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兵猴(2)
没想到风云突变，灾难从天而降。
这是一只乌雕，当地山民称之为黑鹰，也不知从哪里搬迁过来的，四个月前突然就出现在日曲卡雪山的天空。这只乌雕全身乌黑，脚爪和嘴喙金黄，脑袋却与众不同地呈墨绿色，所以叫绿头乌雕。乌雕属于大型猛禽，身长有一米，双翼展开有两米，尖喙利爪，凶猛异常。不知道是偏食的原因还是前世与金丝猴有仇，这只绿头乌雕把魔爪伸向萨蛮猴群。它总是在高空巡飞几圈，突然半敛翅膀照准猴群俯冲下来。金丝猴对乌雕的袭击防不胜防，就算哨猴能在第一时间发出警报，金丝猴也无法逃脱乌雕的魔掌，金丝猴号称飞猴而已，其实并不会飞，速度是无法与乌雕匹敌的。金丝猴另一个御敌方法是躲进茂密树冠藏身绿色树海，这个对付其他敌害十分有效的办法用来对付乌雕却完全无效；不管萨蛮猴群藏在多么茂密的树冠，乌雕锐利的眼睛很快就能发现目标，一旦乌雕俯冲下来，再枝丫繁茂的树冠也难以成为金丝猴的保护屏障，这只绿头乌雕飞行本领特别高强，侧飞、斜飞、翻飞、倒飞、旋飞等各种特异飞行技巧无所不能，总能矫健自如地从密林间疾飞而过，并将强有力的长长的雕爪伸进树冠来，像摘果子似的将金丝猴抓走。从力量上讲，金丝猴更不是乌雕的对手，锋利如匕首的雕爪一下就可刺穿金丝猴的身体，使它们霎时间就失去反抗能力。
绿头乌雕捕捉金丝猴狩猎成功率是百分之百，这大概也是绿头乌雕喜食金丝猴的重要原因。
开始时，绿头乌雕大约每隔十来天来捕捉一只金丝猴，对萨蛮猴群来说虽然也是惨重的损失，但尚在可容忍可承受范围之内。对野生动物来说，天灾人祸，“非正常减员”，总是免不了的。但两个月后，恶雕的猎猴频率越来越高，七天一次、五天一次、三天一次……发展到最近半个月，每两天就要发生一起猴入雕口的惨剧。天空没有第二只乌雕，每一次绿头乌雕得手后，立刻就抓住金丝猴头也不回地往日曲卡雪峰飞去。从这些现象不难判断，绿头乌雕是只正在哺养雏雕的雌乌雕，四个月前把窝建在日曲卡雪峰某个悬崖上，按乌雕的习性产下两枚蛋，经过两个月的抱窝，孵出一对雏雕，随着雏雕日渐长大，胃口越来越大，对食物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所以绿头乌雕捕捉金丝猴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黑色恐怖笼罩着萨蛮猴群，猴们个个成了惊弓之鸟，天空只要出现绿头乌雕的影子，无论男女老幼都吓得屁滚尿流，伏在树枝上一动也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有天黄昏，萨蛮猴群来到一棵枝繁叶茂的野酸角树采撷野酸角吃，惊动了在这棵野酸角树上抱窝的一只大嘴乌鸦，大嘴乌鸦扑楞楞拍扇着黑色翅膀从鸟巢飞冲出来；神经极度紧张的猴们看到黑鸟飞临，还以为是绿头乌雕来了，魂飞魄散，夺路奔逃。慌乱中，雌猴半半失足从大树上摔下来，断手断脚，被豺狗捡了便宜。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再这样下去，非吓出几只精神病猴来不可。
萨蛮猴群陷入巨大的生存危机中。猴王金氅原有臣民八十多个，自打出现绿头乌雕，已有二十二只金丝猴葬身雕腹，丧生者达四分之一。猴王金氅最宠爱的王子白项圈也被绿头乌雕抓走了。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个月，整个萨蛮猴群就会被杀尽吃绝。金氅身为猴王，对种群生存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它必须设法扭转种群灭绝的局面。它无力与绿头乌雕抗衡，只有另辟蹊径。它观察绿头乌雕的飞行路线，半夜带着两名亲信悄悄潜行到日曲卡雪峰侦察，摸清了雕巢的具体方位，也看清雕巢里确实有两只半大的雏雕。绞尽脑汁想了两天，它终于想出个主意来，那就是趁绿头乌雕不在家的时候深入雕巢，消灭这两只正日长夜大的雏雕。这么做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3－2=1，绿头乌雕的食物需求量有效减少，就不必再每隔一天就来捉一只金丝猴了。减少成员被吃掉的频率，整个猴群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这是猴王金氅所能想到的缓解萨蛮猴群生存危机的最好办法了。
五
银盘似的月亮顺着山脊线慢慢往下滑落。
大白牙真想拿枚钉子将月亮钉牢在山峰上，让时间凝固，让黑夜永驻，这样它就可避免去送死了。
