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瓢-第四部分丸雨/鸟雨(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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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常回来吗?”艾绒问。
      “不常回来。”
      “这回回来住多久?”
      “完成了一个人的嘱托,就回去。”
      “谁的嘱托?”
      “猜猜。”
      艾绒摇了摇头:“我不猜。”
      “你想知道。”
      “我才不想知道。”
      “心里想知道。那我说啦?”
      “随便你。”
      采芹看着艾绒的脸,小声说:“杜———元———潮!”
      艾绒的脸一下子变成绯红,随即用两手轻轻将脸遮住。
      采芹靠近艾绒,将一只胳膊轻轻搭在艾绒柔弱的肩上。她没有再说什么,眼睛一直看着那片在霞光中变成嫣红的花海。
      一群苍鹭从水中的芦滩上飞起,在霞光中缓缓飞行,虽然划动着翅膀,却使人觉得它们几乎凝固在了低垂的天幕上。
      这一夜,采芹是与艾绒一道在艾绒那间温馨而清洁的小屋里度过的。采芹为艾绒做了一顿地地道道的油麻地的晚餐。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她们就在灯下聊天。看看天色已不早了,采芹说:“洗洗睡吧。”
      她们合睡在一张小小的但却很舒服的床上。
      她们之间有一种不期而然的亲昵感。
      艾绒在微侧身子换上一件宽大的睡衣时,露出了那两只小小的柔软的乳房,采芹笑了:“它们长得真好看。”
      艾绒立即用双手将睡衣合上。
      采芹笑了。
      艾绒侧过头,一眼看到采芹也正在换上她为她从箱子里拿出的睡衣,她看到了采芹两只虽然也不很大但却丰满的乳房,小声说:“它们长得才好看。”
      采芹拢了拢睡衣,又撩了撩头发:“都老啦。”
      两人先是各睡一头的,但说着话,采芹让艾绒拿了枕头,与她睡到了一头。
      灭了灯,她们面对面,紧紧地挨着。
      她们在黑暗中,各自闻到了对方肉体的气息。采芹说:“你身上还一股奶香呢。”
      艾绒说:“你身上有一股草香。”
      “在地里干活落下的。”
      “好闻着呢。”艾绒埋下身子,将鼻子轻轻贴在采芹的胸脯上。
      秋天的夜晚,像熟睡的处女,静得让人感动。灰蓝的夜空下,大平原在由野菊花、石蒜、苦艾、香菖蒲以及成熟的稻子所融和在一起的迷人气息中,均匀地呼吸着。河水在轻轻拍击河岸,拍击码头与停泊的船。那船有节奏地摇摆着,像夜的摇篮。车水的风车,在夜空下犹如长了翅膀的巨人,在缓慢的节奏下,将水车到已经收割了庄稼的地里。蛙鸣止了,蝉鸣息了,布谷鸟也飞了,只有水边草丛中与家前屋后的瓦砾中,不知名的秋虫在鸣叫。这是它们的季节,声音清纯而忧伤。
      采芹在说,艾绒在听。说的是遥远的往事———从杜元潮父子在洪水之中漂泊到油麻地,散散漫漫、断断续续、星星点点地说下来。
      艾绒在静静地听。像所有女人喜欢知道一个男人的少年时一样,她渴望知道小时候的杜元潮。
      木船、风车、田螺、泥鳅、鱼钓、果树、田野、群架、攀援、跳水、捕鸟、偷摘……还有那雨,一场一场的雨,不时地一阵一阵地洒落在她们的说话里。
      艾绒喜欢采芹所讲的有关杜元潮的每一个细节,这每一个细节,都会像石子投进潭中,振荡出一圈圈细密的波纹。
      采芹讲到了杜元潮的结巴,并学着他说话的样子:“你……你……你……”
      艾绒咯咯地笑了。
      采芹描述着:“他结巴时,脸憋得通红,红得发紫,脖子上青筋暴突,眼珠子要跳出来了。结巴了半天,也没有将要说出的话说出来,很不好意思,就把头低下了,一直低到了裤裆里……”
      采芹既像是在讲给艾绒听,又像是在为自己独自回忆。那时,杜元潮一副大眼明亮的形象就在她眼前,在田埂上,在小溪里,在风车下,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
      往事成诗,在这秋风吹得芦花飘满云空的夜晚,被一颗热血汩汩的心吟诵着。
      采芹一边说,一边用手梳理着艾绒的头发。
      有一阵,采芹哑默了许久。她飘飘忽忽地看到了那口荷叶田田的池塘,看到了赤身裸体的自己与赤身裸体的杜元潮……
      黑暗里,她的双眼潮湿了。
      “你怎么啦?”艾绒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轻推了推她问道。
      采芹用手拍打着艾绒的脑袋:“没有什么。”
      采芹又接着往下讲,踩着杜元潮在苍茫的时空里留在大地上的脚印,流水一般往下讲。
      许久许久,她没有回忆杜元潮了,杜元潮已被尘封在她的心底。今宵回忆起来时,心微微作痛,时不时会有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那时,她会情不自禁地将艾绒搂在怀里。她觉得,那一刻的艾绒是幸福的,她也是幸福的。
      采芹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艾绒靠在采芹的身旁,在秋虫凄凄哀哀的清唱声中进入了梦乡。
      采芹睡不着,用手抚摸着艾绒一条露出被外的不安分的大腿。她没有用粗糙的手掌去摸,而是用手背轻轻地摩挲着。她觉得艾绒的皮肤十分的光滑,像白色的绸子……
      第二天早晨,采芹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艾绒,起床,轻轻关上门,离开了艾绒。
      杜元潮好像早就守在了路口,因为,采芹看到他时,他的头发上有白花花的霜。他一脸憔悴,见到采芹时有点儿惶惑不安。
      采芹对他说:“娶她吧。”
      “嗯。”杜元潮点了点头。
      “我该回家了。”采芹说,声音有点儿发飘。
      杜元潮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这个秋天的早晨,凉意浓重。
      采芹想起了什么,又走了回来,对杜元潮说:“放邱子东走吧……”
      杜元潮低头看着路边草丛中一只已由绿色变为褐色的蚱蜢,说:“让我考虑考虑。”
      采芹叹息了一声:“说你心大,也大;说你心小,也小。”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枫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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