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尘埃·光线·老唱盘(4)
林安琪费尽力气的从口袋里面把手机摸出来，用颤抖的手指翻出顾今朝的号码。电话刚通她便用颤抖着的哭腔结结巴巴的说道：“今朝，香水街……巷子口……黎落……”
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手机便在她不停颤抖着的手里面掉了下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变的分崩离析。
这一刻，林安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大声的哭了出来。
而那些嘶哑着的哭声迎着月色在这条空旷的小巷里交汇成了一出最汹涌的难过。
顾今朝从医院里面出来的时候，街上的雪已经慢慢的开始化冻了。
这是黎落出事的第三天，可是所有的人都像是已经苍老了好几岁。在这三天里，顾今朝看着苏夏和黎落一样消瘦的厉害。
有时候他仅是站在门外面，都能透过门上面的玻璃感受到她身上的那一份绝望。
三天前的那个夜晚，当他赶过去的时候无论是苏夏还是林安琪都哭的快要死去。苏夏的手紧紧的抱住黎落，一点儿都分不开。
他不知道之前她们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但是顾今朝知道那些事情一定不是她们能够面对的。
而即使是在现在，他依旧还是无法忘记她们的哭声。像是最悲怆的一首交响曲。
那天晚上，顾今朝忘记了120是什么时候来的，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雪的。只记得当车开向医院，当黎落被送去检查时苏夏的身体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而黎落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
当时他是和林安琪在一起的，所以医生的话他们全部都知道了。像是苏夏只是因为哭太久所以昏过去，而关于黎落，如果有可能的话顾今朝一辈子都不想要让苏夏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像是无数城市发生的案例一样，独自一人的女子在半夜被强暴。只是顾今朝永远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新闻里面的主角变成了他身边的朋友。
跟顾今朝想的一样，苏夏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起了黎落的事情。没有一个人愿意回答，可是她却固执的要去问医生。
没有办法的把一切都说出来之后，顾今朝就看见苏夏愣在了床上。眼神空洞的没有一点表情，就连眼泪都没有掉下来。而在看到苏夏这样以后，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顾今朝想无论苏夏是哭还是闹都一定要比现在好。
而那时候的她，就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一样。
苏夏把水杯里面的水倒掉后重新换上了热水，转过脸的时候就看见了黎落歪着头看窗外的样子。胸口处有微微的刺痛感传来，她觉得自己的眼眶又开始疼了起来。
这三天苏夏一直都陪在黎落的身边，但是却没有再在她的口中听到一句话。苏夏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当第二天黎落醒来时的样子，没有哭没有闹只是一瞬间像是丢失了所有的魂魄。无论苏夏说什么话，她都不会再应答。
像是把自己关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出来也不放别人进去。
这三天，周亦宸，顾今朝和林安琪都来过，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与年纪不相符的沉重。警察来了几次，然后在做完口供后又离开了。
因为她和林安琪亲眼看到张超他们的关系，所以案子进行的很顺利。可是苏夏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她知道就算那些人坐牢但是却依旧还是没有办法让黎落回到从前了。
苏夏看着黎落，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变碾碎成为空中的浮屑。最后在风吹来的瞬间，一起扑向了一场最盛大的祭礼。
每次当我看见这样的黎落我总是觉得那些以前的日子好像离得很远了。那些可以哭着，笑着和闹着的时光突然就变成了记忆里泛黄的胶片，带着回忆特有的色彩被定格住。
——苏夏
林安琪在挂了电话后动了动手指就拨通了苏夏的号码，可是得到回答的却只是一阵冗长的忙音。有些心酸的苦笑了下，随即挂断。
这个时候的她应该还陪在黎落的身边吧。林安琪想着。
明明曾经是那么要好的两个人，可是现在却联系不上。林安琪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却真的觉得现在的苏夏更在意的是黎落了。
尽管她知道现在的黎落需要被在意，尽管她了解所有事情的始末。
