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桌小鱼
炎热的夏季，窗外的蝉不停地叫着，教室里一片死气沉沉。下午正是睡大觉的好时光，蝉的叫声与老师的讲题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首催眠曲，让那些趴在桌子上的同学，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呼噜。
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窗外，郁郁葱葱的树叶，好像泛着油彩。我由于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视力也出奇的好，竟然看到了一只黑色的甲虫，它慢慢悠悠地从这片叶子爬到那枝树杈，然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歇歇脚，也一动不动地进入了它甜蜜的美梦。我正在想像它做的梦时，我同桌小鱼拍了拍我的肩。
喂，韩夕水，快点听课，这些都是重点呢！
我从喉咙里发了一个很奇怪的音调，然后将身子扭过来对着黑板。物理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那些重复了至少0遍的题，我的耳朵都听出了茧子，为了不枉费小鱼的一片苦心，我只得将目光转移到老师的脸上。我观察过了，在刚刚听课的五分钟里，他总共停顿了六回，挠过四次头，喝了一口水，打了两个哈欠，眼皮平均五秒钟眨一次。我突然有点同情他了。
我的同桌小鱼大名周小宇，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生，喜欢穿浅蓝色的T恤，深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他的皮肤很白，瓜籽脸，高鼻梁，弯弯的眉毛下面有着一双清亮的眸子。
他的学习很好，每次都是前几名，而我每次都是总分以一两分之差排在他后面，这其中给我拉分的就是体育。我的体育总是不及格，虽然我也不胖，但就是不愿意锻炼。
他便说，你真懒，瞧瞧我，每次体育考试都是满分。
切，不稀罕！
其实我心里是稀罕的，毕竟体育分在中考总分占很大比例。我有的时候在想，是不是因为周小宇的名字里有一个“宇”字，而谐音就是“鱼”，鱼天天都在游泳，体育肯定很好。于是每次他再贬损我时，我就解释给他听，心里也得到一丝慰藉。
从此以后，我便一直叫他“小鱼”。
打赌
下个月就是期末考试了，听到老班的声音，我打了一个哆嗦。文化课绝对没问题，可体育……
我不禁说了声“完了完了”。
可恶的是被小鱼听到了，他便哈哈大笑，带着一脸不可一世的神情说，你这丫头又要拜倒在我的手下了。
哼，我就不相信，这次体育又不及格。
不信咱们打个赌，这次总分你要超过我了，我替你抄一个学期的作业。
好，你要输了，就替我抄一个学期的作业！
感谢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答应他的，总而言之，言必行，行必果，我必须赢。
每天放学，在操场上那一群挥汗如雨奋力前进的同学中也出现了我的身影。刚刚跑完一圈，我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于是便停下来走一段。
路过篮球场的时候，发现小鱼在打篮球，他高高的背影、矫健的步伐、敏捷的动作令我很是羡慕。那边时不时传来女生尖叫呐喊的声音，我脱口而出：“花痴。”
这时，小鱼看到了我，放下篮球转身跑了过来，一边擦汗一边说，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韩夕水也有跑步的时候啊！
别小瞧人，我告诉你，我非赢不可！我大步向前跑着，不再理他，我要化愤怒为力量！
经过近一个月天天跑三圈后，体育考试也要临近了，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那天女生考800米，太阳毒辣辣的，每个人都很不情愿地走上跑道，摆好姿势。一声哨响，我们冲了出去。
我的心随着跑步的步伐一上一下的。第一圈过后，我开始呼吸困难了。还有一圈，要坚持住。我对我自己说。
加油啊！步伐迈大点，挺起胸来，两步一呼吸。
是他！
小鱼在我旁边跑着，还一边比划着，嘴里一直在喊加油。我努力笑了笑，应该比哭还难看，我仿佛被赋予了一种力量，我开始冲刺了。
奇迹般的，我拿了第一！
我本来是想高兴地跳起来的，可是实在是太虚弱了。刚冲完，我有种想吐的感觉，我努力使自己支撑住身体，慢慢地走。小鱼跑过来，高兴地说，恭喜你，没想到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我现在没有力气和他争辩了。他见我捂着嘴，便搀着我走到了水池边。
我干呕了好几下，总算舒服了些。我胡乱地洗了把脸，然后就瘫倒在了地上。
我试着挪动一下腿，可却疼得叫出了声。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
