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来到仙女岛

     
     
     
     　　为了保持干净和芳香，许多海蟹像猴子一样，从地上捡起碎渣，把它们吃掉；石头上爬满了成千上万的海葵、珊瑚和石珊瑚，他们整天清洗海水，使海水保持纯净。
     
     　　还有，岛上夜间并不用巡查的人或者警察来防止盗贼，而是有千百条水蛇守护着。这些水蛇都非常了不起。
     
     　　有些水蛇一条就有三百副头脑，敢说他们过去都是异常机警的侦探家。有些尾巴上长了眼睛，有些每一个骨节都长了眼睛，所以对周围的事情极其警觉。如果碰到有可恶的东西走近时，这些水蛇就会冲上去。他们每一个都有几百只脚，从他们的脚下就回涌现一座兵器铺来。他们用武器又刺、又砍、又戳、又捣、又抓、又钻，杀得那些淘气的畜生大败，慌忙不迭地逃命，要不然的话，就会被切成碎块，然后被吃掉。
     
     　　岛上有上千上万的水孩子，不但汤姆数不清，连你也数不清。一切为狠心的父母所不喜欢的小孩子；一切生来没有教养，或者受人虐待、遗弃、冷淡的，境遇悲惨的小孩子；一切被大人骑在身上责打的，或者自幼被人教会吃酒，或者被人听任从开水壶喝水的，或者听任他们落在火里的小孩子；一切流浪在大街小巷、破落乡村里的儿童；一切被狠心的主人和黑心的兵士杀死的小孩子……所有这些小孩子，仙人都喜欢，他们都在这里。
     
     　　我真希望汤姆已经放弃了淘气的恶作剧，不再折磨哑巴动物，因为现在他有了许多一起玩的伙伴，让他开心。但是，我很难过地说，事情并不是这样。他喜欢打扰动物，除了海蛇以外的所有动物，因为海蛇不会容忍任何胡闹。
     
     　　他搔石珊瑚的痒痒，弄得他们合上嘴；他吓唬海蟹，吓得他们躲进沙子里，只敢伸出两只小圆球似的眼睛偷看他；他把石头放进海葵的嘴里，让他们以为晚饭来了，空欢喜一场。
     
     　　别的水孩子警告他说：“当心你做的事，‘你怎么待人她就怎么待你’夫人要来了。”但是汤姆闹得兴高采烈，而且运气很好，一点也听不进去。
     
     　　终于，在礼拜五一大早，“你怎么待人她就怎么待你”夫人真的来了。
     
     　　她是一位很吓人的女士，孩子一看见她，全都直直地站成一排，把浴衣拉平，把小手放在身后，好像是接受监察员的检阅。
     
     　　她戴着一顶黑帽子，披着一条黑围巾，裙子没有衬架，一副很大的绿色眼镜架在一只很大的鹰钩鼻子上。鼻子钩得那么厉害，鼻梁都拱到眉毛上面去了；她的胳膊下面夹着一根很大的白桦木杖。
     
     　　她的模样真是太丑了，以至汤姆很想对她做鬼脸；但是他没有做，因为她胳膊下那根白桦木杖的样子，他看着真有些不大受用。
     
     　　她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地看过去，似乎对他们非常满意；虽然她并没有提一个问题，问问他们的表现。
     
     　　然后，她发给他们各种各样好吃的海点心：海饼、海苹果、海橘子、海牛眼睛、海太妃糖；对他们中间最好的孩子，她还发给了海冰激凌，那是用海牛奶做的，在水里不会融化。
     
     　　汤姆看着所有这些香甜的东西都发完了，嘴里直淌口水，眼睛瞪得比猫头鹰的眼睛还要大；因为他希望最后也会轮到他。
     
     　　是轮到他了。夫人叫他到前面去。她把手里拿着的一个什么东西伸到他面前，啪地一声扔进他嘴里。瞧，那是一个脏兮兮、凉冰冰、硬邦邦的石子儿。
     
     　　“你是个很残忍的女人。”汤姆说着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你是个很残忍的小男孩，是谁把石子儿放进海葵的嘴里，欺骗他们，让他们以为逮到了一顿好吃的晚饭的？你怎样对待他们，我就得怎样对待你。”
     
     　　“是谁告诉你的？”
     
     　　“你告诉我的，刚刚告诉我。”
     
     　　汤姆一直没有开过口，所以他非常吃惊。
     
     　　“不错，每个孩子都告诉我他做了什么错事，自己却不知不觉。所以，什么事情都瞒不了我。现在你去吧，做一个好孩子。如果你不再向别的动物嘴里扔石子儿，我就不再向你的嘴里扔石子儿。”
     
