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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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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八
     房间里,斜斜爬在东南天上的月亮,从朝东的小侧窗,和朝南的大窗里,投进玉色的月光来。
     没有点灯,穆炎盘坐在床上,我跪在他身后,轻轻抽了他脑后顶上的簪。
     头发盘绞得很紧,落了下来,却不怎么滑顺如瀑。
     五指轻轻揉揉,小心耙顺了,看看没有哪里纠结成堆了,拿过身边的梳子,从下往上,细细梳。
     先梳顺了最下端三寸,而后往上一点,加了三寸,梳顺。这般一点点往上爬,最后就可以发根到发稍顺顺利利一梳到底了。
     穆炎背脊笔直,腿盘得很紧,手搁在两边膝盖上,看上去一本正经。
     大概和练功习惯有关。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把他两边的散发挑到一起,梳子落到鬓际,往后绕过耳朵,往下梳到底,“子长。”
     忍俊不禁,又不敢当着他笑出声来,咬了嘴唇,整个人开始闷笑得发颤。
     还好,还能拿住梳子,继续梳。
     原来当初取字的时候,我颇有预见那。平仄向来不晓得怎么配,韵脚对上就万幸了。
     干脆从后头抱着他肩,支撑了自己,探头去看他神色。
     穆炎眼睛还是黑黑深深,略略局促,低了下头,看了看不知哪里。
     “穆子长。”听起来不错。窃笑着坐回后踵,替他把头发拢到一起,而后拿旁边简单发带束了。
     摸摸自己的头发,洗得比他晚,干得差不多了。
     咕唧咕唧爬到他面前,背朝他坐了,反手递过梳子去,“喏。”
     穆炎接了,顿了一会,换了姿势,跪坐了,小心梳上来。
     两手抱着膝盖,看着月光,静听窗外林涛。
     我的头发比他黄,不过越来越黑了。比他短,因为当初烧过不少,但是也已经太长了。比他的细些,直径小,硬度当然也就不一样了。直倒是不相上下的。
     穆炎的手拢了我发,有些笨笨的。大概以前碰人脑袋的时候都是取人性命的关系。没准还割了首级拎着头发去复命的。
     合到一处,取了带子系了。
     硬硬糙糙的指尖滑过耳上,顺了鬓发去的触感尤在那里微热,我已经转身,跪坐起身,直接搂上穆炎的脖子。
     他的东西都已经搬过来了。除了床枕被褥,就是些衣服,以及他随身的武器,还有个灯笼。
     剑挂墙上去了,不过穆炎依旧枕匕而卧。这么多年的习惯,不太好改。没有那个,他会不安的。随他把。我以前也是门侧一盆植物,床下棒球棍,床头喷雾剂①。
     两张床当然拼到了一起。其实本来每张就是长二米二十,宽一米半。结果,现在变得不好说那边是宽,哪边是长了。
     摸索着彼此的肩头,而后是背脊,手在游走着,几乎一样的时间,衣衫褪下。
     唔……
     啃在他锁骨那里,轻舔舔中间三角凹,而后往下轻啄浅吻去数他的腹肌。一边挠挠两侧腋下的肋骨,对称着,开始往下走。
     穆炎一手握了我肩,一手小心顺着我头发,而后抚上后颈,滑过枕骨,食指划着脊凹线,手掌轻轻熨贴下去。
     紧密相贴的身体之间,有什么什么热情地抵上我腹侧。
     唇舌半途朝他右侧那个移过去,极近的地方吹了吹。
     “那个好用吧?” 再呵一口暖气,将咬未咬,磨磨牙,磕出脆脆的声音来。
     凉风里,深色的小莓子飞快地熟了。
     手已经到了他髋上,指上勾了裤衩的系带。
     穆炎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一点没伤?”飞快移到左边的一个。拿门牙稍用了力咬了两下,而后吮吻。
     味道不错。
     “没。”穆炎略略吓了一跳,身子也跳了跳。
     “很好用?”直起些身,一拉系带,而后往下扯。
     “嗯。”穆炎抬了下髋,他的长柄伞头菌忽然跳出了遮掩,看上去很有精神的样子。
     布料褪到膝下,松手,脱干净自己的。
     穆炎曲膝,提起小腿,把暂时不需要了的衣服踢到一边。
     “我也用用看。”跨坐到他小腹上,一手在身后握住他,掌心摁着蘑菇头,轻轻压了压,一边五指绷紧舒展,活动活动关节。而后握到根部,旋着手腕,转着方向往上走。
     同时,俯下去吻他下巴,一手去摸那个小罐子。
     ——在哪了?在哪了在哪了?
     青青的下巴,唇被刺得有些痒痒的。
     然后,只要……
     穆炎两手一顿,止了动作,齐齐扶住我的腰,防止我乱动。
     ——好吧,引诱再次失败。
     没关系……
     拗吧,拗吧,你就拗去吧。
     穆炎穆炎,你看到了那篱笆没,就是你自己下桩起的篱笆。高吧,齐胸高呢。粗吧,和你的碗一样粗呢。
     穆炎穆炎,那葫芦籽还记得么,就是我们开春在村子里找了户人家,拿两只野兔换的那各色种子里,小指甲大,淡棕黄色,扁扁一片的那种。
     发的芽,小小的。
     抽的蔓,细细的。
     当初化了秧出来,移到篱笆边种下,根本就是小拇指和大腿的区别。
     现在怎么样了?
     篱笆还不是被藤蔓缠了,被叶子盖了,被葫芦花嫩葫芦淹没了。
     草本藤,见了阳光得了肥水,长得快呢。篱笆又不会再高了,也不会跑了。
     你啊,你就忍吧忍吧,看我一天天磨光你的性子。
     总有一天,你会忍不住的。
     你会被淹没的。
     和你一脚一个踩下去的那些篱笆桩一个下场。
     嘿。
     …… …… ……
     
