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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板子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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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到雅娣上场了,雅娣脖子上系着一条粉红色的丝绸围巾,在音乐的伴奏声中,蹬着小三轮车驶进灯火辉煌的舞台,表演骑三轮车过跷跷板的节目。
     
       这是一个新节目,导演是这样设计的:舞台上有一副宽约七十厘米长约七米的草绿色跷跷板,表演者蹬着小三轮车到跷跷板上去,骑过中间时,跷跷板另一头沉了下去,就像滑滑梯一样,又骑着小三轮车从跷跷板上快速滑下来。这个节目表面看起来很容易,其实有一定的难度,难就难在跷跷板另一端突然下沉时,重心改变,稍不留神就会失去平衡,猴仰车翻,从狭窄的木板上栽倒下来。
     
       雅娣蹬着三轮车驶到跷跷板中间的支点上了,前轮一过线,那块草绿色的木板一头轻一头沉,重心猛地逆转,不知是太慌张了还是忘了身体要朝后仰的动作要领,那小三轮车突然拐弯,从跷跷板上栽倒下来,雅娣也被掀翻在地,虽然跷跷板最高的地方离地面只有一米,摔得不算重,也没受什么伤,但雅娣被扣在小三轮车下面,挣扎了半天才从车下钻出来,模样很是狼狈。
     
       观众席上,响起一片惋惜的啧啧声。
     
       演马戏的剧场设计得有点像体育场,舞台在中间,四周是座池,不像其他剧团演出时一旦演员出了意外可以及时拉拢大幕,挡羞遮丑,马戏团演出时发生纰漏,从头至尾全暴露在观众面前。
     
       驯兽员老费牵着雅娣的胳膊,脱下高帽子,不断向观众席鞠躬致意,对演出的失误表示歉意。
     
       又让雅娣重新开始。不晓得是摔了一跤摔晕了脑袋,还是害怕万一又翻车再被三轮车压在底下,雅娣歪歪扭扭蹬着三轮车,刚骑到跷跷板中间的支点,车轮歪侧,还没等车翻倒,它就先从三轮车上跳了下来,无猴驾驶的小三轮车哐啷一声从跷跷板上滚落下来。
     
       对动物演员来说,节目表演到一半便放弃不演了,行话叫“弃台”,是一种很严重的失职行为,理应受到教训和惩罚。驯兽员老费扬起手中的金竹棍在雅娣的头上晃了晃,那是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不得调皮捣蛋,赶快继续表演!
     
       雅娣根本不怕,猴眼瞪人眼,冲着驯兽员老费龇牙咧嘴咆哮。驯兽员老费气得脸色发青,咬咬牙抡起金竹棍在雅娣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雅娣是马戏团的明星演员,被宠惯了宠坏了,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一把抢过金竹棍,纵身跳到灯架上,顺着铁架爬到高高的灯楼上,不管驯兽员老费怎么叫唤,再也不肯下来。
     
       动物演员抗拒驯兽员的指挥,在舞台上吵闹撒泼,使得演出无法正常进行,这用行话讲就是“闹台”。
     
       驯兽员老费被夺了棍子,无法爬到高高的灯楼上去捉拿雅娣,站在台上发窘。观众席上,一片喧哗。有的在谴责雅娣太任性,有的在责怪马戏团管理太混乱,有的觉得人猴对抗挺有趣的,比正常的节目好看多了,扯起嗓子为雅娣呐喊助威。整个剧场乱得像锅粥。
     
       这边厢,担任舞台监督的高导演,汗流浃背,在幕后紧张忙碌地指挥演员们临时调换节目,人们手忙脚乱给非洲斑马头上插戴五彩羽毛,在金色的马鞍上披挂珞璎流苏,准备上场表演马戏。遗憾的是,忙中出乱,辔嚼不知放到哪儿去了,不给斑马套上辔嚼,万一在舞台上撒起野来,狂奔乱跑,啃咬别的动物演员或是尥蹶子什么的,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全体总动员,忙着寻找要命的辔嚼。必须立刻有替代的节目演出,将观众的视线从捣乱的雅娣身上转移开去,不然会严重损害阳光大马戏团的声誉的。
     
