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陪你在百花香的春天里(5)
文 \/ 李荷西
青葱岁月，懵懂年代
在从福州开往青岛的火车上，21岁的顾春熙认识了20岁的冯荃。旅途十分漫长，而冯荃没有座位。坐在边上的顾春熙把自己瘦削的身体往坐在里面熟睡的胖子身上挤了又挤，留出那么一小块位置，拉冯荃坐下来。
那时，她们都很年轻，也很善良。顾春熙大学毕业提着简单的行李去青岛工作，而冯荃和父母争执离家出走，去找她网恋3个月的男友王小明。网恋和见网友这样的事情，在21世纪初的电视和报纸上，都是危险的。顾春熙对冯荃劝了又劝：网友也许是不靠谱的，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下了火车一定要先给父母打电话，即使是他们还在生气，但担心绝对大过脾气。
中途，冯荃在合肥下车，因为手机号码要变动，所以她们只交换了QQ号码。顾春熙继续旅途，目的地是青岛。
青岛是个美丽的城市，顾春熙受聘于海洋世界做海狮饲养员。农林大学毕业的她能找到这样的工作被很多同学羡慕。
海狮一共11只，有8只雌性，2只在发情期，2只怀孕中。发情的海狮因为陌生饲养员的到来而更加烦躁。有一次，陷入三角恋中的两只雌海狮打架，把顾春熙翻下了水。海洋馆里的水那样蓝，蓝得就像情人眼中的一汪似水柔情，而站在柔情中的顾春熙忽然觉得自己比海狮要孤单，孤单填满了她胸口最柔软的左端。
亲爱的，你是天使
在网吧，顾春熙捏着写有冯荃QQ号码的小字条，加上了她。这时距她们认识和分开已经过了2周。
顾春熙说：“冯荃，是我，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冯荃的头像是一只照镜子的猫，它晃了晃脑袋说：“我是小明。”
顾春熙想冯荃一定见到了她的网恋情人，也许他们住在了一起，而她现在不在电脑前，小明恰巧看到了她的问候。讪讪了一会儿，她对那只猫咪头像说：“你好，小明，我是顾春熙，我的号码是……让冯荃打电话给我。”
下了机，顾春熙回到海洋馆的宿舍，躺在床上发呆。最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时间多得像空气，不知如何打发。电话来了，顾春熙听见一个异常干净的男声：“顾春熙吗，我是小明。我得向你解释，其实我不认识冯荃。”
那是一场奇妙的accident，顾春熙加错了人，误打误撞地以为被她错加的那个小明就是冯荃的男友。在解释清楚之后，顾春熙准备挂断电话，但小明说：“大家都是年轻人，我们能相识是一种缘分，随便聊聊吧。”
这听起来虽然很像男生泡女生的熟练招数，但那随便的一聊竟长达1个半小时。因为初次交谈的自卫心理，大部分时间都是小明在说话，顾春熙在听。她无从确定他的话是否属实，她只是附和着像听故事一样，在他的每一句之后“嗯”，或者“好”，或者“是吗”。
之后，她开始每天接到小明的电话，他的电话随着夜幕一起到来。开始时，顾春熙有些抵触，她依然不愿意说太多话，后来，她开始习惯。在异乡，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小明的电话于顾春熙来说就像一个久渴沙漠的旅人遇见了水，补给了难言的缺失。而他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就像一块绵软的帕子那般，熨帖了她的心。
那天，顾春熙照顾的一只怀孕雌性海狮在分娩时难产死亡，因为骨盆太窄，而胎儿过大。原因是饲养不当，喂食太多，导致胎儿过大。顾春熙非常难过，在电话中，她第一次对小明坦白了自己的工作，她说她每天穿着蓝色工作服和白色胶鞋，把添加了复合维生素的鱼肉饲料撒给海狮。它们像孩子，叫声像委屈的狗宝宝。在不发情的时候，它们很温和。
“就在今天，”她说，“因为我的不负责任，杀死了一只年轻的海狮妈妈。”
她对着电话饮泣，而他只是沉默，陪伴，等待，然后说：“亲爱的，你是天使。”
顾春熙提拉米苏
青岛有很多日式料理餐厅，顾春熙每周会去一间名叫神谷川的料理店吃乌冬面。她并不爱吃乌冬面，她只是喜欢盛面的碗，像幼时在奶奶家用的粗瓷大碗那般厚重，而釉彩像蓝色的雨花石那般美丽。她每次去，都能看到一个穿白衫的青年背对着她，坐在吧台的位置，看书或者写着什么。
在那间店，她还有幸见到了一个青年向女友求婚成功。
天妇罗里偷藏了戒指，玫瑰花从天而降，青年单膝下跪说：让我陪你80年。女友泪流满面。
他们的甜蜜像一支箭刺中了顾春熙，爱情的枝丫开始在血液里横蔓。
那时，她与小明已经认识了半年，他们渐渐习惯了每天向对方说一天的快乐或者不快乐，还有温柔的晚安。如果哪一天，他们因为临时有事不能上网，便会电话告知对方，就像一对情侣，固守着忠贞那般。在那次电话后，他喊她“亲爱的”，但她依然不能肯定他的这个“亲爱的”是来自友谊还是爱情。