     　　“我以前不知道那有什么害处。”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人们老是对我这样说；但是我告诉他们，你不知道火会灼烧人，并不等于火就不会烧伤你。那只龙虾不知道进入笼子有什么害处，但是他照样被逮住了。”
     
     　　“天哪，”汤姆想，“她什么都知道！”
     
     　　“所以，你不知道那些事做错了，并不等于你就不应该因此受惩罚。但比起明知故犯所受的处分，这只是小小的惩罚，小小的惩罚，我的小小伙子。”
     
     　　“嗯，你对可怜的小伙子稍微厉害了一点。”汤姆说。
     
     　　“一点儿也不厉害，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但是我要告诉你，在人们犯错误的时候，我是忍不住要惩罚他们的。他们不喜欢惩罚，我也不喜欢。我常常为他们感到难过，可怜的小东西；但是我不能不惩罚。即使我不想惩罚，结果还是一样要惩罚；因为我是机械地去做的，就像引擎一样，我里面全是轮子和发条，发条被非常细心地上紧了，所以我不得不动。”
     
     　　“是不是很久以前他们就给你上了发条？”汤姆问。
     
     　　“我上一次发条就永远用不完，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忘了。”
     
     　　这时，从女士的脸上掠过一丝奇怪的表情，非常严肃、非常悲伤，但又非常非常甜美。她抬起头，望着远方，她的目光越过大海、越过天空，似乎在注视着很远很远的地方的某个东西。
     
     　　她这样看着的时候，脸上掠过一丝如此宁静、温柔、显示出耐心的、充满希望的微笑。有一刻汤姆觉得，她看上去根本不丑。
     
     　　汤姆对着她的脸微笑着，那一刻，她看上去是那么的令人愉快。
     
     　　这位奇异的仙女也笑了，她说：“是啊，你刚才认为我很丑，不是吗？”
     
     　　汤姆垂下了头，脸一直红到耳朵根。
     
     　　“我是很丑。我是世界上最丑的仙女。我会一直丑下去，直到人们的行为都变得足够好为止。那时候，我就会变得像我的妹妹一样漂亮，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仙女。
     
     　　“她的名字叫‘她怎么待你你就怎么待人’。所以，她从我结束的地方开始，我从她结束的地方开始；不愿意听她的人就必须听我，这一点你会明白的。现在，你们都走开吧，只留下汤姆，他可以留下，看看我下面做什么。在他上学之前，这对他开始学好是一个很好的教训。
     
     　　“汤姆，从现在起，每个礼拜五我都到这儿来，把所有虐待孩子们的人召集在一起，用他们对待孩子们的办法来对待他们。”
     
     　　她所实行的惩罚使汤姆非常害怕，他爬到了一块石头下面。
     
     　　她叫来了所有给小孩子吃泻药的医生。他们大多数都已经老了，因为年轻的都学好了。她让他们全体站成一排，他们的样子都很沮丧，因为他们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首先，她把他们的牙齿都拔掉，再给他们身上到处放血；然后，她让他们吃泻药，吃得他们脸上全露出恐怖的表情；然后，她让他们吃了许多芥末和水做的催吐剂；接着一切从头再来一遍。她整个上午就是这么度过的。
     
     　　后来，她又叫来一大队愚蠢的女士，因为她们夹疼了自己孩子的腰和脚趾头。
     
     　　她用束腰带把她们全都捆得紧紧的，这使她们憋得很难受、想呕吐；她们鼻子变红，手脚起肿；然后，她把她们可怜的脚硬塞进紧得要命的靴子，让她们跳舞；真的，没有谁跳得比她们更笨、更难看的了；然后，她就问她们是不是很喜欢这样，如果她们说根本不喜欢，她就放她们走；因为，她们以前那样做只不过是遵循愚蠢的风俗，以为这样对孩子有好处。
     
     　　忙到这时，她很累了，只好先去吃午饭。吃过午饭以后，她又继续工作。她叫来了所有残酷的校长，她扇他们的耳光，用戒尺重重地敲他们的头，用藤条抽他们的手心；最后，她举起那根很大的白桦木杖，声音很响地打他们的全身，罚他们在她下礼拜五来之前，背完一篇三十万字的课文。
     
