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镇姑娘(1)
清晨的安远是蓝色的。
已是盛夏，空气中还飘浮着一丝凉意，树木间萦绕着此起彼伏的鸟鸣声，早起的人家已经开始做饭，菜油的香气混合着露水的味道，缓缓地传出好远。远处的建筑像是笼上了一圈白边，不知道是雾气，还是炊烟。
一只白皙细腻的手覆上了门把，干脆利落地开了锁，然后推开了一扇院门，又用脚抵开了另一扇门。
夏何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下，然后低头吻了吻怀中的囡囡，摇晃着孩子，哄了起来。
刚刚从最早一班客车上走下来的韩羽，看到这样一幕，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环顾四周，清早的小镇鲜少有年轻人出现，这座小镇几乎看不见高楼，到处都是独门独院的小楼。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走向夏何。
“美女，你好。”
他的称呼让夏何微微皱了皱眉，她抬眼望去，竟只看到他的胸膛，于是她不得不抬起头，看向他的面孔。
然后，她便看到了一张明朗的笑脸。
她不由得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问道：“有事吗？”
“请问，这附近哪里有酒店或者旅馆吗？”
夏何顿时双目一亮。
她上下打量着来人，判断出眼前这个没有恶意且衣着光鲜的男孩，显然还没有什么社会经验。夏何露出微笑，侧过身来：“这里就是。”
“这里？”韩羽一愣。
二、乖，叔叔抱
“精致阳光江景房，坐北朝南，干净舒适，视野开阔，屋内配有电脑，免费上网，家电俱全，楼上楼下都有卫生间，热水器在二楼，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哦亲！”
韩羽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她一边介绍，一边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扫进抽屉，将椅子上的睡衣丢进衣柜，拎起床上花花绿绿的娃娃，将床头的一盒巧克力塞到怀中的宝宝手里，末了，还拍了拍床单：“怎么样，如果满意的话，我马上给你换一套床单。”
“那个……镇上还有其他的旅馆吗？”
“有啊！”夏何笑容不变，“桥头有一家，南门有一家，完全原生态的旅馆，以蚂蚁、蜘蛛和小强为您营造野外生存的感觉，倡导怀旧理念。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您可以体验到二十世纪中后期的军工床品哟！”
韩羽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退出房间，环顾四周：“没有其他的房间吗？”
“当然有啦。”夏何走出来，推开角落的房门，“我爸在这里去世的，不过已经五年了。”
“对不起。”
“还好啦，不用道歉，是继父。”
韩羽沉默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就这间吧，价格是多少？”
“一点都不贵哦。”夏何笑得更加温柔，“这样的古镇，这样的江景，估计您觉得怎么也得一百六十八或者一百九十九吧？错！暑期特别优惠价，一百元一天，还附赠早餐以及导游服务哦！”
“其实，你的职业是销售吧……”韩羽淡淡地问。
“不是！”夏何低下头，逗了逗怀中的宝宝，“囡囡最喜欢看购物频道了。”
韩羽看了看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又看了看囡囡胖乎乎的小脸，终于败下阵来。
“好吧，就住这里吧。”
“好，帮我抱一下囡囡。”夏何开心地将宝宝塞到他手中，“我来换床单。”
韩羽陡然接住这样一个软软的小东西，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他双手捧住宝宝，忐忑地喊道：“喂，你快点啊。”
“叫我夏何。”夏何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叫韩羽。”
怀中的宝宝不安分地动了动，手中的巧克力盒啪地打在他的下巴上，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乖，不要动，哥……不对，叔叔抱。”韩羽学着夏何的样子摇晃着宝宝，判断了一下夏何的年纪，终于没有自称哥哥。
正在整理床单的夏何顿了一下，好笑地摇了摇头。
三、那一年的桂花树
“这么说，你还算半个安远人啊？”夏何咬着筷子看着他，“长得倒是一点都不像。”
“嗯！”韩羽点点头，“我个子比较高。”
“那你父母后来没回来过吗？”
“可能偷偷回来过吧，但是没告诉过我。”
“暗度陈仓、未婚生子、反抗家庭、远走天涯……这么特别的故事，你爸不会还是黑道大哥吧？”
韩羽顿时满头黑线：“你想太多了……”
