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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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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了它两只前爪,合一起拍了拍,小声和它道别,“小兔崽子,保重。”
     拍拍它脑袋,看着它叼着肉往旱田那边去了。
     小狐狸已经会逮耗子了,这几亩地,荒掉归荒掉,总还能养些耗子。
     它也就有吃的了吧。
     就,不会……死了吧。
     
     
     六十一
     
     轿子晃悠悠的。
     我垫了披风,打开膝盖上的盒子,小心一个个找过去。
     六十四个卷里,有一个苔衣上镂空了个“炎”,还有一个镂空了个“临”。
     打算拿来逗穆炎玩的。
     挑出来,吃了。
     大概刚用过早饭的缘故,不知道味道。
     “禀主子,此处便是方家村北后坡。”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轿子停了。
     披风留下,拿了盒子,我走到驮了两个笼子的马旁边,打开笼子,放出它们来。
     ——梁长书居然问我,“马,还是轿子?”
     马没蹬没鞍的,当然轿子。
     五只母鸡,一对鹅,六只母鸭子,一只公鸭子。
     它们都我小不点开始喂大,陌生惊怕之下,乖乖跟着我走。
     拐过两棵并排的榆树,我朝坡下唤,“小慈!”
     呆了不会会,“哎——”一声,远远可见的篱笆上趴了个小脑袋,“来啦!”
     再不会会,小慈和他家老黄就沿着小径跑了上来。
     “我娘说,村子西头老四哥家侄女嫁去了长韦村。娘说,那村村长家里有上好的李树。娘说,时叔叔今天上集可以去顺路拐去问问。还有,娘说,回头进山前记得来家里坐坐。”生怕忘记,一口气说了老大一串,小慈开始喘气。
     老黄在旁边使劲摇尾巴,兜兜转着过来舔我的鞋子。
     “小慈,时叔叔有急事,得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蹲身,捏捏小慈的脸,指指旁边和老黄对着眼看的一群家禽,“所以,没法照顾它们了。小慈领了它们回去,它们归小慈养了,好吗?”
     “时叔叔不和我娘去说吗?”小慈瞄了眼了我手里盒子,吸吸香气,抓抓裤管,挠挠角发,用力咽了口唾沫,移开眼,“上次时叔叔和穆叔叔一起来时,带来和娘换布的草药,还有熬的油,很好用呢。娘脚上好多了,一直念着要谢谢时叔叔穆叔叔。”
     “小时,坡上那些人在等叔叔,叔叔来不及去了。”递给他抽盖的方形点心盒子,“喏,这个给你。记得,下的蛋不要攒着,时叔叔一时半会回不来。”
     “那些人?”小慈侧身往坡上张望了一下,而后被盒子吸引了注意,“送给小慈的吗?”
     “原本……”六岁小男孩的眼睛略有些琥珀色,干净清澈。对着这么双眸子,我忽然就溜出了口,“要给穆叔叔过生日用的。”
     “哎?”小慈的手缩了回去,“穆叔叔呢?”
     “可是你穆叔叔今天没法吃这个了。”