     ①都是可以对付入室暴力抢劫的。不过,看歹徒武器了。枪的话,还是不要了。刀的话,看个人了。
     
     五十九
     “穆炎,试试这个。”贼贼笑。
     ——酸能叫人有很多表情。我要看穆炎挤眉歪嘴!
     穆炎打量我手里一小筐几色野果半晌,捏了一个一节拇指大小的放进嘴里。
     我看着他面上没有动静,越来越不确定。我都边摘边尝过了,这些都是野的,而且属于里头早熟的那些,酸得不得了,偶尔难得有几个带了点甜的。
     “好吃?”
     穆炎没有说话,嘴里还在动,微微点了下头。
     “……”那就分我一点吧,看在我已经给它们酸倒了一排牙齿的份上。
     凑过去含了唇,正探开牙关,听到咕嘟一声。
     穆炎把那个东西咽下去了。
     呜……明明他嘴里的味道也是酸的么……
     而且还有些涩,单宁的涩。
     
     “穆炎,就是那个,那个那个!”
     “回去。”
     “你确定你不会被它们蛰到?
     “嗯。”
     “哦,那我先回去……”我貌似只能碍他手脚。
     一只细腰大肚尾挂尖刺的野蜂从头顶示威般嗡嗡飞过。
     我吱溜一烟翻过小坡穿过竹林钻回竹楼去了。
     化些盐,要饱和溶液,在宽竹蔑上刷着,晒了,而后刮下细盐沫子。
     罐子、罐子、罐子,滤布。
     果子都用针戳戳。有些果肉坚硬水分不多的核也可以挑出来了。
     得用蜂蜜腌透了。
     弄一些外头再稍稍滚层盐粉,化了进去。那样入口应该是盐的,而后带出酸甜。夏天和着水来一个,或是扔了水里泡话梅茶,补盐又解渴,田头小憩最好了。
     其余的纯粹零食。或许可以滚层松花粉。春天打下松花来晒得的粉还有不少。
     穆炎怎么还不回来?
     
     “你说了不会被它们蛰到的!”
     背后这凸的是什么包包!
     哼哼,今天晚上没有把你剥干净的话,还真被你忽悠过去了。
     “……”穆炎没有答话。
     而后……
     “……”怎么可以这样。
     看在只有一个的份上。看在你算是认错了的份上。
     看在我们很热的份上……
     
     “怎么样?”
     “……”
     “怎么样?”
     “……”
     “怎么样?”
     “……”
     “喂,怎么样啊?”
     再问不出来我就要咽气了。
     ——咕噜噜。
     ……忘记了,好像话梅能促进消化。
     
     “穆炎,来,来,上来,这里。”
     “不去打猎吗?”
     “休息!”上次就该用这个理由,直接、方便、快捷……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单方面说了算。
     穆炎没有飞,踩着梯子上来。
     把抱着罐子放到他面前,“喏。”
     这个平台比竹楼高,视野前一小片开阔。树木在什么高度开杈散冠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阳光,所以和竹林一起长大的柏树在身高上比不过那些按照严格的丛林规律以生命所有热情试图拥抱蓝天的同类。
     结果么,就是这个高度正好越过一些喜荫的低矮杂树及其下的灌木长草,穿过丛立的树干的掩映,看到塘里荷花芋头的叶子连成一片。
     明年要种桑养蚕么?
     还是不用了,我不会抽丝纺纱织布。大致知道怎么摆弄,但我可不打算学。
     太伤眼睛,老了就不好了。
     柳条用来编编东西,不错的。
     稻子整整齐齐,旁边的豆子白菜萝卜花生则高高矮矮,不过都很好。
     后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窝燕子。大概怕小狐狸的缘故,它们把窝起在屋檐下角度很诡异的地方。事多忙,林里相似的鸟又多,小燕子在窝沿撅着屁股往地上拉出一片灰灰白白的鸟粪前我一直没有注意到。
     “好吃吗?”
     “嗯。”
     嘿嘿。
     “……为什么?”
     “怎么了?”
     “为什么要吃?”
     “?!”
     “不饱。”
     “……”
     “……味道很好。”
     不理你。
     “真的。”
     假的。
     “时临。”
     你喊的人已经被你气死了。
     ……
     ……
     
