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安以诚常常在我的面前出现，以一种非常悠闲自在的样子，兴致勃勃的和同学凑在一起，就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情很不错。我承认自己小心眼，就好像之前和方明轩说的，我越是看到他笑得欢乐，自己心里就越是不痛快。
      这种冒火的心情很难形容，就是见不得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再加上他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让我不禁怀疑这小子该不会是在故意演给我看吧，倒不是我太自恋了，每回在食堂吃饭都能遇到他，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吃炒菜的时候他就排在我的旁边，打招呼的样子挺热情。去了二楼吃盖浇饭，一转身又看到他拿著托盘往这边走，要说凑巧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食堂也挺大的，一连七八次都能迎面撞上，实在不能怪我太多心了。
      安以诚遇到我的时候，态度自然得连我都觉得吃惊，也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没有和对方多谈什麽，他规规矩矩地和我打招呼，我也点点头表示赞许，擦身而过的时候谁也不会多看一眼，平淡的让我觉得不舒服。
      一个星期只有两节课，碰面十多次之後，半个学期也快过去了。我的课程还是老规矩，期中考试交一篇论文，期末考试交一份研究报告，安以诚他们班级也不是第一次上我的课了，早就习惯这种考试方式。
      交作业是在两个星期以後，前一天晚上，我突然想起了上次的情况，安以诚对念书并不在行，三千字的论文几乎是要了他的小命，当时也是我给他开了一个小灶，特地抽空教他写论文的格式，并且分析题目的意思给他听。只不过，在这样的特殊辅导之下，安以诚也没写出什麽好文章，勉勉强强地过了及格线，我也没有特意给他放水。
      也不知道他这一次写得怎麽样了，说不定连题目都没有看明白，马马虎虎地敷衍了事，混一个分数就满足了。要是真的过不了及格线，我倒是可以好好教训他一顿，按照他的性格铁定不服气，他本来就不是沈的住气的人，心里一急还能装成什麽样。
      就在我幸灾乐祸的时候，领导临时通知我明天早上去新校区开会，这样一来的话第二天的课就上不了了，我心里一琢磨，立马打了一个电话给安以诚。
      电话刚接通的时候，安以诚迟疑了很久才说话，让我不由地想到上一次吵架的情景，我随口便说道：“怎麽不说话？又发烧了？”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安以诚嘴里嘀咕了一句话，声音太轻也听不见。
      “没有，老师有什麽事？”
      他的语气越是平静，我的心里越是觉得好笑，刚刚的迟疑不是没有理由，我知道他确实有过一瞬间的晃神。
      “通知你们班上的同学，明天的课不上了，把作业收起了之後下午送到我的办公室。”
      安以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心里顿时有些得意，故意又说道：“你还记得我的办公室在哪里吧？”
      “恩，记得。”
      他的声音有些恍惚，隔著电话线更显得不真切了。我的心里微微一纠，谈不上是什麽感觉，只是少了刚刚的幸灾乐祸。
      “老师，还有别的事吗？”
      他的声音很轻，并不像上课时这麽有活力。
      “嗯，没事了。”
      挂了电话之後，我倒是有些期待明天会是什麽样的情景，还有安以诚的论文可以写成什麽样。
      第二天，安以诚来得并不早。一直到两点多的时候才出现，他拎著一个袋子，里面是整个班级的作业，刚刚放在我的桌上就准备离开，似乎是不愿意在这里多谈。
      我是看著安以诚走进来的，即便那时我正忙著电脑里的文件，他环视了四周一圈，表情并不是那麽自然，尤其是看到沙发的时候，眉宇之间隐约可见淡淡的哀愁。如果我把安以诚叫来的目的是故意逗他玩的话，应该很高兴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但是，我并没有想象中这样地得意，甚至感到有些心疼。我很清楚他想到了什麽，因为我也想到了。
      “老师，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我的面前，几次想要摆出在学校时的样子，扯了扯嘴角始终有气无力。
      “等一下。”
      我摘下了眼镜，抬头看向了他，神色如常地说道：“把你的做作业找出来。”
      他愣了一下，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要拒绝，我又适时地补了一句。
      “你没有交？”
      “我交了。”
      说完，他一脸不甘愿地从里面抽出自己的那份，打开之後才放到我的面前。
      我心想，这小子什麽时候变得懂事了，以前跟著我的时候还傻乎乎的，现在倒是有模有样了。
      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份毫无逻辑的论文，粗略地扫了一遍之後，心里不免有些失望的。虽然不能说是写得多好，但也看出花了一番心思，论点和论据都结合得很好，对於题目的理解也非常充分，作为期中成绩的话至少可以打上八十分。
      安以诚见我不说话，神色有些紧张，只是看到我快要抬起头时，又立即强迫自己掩饰过去，却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余光这种东西。
      我故意皱起了眉头，严厉地说道：“安以诚，你这样写是不及格的。”
      安以诚表情一僵，显然是不相信我的话，可能是刚才就已经太紧张了，他一时没能控制住，激动地问道：“我哪里写的不好了，我花了整整两个星期写的。”
      我暗暗觉得好笑，心想，会激动地跳起来才像是安以诚。
      我板起了脸孔，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翻到最後一页，问他说：“参考文献在哪里？百度词条就不用注释吗？还有中间几段的摘抄，安以诚，你知不知道不标出来我可以算你抄袭的？”
      我知道他现在心里极其不爽，也很高兴看到他气得跳起来的样子，不仅仅是觉得得意而已，还有一种无比痛快的感觉。