     “穆叔叔没来吗?穆叔叔拉肚子了吗?”小慈心有余悸地问,“穆叔叔偷吃了时叔叔的巴豆吗?穆叔叔和时叔叔一起去吗?”
     我不由一笑,偷吃巴豆,是你自己吧。
     没有否认。
     来了,可是小慈你肯定不认得你穆叔叔了。
     所以……还是没来吧。
     “要是穆叔叔知道了……”小慈连珠泡似地问了一堆,问完却忘记了,抬头看了我一下,两眼溜溜眸子亮亮地征求意见,肯定意见,而后又盯住了那盒子。
     “时叔叔和小慈不告诉穆叔叔好吗?看的到吃不到最可怜了。穆叔叔那么馋,不知道会好一些。” 我拍拍他肩膀,“拿回去别藏着舍不得吃,下雨天一潮就不好了。” 把盒子塞给他,“还有,和你爹说一声,时叔叔的竹楼里日用的都在,他进山打猎随意去歇脚就是。”
     “好。”小慈答应了,如获至宝般抽开半寸盖子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又盖了回去,抱着那个盒子,看了看旁边的老黄,“时叔叔的小兔崽子呢?”
     “它阿,它回它老家了。小慈叫爹爹记得不要打它,好吗?”我摸摸老黄的脑袋,“小慈也回去吧,时叔叔该走了。”
     “好,小慈和爹爹说不要打时叔叔的小兔崽。时叔叔再见,时叔叔平安,穆叔叔平安。”
     “小慈再见。小慈爹爹平安,小慈娘平安,小慈平安,小慈妹妹平安,大家都平安。”
     小慈哄赶着那些鸡鸭,老黄来来回回帮着撵走得散了的几只,一大群摇摇摆摆朝坡下院子里去了。
     我起身,看着小慈和那些花花绿绿的羽毛渐渐隐没在弯弯曲曲的小径里。
     小慈走到半途,回身跳着挥挥手,而后没入了两边绿色长草掩映之中。
     季夏的风,带了草木和牲畜的味道,土腥熏在蒸腾的水汽里,热热的,让人发晕。
     转身,往坡上走。
     拐过两棵并立的树,树下一个没有戴斗笠的黑衣人。
     没有去看他的神色,也没有去寻他的目光。
     肯定还是面无表情,肯定还是深不见底。
     ——“死士只会有一个主子。”梁长书微微带了笑意的声音回响在耳际,“你不知道吗?”
     原来如此。
     我当初讨他,一时走神没有听到的那句话,或许就是,“你不知道吗?”
     梁长书并无损失,他的命还是握在梁长书手里。梁长书反正不要他了,何妨废物利用看看我能有什么花样。
     后来那些,梁长书自己也想不到吧。
     正旁君身边戒备严密,梁国境内自然不好行刺,否则自取灭亡。最佳地点在东平,没准还能借助入住正旁君府中,刺杀别的,更重要的目标。
     广湖公子,东平重臣正旁君的情人,刺杀了某某某,东平的大梁。
     一箭双雕,借刀杀人,利落干净。
     多好。
     恰好我辞了正旁君,正旁君为了留银子半夜跑路,时间之短,不足通信,梁长书根本无法变招,不过两个废棋而已,于是便也放任。
     可偏偏,弄了个水车。
     ——当然要借这出使的机会带回去了。
     一瞬间心里纷纷杂杂,脚下步子机械如常,我从他身前半尺左右擦过。
     原来,我从来不是他什么人。
     原来,那些周全保护,那些言听计从,是为了主子的命令。
     原来,那些交互的体温,那些抵死缠绵,只是为了……
     让我有今天。
     钻进轿子,蜷成一团,我只想困过去。
     全身,都没有力气了。
     后顾之忧已无,何妨好好睡一觉。
     
