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风波
美丽褪去后，留下的往往是丑陋。
冬季的第一场雪，很快就在阳光下融化。弄堂的砾石路上，到处是混浊的小水洼、污泥以及车轮碾过的灰白痕印。骑车上学时，溅得我新买的牛仔裤裤脚满是污水，这一天的心情当然不会太好。
“韩秋，中午我们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吧。”
第四节课下课后，趁着周围没人，我悄悄地对韩秋说。最近几天，我经常打着去图书馆看书的幌子，诱骗韩秋跟我约会。这是我苦思妙想的花招，我开始觉得自己有做骗子的天赋。
“又要去啊。”
他愁眉苦脸，就像即将被推上断头台。
“我等你啊。”
我不由分说地拿起饭盒，一蹦一跳地走了。
三下五除二扒完了午饭，我兴冲冲地赶到图书馆，在角落里占了一个靠窗的好座位，从口袋里掏出几包零食，一边含着话梅，一边紧紧地盯着图书馆的入口处。虽然不是第一次和韩秋约会，可是每一次，我的心都会兴奋、紧张，像只兔子般扑通扑通地乱跳。
等了好久，直到午休结束的铃响，我连韩秋的影子都没见着。跑回教室一看，这家伙正在自己的座位上，弯腰系鞋带。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同学们换好运动服陆续去操场了，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拉住韩秋，硬要他解释清楚。
“说好一起去图书馆的，为什么看不见你的人影？”
我气呼呼地瞪着他。
“我肚子疼，来回跑了好几次厕所。”
他一脸无辜的样子。
“上厕所要上一个中午，你当我弱智儿童啊？”
“我真的没有骗你，等到肚子不疼了，我一看表，都快到上课时间，所以就没去。”
“那你至少应该抽空来图书馆跟我打声招呼啊，人家傻等了你一个中午。”
我满肚子火yao，扔根火柴准保爆炸。
韩秋无奈地摇摇头：“现在说不是一样嘛。”
“大大的不一样！天壤之别！天差地远！”
我委屈地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说明你根本没把我当一回事！”
韩秋轻声嘀咕：“反正每次去图书馆，你不是硬拉着我陪你看那些漫画杂志，就是大声说笑，害得我连温书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顿时火冒三丈，揉揉眼睛嚷道：“说实话了吧，你就是不愿意和我去图书馆。在你心里，学习比我更重要！”
“小题大做。”
韩秋抬头盯着天花板，似乎白乎乎的石灰比我这个新鲜热辣的少女更吸引他。
“我在跟你说话呢！”
我气得想拧弯他梗直的脖子，可他依旧不回话，摆出一个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样子，看得人又急又恨。
“你要是还不说话，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我开始威胁他，这一招是爸妈吵嘴时，老妈对付老爸的杀手锏，百试百爽。
“唉。”
韩秋终于开口了：“总是去图书馆看漫画也没什么意思啊。”
我红着眼看着他：“是厌了吧，没新鲜感了？老跟我去图书馆觉得厌烦了吧。我还真看不出，你原来是个喜新厌旧的家伙。”
“好了好了，展大小姐，别胡闹了，去上课吧。”
韩秋冲我摆摆手，慢条斯理地系好鞋带，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出了教室。我呆呆地盯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气愤，一阵难过，又有些害怕。难道韩秋真的对我厌烦了吗？我们的性格、爱好是那样的不同，我总是硬拉着他陪我聊天、逛街，时间一长，他一定会厌了吧。何况我在韩秋心目中，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好朋友罢了。
我胡思乱想着，心情乱七八糟，连体育课也没兴趣去上。窗外的桂花树，在寒风里微微地颤栗。九月的时候，它繁茂、灿烂、花团锦簇，而现在，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桠。
教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我回过头，韩秋脸色苍白，脚步跟跄地走进来，双手痛苦地捂住小肚子，额头上渗出黄豆般大的汗珠。
“我的天，你怎么啦？”
见到他那个惨兮兮的样子，我顾不上跟他生闷气，不安地叫起来。
“肚子疼得厉害。”
韩秋痛得连眉毛都在抽搐。
“那怎么办？”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学校附近正好有间医院，我送你去看一下吧。”
他吃力地点点头，我扶住他，一步步走出教室。
他可真沉啊，平时少吃点该有多好。我气喘吁吁地把他搀扶到校门口，又把单车推出车棚，几乎半抱着他坐上去，艰难地推着单车赶往医院。
到了医院，韩秋立刻被推进了手术室。
“医生，他到底怎么了？”
“急性盲肠炎，没有大碍，只要动一个小手术就可以。”
我松了一口气，仿佛浑身虚脱了一般瘫软在椅子上。这时我才发现，对他的怒气早就被抛到了赤道北极，剩下的，只是对他的担心。
一个多小时后，手术就顺利结束了。韩秋躺在病床上，气色还不错，肚子上包着厚厚的白纱布，样子有点像木乃伊。我忍不住想笑，可想起中午的事，还是硬逼着自己绷紧了脸。
“多亏了你，展展。”
韩秋感激地说。
“切。”
我抬起头，故意盯着白乎乎的天花板。
“好展展，中午是我错了，至少我应该跟你打声招呼。”
他可怜巴巴地说：“但我没骗你，我中午真的是肚子疼。”
“好了好了，我大人有大量。”
我的心顿时软了，想了想，不甘心地说：“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明天我就陪你去图书馆。”
他心领神会地拍起了马屁。
“又在骗人，明天你还要在医院养伤恢复呢。”
“那后天，一上学就陪你。”
“只有后天吗？”
“天天，天天。”
他举起双手，彻底屈服了，我趁势落井下石，笑嘻嘻地看着他：“后天我想吃鲜奶蛋糕，你要替我买。”
“啊！挟恩图报啊！”
他瞪大眼睛，这才发现不小心上了贼船。
我得意地捧腹大笑：“大后天，我要吃榛仁巧克力，再后天，我要吃肯德基，再再后天······，不准皱眉头！就算你觉得厌烦，也要装出很高兴的样子。”
“做展展的好朋友，”
过了一会，韩秋看着我，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是不会感到厌烦的，多久都不会。”
“我知道了啦。”
我害羞地转过身去，在心里说：“我和韩秋相看两不厌。”
放学后，我又赶去医院，为韩秋买了好多零食水果，陪着他说笑解闷，他对我说他小时候的糗事，我也说我的。直到晚上，我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医院大门。
冬夜的天空里，镶嵌着一颗颗清寒而明亮的星星，它们不停地闪烁，离我又高，又远。可如果一直盯着它们看，久了，你会觉得它们离你很近。
我停下单车，忽然想起送韩秋来医院的路上，在那一刻，我辛苦地推着他，听到他急促的呼吸，看到他额头上闪亮的汗珠，觉得和他靠得那么近。
“什么时候，你才能真正地靠近我呢？”
仰着头，对着星星，我轻轻地呵气，夜色中仿佛射出一道白蒙蒙的光线，慢慢地飘散开去。
马路上那些肮脏的水洼里，映出了星星的光。
真正的美丽，是不会被时间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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