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坤
本卦导读
《坤》为《乾》的反卦（又名“错卦”，两卦之阴阳爻全部相反），故义亦相对：《乾》卦谈天，《坤》卦说地。
《坤》原作《川》（见汉帛书《易》及各种汉碑），指河川原野，有柔顺、宁静的特性，故卦义为顺。后写作《坤》（川、坤，上古音同韵部），代表地（与女性），以和象征天（与男性）之《乾》相配，构成一对“父母卦”。其卦体由两坤重叠而成，坤为地（《说卦》），地体不动，故至静；六爻纯阴，故至柔至顺：因而卦名为《坤》。
在“十二消息卦”中，为代表十月初冬、阴气极盛、万物蛰伏闭藏季候之卦。
坤：元亨1，利牝（pìn）马之贞2。君子，有攸（yōu）往3，先迷4，后得；主利5。西南，得朋6，东北，丧朋7。安贞8，吉。
注释
1 元：极大、最大。亨：通。
2 牝马：雌马。贞：占问。
3 攸：所，助词。
4 迷：失道。
5 主：本义为灯中火炷，引申作燃烧，照明，再引申为预示。
6 朋：古代货币单位，五贝为一朋；或云五贝为一系，两系为一朋。一说，朋，谓朋友。
7 丧：失，汉帛《易》作“亡”。
8 安贞：占问安否。
按，卦辞亨、贞、子、往、迷、得、利、南、朋、北、朋、贞、吉等字皆分别入韵，故这样标点。
译文
《坤》卦：极其顺利，利于占问雌马的事。君子有所往，起先迷路，后来找到路，预示将获利。往西南方能赚到钱，东北方会破财。占问是否平安，吉利。
解析
《坤》为地，地与天配合，顺天而行，厚德载物，万物赖之而生，故大通顺。马驰骋于地，雌马与地同为阴性之物，故“利牝马之贞”；此谓畜养、乘坐或贩运雌马，将会有利。《坤》性阴柔，不宜急进，须后发制人，故有“先迷，后得”之象。地道至静，故“安贞”则“吉”。
初六1：履霜2，坚冰、至。
注释
1 初六：爻名，或称爻题。初，指爻之位次；六，标示爻性，六为老阴之数，代表阴爻，以下同。
2 履：踩踏。
按，霜、冰、至皆分别入韵，故这样标点。
译文
（自下而上）第一位，阴爻：踩着霜，（意味）坚厚的冰层即将出现。
解析
霜降，是深秋之象，结冰，是冬天之象。由履霜而知坚冰将至，是因为自然的变化发展规律如此。这亦说明，事物总有积渐而成的过程，因此，必须有前瞻的眼光，善于察觉萌芽状态的事象，做到见微知著，才可以防微杜渐。
六二：直、方、大1，不习2，无不利。
注释
1 直、方、大：地之“三德”，即地之形质特点。
2 习：修习，通晓，熟悉。又，可读为“慑”，惧也；意谓能如大地般具直、方、大之德即能无所畏惧。《孟子·公孙丑》上：“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直，正义），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二三子》引孔子曰：“尊威精白坚强，行之不可挠也，‘不习’近之矣。”正阐明此意。这便是“夫子之言‘大勇’”。
按，直、方、大皆入韵字，故点断。
译文
第二位，阴爻：（大地）平直、方正、广大，就算未加熟习，也无所不利。
解析
“直、方、大”为地之德性。春天雪化冰消后，大地之形相特点便充分显露出来。
爻意同时说明，人如能效法大地“直、方、大”之德性，心存正直，行事端方，胸怀宽广，则纵使暂时不熟悉环境或事务，亦可无往而不利。
六三：含章1。可贞2。或从、王事3，无成，有终4。
注释
1 章：彩（《玉篇》）。
2 贞：占问。
3 或：有的，可指人或事物，不定代词。王事：王家之事、朝廷之事，如征战、行役、出使等。
4 终：止，完成。《易经》里一般用“有终”指获得圆满之结局。
按，章与二爻方、四爻囊等协韵，与从合韵；又贞、成协韵；事、终合韵，故这样标点。
译文
第三位，阴爻：蕴含文采。适宜占问。有人从事王家事务，个人虽没有什么成就，但事情有好结果。
解析
“含章”，是描绘春夏间万物争荣、百花盛放、大地色彩斑斓的景象。这些景象，爻辞统以“含章”一语涵括之，文极精练。
若占得此爻，表明个人虽未能建功，但总体事务有成。（比如一场球赛，自己虽没有进球，但队友进球，球队打赢了，便是“无成，有终”。）
六四：括囊1。无咎2，无誉3。
注释
1 括：结，关闭。囊：袋子。
2 咎：祸殃（名词），或责怪（动词）。
