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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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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跪在地上,偷眼看他的服饰,华丽奢侈,周身金线……
       见他朝我这边走来,我微微低了头,出现在眼前是……绣龙靴子……不是只有天下的各城主才能服饰带龙么……正思忖间,那双靴子就踩上了我撑在地上的手。
       “呵~不出声?”他开始用脚跟碾转。“倒还是个硬气的……怎么摸样长得这般难看?!”
       好像觉得很无趣般地松了脚。留下我左手背出一块凹陷,马上便冲上了血。
       “看你能干多久……”耳边还是嘲笑的话语,人却已经擦身而过。
       手有些疼,可最疼的,却不是手。
       “阿五,阁子里叫你去倒水呢。”
       “诶——”我答一声,便提了茶壶进了去——
       那个阁子,我登位的三年来曾无数次地坐在里面——那是君上的阁子。
       一进去,最先看见的是跪在地上的石先。
       我没有抬眼。
       依稀知道,上座是两把椅子,中间一个案台分开。
       和我离去时,一般。
       可坐着的人,却换了。
       低着头走到摆在屋侧的案台边,缓缓地将茶杯摆好,再倒水。
       “哇——”
       是婴儿的哭声。
       “玉玉别哭。”
       一如往昔的温润。随着一阵轻拍,婴儿的哭声渐渐弱了。
       我身子一颤,差点脱手,赶紧放了茶壶。
       “石先,不是要你买鸾凤阁的料子么?这是什么!!!”刚才男人的声音。
       我仍是低着头,却还是能看见一块上好的青龙纹的料子被甩在了石先的头上。石先一手拿了下来,叠好。
       “庄爷,这是财喜来的老工匠赶了一个月手赶出来的,鸾凤阁虽是皇城的锦铺,用的却还是当年财喜来的织机呢。不是我石先说大话,皇城的布料未必比得上咱们御城的。”
       石先跪在地上,腰板却挺的笔直。
       “石先哪石先……你知不知道就凭你刚才那句话,就能治你对天子的大不敬。”
       石先没有说话,昂然地跪着。
       “石老板……”是那个温温润润的声音。
       我咬咬牙,抬起头。
       只见他身着一件淡青色的布衫,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素然淡雅的他,和坐在旁边的满身金线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可知道,这料子是要给君上做衣衫的。君上虽年幼,却也是君上,真不想你如此怠慢。”
       我怎么觉得石先偷望了一下我呢。
       半晌,石先开口道:“太随君,您也是先君的老人了,您难道忍心看着先君一点点办起来的产业就这样落下去么。”
       那个声音仍是淡淡的:“石老板,你这样想可不对。给君上置办最好的东西,难道不是人臣的本分么?”
       只听哐当的一声。
       门口冲进来一个下人,脸色酱紫。
       却马上被后面冲进来的侍卫按住。
       我认得,那人是楼里的刘七——
       “呦~怎么守在外面听门的奴才进了内室?”
       满身金线的男人啜了一口茶,不阴不阳地道。
       “刘七——”石先厉声喝道。
       刘七却对着石先朗朗一笑,“石哥,对不住。”
       说罢怒瞪着心斋骂道:“你这个克夫的贱人!!你有什么脸跟石哥这么说话!老子们帮先君登位的时候,你他娘的还不知在哪呢?!!”
       却见上座的他轻轻地拍着怀里的孩子,缓缓地开口道:“君上都睡了,你们还吵。当面顶撞君上,知道是什么罪么……”
       “我呸——君上个屁。知道从哪来的野种!真正的君上是那被关在皇城的大少爷!那可是天子赐婚,天下都知道那是先君的孩儿的。”
       他倏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怀里的孩子哇的哭出了声。
       他缓缓地踱到被侍卫压着的刘七面前。
       孩子的哭声在殿上显得清越而孤独。
       怀抱他的人似乎忘记了拍哄。
       半晌的静默,可是开口的时候,仍是一片淡雅;“刘七当面污蔑君上,罪当诛,带下去罢。”
       “石哥,那我走了。”刘七对着石先微微一笑。“记得每年帮我烧杯桂花酒。我到下面见了先君,替你带个好。”
       石先一拳打在刘七脸上,“放屁!!!!”刘七脸向一边偏去,吐出血来。
       却听啪的一声,一柄握在石先手里的刀插在了地上,同样断在地上的,还有石先左手的小指。
       忽然那个坐在左侧的男人向我道:“这位倒水的小兄弟好像面色不太好,你要不要也来掺一脚?”