“你外婆家怎么走，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夏何问。
“我走的时候才三岁，怎么可能记得住？我只记得门口有个花坛，花坛里有一棵桂花树，开花的时候，非常香；摇一摇，树上的小花就纷纷扬扬地洒下来，黄色的花瓣铺了一地……”
夏何见他陷入了回忆之中，没有打扰他，只轻轻地从宝宝手中抽出喝完的奶瓶，为她擦了擦嘴巴。
她想，他倒是个重感情的男孩子。
仅仅依靠儿时的记忆，来到这座偏远的小镇，寻找可能已经离去的亲人。
“你有没有想过……”夏何轻声问道，“你外公和外婆，可能已经搬到了别处，或者，过了太长的时间，他们年纪大了……”
“这些我都想过了，可是，就算有再多的可能，如果自己不努力一番，我将来会后悔的。”
夏何看着男孩坚定的双眼，忍不住道：“应该会找到的。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出去走一圈，等下午我妈回来了再问问她，说不定她知道。”
四、即使是死亡，也不想让我知道吗
吃完饭，夏何抱着囡囡同韩羽一起出了门。
这个时候，小镇已经热闹起来了，商铺纷纷开了门，地摊也一个个支了起来。往来的路人、挑着担子卖菜的小贩、奔跑的孩童……这一切对韩羽来说，既新奇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在这样繁茂的场景中，连理发店里传来的歌曲都变得悦耳起来。
夏何的人缘显然是极好的，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朝囡囡手里塞吃的，棒棒糖、苹果、桃子抱了满怀。大家对韩羽显然非常好奇，夏何开始还解释，后来干脆就说：“表弟，远房表弟。”
韩羽觉得跟他比起来，夏何倒是更像表妹，只是她连孩子都有了，自然是有资格叫他一声“表弟”了。
走到人少的地方，夏何从囡囡怀里挑了一个苹果出来，递给韩羽：“吃吧，又脆又甜，囡囡连牙都没有，啃不了。”
韩羽笑着接过来咬了一口：“你在这儿挺受欢迎的。”
“那当然了，我长得好看嘛。”夏何得意道。
韩羽噎住，她倒是真好意思说啊。
安远说大不大，可镇上的路交错复杂，蜿蜒曲折，如果没有夏何带路，韩羽显然会走不少冤枉路。一上午，两人走街串巷，院中有树的人家也不是没见着，然而有桂树的人家没种在花坛里，有花坛的人家种的却不是桂树。遇上韩羽觉得像的，夏何也会询问两句，却鲜少有收获。
幸而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还有囡囡时不时给两人添一些麻烦，韩羽虽然有些失落，但仍旧满怀希望。
正午，阳光灼热，树木不断地散发着被烘烤的味道。
一进屋，夏何将睡着的囡囡往摇篮中一放，打开空调，便倒在了沙发上。
“热死我了，热死我了，你自己倒水喝啊，我不管你了。”
韩羽拿了杯子，先给夏何倒了一杯：“辛苦你了，休息一会儿，我请你出去吃饭吧。”
夏何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们出去，小祖宗就没人管了。你等我歇会儿，一会儿做饭给你吃。”
然而，不过片刻，她已经睡着了。
窗外的蝉鸣不绝于耳，韩羽看着她红扑扑的睡颜，心想，她倒是一点戒心都没有。
随便一个人，就敢领回家住宿；随便一个故事，便没头没脑地跟着四处奔走，如果他是坏人的话，她们母女俩恐怕早就被卖了。
韩羽走上楼，推开那间角落的房间。
房间里并没有太多的灰尘，显然时常在打扫。
床褥铺得好好的，床头柜上还放着几本书，墙上挂了一张黑白照片，上面的男人面容温和，带着一丝笑意。
韩羽默默地看着墙上的照片，眼中渐渐生出了一丝恨意。
这就是你生活的地方吗？这就是你的家吗？
一个没心没肺、爱贪小便宜的继女，比亲生儿子还好吗？
宁愿和这些人生活在这里，也不愿和我一起生活吗？
即使是死亡，也不想让我知道吗？
他忽然走上前，轻轻地抚摸照片中人的眉眼。
然后，潸然泪下。
五、爱捉弄人的死丫头
夏何醒来的时候，韩羽坐在一旁看书。
她揉了揉睡红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你饿了吧，不好意思，不小心睡着了。”
韩羽抬头：“不要紧，是我把你给累着了，你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不了。”夏何趿拉着凉鞋，走到门边换了双拖鞋，“我现在去做饭。”
两人都饿了，简单的两菜一汤，很快便被消灭干净。韩羽帮着收拾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女人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热死了，热死我了。”
她抬眼一看韩羽，愣了一下之后，突然尖叫：“夏何，你个死丫头，老娘不在家，你还不得了了，男人都带到家里来了。”
睡着的囡囡猛然被吵醒，哇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