我用手将身体支起来，腿刚一使劲，身体就向后倒。他赶紧上前，抓住了我的胳膊，这才使我没有摔倒。
我背你去！
他蹲到了我前面，我乖乖地趴了上去。他背起我就飞快地跑了起来。他的头发被风吹过，额头上的汗珠嘀嗒嘀嗒，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操场上所有人不约而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好像看一只怪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着，留下一片惊呼声。
他把我背到了医务室的床上，给医生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医生检查的结果是，我的肌肉拉伤了。
必须在家好好养几天，要是上学的话，一定不能做剧烈的运动。医生说。
我点点头。
小鱼变魔术似的拿来一瓶水递到我嘴前，我痛痛快快地喝了半瓶。
谢谢你，小鱼！
喜欢
我发现，我是真的喜欢上了小鱼。那种感觉很轻，好像被谁在心上悄悄种上了一粒种子，慢慢地发芽。我要用我的关心去浇灌它，用我的体贴去呵护它。
我喜欢看他埋头思索数学难题时眉头紧锁的脸庞，我欣赏他打篮球时身手不凡的矫健身姿，我敬佩他在黑板上讲题时的绝妙口才。他太优秀了，以至于那个种子还没有冒尖，就被我强制地压了回去。
当老师公布期末考试排名时，我就知道我赢了。他真的很守信地替我抄了份作业。回到家里，轻轻翻开糖果屋的作业本，工工整整的一页字，清秀的字体，让人看得很舒服。作业的末尾还留了一句话：好好学习，明年中考，我们一起加油！
我不由得会心地笑了。
第一次的作业做得那么认真，第一次做作业到很晚没有感到累。真的很奇怪啊。
种子发芽了，长出了一个小苗苗。
心碎
日子一天天的过，时间如火箭般飞快地向前冲，好像有人赶它似的。一年的期限就快到了，心里的小苗如今已变成了大树，结满了红红的苹果，就等着有人来分享呢。我心里突然冒出了个念头：替他抄份作业。
一个本子就剩最后两张空白的纸了，一张自己用，另一张给他。今天的作业可真够多的，我尽量把字写小一些，写漂亮一些，然后又加了一句话：我真的喜欢你，小鱼。
我很满意地写完后，轻轻地撕了下来，然后对着小鱼。
今天本姑娘大发慈悲，替你抄了份作业，喏。我递给他。
我从来不记作业的，你不用给我抄。他接过来冷冷地说，连看也不看，就随手还给了我。
我愣了，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中的大树枯萎了，苹果跌落了，化作一阵风，轻轻地吹，好像它们从不曾停留。
那天放学我是最后一个回家的，同学都走后，我一个人一边哭，一边收拾书包。我将被眼泪浸湿的作业纸，撕碎，丢进了垃圾桶。
原来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是我错了。他那么优秀，在他眼里我算什么啊？
外面下起了雨，我没带伞，我恍恍惚惚地推着车子，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雨打湿了我的辫子，我将它散落，披在两肩。我克制住自己不要想他了，那就像一场梦境一般，梦醒了，故事也就结束了。
我努力使自己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然后用手擦擦脸，在朦胧泪眼中，我看到了一个男生，穿着和小鱼相似的衣服，正打着伞往这边走来。
没带伞吗？他笑着问我，那笑里有一种甜甜的味道，好像一个人的。
嗯。我像丢了魂似的说。
他将伞举到我的头顶，然后说，我送你回家。
他骑上我的车子，我坐在后面，举着伞，顿时一片暖暖的感觉。
他说他是隔壁班的，家和我住得很近，暗恋我很久了。我稀里糊涂地被一个不认识的帅哥驮回了家。
很乱很复杂的情节又将我的大脑搞成了一团糨糊，我稀里糊涂地想着今天发生的种种一切，真像演电影一般，女主角就是我。
曾经有人问我：你听过心碎的声音吗？
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来第一次听到心碎的声音，竟是我自己的。
报复
第二天上学，那个男生在我们家楼下，他靠在车子旁边，然后说，我们一起上学吧。
好吧，我笑了笑。
今天我要改头换面重新开始了。我穿上了一条牛仔背带裤，里面的粉色小T恤，越发的可爱。我很认真地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绑了一个蝴蝶结。
我们并排骑着车子，他说我和昨天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我们说说笑笑，我发现他这个人真的很幽默，就像许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一样。
到了学校，我和他放完车子，然后一起走。在我们前面，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我不想见到的，也是马上就会从我记忆中消失的小鱼。