     “七天没有下雨了。”舀了勺水浇在葱蒜根部上,葫芦和树都还没事。
     “外面十一天。”
     森林里,四天前下过一阵毛毛雨。
     局部的。
     “可再不下,地都快干了。”我看看天色,今天还是没有下雨的意思,“东平今年旱了?”
     穆炎没吭声,看了眼西边,俯身拎起桶,和一旁的扁担。
     “你做什么?”后院的都浇够了啊。
     “地里。”
     “三亩那!稻子灌浆,得水水再晒晒,晒晒再水水。你打算两天挑一次?”
     “嗯。”
     “穆炎……”我知道你很厉害,不过这也太……“不用,我们做个水车。”
     “水车?”
     “把水从溪里起上来。”扔了勺子在捅里,我拍拍手起身,“前头还有些竹材,不过不够。我去水边看看选个地方,你去砍些吧。”
     “好。”
     
     下游起水,落差少,距离近。上游起水,落差大,距离远。
     在田和溪直线距离最近的那处,往上游,短距离内,哪里合适?
     这里有个小落差,水流快。
     位子也可以。
     那么,看看这水车直径要多少。
     目估,五米多……
     还好有穆炎。
     
     快子时了。
     溪水边烧了堆火,烤竹子,同时照明。
     十六等分的圆轮水车吱吱嘎嘎唱着,水流冲击挡板带动了它,竹筒在溪里低处口朝上盛了水,过了九十度又尽数倾出。
     浇落的水,可以由漏斗汇聚到下面出口,流入竹管。竹管已经被逐次变低的三角架支起,一头接一头,会以大概七八度的小斜度将水一直递送到稻田一角。
     看着除了全竹结构对称漂亮的新建物,再次感叹,“穆炎……”
     不说别的,底座的固定部分需要深深打到溪中土中,他居然嗖一下就搞掂。
     “好了。”穆炎调适完最后一处木锲,确定不漏水了,直起身,递给我四方口木漏斗一个。
     ——这是唯一使用的木头了。
     “你来吧。”我笑吟吟抱起手臂,看着他。
     穆炎看看我,把漏斗放到预备好的地方。
     一管一管水一阵一阵打落,伴随着同样节奏的潺潺声起伏。
     我长长打了个哈欠,“终于可以洗洗睡了。”
     
     夜里还是一样的安静,除了溪边多了一些小小的水声。不过,在竹楼里听不到。
     ——起码我听不到。
     “你饿了吗?”看上去不那么开心的样子,只能是这个原因了,“我备了夜霄了。豆瓣煨饭,在炉里暖着。再打个小葱蛋花汤?”
     “好。”
     就知道。
     “对了,穆炎,一年左右了吧,还不知道你生日什么时候?”
     “……”
     “啊?!”等不到回答,一边抓了切完的葱一边回头看,正瞅到穆炎看着碗里的东西,摇摇头。
     “……”
     我想我明白。他连自己原本姓名都不知道。
     我问得太鲁莽了。
     盛汤,端到桌上,在他对面坐下。
     “没关系。生日生日,庆生用的。重要的是有谁记得,记得牢不牢。”俯身两肘支上桌子,凑过去些,“那,你的生日我会牢牢记得的,至于哪个日子,就别太介意了。大暑好不好?和你的名刚好一个意思。这样的话,我们两个再老也不忘记的。”
     他止住筷子,定定看向我的眼睛。
     一瞬间,我确定,他眸子深处,黑和黑之间,有什么在融动。
     “好。”穆炎低头猛然扒了一大口饭。
     
     59.5
     “穆炎。”
     穆炎弯腰在看田里水的高度,一边拔了株新张的野草扔到埂上,一边抬头看看我。
     “你吃那么多,怎么就不长肉呢?”我歪过些头好生打量了一番他的腰腹部,得出失望的结论,“那么那么多喂下去,一点点也不长。”
     穆炎顿了顿,没有答话,继续干活。
     “膏油我放这里了。”搁下手中小罐子,里面是合着草药熬制了涂抹后用来防水蛭的油脂,“我先回去做饭。”
     “好。”
     我起身往山坡去,走几步回头叮嘱了句,“别忘记用。”
     看着穆炎点点头,放心。
     没有大旱。
     水车竖起后又过了十七八天,下了场雨。
     雨量中等,但是河水涨了回来,足够解燃眉之急了。
     如此,虽然收成可能有影响,总是能抢回来的。
     然后过了两三天,又是一场大雨。
     这雨一下,集子上涨满了喜气。人们说话走路,都和上次来时候不一样了。虽然没有过年过节的处处红色,气氛而言却一点不拉。
     昨天去集上扯了布,买了些日杂,帐子之类还是要用的。
     明天就是大暑。
     对穆炎而言,没有比吃的更好的生日礼物了。当然,衣服鞋袜还是要做新的,那些早已备好了。
     趁着他在调整稻子田的水厚度,一时半会回不来,准备用的东西。
     偷偷摸摸背着他,很刺激。
     嗯,准备好了藏阁楼上去,而后下午找空档做。
     野猪,取瘦肉,切成小片,锅里放盐炒熟,文火热锅烘干,直到水份全无,咬起来酥松为止。
     而后搓成细细碎丝。
     面,最好的面粉,和打匀了的禽蛋,拌小葱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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