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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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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小县城的集市,最多的商品就是各类生活用品,还有周边山村的村民,带着各地的土特产。集市绵延好几里地,差不多占据了小县城两条主干道。如果我还是个诗人,我一定会惊喜于集市上浓重的民俗氛围,但现在我是古董贩子,我的目标是发现别人不当回事的宝贝,低价买下,然后带到大城市去卖钱。所以,一圈转悠下来,没发现什么目标,我的心里就有些沮丧——耗在这里一个多星期,我可不想兜里空空打道回府。
     
       过了晌午,我胡乱吃了点东西,然后继续四处逛。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多一会儿,我的眼睛就盯上了一个陶罐。
     
       那陶罐差不多一个人头大小,质地挺粗糙,但在罐口的位置,又凸出来四个茶盅大的小罐子来,形状与大罐一模一样。
     
       ——五连罐!
     
       我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了,赶紧转头四处看看,没发现那俩同行,吁了口气。这才打量那个陶罐后面的汉子。
     
       那汉子看起来40多岁年纪,一张脸黑不溜秋的,跟那陶罐的质地差不多,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结果。现在集市上这样的男人有很多,他们的实际年龄也许比看起来的要小上许多。他们大多默默坐在自己的摊位后面,一脸木讷地等人上前询价。
     
       我蹲到那黑脸汉子前面,随意摆弄他面前柳条筐里一些晾干的野山菌。
     
       “你这货倒不错,带回去送人正合适。”我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跟黑脸汉子搭讪。
     
       黑脸汉子不说话,但看着我的眼神里已经涌上些期待。
     
       我胡乱把一些干菌堆到一边:“这些我要了,多少钱?”
     
       黑脸汉子脸上堆出些笑,却极勉强。他说了一个价钱,我一听就知道这是一老实人,所以二话没说,直接把钱掏出来递给他。黑脸汉子认真地数了数,抽出一张五十的递还给我,虽然还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这是多出来的,他要退还给我。
     
       我把那个五连罐拿起来,掂量了一下:“钱你留着吧,把这罐送给我就行。”
     
       黑脸汉子怔了怔,盯着我,半天没反应。
     
       我笑了笑,心里已经乐开了花,知道这些山里人,肯定拒绝不了五十块钱的诱惑。要知道,小县城的消费极低,这点钱可以买好多东西了。
     
       但我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黑脸汉子一伸手,就把我手中的罐子夺了回去。这回,他的脸上露出了些奇怪的笑容。当你从一张憨厚的脸上,看到带着些阴谋得逞后的笑容,你一定也会像我那时一样失落的。
     
       “钱还你,东西不能送你。”黑脸汉子说。
     
       我赌气地又掏出几张纸币递过去:“好商量,我再给你加点钱。”
     
       黑脸汉子还是笑,不说话,笑容也变得更加诡异。这时候,我忽然想到流传很广的老太太卖猫的故事。老太太用一个古董小碗招人来买她的猫,这个黑脸汉子,不会是用这陶罐来招人买他的干菌吧。
     
       看着黑脸汉子的笑容,我忽然觉得我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聪明。
     
       二
     
       那个陶罐因为大小一共有五个罐,所以名字就叫五连罐,而五连罐又是魂瓶的一种。
     
       啥叫魂瓶?往白了说,魂瓶就是祭祀死人时用的器具,给死人吃饭的家活。因为很多边远地区,至今还信奉灵魂不死的观念,认为人死后,死去的是肉体,灵魂还在,只不过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们也跟活人一样生活。因而,魂瓶除了是祭祀的器皿,还是灵魂栖息之所,是人与亡魂沟通的桥梁,又是亡魂返祖升天的通道。
     
       我一眼就瞅出来,黑脸汉子那个陶罐是件古物。也就是说,它至少得有数百年的历史,很可能是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这玩意儿拿到外面世界,是个冷门藏品,究竟值多少钱,我也说不准。但有了它,我这趟至少算是小有收获。而且,更让我动心的是,陶罐的表面,还依稀绘有一些简单的图案,我拿在手里摸上去,知道是烧制前就刻上去的。
     
       有图案也不稀奇,真正吸引我的,是那图案的内容。
     
       图案上面,用简单线条勾勒出的一张人的脸,虽然极抽象,但所有人一眼看去,都知道那是什么。人脸下面通出一条线来,到了罐底位置,又多了一个倒三角,三角形里面又生出些线条,像是草的形状。
     
       我虽然从没见过这种图案,但能认出它那种史前的风格。
     
       如果幸运,这件陶罐也许会有上千年的历史,那么,如果把它带到大城市的拍卖会上,说不定能拍出一个我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我越想心里越痒,越痒就越觉得不能放弃这次机会。可是,不管我说什么,那个黑脸汉子都一直摇头,脸上还带着些木讷的笑容。
     
       我怎么会败在一个愚昧无知的山里人手上呢?
     
