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喂，夏毅成。”
童斯的声音轻快明朗，夏毅成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呈现出一个大男孩笑得痞痞的模样，只是在时间的冲刷下眉眼已不太清晰。
“……唔。是我。”四下静寂，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紧张而清晰。
“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呵，我回国好几天了你都没有联系我。”
联系？夏毅成笑。对于他的记忆到底被安排成什么场景自己丁点都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缓了口气，“我妈说你挺忙的……”
“还行吧。问你，我离开之前是不是没和你道别过啊？你现在还别扭这呢？”
对方调侃地笑着，夏毅成有些懵。
“没呢。”
“呵，你还这么口是心非吧。”
“……”夏毅成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把对话继续下去。
童斯打电话来……叙旧？
他是真的忘记了那段绵长的恋期，还是另有目的？
夏毅成拿着手机呆呆地坐在床头，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明朗的笑声。
“哦对了，听说最近国内有款网游挺火的，我在欧洲也听说了，做得特别好，叫什么来着……颂歌？对，好像就是这名字。”
“恩。”
“我对这游戏也挺有兴趣的，听白凌远说很有趣，他早玩上了。”
“哦……”夏毅成曾经让白凌远帮他转换过金币，却不知他也在游戏里，心里有些纳闷。
“你也一起来不？或者高考结束？”
“我……不一定，你们好好玩就行了。”夏毅成糊弄着把话带过去。
“这样啊，那你可没机会看白凌远那小子耍酷的模样了。听说他还是个大工会的会长，拉风得不得了。”
童斯向来轻快跳跃的语调给夏毅成一种奇异的感觉。
曾经的童斯是用什么语调什么神态和他说话的？
他喜欢歪着头，双眼弯成细细的月牙，露出洁白的牙似笑非笑，说话时会很习惯地揽着自己的肩。他揽得极自然，就像兄弟般大大咧咧地靠在一起，说到欢畅处会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就像摸宠物那样的。
他们之间藏着深深的暗涌。
双眼相对，偶尔微微一笑，皆是一缕暧昧的情思。
而不是这种，纯粹的，爽朗的声调。
这让夏毅成觉得气闷。
“哎？你怎么不说话？夏毅成你在听吗？”
“在，我在的。”
“哦，看来你挺忙的啊。那今天不打扰你了，主要是想和你说，后天咱们三个出来聚一聚吧，单独庆祝我回国，赏脸不赏脸啊？”
“后天？恩，好的。”
“那我详细再给你消息。”
“好。”
挂断电话之后，夏毅成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脑袋里早已乱成一团糟，恨不得就此一睡不醒，将那些猜不透摸不清的一股脑儿抛进异次元空间。
没多久他又“腾”地猛然坐起来。
大脑皮层表面清晰而诡异地浮现出一个名字——白凌远。
帮助自己恢复记忆的是他，童斯最好的兄弟是他，知道事情最多的，一定是他！
没再多想，夏毅成拿起电话就拨了过去，几声等候过后那端响起了有些疲惫的男声。
“喂？”
夏毅成又噎住了。
怎么开口？
“夏毅成？”白凌远疑惑。
“恩……是我。”
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微微皱着眉的样子，“有什么事吗？”
“啊……也没什么……”脑子里一转悠，“童斯刚给我电话了。”
“恩，说聚会的事吧，我和他提议的。我想……你们也该见见面。”白凌远意有所指，夏毅成含混着“唔”了声，扯开话题。
“他说你也玩颂歌了？怎么也不叫我呢？”
“……”那方沉默了半晌，道，“我空闲时候消遣一下而已，不常玩。”
不常玩都成大工会的会长了？
夏毅成撇撇嘴，话题又扯了开去。
“你有空玩的时候叫我一起吧，我最近都在。对了，童斯在国外毕业了？他这不是比我少读一年吗？”
“……不仅毕业了，目前在函授大三的课程，比你少读了四年。”白凌远悠悠地叹了口气，“你想问什么直接吧，一碰上关于他的事你就紧张，我虽然不赞成你们在一起，但也不会狠心到把你们拆散。”
就这么直接地被看穿了，夏毅成也不再卖关子，兜了一圈终于扯回正题，“在帮我之前你就说过，其实你更希望我失去这段记忆，我知道你是为我和童斯好……可是有时候，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还是会突然感觉到怀念，我对所有人都说过我已经忘记一年前的事了，但没有人知道，看着他那么血淋淋地躺在我面前的时候，那种恐惧大概我永远都忘不了。”
夏毅成的声音越来越低，漠然的语调换来那头一声长叹。
“我知道，夏毅成。”他说，“你们被绑架了以后，我是第一个到现场的。”
两头皆是沉默。
夏毅成捂着额头，乱窜的思绪一点一点沉静下来，他缓缓开口，“白凌远，你能不能告诉我，童斯他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
他说得极慢，一字一顿，严肃的口吻中透着深深的无奈。
“有，但也可以说没有。”白凌远考虑了一下。
“果然是……不完整的吗……”
“恩，我看过治疗师的文件，被篡改得很严重。”
夏毅成微微苦笑，“他记起了我，我却更难过。那根本就不是我……”
“小成，我还是那句话，你的心里越在乎他，你就会越痛苦。”
夏毅成默然不语，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白凌远说的哪一点他自己何常不知？
但那段绵延而没有终点就悄然消失的恋情就像是一个烙印。因为没有善终，就显得无力而决绝，以至于在夏毅成的心里始终有那么一道坎。