3 誉：好名声（名词），或赞扬（动词）。
译文
第四位，阴爻：结扎好袋口。没有祸患，也没有声誉。
解析
“括囊”，是一幅丰收图景：人们把从田野收获的粮食装进各种袋子，捆扎起来。
此爻还用固结袋口比喻闭关自守，自求多福——例如对外界缄默不语（以免祸从口出），或索性充耳不闻之类。那样保护自己固然不易惹祸上身，但也不会受人称赞，所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一种谨小慎微的处世态度。
六五：黄裳1。元吉2。
注释
1 黄裳：黄色下裳，为鲜丽、吉祥之服。古人以青、白、赤、黑、黄表东、西、南、北、中五方之色，黄为“地之色”（《说文》），又为“中之色”（《左传·昭公十二年》），即中央大地的颜色。
2 元：极大，最大。
按，裳与四爻囊、誉，上爻野、黄等通韵，故点断。
译文
第五位，阴爻：黄色裙裳。极其吉利。
解析
本爻以“黄裳”喻指收获后田野上坦露的大片空荡荡的“黄土地”。而祭土地神时，“天子居大庙大室，乘大路，驾黄骝，载黄旗，衣黄衣，服黄玉……”（《礼记·月令》）故爻意亦应与该项隆重祭礼及其服色有关。
上六：龙战、于野1，其血玄黄2。
注释
1 战：读为“接”，此指两性交合。野：郊外，此泛指大地。
2 玄黄：天地混杂之色，“天玄而地黄”；玄，赤黑色。一说，玄黄读为“泫潢”，血流多之貌（高亨《今注》）。
按，战、野、黄协韵。
译文
最上位，阴爻：天龙与地母交合，它们的血色红黄相混。
解析
雨过天晴，彩虹垂地，一派绚烂景象。在古人心目中，虹便是“龙”，代表天之阳气；彩虹接地，意味天地交合。而“玄黄”之“血”，正指绚丽的虹彩与云霓。《礼记·月令》说：季春之月“虹始见”，“是月也，生气方盛，阳气发泄”，“时雨将降，下水上腾”，新的繁殖季节要开始了。
《坤》为纯阴之卦，至上六爻，穷阴极寒，急需阳气灌注，于是便有“天龙接地”（彩虹垂野），天地交合，复生万物之象。正是“物极必反，穷则生变”此一哲理的形象说明，给厌厌无望的世界注入一支强心针。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此爻的传统解释是：二龙相斗，结果血流盈野，两败俱伤。后世往往由此引申喻指群雄并起、剧战纷争的局面。清代末年，“诗僧”苏曼殊（一八八四至一九一八）在一九○三年秋返国时，作诗、画告别在日本东京的师友汤国顿，表明自己投身革命、勇赴国难的抱负和决心，诗云：“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以诗并画留别汤国顿二首》之二）其中“海天”句便用了这典故，形容当时帝国主义列强对中国虎噬狼吞、瓜分豆剖，而彼此又凶残撕咬（例如日俄之争），造成大屠戮、大破坏的令人痛伤的时局。
用六1：利永贞2。
注释
1 用六：《坤》卦特有之爻名。汉帛《易》作“迵六”。此处用、迵当读为“同”，有聚合、统括之义。“同六”的意思是说，此爻乃统合全卦六阴爻之用。因为依照传统筮法，筮得《坤》卦，若六爻皆八，则六爻不变，而以卦辞占断，若六爻皆六，则六爻俱变（称为《坤》之《乾》；之，往，此指卦、爻之变），而以用六爻辞占断。可见，本爻乃总诸老阴（六为老阴）之用，故爻名“同六”。
2 永：长，久远。贞：占问。
译文
统合众阴爻的作用：利于占问长远前景。
解析
六爻俱阴，终会变而为阳，成《乾》卦，故“利永贞”；就是说，其“利”在长远之能变。孔子说：“不柔则不静，不静则不安，久静不动则沈，此柔之失也。”（帛书《易传·易之义》）欲挽其失，必以阳刚济之，只有刚柔互补、动静相济，方是保障大自然永续发展、生生不息之正道。
天地创生万物，故《易》卦亦从天、地开始。《乾》卦颂扬天，《坤》卦颂扬地——全卦各爻辞以简洁妙丽之笔，描述了川原大地一年四季的不同生态、景色与意象，可说是一阕“地母”之歌。
诚如《象》传所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人们既当效法天体之坚毅刚健、周流不息，孜孜不倦地奋发图强，建功立业；同时，又须效法大地之温厚平顺，气度恢宏，以广博的襟怀包容万物，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