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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生活在一起的日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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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立国更加开心,觉得儿子这一病,好像病出优点来了,比以前要懂事了。单立国就匆匆忙忙奔出门,给单明明买了一大堆豆浆、油条、煎饼、糖粘糕,催着他多吃,还破例给他五块钱,嘱咐说,中午要是觉得嘴巴苦,没胃口,就别吃学校的饭,上街吃碗馄饨去。
     
       单明明把钱揣进口袋里,笑嘻嘻地说:“还是生病好。下次我愿意再生病。”
     
       单立国在他脑勺上轻轻拍一下:“没良心的东西!你就不怕把你爸吓死?”
     
       单明明在床上睡了好几天,猛然一出门,好像天高了,云淡了,巷子也变深了。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穿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走路骑车一阵风,奔日子的心气十足。单明明眯着眼睛左看右看,忍不住心里的欢喜,歪头对杜小亚说:“还是上学好啊!”
     
       杜小亚轻轻叹了一口气:“当然是上学好。可惜我再也不能坐在我的座位上了。”
     
       一句话说得单明明又忧伤起来,他到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杜小亚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他再也不能跟他们享受同样的快乐。也就是说,当单明明和同学们一块儿上课,朗读,考试,做操,唱歌,玩游戏,追逐疯闹的时候,杜小亚只能做一个隐身的旁观者,永远也不能尽尽兴兴地参与其中。
     
       对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来说,这是一件再残忍和残酷不过的事。
     
       单明明悄悄收敛起了自己的快乐,把步子迈得尽量小一点,脸上的表情弄得凝重和沉稳一点。他在心里决定,今后做每一件事情,都必须设身处地想一想杜小亚的感受,他一定让自己的好朋友多一点快乐和开心,少一点悲伤和难过。
     
       走到聋老太家院子门口,发财巴嗒巴嗒小跑着从门里迎出来。几天没见到单明明的面,发财大概也有点想得慌。可是发财冲出门,刚刚摆出一副要往单明明身上扑的架势,忽然鼻翼掀了掀,奇怪地看单明明一眼,退到门槛上蹲下,小声呜咽着,尾巴啪啪地摇个不停,像是抱怨着单明明什么。
     
       单明明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怎么啦发财?你不认识我了吗?”
     
       发财闭住眼睛,忽然打一个响亮的喷嚏,把口水喷了单明明一裤子。
     
       单明明责备它:“多脏!真不友好。”
     
       杜小亚插了一句嘴:“别怪它,它是闻到我身上的药味儿了。”
     
       单明明大为惊讶:“不会吧?你都已经变成了天使,身上还会有药味儿?”
     
       杜小亚解释说:“我从小吃的药太多,五脏六肺都是苦的。”
     
       单明明“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杜小亚恳求单明明:“上学时间还早呢,进门去让我看一眼我的家,好吗?”
     
       单明明点点头,小心跨过发财的背,走进院子里。
     
       聋老太蹲在院子里洗一盆啪啪乱跳的小鲫鱼,先用剪刀给它们破膛,扯出肚肠呀心肺呀什么的,而后用长长的指甲盖刮鳞片,呱嚓呱嚓,弄出一院子的鱼腥味。看见单明明,她大声招呼:“病好了?能上学了?这几天可把人吓得不轻。我还寻思着,杜家的小可怜儿刚走,你可不能再……”
     
       她一抬头,瞥见郑维娜木着一张脸从屋里走出来,慌忙咽下没说完的话,低头接着收拾她的鱼。
     
       郑维娜不知道是刚刚起床还是怎么的,头发乱蓬蓬没有梳,随随便便穿一件黑棉袄,露出领口的灰色棉毛衫,米色的休闲裤松松垮垮,脚上趿着一双紫红色的绒布棉拖鞋。她的眼泡发肿,眼袋很重,神情冷冷的,看什么东西都是一瞥而过,不放在心上。
     
       单明明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郑维娜时的样子。她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背一只草编的包,脖颈上有一条极细极细的白金项链,虽然一身都不华贵,可是看得出来是一个有品位、会打扮的人。今天看到的郑维娜,怎么就邋遢成了这样一个窝窝囊囊的家庭妇女啦。
     
       杜小亚比单明明更难过,他在单明明耳边小声地说:“我妈妈怎么会变得这么丑……”
     
       单明明只好拼命地想词儿来安慰杜小亚,他说:“你妈妈一点都不丑啊,她穿这件黑棉袄,显得皮肤更白,好年轻呢。”
     
       杜小亚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
     
       离开聋老太的院子之后,杜小亚思索良久,小声而坚定地发了一个誓:“单明明,我要让我妈妈的生活变得好起来。”
     
       单明明吃惊地问:“你能够为她做什么呢?她是想你才想成这样的啊。”
     
       杜小亚说:“所以啊,我欠她欠得太多,我有责任让她生活得幸福。”
     
       单明明追根究底:“你到底能够做什么?”
     