可是为什么现在在她想要被人在意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可以来陪她说说话呢。
林安琪抹了抹眼角即将掉下来的眼泪，拿出手机拨了拨。在打通之后对着电话说道：“今朝，现在可以出来陪陪我吗？”
在距离除夕还有三天的时候，警局带来通知说是嫌疑人已经被抓到了。苏夏是在顾今朝的陪同下一起去的警局，以张超为首的五个人蹲在地上，手抱着头。
在看到他们来的时候迅速的骂了开来。“他妈的原来是你这个小婊子，我警告你要是再乱说话我出去一定搞死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警察用棍子给狠狠的打了下，“叫什么叫，都进来了还敢这么放肆。”转过脸又对着苏夏说道：“小姑娘，你看看这些人是不是你那天晚上看到的那群人？”
苏夏看了眼张超，他的脸上有着凶残的暴戾，而他的眼睛正在狠狠的瞪着她，像是要把苏夏吃了一样。
她转过脸，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就是他们，那天晚上就是他们。”
话音刚落下，张超的声音又再次传了过来。“我操你妈的小贱人，你再瞎说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弄死你，你妈的……”
剩下的话在顾今朝拦住她颤抖着的身体时变的不再重要了。苏夏把脸埋在他的怀里面，不想要再去听这些。
今天当她在看到张超的时候，好像那晚的噩梦就一瞬间席卷了过来。她无法忘记黎落当时那副残破的样子，无法忘记那晚自己的绝望。
一想到这些，苏夏就忍不住颤抖。
出警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顾今朝搂着苏夏一抬眼就看见站在路灯下的周亦宸。周围是白色的雪，他站在那里唯美的就好像是电影里面指引着他们回家的天使。
顾今朝看着他深一步浅一步的走过来，然后在他们的面前站定说道：“我是来等你们一起回去的。”呵出的白气里面，他的脸变的模糊不清。
一直以来顾今朝都觉得周亦宸像是已经变成了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虽然从来没有过多的表示但是他的心思他全部都懂，而他的他也明了。
就像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另外的一个自己。
走在路上的时候谁也没有说话。他们沉默着的经过已经结冰的公园河，路过带着欣喜的小孩，走过相互搀扶着的老人。
苏夏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欢喜，但是为什么他们的悲伤是这么的浓烈呢。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顾今朝听见周亦宸的声音传了过来。“今天我把安琪送上飞机后又去看了黎落，医生告诉我说现在这个情况还是希望她的家人能够过来。”
话音刚落下，所有的人都没有再答话了。
苏夏记得在黎落出事的第二天下午她就去了黎落的家，接待她的依旧是张妈。在她问及到黎落的母亲时，张妈跟她说起了所有的一切。
也是在那个时候苏夏才知道黎落以前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一切。
那一瞬间，她恨起了上天的不公平。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黎落却总是要经历那么多，最该幸福的明明就是她不是吗？
苏夏见到黎落妈妈的时候就被她的容颜给惊到了，她实在没有办法去想象这么美丽的一个女人竟然会活的那么自私。
苏夏现在已经记不清那天下午自己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但是唯一能记得就是那个女人的表情一直都是同一种，高贵和优雅。
而在她说完黎落的事情后，得到了不是着急的询问和关切。只是一句轻飘飘的“你说完了吗？说完的话，可以请你离开我家了。”
苏夏所有的不满和难过都在被她赶出去关上门的那一瞬间爆发出来，她甚至失去所有理智的去质问她但是那扇门的背后却始终没有一点的回答。最后还是张妈过来劝她，让她先回去的。
然而这些日子以来，每当苏夏看着黎落总是会想起她母亲的决绝和无情。而她内心的难过和不忍，就更像是潮水一样的把她吞没掉。
黎落是在除夕那天出院的。苏夏和顾今朝他们一路把她送回家，一直到看着她被张妈安顿好一切才回去。
街道上有小孩在放着鞭炮，所有人家的门口都贴上了春联。苏夏跟顾今朝和周亦宸道了别便一个人走回去，在路过十二中的时候她突然很想要再进去看看。
这个时候门卫已经回家了，大门被紧紧的锁住。苏夏沿着围墙绕了一圈才找到一个低矮的地方，看着那她忽然就想起了高一那年的冬天顾今朝住院黎落爬墙去她家帮她煲汤。
苏夏突然很想要知道，现在的这个地方是不是当初黎落爬墙的地方。
进到校园里面的时候，苏夏突然觉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明明所有的一切还是她最开始离开的那样，但是陌生感却那么的强烈。
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自己原来的那个教室，透过窗户依旧能看见一排排空荡荡的座椅。黑板上还写着化学的方程式，而最角落的地方被放着扫把。