并不是不再相爱，只是连确认彼此感情的方法都没有了。
过去都已被掩埋，怎可能还有将来？
没有忘记游戏里还有任务，夏毅成睡了一觉就回到游戏里。
独白被系统强制召回主人身边，变回了独角兽形态几乎同时出现在狭小的旅馆房间里。
虽然下线休息过，但夏毅成还是感觉到有些疲惫。他努力把关于童斯和白凌远的那些烦人的事抛在脑后，伸手抚了抚独白雪色的鬃毛。
独白的眼神有不明的闪烁，倏然自行化作一道白光钻回手镯。
半晌手镯里传来他复杂的声音：“你离开的时候我亲自去了一趟坎培森王宫。”
夏毅成“恩”了一声，却等不到下文。
“独白……”
“我带你去。”
出声既被打断。
独白的语调里有夏毅成听不懂的叹息。
玉白色的身影又窜了出来，独白突然觉得，有时候不能说话也有不能说话的好处。就比如现在……
自己看到的场景，要怎么和光年说出口？
他记得盛夏曾经带着认真而坚定的表情对他说，他有一个可爱的弟弟叫光芒，连名字都巧合得惊人。那是个单纯而勇敢的孩子，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妖精森林里生活了几个月，第一个遇到的玩家便是他，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历了一个很危险的任务，他相信他的弟弟是被迫离开他的，他依然勇敢坚强，等待着与他重逢的机会。
他说有一个恶棍叫拉斐尔，他给过他游戏里最大的打击，曾经他十分厌恶这个恶棍，但他逐渐发现，这个恶棍很聪明也很认真。他觉得这个恶棍大概又想到什么计谋了，所以只身一人去了坎培森王宫。他依然讨厌这个恶棍，但有时候却又会矛盾地敬佩他。
他说苏亚帝国的洛祁是个爱笑而有担当的大男孩，他需要他的帮助，他便会不由自主地觉得义不容辞。
独白在夏毅成离开的时候先去练几级，目前等级15，虽然还未学习到“幻化”，但已有立刻一个十分实用的技能——“拟态”。
夏毅成带着疑惑地表情跨坐到独白身上，他一踏出房间门就发动了拟态。霎时间一人一兽身上统统失去的色彩，夏毅成举起手，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乎能和旅馆的墙壁混为一体的自己。
“这……”
独白嘶鸣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它轻轻一跃从窗口飞身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大街上。
夜里的人流较白天稍少一些，幸好夏毅成选的这家旅馆又较为偏僻，大街上只有匆忙而过的玩家，没有人留意到某快角落的空气有一丝异动。
“我们这样进王宫……不会有问题吧？”夏毅成俯下身子贴进独白的耳朵轻声道。
独白用行动回答了他，它熟门熟路地穿梭在人流稀少的小巷里，有时惊险地飞跃过人们的头顶，最终停留在坎培森王宫花园的草坪上。
就这样……进来了？
夏毅成有些不敢置信，环顾四周，碧绿的草坪在黑夜的覆盖下如同被泼了一身的墨汁，偶尔有莹亮的露珠被月光铺盖，反射出点点尖细的光。
让人有寒冷的感觉。
“我们不进去？”夏毅成看着四下无人，轻轻出声。
然而独白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踱着步子在园地绕着圈。
“独白？”今天的独白有些反常，夏毅成担心地摸摸它的脑袋表示询问。
它突然晃了晃头，终于往前迈了一步。
夏毅成心急于知道王宫里的事，并未多关心，随着独白的奔跑又重新附下身子。
王宫里规矩繁多而复杂，夏毅成也乐得如此。长长的餐车由侍者推着，跟在总管身后一米有余，独白也就是钻了这个空子一步步潜进王宫内。
内侍打开一道道镶满水晶与宝石的大门，夏毅成逐渐听到了人声，他仔细揣摩着，突然两眼放光。
“晚餐？滚！别来烦我！”
“我说了我不要！你们这些蠢猪听不懂吗？”
这个声音……是光芒！！
夏毅成险些高声欢呼出来——光芒果然是被洛澜关在王宫里！
身上的人兴奋地微微发抖，独白却毫无半分愉快的感觉。
独白只是个智能NPC，他的世界，他的真实就是游戏。然而他也知道，对于光年这些玩家来说，有一个对于他们来说“真实”的世界。
他听许多NPC说过，自己也见过，那些从“真实”的世界里进来的人们，会笑得比阳光还要温暖，心里的计谋与贪婪的欲望却比最凶猛的龙族更为残暴而狠毒。
坐他背上的少年，让他觉得庆幸，却也不由悲哀。
内侍打开最后一扇门。
门内的灯光比长廊里的亮了许多，奢华的水晶大吊灯璀璨耀眼，洛可可风格靡丽的软皮曲线沙发，羊绒地毯，巨大的壁炉里燃着火焰，仿若一幅欧洲宫廷画。
独白一闪进门就沿着墙壁往里走，夏毅成直起身子，眼里闪着喜悦的光。
真的，真的是光芒。
“你们听不懂我讲话吗？滚出去！”
虽然身着着华美的宫廷长衫，苍白的脸颊上带着些阴郁的神色，但夏毅成绝不会认错。
他想翻身下去，找个机会悄悄接近光芒，却被独白阻止了。
它示意他少安毋躁。
光芒一脸烦躁地站起来，抬起脚把餐车踢倒。描着玫瑰纹样金边的餐盘哗啦啦地响成一片，他的表情几乎暴戾。
“拉斐尔在哪里？！”
总管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拉斐尔大人正与国王陛下进行商谈。”
“呵，商谈？”鼻子里发出讥讽的冷哼，光芒笑得让人发寒，“是商谈还可以利用我做什么？”
NPC像带着面具的傀儡，从始至终只是顺从地低着头。
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他狠狠地一脚踹向餐车，又是一阵刺耳的破碎声。
“混蛋！”阴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咒骂，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夏毅成的背脊靠在墙壁上，如此近的距离间压抑着呼吸。
搭在独白身上的手指不知何时寒冷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