我突然做出了一个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举动，那不是我的本意，可我确实是做了，这个动作不受大脑控制，就那么一瞬间发生了：我拉住了这个只交往过一天的男生的手，不，确切地说是半天！然后快步超过了小鱼。
我能想像当时小鱼那惊讶的神情。当他进教室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他脸上的阳光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失落，仿佛有我昨天的影子。
我心里暗自高兴，为我的英明举动而高兴。
我是在报复他吗？
放学的时候，我去文具店里重新买了一个作业本，我挑了一个和以前那个风格迥然不同的，为的就是让自己彻底地、坚决地摆脱那些往事。
回到家，我将以前的那个作业本无情地丢进了那个放满废卷子和报纸的大箱子里，连同我自己的回忆。
道歉
中考完了，我们解放了。中考的结果被公布在公告栏里，我如愿以偿地被一所最好的高中录取，而小鱼考取的则是一所普通的学校。我成功了，我成功地将他打败了。我并没有计划中的那么高兴，
相反有点愧疚。
一个暑假没留作业，我打算好好地玩一场。我上了已经一年没上的QQ，和同学聊得火热。一个和小鱼关系很好的男生问我：周小宇是个很好的男生呢，他对你可好了，怎么你就不领情？不会吧，你肯定搞错了。
真的。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下雨天吗？他知道你没带伞，看你很长时间不出来，就到外面等你。他本来是想送你回去的，可是邻班的那个男生过去了，他以为你们早就好上了，于是就没有再去打扰。
他将伞丢给了我，然后就跑了，我跟着他在雨里跑。他买了两瓶啤酒，就在马路上喝，都喝完了，吐得一塌糊涂，最后是我把他搀回了家。从此以后，他的学习成绩就一落千丈。真是，唉！
对了，他还说他给你写了一封信，夹在你的作业本里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啊？
我早已泪流满面。我疯狂地跑向那个箱子，我撞倒了一个花瓶，没有时间了，什么都不管了，我要证明他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我将箱子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一张一张的往外扔，终于，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本子，糖果屋的，拿起它的时候，里面掉出了一张信纸，我的手在颤抖，那清秀的字体又一次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韩夕水：
昨天真是对不起，老师刚找我谈过话，我便把气都发在了你的身上。我确实从来都不记作业的，因为我的记忆力比你好，呵呵。放了学，我已经意识到我错了，我打算等你出来向你道歉的，可是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你出来。外面下起了雨，我知道你没带伞，便借了一把，想送你回去的。可看见你和那个男生那么亲密的样子，我便没有勇气了。
当我看见你们拉手的样子时，心真的痛了。我不知道怎样去表达我对你的爱。我不如他，他比我优秀，他比我帅气。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真的喜欢你，真的。不过，只要你快乐就好，我也就满足了。
——小鱼
我快乐吗？失去他的时候我真的快乐吗？我其实根本不喜欢那个男生的，只是他被我利用了。小鱼，我要说多少遍对不起你才能原谅我？
我冲到电脑前，找到了小鱼的号，他的头像还是一条小鱼，只不过此时是灰色的，没有一丝光彩。他改名了，没有水的鱼。
你就是水，我就是鱼，当水流走的时候，世界已不属于鱼了，他无法呼吸。最后一滴维持生命的液体，竟是鱼的泪。
这是他的个性签名。
我曾经说过自己要坚强，不能轻易流泪，可今天是怎么了？眼泪放肆地流，我不想去擦它。我从什么时候就那么轻易地将自己的承诺丢进了垃圾桶？
我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我的双手在潮湿的键盘上打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往事的一幕幕，仿佛昨天刚刚发生，那么清晰。记得《东邪西毒》中有这么一句话：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越清楚。
他陪我跑步时说的一句句加油，背我去医务室时流下的一滴滴汗，为我的年少无知落下的一串串眼泪，已经牢牢地印在了我的心上。我要怎样为我犯下的错救赎？
年少的我们，曾经那么的倔强，从不肯低下头来，去聆听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我曾用我卑微的努力去挽救我一点点的自尊，却发现，痛的永远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