是的，这绝对是去送死。在强大的绿头乌雕面前，金丝猴虚弱得不堪一击，强劲的雕爪狠狠一捏就能捏得金丝猴骨碎魂断。金丝猴与乌雕拼斗，实在是以卵击石。不错，猴王金氅会等到绿头乌雕飞远后才命令它袭击雕巢，它的任务只是杀死两只雏雕而并非要去与强大的绿头乌雕搏杀；但是，肩负着育雏重担的绿头乌雕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远离雕巢去觅食的，它会在自己视力能及的范围内寻找猎物，随时准备飞回雕巢应对任何构成威胁的异常情况。大白牙不可能变成只隐身猴，也不可能在杀死两只雏雕时不弄出点动静来，雕眼锐利，乌雕能在几百米的高空一眼就看到在落叶间奔突的小老鼠。要想躲开绿头乌雕的眼光神不知鬼不觉将雕巢里两只雏雕处理掉，简直是比登天还难。想到这里，大白牙四下瞄了瞄，想看看有没有谁在注意自己。猴们三五成群散落在乱石沟里，有的昏昏欲睡，有的在剥食石头上的苔藓，有的在互相梳理皮毛，似乎没谁注意它。它吱溜躲进一片浓荫，悄悄向沟外移动。它不愿去送死。谁愿意飞蛾扑火让绿头乌雕吃掉呀。好死不如赖活，它宁愿离开萨蛮猴群做一只四处漂泊的流浪猴，也不愿去执行这样一个凶多吉少、九死一生的危险任务。
动物与人一样，都爱惜自己的生命，都惧怕死亡。
它在山峰和岩石形成的阴影里跳闪移动，很快就要钻出乱石沟了，突然，正前方一座巉岩后面闪出一个黑影来，它定睛一看，啧啧，正是猴王金氅。它想从左侧溜走，左前方一块磐石背后又闪出个黑影来，哦哦，是二王紫疤臀；它想改走右侧，右前方乱石间倏地站起一只猴，哟哟，是三王红鼻洞；身后似乎也有动静，回头望去，四王尖脑壳和五王大肚皮鬼鬼祟祟跟在它身后。它明白了，自己正受到严密监视，想临阵脱逃，是痴心妄想。
奇怪的是，猴王金氅明明已发现它想逃跑，却并没暴跳如雷对它进行恫吓，其他几只大雄猴也没拳脚相加对它进行肉体惩罚；它们只是静静注视着它，封锁了它想逃走的路线而已。
它无计可施，只好退回乱石沟。
月亮滑落到山峰背后去了，启明星升起来，大地星光朦胧。残夜即将过去，黎明就要来临。大白牙整夜都没合眼，恐惧使它无法入睡。它害怕天亮，天亮就意味着它要去赴汤蹈火。乱石沟就在雪线附近，气温本来就低，夜风料峭，许多金丝猴都冷得瑟瑟发抖，但大白牙却像心里窝着一团火，浑身燠热难耐，尤其是背部，就像有一群山蚂蚁在爬，奇痒难忍。它找了块石头，背靠在粗糙的石面上磨蹭，自己替自己搔痒。
突然，它闻到一股同类异性的气息正慢慢向它飘来，它扭头望去，虽然夜色正浓，它凭感觉还是认出来了，是王后蓝蝴蝶正娉娉婷婷朝它走来。
蓝蝴蝶来到它背后，伸出纤纤玉指，替它整饰皮毛。它既紧张又兴奋，想躲闪又想靠得更拢。在萨蛮猴群，蓝蝴蝶是第一夫人，不仅姿色出众，整饰皮毛的技艺也是第一流的。许多雄猴都对蓝蝴蝶垂涎三尺，都暗暗渴望能得到蓝蝴蝶的青睐，能享受第一夫人为自己整饰皮毛的无上荣光。食色性也，凡雄猴都有难以克制的爱美天性，大白牙也跟其他雄猴一样，暗恋蓝蝴蝶久矣，害单相思久矣。它做梦也没想到，蓝蝴蝶会在这浓浓夜色里，屈尊降贵来到它身旁，主动替它整饰皮毛。蓝蝴蝶靠它很近，它闻到一股非常好闻的气味，这是蓝蝴蝶的体味，温馨、成熟、甜美，带着一股淡淡的汗味，如兰似麝，它翕动鼻翼贪婪地嗅闻着。哺乳动物是靠鼻子思想的，气味在金丝猴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好闻的气味会自然而然产生亲切感。它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金丝猴了。蓝蝴蝶整饰皮毛的技艺比它想象的更美妙，十根指头温柔而灵巧，在它背部毛丛里轻抓慢搔。这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享受，撩拨心魄，如沐春风，如饮甘霖，舒服得它直打哼哼。就在这时，突然，它感觉到左侧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划过它脸，扭头望去，借助启明星微弱的光亮，它看见，就在五六步开外的一块大石头旁，有一双绿莹莹的猴眼正盯着它，虽然是黑夜，但它明显地感觉到，那眼光冰凉冰凉，就像日曲卡雪山上终年不化的冰粒，冻得它忍不住连打几个寒噤，又像是锋利的剑光，刺得它睁不开眼，刺得它心惊肉跳。不用再仔细去看了，确凿无疑，是猴王金氅在注视它！
一瞬间，它有一种失足从万丈悬崖摔下去的恐惧，脑子一片空白。
在金丝猴群，猴王占有众多妻妾，但只有一只雌猴特别受宠爱，俗称王后。其他雄猴倘若勾搭王后以外的猴王妻妾，猴王有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绝对不允许别的雄猴来染指王后。王后只属于猴王所有，王后只能给猴王整饰皮毛。一切企图靠近王后的行为，都被视为大逆不道，与篡夺王位同等罪行，必然会受到血的惩处。萨蛮猴群历史上曾发生过多起因觊觎王后美色而引发的流血事件。三个月前，一只名叫独眼的七岁龄公猴，色胆包天对王后蓝蝴蝶欲行非礼，被猴王金氅扭住一顿暴打，独眼遍体鳞伤逃出猴群，金丝猴是群居性动物，离群索居的孤猴是很难生存的，更何况独眼还受了重伤，几天后猴群去到附近的戛纳森林觅食，看到独眼僵卧在林间一块岩石上，被大嘴乌鸦啄食得已只剩一具空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