     六十二
     
     “公子醒啦。”
     尚未睁眼,耳边便是女子温婉谨慎规矩的轻声。
     梅香桃青捧过衣物来,起身穿衣,一边打量了下周围。
     六扇白纱屏风,写的是礼祭之类的东西。
     青纱帐子,深棕顶,一米六七十宽,两米半左右长的木床。
     比梁府周治侯府的都小,倒是和正旁君一路招待我的客房差不多。
     ——不算坏兆头。
     屏风外面窗下一案,案上笔墨俱全。案右一柜,堆了竹简。
     “这是哪?”
     “回公子话,梁大人的府邸。”面上有温热的帕子轻轻擦过,梅蕊回答。
     而后换了桃青讨喜的声音带了恰到好处的失望响起,“公子不记得梅蕊桃青了吗?”
     微微惊讶。
     ——从来不知道自己这般能睡,一睡居然睡回了梁国镀城。
     “该记得的,当然都记得。”换上的衣服蓝袍菱纹,腰带玉白,我扫了一眼脚上的黑短靴,低柔了嗓音,道。
     不该记得的,尽数忘掉。
     
     “公子喜欢的翠玉浅花。”桃青布过一碗汤。
     “……”不就是蛋花菜叶汤么,我做的味道还好上三成呢。
     自己一个人吃,没人会局促了,懒得开口叫她们两个下去。
     梅蕊收了我漱完的残茶,递过温水绞的帕子,“公子,孙幕士先头来探过公子,后来又遣人来问过两次,公子可要回个音儿?”
     “你们带路就好。”起身。
     他既然亲自来,我当然一样亲自去。
     话说回来,看一次探两次……
     我到底睡了多久了?
     
     “近年不见,顷德气色甚佳。”
     “托福,无恙而已。”顷德笑吟吟起身相礼,一边朝跟到一旁垂手静立的梅蕊道,“我这有几杯新茶,免不得多聊会,你先忙去吧。”
     “回孙幕士。”梅蕊掩了下嘴,收了偷笑道,“公子老爱不记得路。”
     我端起一旁小厮沏上来的茶,权做默认。
     一进进独立的院子,绕得很,样子又都差不多,左拐七,右拐八的,又不是自己家,谁有耐心去记得怎么走。何况现在住的院子还给换了个。
     去年那两个月,向来她们领路。
     孙顷德哑然,看我三四秒,而后胡子一抖抖地笑出声来,转向梅蕊轻斥道,“怪了,我这里没人了不成,自然会把你家公子好好送回去的。”
     “是。”梅蕊行礼应了,迈了两三步,又回身躬躬身问了句,“公子晚膳的汤可是还要翠玉浅花,还是半月银线?”
     “都好。”
     这回答,很熟悉……
     “是。”
     “哎,回来。”孙顷德唤住走到门口的梅蕊,“以后别公子公子的了,该称时应参。”
     我垂眼半揭盖就杯喝了一口。
     ——来了。
     “可问这位小哥儿怎么称呼的孙幕士?”
     “老爷。”那小厮替孙顷德续茶,顺势答了话。
     “那,梅蕊还唤公子公子。”
     孙顷德点点头,认了梅蕊的说法,挥挥手,“你去吧。”
     这两个,原来就不是叫我生厌的,上头这些来来往往的,本该乐一乐的。
     可我却只觉得……
     他们,一个梁府老幕士,一个梁长书的得力婢女,实在俱乃左右逢源唱作俱佳演戏不用剧本的人物。
     “顷德恭喜公子。”没有直接接下去,孙顷德带了适度的好奇先问了问闲话,“翠玉浅花,白月银线?”
     像这两个一般超级大白话的比喻还有十来个,还是去年这府里的时候,宣纶没去那会,和穆炎两个一起用饭时说来解闷逗人的,有那么多,其实顺便为了教他怎么拿相似事物打比方攒下的。
     ——当然最后那些玉石啊月亮啊大树啊小草啊大部分都进了他肚子里,也没有消化不良。
     梅蕊桃青布置收拾时候免不了听了去,而后竟就一直这么唤了。
     “菜叶子蛋花汤,藕片羹。”开始就开始吧,我已经睡够了,“倒叫顷德见笑了。”
     “哪里,时应参用多了自是不觉。翠玉浅花,白月银线,清雅,天巧,实乃上好的别名。对了,倒是不知应参表字为何?”
     广湖就是程珲的字,故而称广湖公子。孙顷德这么问,当然不会有违梁长书的意思。
     也就是说,梁长书要纳我为手下了?
     明摆着强买强卖的交易——我替他效力,他待我以上下之礼。
     我若不出力……
     难得梁长书没有来,弄个下马威。
     ——莫非他知道我现下,攒够了力气暴打他一顿?
     怪不得找了两个看似和我处得最好的来开局。
     ……
     “时临贱字皇甫。”
     芒,你允了我分享你的姓的。
     芒,你我不仅是彼此的相知和甜蜜,还是彼此的骄傲和脊梁。
     皇甫,短短两字,却足以提醒我仗以面对现下必须的勇气和冷静,教它们时时清醒着,迎风伫立。
     人生,就是在从不间断的悲剧和无奈之中,得到大大小小的幸福和快乐的。
     时临,和石玲一样,过往铭记心中,永不回头。
     