       但我偏偏在黑脸男人的执着面前束手无策,所以,我在考虑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得到那个魂瓶。
     
       后来,当集市散去,我偷偷跟踪了黑脸男人。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五连罐魂瓶不可能是单独存在的,也许,在黑脸汉子的村子里,还会有其它一些类似的玩意儿。只要跟着他,到了他生活的村子,说不定我会发现更多这样的宝贝儿,到时随便拣几样,回去也够喝几盅的了。
     
       黑脸汉子是下午离开小县城的,因为我做好了准备,所以,带上我认为必须的东西,一直偷偷跟在他的后面。黑脸男人步行,虽然背着一个挺大的竹篓,但在山路上仍然健步如飞。这可苦了我,啥时候受过这种罪啊,一边得连滚带爬不能把人跟丢了,另一边,还得尽量隐藏自己,不能让他发现。
     
       天渐渐黑了,山林被黑暗笼罩,影影绰绰一些看不清楚的东西,像是伺伏在黑夜里的怪兽。还有些不知名的鸟儿开始夜啼,无数看不见的动物在我身边游走。我觉得像灌了铅样沉重的双腿有些颤抖——不是我没出息,换了别人,肯定也得跟我一样怕。
     
       后来,我的行走已经完全是种机械运动,支撑我不停走下去的惟一动力,就是如果前面的黑脸汉子丢了,那我就真的身陷绝境了。没有黑脸汉子,我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满眼都是黑乎乎的山林,远处的群山依稀只剩下些影子,遥不可及。
     
       所幸黑脸汉子在天黑后就做了个火把,我只要跟随火把的光亮向前就行。
     
       不知又走了多久,蓦然间我脚下一软,踩空了,身子也随即向前跌倒,正好地势走低,我还往前翻了几个跟斗。停下来时,胳膊腿上就觉得火辣辣的痛,但幸亏没伤着筋骨。
     
       我抬起头,前面的光亮不见了。我有些懵,但还是很快明白了看不到火把的后果。我将在这大山里迷失方向,如果幸运,我能像个野人样生活下来。我的后脊开始发凉,恐惧慢慢侵袭了我。我忽然间撒腿就向前面狂奔——我必须在黑脸汉子走远之前找到他,这时候,我顾不上再隐藏自己,找到个伴儿,比啥都重要。
     
       黑脸汉子真的消失了,我视线所及的范围,全都漆黑一片。
     
       前面有道矮坡,我爬上去,忽然长长吁了口气。矮破的前面,是一道断壁,我现在就站在断壁之上。风从远方吹过来,汗湿的衣服全冷冰冰地贴在身上,感觉挺凉爽。更让我觉得惬意的是,断壁前方的黑暗里,星星点点有着几点光亮,而且,我还看到一个小亮点,正在缓缓向那光亮处移动。
     
       移动的小亮点肯定是黑脸汉子的火把,而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之处,一定就是他生活的村庄了。
     
       这时候,看到终点的喜悦一下让我的神经松弛下来,疲劳像这漫天黑暗一样,紧紧包裹住了我。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嗤呼嗤地喘粗气。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身后似乎有些窸窣的响动,我飞快转过头去,什么也没有。但那窸窣的声音,却好像还在继续。我心里发毛,这种深山老林里,不定藏着多少珍稀动物,它们没准什么时候出来觅食,就把我给觅着了。
     
       我小心地站起来,四处瞅,没找着什么可以用来当武器的东西。
     
       那种窸窣的声音更大了些,这时,我居然从中听到了脚步声。我跟着黑脸汉子在大山里转悠了这么长时间,除了我们俩,根本没见着一点人影。这会儿,已经是深更半夜了,有谁还会呆在这山上?
     
       我的身后就是绝壁,我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凝立不动,等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终于,我看到两条人影冒了出来,借着天上的月光,虽然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我还是从他们的身形上,一下认出了他们俩——光头王磊和结巴谭川。
     
       他们不是在那小县城里收古董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只稍微想了下,就明白了,肯定是这二位也看上了那黑脸汉子的魂瓶,他们跟我一样,没办法用常规的坑蒙拐骗把魂瓶拿下,所以,这才跟着那黑脸汉子到了这里。
     
       现在,灰头土脸的王磊和谭川也看到了我,他们嘴里叫着我的名字,嘻嘻哈哈地就走了过来。
     
       我瞪着他们俩,一脸愠色。我倒不是生气他们来跟我抢食吃,而是气愤这俩大意巴狼,从下午开始就跟在我后面,居然一直不招呼我,还不让我发现。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哥俩显然一开始就在算计我,要知道,这一路走来,能有个伴儿,不仅壮胆,还能解多少乏啊。
     
