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看不见的分隔线
四月一日出生的人，在星座上属于白羊座。
个性特点：正直、勤奋，积极向上。
事业：具有极强的事业心，无论耗费多大代价，都会努力完成预定的目标。
爱情：果断明快，是十二星座中最不可能被爱情纠缠的星座。
合上星象小册子，我欲哭无泪。追求韩秋的难度还真是高啊，按照星象学的观点，他属于对爱情绝缘的一类人。通常我们称之为“木头”或者“太监。”
已经晚上十点了，我仍在熬灯苦读，对象当然是琼瑶的言情小说。书店里常有《爱情全攻略》，《教你怎样谈恋爱》之类的书，我这个月的零花钱，看来是要做感情投资了。老爸说得对，想要杀敌，就要擦亮你的枪。
一声脆亮的口哨从窗口窜上来，我轻声轻脚地走上阳台，昏黄的路灯映出了雷子的脸，他站在弄堂口，踮起脚，对我用力摆摆手。
“妈，我去超市买瓶酸奶。”
不等老妈说话，我一溜烟地跑出门，木楼梯在脚下咚咚地响。
雷子迎了上来。
“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吗？”
我诧异地问，拉紧了毛衣的拉链，秋天的夜晚很凉，深蓝色的天空里，几颗星星闪烁着清寒的光，仿佛嵌在冰里的眼睛。
雷子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地说：“也不算什么急事，明晚我们几个初中同学聚会，来通知你一声。展展，没打扰你温课吧？”
“太好了，毕业后我们还没有聚过呢。”
我高兴地叫起来。
雷子也笑了：“你愿意来就好，他们还说呢，担心你现在进了市重点，门槛高了，不愿再和我们一块玩了。我就说，展展不是那号人，我雷子去叫她，会给我面子的。”
我吐吐舌头：“什么门槛高不高啊，瞧你们胡说的。”
雷子傻笑了一会，忽然一本正经地说：“展展，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麻烦？”
雷子皱眉说：“昨天下午，我有个小兄弟好像看到你在校门口被人欺负，有这事吗？”
“几个抢钱的混混罢了，不值一提。”
我低下头，看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想起勇救韩秋的一幕，心里既骄傲，又丝丝的甜蜜。
“我靠！”
雷子一拳打在路灯的石桩上，眼角微微跳动：“原来是真的，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不在意地说：“小事啊，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再说我也没吃什么亏。”
“我操他丫的。”
雷子恶狠狠地骂道，冲我摆摆手：“我走了，你快回去温课吧，明晚六点的聚会别忘了。”
“知道啦。”
看来，明天我又得想一个晚回家的理由了。望着雷子孤零零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我忽然发觉，他这么晚来找我，恐怕是担心昨天下午的事。我的鼻子忍不住一酸，雷子是我初中的同桌，在老师眼里，是一颗生锈的钉子，他打架、逃学，还抽烟。可我知道雷子人不坏，还讲义气。有的人天生就是阳光，是发亮的星星，是褒义词。而有的人却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是冷的，生硬的。如果没有人去温暖，他们就会一直冷下去，硬下去。而大多数人，对石头会一脚踢开的。
第二天放学，我在校门口见到了这块愤怒的石头。
雷子带着一群人，围住了门口花坛的四周，个个双手插袋，嘴里叼着烟。那个抢钱的高个子被几个人揪住，半蹲在地，眼睛被揍得像熊猫一样。
我吓了一跳：“雷子，怎么回事？”
雷子一把抓起高个子的衣领，把他的脸对着我：“展展，那天欺负你的是这丫吧？我带着兄弟找了几条街，好歹在游戏机房里把狗娘养的给堵住了。”
高个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没想到雷子会为了我，把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呆了一呆，我急忙说：“算了，雷子，让他走吧。”
“没那么容易。”
雷子瞪着高个子，吼道：“你丫道歉，向她磕头赔罪！否则今天整死你个畜生！她你也敢碰？我雷子的哥们你也敢碰？”
我忍不住笑起来：“雷子，你的话我好像在哪部电影里看到过，是‘古惑仔’吧，嘻嘻。”
“够酷吧。”
雷子得意地说，用力敲高个子的头，把它当作了木鱼。
“算了算了，我们快走吧，还有同学聚会呢。”
“滚，以后别让我看见！”
雷子一脚踢开那个家伙，不愧是高个子，腿长，跑起来真快。我们嘻嘻哈哈地大笑了一阵，笑声在风里散开，雷子的那些哥们也散了，临走时还冲我们挤眉弄眼。
“雷子。”
我静静地凝视着他，风吹进了我的眼里，有些涩，我低声说：“以后别这样，会出事的。”