       杜小亚说:“我还没想好。可是我一定能想出来。”
     
       单明明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但愿吧。”可是在心底里,他一点儿都不认为杜小亚真的能够做成什么事,他不相信人变成了天使之后就有了非同一般的魔力。
     
       杜小亚一定是知道了单明明心里在想什么,他站在单明明的肩膀上,暂时地一声都不响。
     
       走到农贸市场附近,单明明看见邻居筱桂花蹲在一个卖螃蟹的摊位上,高声大嗓子地训斥那个卖螃蟹的小男孩。男孩比单明明大不了多少,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吧,大冬天的赤脚穿一双黑胶鞋,裤腿又太短,脚腕子冻得通红,他不断地把裤腿往下扯,想让自己的脚腕子多少暖和一点。他面前放着一个墨水瓶形状的竹篓,肚大口小,竹篓的缝隙中接二连三冒出白色透明的泡泡,滋滋地,破掉一串,又冒出来一串,大概是螃蟹在里面闷得发慌,又无法说出自己的愤怒,就用这种吐泡泡的方式表示抗议吧。
     
       筱桂花手指着男孩,口沫横飞地说:“就这几个螃蟹,能有二斤四两?你怎么称的?你这秤是什么秤啊?啊啊,糊弄别人可以,糊弄我筱桂花没门儿!石头也没有这么打秤的!”她用脚踢着地上的一个黑色塑料袋。袋口松松地扎着,里面有称好的螃蟹在悉悉索索地爬动。
     
       男孩为自己辩解:“我的秤很准,你不信,可以到市场管理处验秤去。”
     
       筱桂花撇撇嘴:“我才没那闭功夫。再说了,你用的塑料口袋这么沉!总要有二两了。二两是多少钱啊?赚钱也不能这么个赚法。”
     
       男孩嗫嚅着:“装螃蟹都是用这种塑料袋,大家都是,不信你到别处看看去。”
     
       筱桂花很不耐烦地:“好了好了,我买你的螃蟹,是看你小小年纪出来摆摊,可怜。你占我一点便宜,可也不能让我太吃亏。我得把两只公的换成母的。”
     
       她说着就动手,解开袋口,伸手进去抓螃蟹。
     
       小男孩按着她一只手,苦苦哀求:“大婶你不能这样,公母都是搭配好的,你把母的都买走了,光剩公的我卖给谁去?大婶!”
     
       筱桂花立起身:“我管你卖给谁!说句话吧,我的生意你做不做?要做,你就给我换了。”
     
       男孩想了想,苦着脸,动手给她换螃蟹,嘴里哀哀地抱怨:“大婶你也太精了,你们城里人都太精了。”
     
       筱桂花打开袋子看看,一只一只又数一遍,再亲自称一遍,而后算账,付钱,嘴巴里还兀自唠叨不停,嫌贵,嫌螃蟹的个头不够大。
     
       杜小亚对单明明说:“筱桂花太欺负人了,不就是因为卖螃蟹的是小孩子嘛!”
     
       单明明忿忿地说:“我今天要是带着弹弓,就把她袋子里的螃蟹统统打死,让她回家一只也吃不成!”
     
       他们说话的时候,筱桂花已经离开卖螃蟹的摊子,去买另一个摊位上的生姜。她遇到一个熟人,喜孜孜地把螃蟹口袋打开给人看,夸耀她买东西的精明。打开袋子后她忽然脸色一变,发一声大喊:“坏了坏了!上小赤佬的当了!”
     
       原来她那个袋子的螃蟹统统成了死螃蟹。
     
       筱桂花立刻回头,找那个男孩吵架。男孩自然不肯承认是他做了什么手脚。筱桂花怒气冲冲找来了市场管理员,口口声声要求人家主持公道。可是旁边目睹了这一幕的群众都帮男孩说话,说他们亲眼看见螃蟹放进口袋时是活的。男孩竹篓里剩下的螃蟹也只只是活的。市场管理员看起来对筱桂花这个熟客是早有领教,他绵里藏针说了一句:“筱大姐,你这么精明的人,螃蟹如果不是活的,你怎么可能付钱买下来呢?你既买下来了,离开人家摊位了,人家是可以不承认的,如果倒打一耙,还可以反告你讹他的钱呢。”
     
       筱桂花那个气呀,浑身哆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洞藏进去。
     
       单明明幸灾乐祸说:“活该!谁让她总想占人家便宜。”过了几秒钟,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扭头问肩上的杜小亚:“不会是你变的戏法吧?你真有这样的本领,能把活螃蟹变成死的?”
     
       杜小亚头一次在别人身上施展他的超凡魔法,似乎也有一点点吃惊,又有十二分的欣喜,吸着气儿说:“我成功啦!我真的可以啊!”
     