       然而,非洲斑马迟迟上不了场,雅娣又在灯楼上越闹越凶。
     
       救场如救火,救场如救灾,救场如救命。
     
       也不知道驯兽员老费是怎么想到让板子猴上场的,也许,是急中生智想到的救急措施,也许,他早就对雅娣动不动就耍明星脾气烦透了,转而对板子猴存有某种好感,正好趁这个机会让板子猴登台亮相露露脸,以杀杀雅娣的傲气。于是,他跑步到幕侧,也不征求高导演的意见,三下五除二解开板子猴脖子上的铁链子,朝那辆倾倒的小三轮车指了指,嘿地吆喝了一声。
     
       板子猴轻啸一声,从幕侧跳将出来,扶起小三轮车,骑上去飞快蹬动。它曾陪着雅娣排练过这个节目,知道该怎么做。在陪练时,它不仅能骑着小三轮车在活动的跷跷板上骑上骑下,还技高一筹,能倒立在车把上从跷跷板滑行下来。
     
       乱哄哄的舞台和吵吵嚷嚷的观众席刹那间安静下来,千百双眼睛望着板子猴。板子猴蹬着小三轮在舞台上转了一圈,利索地冲上跷跷板,用力猛蹬,很快骑到中间的支点上,当跷跷板开始跷动时,它捏紧把手,身体微微后仰,熟练地保持住平衡。小三轮车平稳地顺着跷跷板急速滑下来,落到地面,顺着惯性朝前冲驶时,它猛拐车龙头,吱溜,小三轮像跳优美的华尔兹一样,一只轮子腾空,两只轮子着地,在原地旋转了一圈。整套动作紧凑协调,无可挑剔。
     
       观众席上,响起了掌声和喝彩声,还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个胖男孩高声叫道:“这只猴子长得也实在太丑了啊!”
     
       一个小姑娘说:“它虽然长得丑,但演得确实不错。”
     
       驯兽员老费吹了声口哨,手腕扭动做了个倒立的姿势。板子猴又蹬动小三轮车,再次奋力骑上斜斜的跷跷板。到了中间支点,它两只前爪按住车把,一挺腰,后肢腾空而起,身体倒立在小三轮车上。跷跷板受重心支配,向另一头倾斜,小三轮车顺着斜坡自动往下滑去。对猴子演员来说,这是一个高难度的动作。这样做,需要非凡的掌握平衡的能力,捏着车把的两只前爪用力要均匀,倒立的身体重心不能有丝毫偏差,稍有不慎,便会连猴带车从狭窄的跷跷板上摔下去,比雅娣刚才摔得更惨。观众席上,许多孩子眼睛瞪得圆圆的,露出了紧张的神态,看得太投入了,嘴都张成了O形。
     
       跷跷板那一头受重心支配迅速下沉,咚,着地时撞击地面,跷跷板猛烈颤抖,震得小三轮车一阵摇晃,板子猴擎举在空中的两条后肢舵似的左右摆动了一下,身体仍稳稳地倒立在小三轮车上。
     
       凭借着高超的技巧,它克服了这个节目的难关和险关。
     
       接下去的表演就很容易了,只消顺着具有斜坡的跷跷板凭惯性朝下滑行,滑到平坦的地面后一个腾空翻从小三轮车上跳下来,这个高难度的节目就算圆满成功了。
     
       还剩下最后三四米跷跷板,胜利在望,成功在即。
     
       突然,发生了意外,雅娣一翘尾巴,从灯楼上跳下来,蹿到跷跷板前,嗷嗷怪叫,扬起抢来的金竹棍,抽打板子猴。啪,金竹棍打在板子猴的背上,板子猴身体打了个哆嗦,小三轮车不听使唤了,猛拐方向,从狭窄的跷跷板上栽倒下来,板子猴被重重地摔了个嘴啃泥。
     