最重要的是，她始终没有见过他，无法肯定他所说的一切是否属实。他说他和她一样才大学毕业，播音专业，签了他们地方交通台。刚进台里，没有给安排播音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跑路况信息。哪里哪里交通拥堵，哪里哪里发生车祸，哪里哪里因为大雨而路瘫。
他说，他的梦想就是做好一名播音员，全中国最好的。
他说，跟你讲电话是我最好的节目。
他们之间爱情也许存在，却横亘着一面摸不着的墙，谁也没有说明。
后来，小明从厦门来看她。初见到对方的那一个瞬间，彼此的眼睛里没有惊喜，没有失望。在逛俄罗斯风情街的一家服饰店里，顾春熙看到了镜中的他们，他们有着太相似的平凡，平凡的身高，平凡的脸，平凡的气质。现实中的困难户，所以只能在网络里找温存。这不好。
晚上，顾春熙吃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烛光晚餐。烛光影绰下，小明拍拍手，waiter送来一份甜点，提拉米苏上清晰可见“春熙”二字。
顾春熙吃了一口，真是美味无比。
Everyday is a gift
小明回厦门那天，顾春熙当班，有些抱歉地对他说：送不了你了。
那是一个清晨，有些冷，顾春熙起了大早带小明去吃早餐。甜沫油条、馅饼、油炸糕、豆腐脑、豆浆点了一大堆。顾春熙说，看青岛这个城市多美妙，有机会常来。
但那一别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那天一整天，顾春熙都很忙，她接了一个新活。以前的海狮训练师要离开青岛，准备把训练海狮的技能教给她，她必须在一周内学会。
那一周，顾春熙每晚都到午夜之后才回宿舍。小明的留言很多，她的解释很少。有时他打电话过来，她因为怕老师等，所以总是快快挂掉。小明留给她的最后一条信息是：我想你肯定对我并不满意，所以以后不会再打扰你。
而正是那天，顾春熙联系到了一直没有联系上的冯荃。冯荃通过QQ加上了她，视频时，她们都哭了。冯荃的网恋男友小明是个骗子，骗财骗色，最后竟然软禁着她给她的父母打电话索要赎金。她与他斗智斗勇，历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冯荃对着摄像头涕泪俱下，她说：“千万不要相信网恋。”
顾春熙没有再回小明的信息，一周后，拉黑了他。在最初的那些天，她对着电脑总是无所适从，并且像得了手机综合征那般，总是手忙脚乱地到处找手机。可是，那个叫小明的人，终究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般。
第二年的春天，顾春熙在神谷川吃饭时，终于鼓起勇气与经常看到的那个穿白衫的青年搭讪。他们并没有开始一段爱情。顾春熙交代了与小明的那场似有似无的爱情，青年问她：“为什么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他？”顾春熙说：“有些人，就像你，是米饭，而他是挂在墙上的咸鱼，只能看一眼，却吃不到。因为太远太虚幻，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臭的。”
青年说：“我不是米饭，我也是咸鱼。”
他患有遗传病，辞了工作躲在青岛日本朋友这里，店子里用的那些碗，都是他的手笔。在认识顾春熙半年后，他死了。
他留在顾春熙脑海里最深刻的一句话是：Everyday is a gift from god。珍惜每一天活着的日子，珍惜每一个相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他亲手烧制的咖啡杯，素的白色，干净得就像婴儿那般。顾春熙一捧起那个咖啡杯，那句话便疯魔地纠结在她的脑海，不停歇。
她没有珍惜每一天，也没有珍惜每一个相遇。
很多的无意是打开记忆的密匙
时光荏苒，五年后，顾春熙回福州看望好友冯荃，然后和她一起从福州去厦门旅行。在厦门的出租车上，她听见了收音机里熟悉的那个异常干净的声音。她听见他说：“各位好，我是‘一路畅通’的主持人，您的朋友小明。”
冯荃在欷歔：“天哪，又是一个小明。”
很多的无意是可以打开记忆的密匙，那些或庞杂或单纯的故事在空气中涌动。俄国有很多伊万，德国有很多汉斯，中国有很多小明。顾春熙想起自己生命中的那些小明，小学时她认识两个小明，中学时有三个，大学时有一个。他们就是邻家的男孩，母亲站在胡同口喊一声“小明，回家吃饭”，会有几个不同的作答声。但没有一个小明，会再深入地嵌进她的生命。
提拉米苏的意思是：跟我走。那年顾春熙吃到的“春熙提拉米苏”，是小明提前联系了厨师做的，那是一句表白，他想说：“春熙跟我走。”可是顾春熙不知道，那天，她就是个第一次吃提拉米苏的土妞。
顾春熙什么都没有说，冯荃也是，她们各自望向窗外看流动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