      安以诚气愤地瞪了我一眼，冷冷地说道：“严老师，你是在作弄我吧？我又不是班长，凭什麽叫我送作业过来？”
      我不由得笑了，理所当然地说道：“没有你们班长的电话。”
      我的话刚说完，就听到安以诚冷哼一声，摆明了是觉得我在针对他。当然，他的猜想一点儿也没错，我确实是故意把他叫过来。
      他就这麽站在那里，死死地盯著我看又不说话，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麽，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气愤。突然，安以诚把作业往我面前一放，忿忿不平地说道：“反正我就写成这样了，你爱打什麽分数随便你。”
      可能是憋得太久了，他也需要有途径发泄，一个人闷在那里越想越不甘心，嘲讽地说道：“我知道你故意针对我，也知道你为什麽针对我。不就是看到我过得滋润心里不痛快吗？严老师，我也算是看清你是什麽样的人了，你巴不得看到我整天愁眉苦脸的，要麽就是一看到你就恨得两眼冒火，那样的话你就觉得得意了，是不是？”
      我心想，安以诚倒是变聪明的，还真把我的心思看得很清楚。当然，就算我心里对他刮目相看，嘴上也不能承认，皱了皱眉头，佯作为难地说道：“安以诚，你这样想是不是太极端了？我并不希望看到你为我们的事情难过，只是，你像现在这样有什麽说什麽不是挺好的，我没有不让你气我、恨我，但是你非要表现这麽洒脱，是不是装得太累了。”
      我故意说得极其无耻，果然，安以诚立马就气坏了，朝我吼道：“你少自作多情，我做自己还不行吗？男子汉大丈夫分手算什麽，抹一把眼泪又是一条好汉。”
      看到安以诚越是气愤，我就越是觉得好笑，他大概不知道他的样子多有意思，不逗逗他实在对不起自己。
      “哦，那天你真的哭了？”
      听到这话，安以诚顿时脸上一红，目光有些闪烁，不再直视著我。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表情更加愤怒了，就好像是一只小野猫，张牙舞爪的就要扑过来。
      当然，他最後还是没有扑上来，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要回去自习，立马就转身离开了。我看著他一溜烟地逃跑了，一边暗笑著自己的无聊，一边又难以克制好心情，脑中回想著他刚刚的反应，笑得合不拢嘴。
      笑过之後，我还是有些难受的，分手那次的情景也跟著浮现出来，安以诚的愤怒难道不是因为觉得受伤？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的缘故，现在又和他杠上了，我是不是太无耻了？
      安以诚说的没错，我确实太自私了，然而，我却没法控制自己的自私，它就好像是一条小虫，一直在我的心里到处乱钻。我喜欢看到安以诚直截了当地在我面前表达自己的情绪，不管是高兴、气愤、还是痛苦，当初吸引我的也是他的这份直率，可惜，我们在一起了之後，他的直率又因为对我的迁就而慢慢磨光，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但是，现在的安以诚又让我产生了这种感觉，喜欢逗他、作弄他，喜欢看到他张牙舞爪的样子，这样算不算喜欢他？
      十多分锺之後，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院里的一个老师打来的。我正奇怪他怎麽不直接到办公室来找我，他的第一句话竟然问我什麽时候会学校。我告诉他说，我中午的时候就回来了。他很诧异地说，怎麽看到以前常来找我的那个学生坐在办公楼的外面，他还以为又是在等我回来的。
      听到这话，我的心里咯！一下，隐约感觉到了什麽。挂断电话之後，我立刻走出去了，果然看到安以诚坐在台阶上，低著头不知道在干什麽。
      已经入秋了，安以诚还穿著T恤和牛仔裤，外面的风挺大的，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冷。他一直都低著头，颈部的曲线很清晰。我记得我曾经在那里留下过吻痕，只是现在早就不见了。如果不是这麽仔细地看他的背影，我也不会注意到他又瘦了，肩膀和脊椎的骨头很明显，我更清楚T恤下面的肌肤是什麽样的手感。宽大的T恤让他的腰看上去更细了，我还记得最後一次做爱的时候，他坐在我的身上，我握住他的腰部，看著他面色潮红的不停扭动。
      “安以诚，你怎麽还在这里？”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一点，却阻止不了心里的汹涌起伏。他愣愣地转过头，眼眶有些红红的，看著我又说不出话。
      我感觉到心脏明显地抽了一下，看著他的样子很心疼、也很难受，甚至有冲动想要走上去揉揉他的头发，或者是抱一抱他，就好像是当初一样。
      安以诚面无表情地看著我，脸上没有惆怅，也没有痛苦，他叹了一口气，忽然自嘲地笑了，平静地说道：“老师，以前我每次来找你的时候就是坐在这里等的，那时候我还傻乎乎地想著，要是你一直都在本部办公，我是不是能把这个台阶坐得凹下去一块。”
      说完，不等我的反应，他又忍不住笑了，说道：“是挺傻的，对吧？老师怎麽可能一辈子都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我们又怎麽可能在一起一辈子？”
      我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感觉，此时，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竟然是後悔和揪心，安以诚的话就好像是一把小刀，在我心里划了一道痕迹。即使它不深不浅，但也会觉得疼。
      他仍是紧紧地盯著我，见我没有出声，自嘲地笑了。站起来拍拍屁股，看似爽朗的笑容却没有深入眼底。
      “严老师，我先回去了，晚上要去上自习是真的，大三了，也要好好念书了，对吧。”
      我看著他有些恍惚，总觉得眼前的安以诚熟悉又陌生。
      “嗯，早点回去吧，晚上挺冷的，下次出门多穿一点。”
      他愣了一下，轻轻地笑了，和刚才的表情相比，更显得真切和鲜明。
      很快，安以诚就走远了，我却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想到刚刚的心情，尤其是那种一闪而过的後悔，我不禁嘲笑自己，以前不是做什麽都不会後悔的，怎麽现在反而越活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