       我看得见,握着茶壶的手爆出了青筋。
       那男人摇摇头道:“你石哥跟太随君定了例,赦一个人,就得要你石哥砍一根指头。你说你石哥能有多少个指头,二十个而已。能救你们几次?——你是生面孔,你石哥不定还舍不得砍指头救你呢。”说罢他抬眼看我,笑道:“我看你还是——闭嘴吧。”
       半晌,尽是静默。我看得见,石先仍是跪在地上,睁着发红的眼睛看着我。
       刘七已经被带下去了,四十大板,掐的掐不过去,就看他的福气了。倒是石先刚为他失了一根手指,想必负于人,求生欲望该当强烈……
       “石老板,你可以退下了——”温雅的声音开口了。看着石先躬身退了出去。
       “二哥——那不如明年朝贺时再带着君上去皇城做礼服吧。”
       他二哥答应了一声,又转头看了我一眼,笑道:“还真忍得住。”
       又转道:“这位小哥也别板着一张脸,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不满意的?当年我大哥死的时候,先君可没给庄家这么好的福气,能砍跟指头换条命。要是能换,我十个指头也愿意给剁了。要不是当今天子圣明,送信来告诉原委……”
       原来……楼里的那些孩子,却都是这么死的……
       石先,终究只能保一些骨干……
       阿剑……你告诉我的,不甚详尽。
       我当时知道御城幼君不是念梓,已然震惊。
       我当时知道迎接念梓梓恒的是御城紧闭的城门,道是一城不容二君时,已然心凉。
       却不知竟还有许多不知道的……
       算先君的老臣,功劳在身……确是不好除了,让他们周遭侍候,等引得他们顶撞了,再扣个污蔑君上的罪名……
       我将茶放下,道了声:“慢用。”
       便从君上的阁子里躬身退了出来。
       说是退……不如说是跑……
       不知道去哪里……
       定神看时,却发现竟然是……
       真想不到,恍惚间,竟来了这里。
       我推开柴房的门,再从后面关上,靠在门上喘气。
       睁眼,面前是满满的一堆柴。就如我当初。
       当今天子,打的好算盘。
       和亮剑约定了只要归顺效力,就放梓恒和念梓走。
       可放了又怎样,御城早就是……
       于是只好又回到皇城,
       继续作为要挟亮剑的砝码。
       也是呢,梓恒虽是嫁过人的,但我已经死了,皇子身份确实尴尬。若又主了御城,难免不羽翼渐丰。
       既然要防着,自然放在自己身边最好……
       不知过了多久,我平了呼吸。
       曾今多少个日夜,我在这间房里盘算着该做的事,顺序、手段……
       如今,却像回到了那时一般……
       该吩咐亮剑的、石先的,阿城的,都交代了下去……
       却一点没有安心的感觉,心里被挖走了一块……
       吱呀一声——
       柴房的门打开了。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夜里。
       我看了看门口站的人,心下有些惊异,却并没有说话。
       月光拉出他的影子,映照在柴堆上,显得有些斑驳有些摇曳。
       他抱着熟睡的孩子,颤声道:“难道是守玉?……是守玉吧?”
     
       抉择
     
       指甲深深嵌进的肉里,他躺在床上看月亮。
       他却觉得今天的月亮却与往日的有些不同。
       曾今多少个漫漫长夜里,清月孤寂地独挂朗照;可今夜的月却如鬼魅般笼罩着一切,让入目的万物如死寂般沉默着。
       他不是没有不甘过。当他知道自己怀了守玉的孩子时,迎接他的却是守玉在皇城成婚的消息。
       守玉的新宠,是皇子,他怎么也不可能争过的,他有自知之明,况且那个人还生了长子……
       多少次,他收拾了行囊,准备离去;怀孕的事他没有告知任何人,他甚至觉得,带着孩子从御城消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隐居,也很好。从成婚到如今的温存,已经够他追忆一辈子了,他又怎么敢有奢求……他不想看见守玉厌弃的神情,如果守玉厌了他,他还不如去死……是守玉教了他温存,如今,却要将这份温存堪堪夺走……他只想,等守玉回来的时候,再偷偷看一眼,最后再看一眼,就走……
       想到这里,他的手不自觉的抚上额头,自嘲一笑。
       自己当时兀自伤春悲秋……
       可守玉却……
       守玉却……
       守玉却再也回不来了……
       看到阿城抬回来的棺木,他便当场昏了过去。
       造孽,是他自己造孽。他不该求那么多的。
       如今,只要能让守玉活过来,就算守玉那曾今对着他温存的眼光、爱抚再也不会落在他身上,也没什么;就算他带着孩子走了,走到很远的地方,只要每想到守玉就和他一起生活在这片蓝天下,他就会开心罢;他一定会忘记那些悲伤的回忆,只要想道守玉,就会想到他对自己的温情,怜惜……带着这样记忆生活的他,又怎么会是不幸福的呢……更何况,他还带着守玉的孩子……