     六十三
     
     “公子。”门帘挑起的声音。
     “小人康羽,见过时应参。”
     “嗯?”两个还不够伺候我一个么?“怎么?”
     “公子,梅蕊桃青只能做些屋里洒扫,公子外出总得有人跑跑腿啊什么的。”
     “公子,大人的幕士俱是有的,公子当然也不例外。”
     我挑挑眉。
     莫非梁长书听说过强扭的瓜不甜?
     否则为何避开两相碰撞,在我醒来之前将事情布置成这般一个格局?
     我是只笨蛋鸭子,奈何已经被赶上架。
     婢女,内用。小厮,外用。
     刚刚还有帐房送了旬例过来。
     梁长书要的是水车,而既然有那晚我的吃软不吃硬在前,这般的做法,的确是最有效率的了。
     许一个男宠谋士之位,就是许之以名、利。
     足够换得感激涕零,全力以赴。
     可惜,我是男宠,又不是男宠。
     ——等等,也就是说目前我可以逛街?
     不错。
     明天就去买零食。
     微微一笑,点点头,“你以后跟她们一样,叫我公子即可。”往前平伸手,另一手从肩到袖口掸直衣袍的宽袖,而后一眼检查完毕镜子中的人仪表。
     青冠青袍,白环腰,白系带,墨冠墨靴。
     一丝不苟,一褶不皱。
     无配无饰,无赘无累。
     轻装上阵,很好。
     
     长厅灯火明亮,一人一几,小厮各自垂手候在身后。
     酒水菜肴没有过分精细,酒是礼酒,香而不易醉,菜是简单几样,味美,取用随意。
     不过没有人特特在意这些。
     谋士入幕的濯礼。
     ……
     ……
     “皇甫公子神采不凡,心有七窍,凌某自叹弗如。”
     “凌公子画技若自以为第二,则梁国无人敢称第一,时某烂字陋画,才是真正惭愧。”当初找广湖的画就出自他手。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而已,不堪大用,何及皇甫公子所为百之一二。”
     “不敢不敢,若不是凌公子画像神韵尽得,形貌肖似,时某今日如何能有机会在此与公子举樽对酒,欢言于一厅?”共事一主就免了吧。
     “哈哈,皇甫公子……”
     ……
     ……
     “陋姓宗,鄙字起跋。梁南宗庄,家叔门下。不知时应参故居何方,师从何人?”
     ——第一个提我之前事的。幕士之间也有排挤那。竞争,正常。
     门楣,从来只是将它打造的人,把它捍卫的人,和为它添光的人,专属的标志和荣耀。
     “时某乡野小民,无父无母,无门无师,除一自幼失散之孪生兄弟外,再无血脉相联之人。”
     “时应参……”
     “起跋兄,好久不见,你我……”
     太好了,有人接手了。三十六计走为上,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看来这宗起跋冤家不少。
     ……
     ……
     “时应参取草竹为水车,化腐朽为神奇。匠心非凡,农耕之福。镀城得子,何其有幸。”
     “潘幕士舌如巧簧,口生莲花。以一己之言语,折八方之来客。身为大人之喉舌,心怀天下之时局。时某口拙,至此已无可词可赞。只道幕士之于梁国,正如同春雨之于良田。”
     ——上次穿皂白衣衫跟着梁长书来验我琴棋书画的便是他了。那另一个来头不小,梁长书既然让他作陪斡旋,看来他颇得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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