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陌生的爱尔兰女人
对于扫烟囱、饿肚子和挨打，小汤姆认为这都是世界上应有的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有一天，一个神气十足的小马夫骑马来到汤姆住的院子里。汤姆这时躲在墙后面，正准备用一块破砖扔那人的马腿，这是那一带地方对待生人的一种风俗。马夫瞧见了汤姆，就同他打招呼，问他扫烟囱的格林姆先生住在哪儿。格林姆先生就是汤姆的师傅。汤姆向来懂得生意经，对主顾总是客客气气，就悄悄地把破砖放在墙后，跑过来接生意。
格林姆一听说有这么一个新主顾，快活得不像样子，把汤姆一拳打倒在地上。第二天早上四点钟，他起来又把汤姆一拳打倒在地上，这样算是给汤姆一次教训(就像那些少爷们在学校里经常受着教训一样)，好叫他这一天内特别安分一点。
在富足的北方，哈索沃府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地方。它有一整座庄园，里边有一条壮阔的河流，河里出鲑鱼；森林里养着很多鹿。还有好几英里长的禁猎场。约翰爵士就是这个庄园的主人。
第二天一大早，汤姆就跟着他的师傅一同出发了。格林姆先生骑着驴子走在前面，汤姆带着烟囱刷子走在后面，出了院子。
他们穿过煤矿工人的村子，这时家家都关上门，静悄悄的。他们穿过路上的关卡，这时候他们就到了真正的乡下了。两人沿着黑色的扬起灰尘的泥路前进，路两旁堆的全是黑煤渣，有墙那样高，耳朵里只听见附近煤田里挖煤机器嘶鸣着，并且发出“嗖嗖”的声音，此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可是不久，路就变白了，墙也变白了，墙角的野草长得很高，野花开得很鲜艳，都给露水湿透了。
两个人向前走啊走。汤姆不住地四下张望，因为他从来没有跑到这样远的乡下来过。不久，他们碰到了一个穷苦的爱尔兰女子，她背着一个包袱在路上艰难地走着。
她光着脚不穿鞋子，也不穿袜子，一拐一拐地走着，人好像很疲倦，两脚也走得很酸痛似的。可是她长得很高、很美，有一双明亮的灰色眼珠，又乌又密的头发拖过两颊。格林姆先生看得非常中意，所以当自己走近她时就向她喊道：“这路太硬了，不是你这双尊贵的脚走得了的。你上这驴子，骑在我后面好不好，姑娘？”
可是，她也许不喜欢格林姆先生的样子和他讲话的口气，她冷冷地回答：“谢谢，我上不来。我倒愿意跟这个小孩子一块儿走。”
“随你的便。”格林姆气哼哼地说，照旧抽他的烟。
那女子就跟汤姆并排走起来，一面跟汤姆谈着话，问他住在哪里，知道些什么事情，又问到他全部的身世。谈到后来，汤姆觉得自己从不曾见过说话这样讨人喜欢的女人。
接着，汤姆问她的家在哪里。她说远在大海那边。汤姆问她海是怎样的。她就告诉他，在冬季的黑夜里，海怎样在礁石上翻腾，怎样怒吼；在明朗的夏季的白天里，海又是怎样静静地睡着，让孩子们在海里游泳和玩耍。她还跟他讲了许多关于海的故事。汤姆听了巴不得能够去看一看大海，而且能够在海里游一下。
终于他们走到山脚下泉水边。泉水低低沿着路旁流去，形成一道溪流，这股水的力量足够推动一座碾子。在泉水四周开着淡青的绣球花、野生的覆盆子和开得像一堆堆白雪似的山樱花。
格林姆在泉水旁边站着观望；汤姆也在望。汤姆心里想，不知道有没有东西住在黑洞里面，夜间从洞里出来在草地上飞翔。可是格林姆却一点心思不想。他一句话不说，下了驴子，爬过那座矮墙，跪在泉水旁边，就把自己那个难看的脑袋浸在了泉水里。
汤姆却在急急忙忙摘野花，爱尔兰女子也帮助他摘，并且教他怎样扎花。两人把花扎成一个很美丽的花束。可是当汤姆看见格林姆真的洗起脸来时，他就花也不扎了，看得甚为诧异。等格林姆洗完脸，摆动着两只耳朵，使水滴飘落的时候，汤姆就说：“咦，师傅，我从没看见你洗过脸呢。”
“你很可能不会再看见。我洗脸并不是要干净，而是要凉爽一下。要是我像一个满脸煤灰的青年矿工，每隔个把星期洗一次脸，那才丢人呢。”
“我也巴不得把头放在泉水里浸一浸呢。”淘气的汤姆说着就跑到泉水旁边洗起脸来。
因为那个女子跟汤姆在一起，就使格林姆非常不高兴了，所以他骂了汤姆许多难听的话，把汤姆从地上一把抓起，痛打起来。可是汤姆已经挨惯了这一套，他把头藏在格林姆的大腿中间，不让他打到，同时使劲踢他的脚踝。
“难道你不觉得可耻吗，格林姆？”爱尔兰女子在墙那一边喊。
格林姆抬头一看，听她说出自己的名字，吃了一惊。可是他只回答：“不觉得，而且永远不觉得。”说完，又继续打汤姆。
“这的确就是你。如果你过去觉得羞耻的话，你老早就回到凡谷去了。”
“你知道什么凡谷？”格林姆叫出来，他住手不打汤姆了。
“我知道凡谷，我也知道你。譬如说，两年前马丁节的夜里，在赤杨泽那边发生的事情，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知道？”格林姆大声喊。他丢下汤姆，爬过矮墙，和那女子面对面站着。汤姆以为他会打那女子，可是那女子正言厉色地看着他，使他不敢下手。
“是的，当时我在那里。”爱尔兰女人冷静地说。
“听你的口音，你并不是一个爱尔兰女子。”格林姆说。
“你不用管我是谁。总之我是看见了。如果你再打这个孩子，我就可以把我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格林姆好像很害怕，他没再说什么就骑上了驴子。
“你站住！”爱尔兰女人说，“我还有一句话要向你们两个人说，因为你们两个在事情完结之前，都还要见到我。那些愿意清白的人得到的将是清白；那些自甘堕落的人，将要堕落到底。记着。”
她转身走了，穿过一座栅门，向草场走去。格林姆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就像吓呆了似的。后来他跑去追她，叫道：“你回来。”可是当他赶到草场上时，草场上并没有什么女人。
她躲起来了吗？这儿并没有什么地方躲得了。可是格林姆仍旧四处找她。汤姆也想找她，因为汤姆跟格林姆一样，她这样突然不见，弄得迷迷糊糊。可是不管他们怎样找寻，仍然没有找到那个女人。
格林姆呆若木鸡似的一声不响，因为他心里有点儿害怕了。他骑上驴子，重新装上烟斗，抽着烟，不再去惹汤姆。
陌生的爱尔兰女子对格林姆说了些什么话，以至于格林姆心里有点儿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