     　　他们听了，全都号啕大哭，他们呼出的气冒上了海面，就像苏打水冒出的泡泡一样。这时，她很累了，很乐意停下来。确实，她这一天太忙了。
     
     　　汤姆急于问她一个问题；无论如何，她看他的时候，不再用审视的目光了；而且，她脸上会时不时地露出一点明朗的笑容。她暗自轻声地笑着，这给了汤姆勇气。
     
     　　他终于说道：“请问，夫人，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我的小宝贝。”
     
     　　“你为什么不把所有的坏师傅带到这儿来，也狠狠地惩罚他们一顿呢？就像我的师傅格林姆，很久以前，我看见他掉进水里，我真希望他也会到这儿来。他曾经对我非常非常坏，我一点也没有冤枉他。”
     
     　　这时，老女士的脸色非常严厉，汤姆看了不禁十分害怕，很后悔自己这么大胆。但是她并不是对汤姆生气。
     
     　　她只是答道：“整个礼拜我都在管他们，他们在另外一个地方，那儿与这里不同，因为他们属于明知故犯的一类。”
     
     　　“但是这儿的人，”她继续说道，“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坏事，他们只是愚蠢，缺乏耐心。所以，我只是稍稍地惩罚他们，让他们有耐心，学会像有理智的人一样，运用他们的判断力就可以了。
     
     　　“现在，你要做一个好孩子，做一些他们没有做的、会得到善报的事；还有，我妹妹‘她怎么待你你就怎么待人’夫人礼拜天来，也许她会注意你，教你怎么做。对于这个，她比我知道得多。”
     
     　　说完，她就走了。
     
     　　听说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格林姆，汤姆真是非常高兴。不过，想到以前格林姆有时给他喝剩下的啤酒，他有些替他难过。但是，他决定整个礼拜六都做一个非常好的孩子。
     
     　　他真的那么做了，他不再吓唬海蟹，不再挠活的珊瑚的痒痒，不再向海葵的嘴里塞石子儿，让他们以为晚饭来了。
     
     　　礼拜天早晨，“她怎么待你你就怎么待人”夫人真的来了。所有的孩子看见她来，都拍手跳舞。汤姆也使劲地跟着跳舞。
     
     　　看得出，她个头很高，跟她姐姐差不多，但是不像她姐姐那样，又有节疤、又有棱角、又有鳞、又有刺。相反，她是照顾过孩子的女子中最和蔼、最温柔、最丰腴、最平和、最让人喜爱、最令人想拥抱、最美妙芬芳的女子。
     
     　　而且她最最了解小孩子，因为她自己就有许多小孩子。她一有空就跟孩子玩，这是她唯一的快乐。她跟孩子玩起来非常地体贴。因此，当孩子们看见这位美丽的仙人时，不由得全都抓着她，把她拉到一块石头上坐下，随即有的爬到她的膝上，有的抱着她的颈子，有的抓着她的手。
     
     　　接着，孩子们都把拇指放在自己的嘴里，就像无数的小猫一样，咪咪呜呜叫起来。那些上不去的孩子就坐在沙上，紧挨着她的脚。汤姆站在那里瞪着眼睛望，因为他不懂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谁，你这个小心肝？”她说。
     
     　　“他就是新来的孩子！”他们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一起嚷道：“他从来不曾有过妈妈。”
     
     　　“那么我就做他的妈妈，他应该有最好的位置。现在，你们大家都下来，马上下来。”
     
     　　她举起了两只挂满水孩子的手臂，她把他们全丢下来，丢进了水里。但是他们一点也不在乎。
     
     　　她把汤姆抱在怀里，放在她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吻着他，轻轻地拍着他，温柔地、轻轻地和他说话。她说的那些事，他从前连听也没有听说过。汤姆仰望着她的眼睛，爱着她，爱着，爱着，最后，他一下子就在纯洁的爱中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她正在给孩子们讲故事。在她讲故事的时候，孩子们都把大拇指从嘴里拿出来，十分认真地听着；他们听的时候从来不伤心，因为她从来不给他们讲伤心的故事。
     
     　　汤姆也在听，一直听不厌。他听了很久很久，终于又一次睡着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女士仍然抱着他。
     
     　　“别走，”小汤姆说，“这样太美了。以前从来没有人抱过我。”
     
     　　“别走，”所有的孩子一起说，“你还没有给我们唱歌。”
     
     　　“好吧，我只有时间唱一支歌。”
     
     　　于是，那位奇异的仙女唱了起来，水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
     
     　　“现在，”仙人跟汤姆说，“你可要替我做一个好孩子了，不要再虐待海里的动物，这样一直等我回来，行不行？”
     
     　　汤姆果真做起好孩子来。从此以后他再不虐待海里动物，一生没有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