苏夏有点想要知道是不是当初在她们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就是像现在这样，充满了孤孤单单的味道。
把脸颊紧紧的贴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让苏夏的眼泪一瞬间的掉了下来。
而在泪眼朦胧的瞬间，她似乎看见了黎落正坐在教室里看着她笑。而周围是熙熙攘攘的同学们，周亦宸逗着顾今朝，对方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明明思念是这么的近，但是现实却是把所有的一切都隔开变成过去。
以前苏夏总是不明白什么叫做过去，现在她知道了。过去就是时间永远过不回去的意思。
从学校出来后苏夏就回了家，家里面跟外面一样的热闹。客厅里面的电视机正放着搞笑的喜剧，不停的有笑声从里面传来。
爸爸正坐在沙发前面看着报纸，而厨房里也传来油烟机的声音。
苏夏觉得自己的眼泪又有掉下来的迹象，她想虽然父母的感情不好但是却能保持这样的和平已经足够好了。
至少在这一刻，她没有觉得自己是孤单的。
吃完年夜饭后，苏夏便回了房间里面。先是打了个电话到黎落家，从张妈那边得到黎落并没有什么事之后才放心下来。
虽然新的一年还没有开始，但是她却分别发了“新年快乐”的短信给顾今朝、林安琪和周亦宸。
而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苏夏甚至听见了无数人在呐喊的声音。她闭上眼，在心底默默的希望新的一年里所有的人都不要受到伤害。
她希望黎落可以走出来，依旧变回从前的她。
她希望顾今朝可以好好的，她希望林安琪可以一直这么开心，她希望周亦宸可以一辈子这么无忧无虑。同样的，她还希望自己的父母可以身体健康。
而这些愿望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面似乎给她重新燃起了一丝的温暖，尽管这个冬天他们过的这么难过和寒冷。
黎落案件开庭的那天被定在了2009年的2月9日，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元宵节。这一天，所有的人都出席在法院里，就连林安琪都从上海又赶了回来。
苏夏坐在旁观席上不停的看着黎落，而在原告席上的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而那抹颜色，也是苏夏眼里唯一的色彩。
顾今朝拿手握住苏夏已经颤抖了的手，但是无论他怎么样用力的握着她的手却依旧还是不停的在颤抖着，就连手心里似乎都已经微微的渗出汗。
苏夏看着律师一点一点的把所有的案发经过都说出来，而那些话却像是一把刀狠狠的扎进她的心里。好几次苏夏都想要让律师闭嘴，她知道当所有不堪的过去再一次被提及时的那种绝望。
现在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想象黎落的心情，隔的这么远苏夏依旧还是清楚的看见了黎落身体的颤抖。就像是被雨打湿了的落叶，脆弱的不堪一击。
而整个审判的过程进行了两个小时，等到法官宣判的那一刻所有的人的心都落了下来。
犯罪人张超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剥夺其终身政治权利。而这件事的其他参与人也被判处十年以下五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苏夏几乎是在法官离席的那一刻就跑过去紧紧的扶住已经快要晕倒的黎落。她的掌心冰凉，而脸色苍白的似乎连青色的血管都能够看见。
她难过的把黎落抱在了怀里，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哭音对着她说道：“没事了，黎落。真的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真的结束了吗？当所有的伤害都已经造成后，那些所谓的结束只不过是安慰的话而已。苏夏知道这个道理，他们都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没有人愿意戳破罢了。
回北京的那天是在开庭后的第三天。那一天浅岛的天色是灰蒙蒙的，好像在预谋着一场倾盆的大雨。
苏夏以及所有人都在机场大厅里面等着黎落，可是一直到开检时也没有见到她。苏夏努力的忍住自己的眼泪就对着顾今朝和周亦宸他们说道：“我们走吧，黎落不会来了。”
她不会来了，也回不来了。
苏夏记得昨晚黎落给她打的那个电话，在那件事发生过后的这么长一段时间内苏夏终于再一次的听见黎落跟她说话。
只是她说的却是那一句：
“对不起，苏夏，我不能陪你去北京了。”
然后在话音落下来的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像是进入到另外一个 空间，只剩下电话那端浅薄的呼吸声。
而眼眶里面的泪水像是不受控制一样的不停往下落，砸在手背上的时候是冰凉一片。
黎落说：“苏夏，我会想你的。”
然后在电话被挂断的那一瞬间，苏夏甚至看见过去的一切在眼睛里迅速的死去。而黑暗像是一张巨大的口，无声的吞没了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