       我从地上抓两块小石子就冲他们俩砸过去。
     
       那哥俩一个劲傻笑,光头王磊说:“哥,你真是贼胆,一人走这么远,我们哥俩算是服你了。”
     
       三
     
       山脚下,是一望无垠的麦田。麦子刚刚结穗儿,叶儿还在疯长,有风吹过,齐刷刷低头,看起来颇有气势。麦田中央,依稀可见竖立着几个稻草人,月光下,面目看不清楚,但猜想一定颇为狰狞。
     
       我跟光头李磊、结巴谭川三个人,正穿越麦田中的小道儿,往前面的村庄去。
     
       已经是深夜一点多钟,在山上看到的灯火,这会儿又灭了几盏。我们三个因为聚到了一块儿,所以胆气都壮了许多,往前走的时候,还能胡乱调笑几句。他们哥俩的心思跟我一样,都指着在这小村庄里,拣些宝贝回去换钱。但对于究竟结果如何,却谁都心里没底。
     
       进入村庄,见到只是些石块砌成的房屋,显然年代久远,石头缝里都蔓伸出些青苔或者藤类植物。村庄有条小道与村外的麦田连接,我们走在小道上,四处张望,但见整个村里静悄悄的,连预想中的狗吠都听不到一声。月光冷冷地泼下来,村庄披上了层银霜。此时,不知咋回事,我们三个忽然都察觉出了一丝寒意。
     
       “我们是不是得找个地方歇会儿?”光头王磊说。
     
       没错儿,赶了一下午加上半夜的山路,这会儿我们都疲惫不堪了,这时候最好饱餐一顿,再把自己撂到一张干净舒适的床上。
     
       但村庄里这么安静,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家家户户的门都紧闭着,我们上哪儿找地方借宿去?我想到在山上看到的灯火,有灯光,必定有人家还未歇息,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去找一户还亮着灯的人家。
     
       这样的人家,还真让我们找着了。
     
       我们三个围站在门边,互相看了看,然后,由我上前敲门。
     
       “笃——笃——笃——”敲门声响在寂静里,感觉很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有脚步声,接着,吱呀的开门声。门开了,我们三个刹那间向后退了一步,个个脸上都露出惊异狐疑的神色。
     
       门里面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长发,白裙。头发从脸颊两边垂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脸,两只眼睛从发缝里露出来,呆滞地盯着外面的三个男人。
     
       我相信,这小姑娘不用化妆,就这造型,直接就能到鬼片里当演员。
     
       这深更半夜的,忽然看到这样一个小姑娘,胆再大的人,腿也得哆嗦。
     
       还是我,壮着胆子上前一步,犹豫着说:“你知道这村里,哪儿可以歇一晚上吗?”本来是想敲门借宿的,但看小姑娘的模样,我保证那哥俩,肯定跟我一样,心里都在打退堂鼓。
     
       小姑娘没说话,连头都没抬,发缝里的眼睛眨了眨,然后,侧身站到了一边。灯光从她身后倾洒出来,这让我们的胆气稍微壮了些,这时候,门里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那三个外乡人么?”
     
       我们吃了一惊,里头的人还未露面,便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身份。
     
       待说话的人慢慢出现在门边时,我们都吁了口气。他不是别人,正是带我们来到这里的黑脸汉子。
     
       “你们这是何苦呢?”黑脸汉子冲着我们说,露出惋惜的神情。
     
       “你要是把那个五连罐卖给我,谁愿意大老远跑这地方来。”我说。
     
       黑脸汉子叹口气:“好了,既然你们来了,那就先在我这里凑合一晚吧。明天一早我就送你们回去。”
     
       光头王磊和结巴谭川刚想说什么,我冲他们使个眼色,俩人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黑脸汉子领我们三个去了一个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却有一扇窗,对着我们来时的小道。把窗户打开,我们三个坐在床上,面面相觑。在这种极荒僻的地方,能有一张床就不错了,三个大老爷们肯定不能挤作一团,但至少可以靠在墙上倚躺着休息。
     
       “明天,明天你们真打算,打算回去?”结巴谭川结结巴巴地说。
     
       “今晚熬过去再说。”光头王磊满不在乎地道,“明天一早,咱们就四处逛逛,看能不能拣点货。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总不能这么空手回去吧。”
     
       “那咱们可说好了,明天咱们是各逛各逛的,能找到什么,全凭个人运气。咱们仨虽然是同行,但咱们可不能做那种互相拆台的事。”我警告他们哥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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