雷子看着我，忽然转过头，愣愣地盯着立志中学的招牌，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同学聚会的地点在一家红茶馆，十八块大洋无限畅饮，是最适合我们的地方。我一坐下，立刻叫了十客冰淇淋，埋头就吃，看得服务员小姐一愣一愣的。
聚会的不过是几个谈得来的好朋友。两人同坐一张椅子，穿红色情侣毛衣的男女，过去被我们戏称为连体人，他们连上厕所都要约好，是早恋的标本，毕业后在一所中专将爱情进行到底。听雷子说，已经偷偷地同居了。
独自坐在窗口，脸色忧郁的是“诗人”。他的文科极棒，还曾在杂志上发表过几首小诗。可惜数理化太差，中考惨遭滑铁卢。他干脆不上学了，发誓要做一个大文豪。
坐在我对面的是昔日的班花——蕾丝，因为她总爱穿带蕾丝的裙子。虽然蕾丝的英文成绩惨不忍睹，可她说话喜欢夹上几句英文，就像三明治似的，不过听说这玩意儿流行，外企里的中国职员都好这个。大多数人追求流行，却不管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很惭愧，我也这样。
“时间犹如流水，往事如烟啊。”
诗人一口喝干可乐，咂巴着嘴，仿佛在品味路易十三人头马一样。
“别泛酸了。”
“酸死了，我要吐。”
连体人一前一后地说，说完相视一笑，搂抱做甜蜜状。
雷子怪叫一声：“酸什么？不会有新生命快出世了吧？两位要注意安全措施。”
大家嘻嘻哈哈了一阵，蕾丝看了看表，柳眉微蹙：“Mygod！谢霆锋怎么还没有来？”
“他要去北京读艺校，今晚的火车，所以不能来了。”
雷子掏出烟，叼了一根，点燃，悠悠地仰头吐出了一个烟圈。
谢霆锋当然不是真名，他是我们班最帅的男生，歌唱得一流，几缕长发总搭在脑门前，显得很酷，所以得了这么一个绰号。
蕾丝羡慕地说：“那他将来有机会成为star了。”
“哪有这么容易，不过是个收费赚钱的野鸡艺校罢了。”
“读艺校的帅哥美女多了，能有几个混出头的？”
连体人双双摇头。
“But，以他的条件，不去读艺校也是浪费。”
蕾丝拿起雷子的香烟，抽出一根，也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黑夜给了我们一双黑色的眼睛，我们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诗人不知所云地冒出一句，又继续发呆。
“蕾丝，你过得怎么样？”
雷子问。
“混呗，反正我那个普通高中，进大学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妈说了，找个有房有车的好老公，比什么都强。”
蕾丝熟练地弹掉烟灰，懒洋洋地说：“女人嘛，有脸蛋就有前途。”
“前途茫茫,试问路在何方？”
诗人插嘴说。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慢慢熬。”
“船到桥头自会直，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连体人也开始了长嘘短叹。
忽然，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人，他们谈论的，他们的生活，和我已经完全不同。
茶坊里的客人越来越多，打牌下棋，大呼小叫，无限畅饮的待遇令服务小姐的脸越来越冷。
“还是展展最好，今后一定是大学生，真替哥几个长脸。”
雷子深深吸了一口烟，目光被淡蓝色的烟雾渐渐模糊。
连体人不再说话，蕾丝瞥了我一眼，眼神复杂，诗人张口欲说，可又闭上了嘴，闷闷地看着窗外。
在这一刹那，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分隔线，横在了我与他们当中。我们的起点在一个地方，可是将来的轨迹，却犹如火车的岔道。
“我想抽根烟。”
我的心情不知不觉中有些郁闷，雷子替我把烟点着了，我笨拙地吸了口气，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
“抽烟不好！”
雷子关切地看着我，举起手对服务员喊道：“再来六客冰淇淋。”
四周吵吵嚷嚷，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透过窗，一切都是朦胧的，人仿佛在一只玻璃罩里，徒然地看着外面的世界，走不出去，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分别的时候，我忽然很想再唱一次毕业歌，唱那句友谊地久天长。在学校的操场上，我们曾经流着泪，带着笑，唱那首老土的歌。我想我和雷子、蕾丝、诗人、连体人，我们都在找一样东西，有的找到了，有的没有，所以只好继续地找。
他们终于走远了，一个接一个，消失在茫茫的雨幕里。雨越下越大，小贩在门口挥着五颜六色的劣质雨伞。诗人孤独地站在门口，喃喃地说：“林中鸟，各自飞。”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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