       可如今,守玉却不在了。
       三天后,城门就要打开了。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皇城的人,许诺了他的二哥。
       说只要御城无主,就搬照冀城的样子,封庄家世代为御城的封疆大吏。
       如今,御城之主正在天子军的护送下赶往御城。
       不错,天子军。可难道不是天子派人来和二哥约定的么……
       天子,终究不愿自己脏了自己的手。
       守玉的那个部下,据说跟着从蛮族手里救下皇子的天子军回皇城了。再看看天子派人和娘家商量诸事的作为,他大抵……能猜到。
       天子做了一个承诺,天子却不想遵守这个承诺,于是庄家便派上了用场。
       而天子,还是那个重诺的天子,那个派军一路护送年幼诸侯的明君。
       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那个孩子……那个守玉的第一个孩子死了,他的孩子就是守玉唯一的孩子。这个想法像蛇蝎一样划过他的心脏……
       ……但是,那终究,还是守玉的孩子。
       守玉已经死了,难道他的孩子也要死?他不敢想。
       如果那个孩子死了,他再去求财喜来的石先,跟他说自己怀了守玉的孩子,让石老板将他弄出城。虽然皇城的人来,给了娘家很多,但财喜来的经营,也不是一两天了……他相信出的去。
       这样,他就不用趟这趟浑水,他可以一个人隐居——带着守玉唯一的孩子。
       可是,守玉……还有一个孩子,可那个孩子,却要死。
       屋里的沙漏一点一点地走着,他从来没有觉得,孤独的夜晚,竟也会过得那么快。
       他要做一个抉择。
       或者孤云野鹤的一辈子,
       或者千夫所指万夫唾弃。
       可是,在这个守玉不在的世界上,千夫所指万夫唾弃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德高望隆,可那牌坊,又立给谁看?
       睁眼道清晨,对镜梳妆。
       选哪一个,他已经心里下了定论。
       可在对镜的那一霎那,他呆住了。
       自己的头发,竟然一夜雪白……
       他赶紧找头巾包了,又偷偷叫人拿了洗染的料。
       那个是财喜来造的,只卖给宫廷贵妇的染料,他托词于自己的母亲,觅得许多。
       从今往后,他不是人,他是鬼。
       而鬼不可能忧神忧思,一夜愁白了头。
       皇城来的人,他又怎能让他们觉察。
       前面是一扇门,娘家的大门。
       进了这扇门,便万劫不复。
       娘家,也不再是娘家,只是庄家。
       他为了一个男人,将和它分道扬镳……
       他在打一个赌,一个攸关众人性命的赌。
       他赌他到目前为止所有推断都是正确的。
       他赌二哥对于弑杀那个将要到来的御城幼君,还有一丝兔死狗烹的恐惧。
       他赌皇城要的是一个奴才,而非一定要将御家灭族。
       他赌当今天子明面上的作为,绝不会……
       他赌当今天子怕的只是有皇家血统的御城幼君在御城羽翼渐丰。
       他赌……他肚子里的孩儿命好福大,不会因为皇城不让御城有主上而被弑杀。
       深吸一口气,让嘴角挑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他的夫君——他的守玉,护了他那么许久,终究也有这一天,守玉不能再护的一天。夫君对他的情谊,只待他一点一点地,还了。
       推开门,里面坐着的是他的二哥,还有庄家的门客,从皇城来的门客。
       关于御城幼君的事,算是密谋,他只是机缘凑巧得知……
       如今二哥正和他的门客,商讨迎接御城幼君的事宜。
       推门进去,冷笑道,你们谁也别想让他们进御城。
       看着他二哥呆住的脸,他扑跪过去——
       二哥,我怀了先君的儿子,我要我的儿子做御城君上。二哥要为我做主。
       那个门客似乎也诧异的很。
       他挑眉道,你不是我二哥看重的客卿么?你怎么不劝劝我二哥?这难道不是我们庄家昌隆的好机会么?你食庄家之禄,就该忠庄家之事,怎么……
       他二哥赶忙拉着他的手道,四弟失礼,裴先生可不是一般的客卿。
       四弟,还是再容我和裴先生商议商议。
       可这又何须相商?二哥,我的孩儿作了御城君上,庄家便是御城之天,而你为庄家家主,就如天下十家的家主一般。二哥,……
       四弟,你先出去,容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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