       单明明激动得像周学好一样结结巴巴:“我我我都不敢相信……”
     
       杜小亚受了传染一样地跟着结巴起来:“我我我是能够帮助我的妈妈的,一定能的。我也能够帮助你,帮助周学好,帮助月亮……帮助所有那些需要我帮助的人。我的天哪,能帮助别人是多么快乐啊!”杜小亚说到最后,声音都有点发抖,鼻子也有点嗡嗡地响,像是眼泪流出来的样子。
     
       单明明愣了一小会儿,忽然反过手去按紧了背后的书包,发力狂奔,离开人多嘈杂的农贸市场,站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墙根处。单明明喘着气,把左手举到肩膀的位置,食指竖起来,弯曲成鱼钩的样子,说:“杜小亚,这儿没人能看见,我们拉个钩吧,以后我所有的家庭作业你都帮我写,考试的卷子也帮我做,你要让我的成绩超过左凡兵,变成全班第一名,好吗?”
     
       杜小亚噗地一声笑:“单明明,如果我这么做,就不是帮助你,是害你。因为你会更加懒惰,更不想开动脑筋。”
     
       单明明说:“求你了!我还从来没有尝过全班第一的滋味呢。”
     
       杜小亚坚持原则:“不行,我说的帮助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能错误理解。”
     
       “那你会怎么做?”因为失望,单明明几乎有一点生气。
     
       “我帮助你开动脑筋啊!你有一个很聪明的脑子,干吗不用自己的,要用别人的呢?科学家都说了,脑子不怕用,越用越灵光的。单明明,我敢打赌,如果我们合作得好,总有一天你会变成全班最好的学生。”
     
       单明明想了想,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好吧,我们是好朋友,我听你的。”
     
       后来的一路上,单明明的情绪多多少少有一点沉闷,他心里还是埋怨杜小亚不肯替他包办一切。
     
       快到学校时,单明明碰上了从另一条路上走过来的周学好。他的这位同座离老远就大喊大叫着奔过来,像迎接英雄一样地张开双臂抱住了单明明,又跳又蹦的,把单明明弄得既别扭又不好意思。
     
       周学好发自内心地激动着:“我我我又能看见你了!多多多好啊!我想你想得要要要命呢!”
     
       单明明有点感动,又有点不以为然,说:“我不过才病了四天。”
     
       周学好叫起来:“四四四天啊!我我觉得比四十天还要长呢。”
     
       他勾肩搭臂地拥着单明明往前走,一边结巴着告诉单明明这几天学校和班上发生的事:上英语课的时候教室里飞进来一只黄嘴白翅膀的鸟,全班同学都涌过去抓鸟了,结果鸟没抓到,英语老师气得罢了课;校长在操场上踩到一块香蕉皮,滑一个大跟头,全校学生没有一个敢承认是自己的错,但是那天晚上有人在校长室门上贴了纸条,道了歉,校长说还是可以原谅;李小丽在班上搞了一次“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预选赛”,出的全是偏题怪题,超难,全班只有左凡兵及格了,所以他要代表学校到区里参赛。周学好很不服气地哼着鼻子说,其实左凡兵也没什么可神气的,如果杜小亚还在,拿第一名的还不定是谁呢。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教室门口。单明明一眼看到杜小亚原来的座位上端端正正放着一顶咖啡色棒球帽,他心里一热,知道大家还没有忘记杜小亚。
     
       杜小亚却在单明明耳边小声说:“别让我在那儿呆着,我会觉得很不舒服。”
     
       单明明就走过去拿那顶帽子。旁边的吕晓晓叫起来:“你干吗呀?帽子是我们全班决定这么放的。”
     
       单明明说:“可是杜小亚自己不愿意。”
     
       吕晓晓不依不饶:“杜小亚不愿意,你怎么知道?你到坟墓里问他了吗?”
     
       单明明没有来得及回答,吕晓晓却忽地一个晃悠,跟着就换个笑脸,乐呵呵地说:“对对,帽子总放这儿是不好,该挪个地方。”
     
       单明明奇怪地看着他,惊讶他的态度怎么会变得这么突然。而后单明明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教室后面,把帽子挂到黑板报旁边的一颗铁钉上。
     
       语文老师文一涛恰好在这时进来,他看见了单明明的动作,歪着头欣赏了一下帽子在墙上形成的构图,赞许道:“很好,这正是杜小亚应该在的位置,他会永远把我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他开始上课,把一块写满了板书的小黑板重叠着挂在大黑板之上。小黑板上写的是一篇阅读短文:
     
       秋天。
     
       爸爸从集上卖苇席回来,同妈妈商量:“看见了区上的工作同志,说是孩子不上学念书不行。叫雨来上夜校吧。要不,将来闹个睁眼瞎。”
     
       夜校就在三钻儿家的豆腐房里。房子很破。教夜课的是东庄学堂里的女老师,穿着青布裤褂,胖胖的,剪着短发。女老师走到黑板前面,屋里嗡嗡嗡嗡说话的声音立刻停止了,只听见哗啦哗啦翻课本的声音。雨来从口袋里掏出课本,这是用土纸油印的,软鼓囊囊的。雨来怕揉坏了,向妈妈要了一块红布,包了个书皮,上面铅笔歪歪斜斜地写了“雨来”两个字。雨来把书放在腿上,翻开书。
     
       女老师斜着身子,用手指点着黑板上的字,念着:
     
       我们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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