       观众席上,响起一片嘘声。
     
       板子猴已经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雅娣仍扬起金竹棍抽打。猴子有很强的模仿能力,它一定是无数次目睹驯兽员老费是怎样打板子猴的屁股的,不仅学会了抽打的动作,还认为打板子猴是理所当然的事。毫无疑问,它是看到板子猴快表演成功了,出于强烈的忌妒,不满意被板子猴抢了自己的风头,才这么干的。
     
       驯兽员老费冲上来一把夺过金竹棍,并顺势抓住了雅娣,一面弯腰鞠躬向观众赔着笑脸,一面拖着雅娣往后台去,用铁链子将雅娣拴在幕侧的道具箱上。
     
       板子猴这一跤摔得很重,挣扎了好一阵才爬起来,刚走了两步,腿一软又歪倒在地。这时,驯兽员老费握着金竹棍匆匆返回舞台,见板子猴还倒在地上,便上来想把板子猴搀扶起来。板子猴盯着他手里那根金竹棍,惊叫一声,骨碌翻爬起来,忍着伤痛扶起那辆被掀翻的小三轮车,咬紧牙关蹬动着,骑上跷跷板。板子猴这样做,是可以理解的,出于以往惨痛的教训,它肯定以为驯兽员老费怪它没有表演成功,又要教训它打它的板子了。它不愿皮肉受苦,它害怕受到责打,它只有咬紧牙关重新表演。
     
       小三轮车驶上跷跷板,骑的是上坡,骑到一半,板子猴大概腿摔伤了无力蹬车,小三轮车又倒着滑落下来。它哀啸着,又拼命蹬动车往跷跷板上冲。一次……两次……三次……它终于冲到跷跷板的顶端,倒立在小三轮车上。它的身体像寒风中的树叶在瑟瑟发抖,脸上布满汗珠,表情十分痛苦,看得出来,它是靠顽强的毅力才完成这个高难度动作的。跷跷板重心向另一端倾斜,咚的一声,顶端着地,跷跷板猛烈颤抖,板子猴身体晃了晃,仍稳稳倒立在小三轮车上。小三轮车向下疾驶,终于滑行到地面,潇洒地转了个圈,结束了表演。
     
       板子猴跳下车来,趴在地上,气喘吁吁。
     
       剧场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少年朋友被板子猴精湛的技艺和顽强的作风所感动,
     
       拼命鼓掌,拼命叫好。
     
       驯兽员老费拉着板子猴谢了三次幕,才算让掌声平息下来。
     
       阳光大马戏团动物演员还没有谁获得过如此荣誉。
     
       披红挂绿的非洲斑马粉墨登场,下一个节目马戏表演就要开始。驯兽员老费牵着板子猴退下舞台,刚巧在幕侧碰到高导演。高导演拍着驯兽员老费的肩膀说:“多亏你机灵,在雅娣闹台时,及时让板子猴上场表演,不然的话,今晚可就惨啦。”高导演蹲下身来,摸摸板子猴的脑壳,又说,“没想到,它的表演这么受欢迎。我一直以为这么丑的猴子,永远上不了舞台的。唉,是我想错了啊。以后,多给它机会上台表演,哦,说不定会造就一个丑角大明星哩。”
     
       当驯兽员老费牵着板子猴经过道具箱时,雅娣哗哗抖动脖子上的铁链子,龇牙咧嘴低声咆哮,显然,它是在对驯兽员老费把它锁在幕侧而让板子猴登台表演表达不满情绪。驯兽员老费用金竹棍点着雅娣的脑壳说:“演砸了戏,你还好意思叫,再闹,小心我揍你!”
     
       雅娣并不理会他的威胁,它过去也曾弃台闹台演砸过戏,但他手中那根对动物演员而言象征着权力与法律的金竹棍从没认真打过它,最多只是蜻蜓点水般在它脑壳上轻敲两下,与其说是杖责,还不如说是在搔痒。从来都是这样,它犯了错,由板子猴代它受惩罚。它仍低声咆哮,还跃跃欲试想咬板子猴。驯兽员老费真火了,扬起金竹棍,左右开弓,噼里啪啦一阵抽打,金色猴毛在空中飞旋,雅娣背上和屁股上被打出一条条蚯蚓似的伤痕。
     
       让别的猴子代雅娣受过代雅娣挨板子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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