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手阎王令-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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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节字数:10195 更新时间:07-06-12 20:39
      第三章
     
      翌日。
      寅时。
      晨光乍泄,曙色未褪。
      引月楼。
      这里是扬州最大的酒楼、也是最大的客栈之一,它的主人正是秦家的少主秦心逸。半个多月前那一把火虽将秦家祖宅烧得一干二净,但秦老爷子生前所打理的钱庄、酒楼、客栈以及其它店铺的生意依然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这一切都得归功于近日才来管事的一位大总管齐响。这齐响与秦老爷子乃是拜把子的弟兄,两人情同手足,有着过命的交情。秦府出了那么大的事,齐响又岂会袖手旁观?兼之秦心逸对于理财方面可说是一窍不通,见到了齐响就象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而至今仍孑然一身的齐响平日对老友的这个漂亮讨喜的孩子早已视如已出,当下便义不容辞地拔刀相助,暂且替秦大少爷管理起了所有的生意,这才令差点给烦重事务压扁的秦心逸得以脱身喘息。齐响在江湖上的其中一个绰号便叫做“精打细算”,另一个更绝,人称“只进不赔”。试想,让这样的一个人来打理生意,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所以,秦大少爷乐得把一切琐碎杂事一并双手奉送,自己则有多远闪多远去了。
      “天气真好。”
      从引月楼后院三楼卯字号上房中迈步而出的年轻男子自言自语地道。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不若一般男人束发戴冠,仅在身后以一道红绳松松地系着。此人身材适中,骨骼纤细,唇红齿白,长得斯文秀气,一双水漾的大眼睛,更是惹人生怜。总体来说,这是一个相貌偏女性化,看上去十分单薄可欺、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男子,恰如一只初生的小猫,一举一动皆显得怯生生、娇弱弱的。
      “嗯,的确很好。”隔壁辰字号房的窗子突然打开,一个沉稳的声音接口道。
      奇怪,这语调仿佛在哪儿听见过?屋外的人蓦然转身,屋内的人抬首相望,两人猛地打了一个照面,同时惊呼:“是你?!”
      “雷姑娘好兴致,”靠坐在窗台边的椅子上、满脸忠厚老实的男人先一步嘲弄道,“那么早起床,是不是赶着去会情郎?”
      ——这个该死的王八蛋!好不容易过完了十天水深火热、苦不堪言的“女人”生活,兴高采烈恢复本来面目的雷玉一大早的好心情霎时全数消失殆尽。
      “什么姑娘?!莫非苏楼主尚未睡醒?”
      “哦——”苏放眯起眼睛仔细一瞧,恍然大悟地拖长了语声,“原来今天换了男装啊?恕在下愚钝,雷谷主这回是打算女扮男装?”
      雷玉冷冷地盯着屋里的人:“我看苏楼主是忘了昨天那只手吧?”
      “对啊!你这么一提醒我马上就想起来了。”苏放夸张地拍了拍脑门,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支小巧的白玉簪子,状甚陶醉。“这可是雷姑娘赠与在下的定情信物,敝人一直贴身携带,无时无刻不敢忘记姑娘的恩德。”——这“恩德”二字显然话中套话,别有用心。
      雷玉却被他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喊得面色阴沉,目露凶光:“如果你喜欢早一点去投胎转世的话……”威胁的言语在瞥见从另一头走来的店小二后即刻打住,雷大谷主十分有礼、非常腼腆地莞尔一笑,“早。”直把可怜的店小二的三魂七魄勾去了一大半。
      老天!苏放翻了翻白眼——这小子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若以武功而论,此可谓炉火纯青、艺臻化境。
      就见店小二红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地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公……公子……您……您早……”便慌慌张张地跑下楼去了。瞅那架势,标准的落荒而逃。
      “雷谷主的魅力当真无远弗届,”苏放叹为观止,“连男人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雷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苏楼主你也不差啊。”
      “哦?真的?”苏放挺起了胸膛,两眼放光。
      “当然。只可惜——”
      “如何?”
      “眼睛小了点,鼻子大了些,脸盘太方,手脚太粗——就算长得象牛,也不能牵到集市上去卖。”雷玉摇头叹息,“唉,我看你这个人,一点价值都没了。不如……本谷主好心送你块豆腐吧。”
      “多谢多谢,”苏放连连拱手,“但是撞豆腐而死未免太不光彩。而且,敝人又怎么舍得让雷姑娘为敝人的英年早逝伤心落泪?”
      “苏、放。”雷玉危险地眯起了双瞳,放柔了语气。
      “慢着、慢着,”苏放赶紧把身体向后挪了挪,“别冲动。难得咱们有缘结识,又有缘同住一家客栈,不如一起下楼到前院去用早膳如何?你也饿了吧?我请客。”
      “……”雷玉偏过头,乜目凝睇了他许久,方始懒懒道,“如果你不在乎中毒身亡的话。”说罢,当先大步离开。
      望着前方苗条纤细的背影,苏放眸内倏地闪过一丝柔情,只是,快得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引月楼分前后两院,前院是酒楼,后院为客栈。
      雷玉和苏放到达前院的时候,酒楼上只有寥寥数人。因时辰尚早,整座酒楼显得稍稍冷清了些。
      一、二、三——三张桌子四个人。默默地数了数,雷玉和苏放面对面地坐在了一个视野开阔、适于观望楼上各处动静又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分别点了自己喜欢的食物,苏放喝了口伙计送上的香茶,却一下子给呛住了,慌忙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白色的丝巾捂着嘴边咳边喘。
      “你不觉得扬州城最近愈来愈热闹了吗?”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传入了雷玉耳内——“传音入密”——好功夫。
      “你怎么了?”雷大谷主面上漾起了大片关心与担忧之色,匆匆起立走至苏放身边关切地询问,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后背遮住了从其它三张桌子射过来的略带审视与好奇的目光。“谁教扬州城里近日多了个采花贼?”雷玉同样以“传音入密”的方法应答,“坐在这里的人除了你我之外,有哪一个不是他的仇家?”然后,他大声地问,“我替你捶一下背可好?”
      “不、不用了。”苏放喘着气回绝了雷玉的“好意”。开什么玩笑?昨天光是两只手黏在一起就已经够呛了,今天这背若一捶下去,那还了得?对于尚处在敌友难辨的位置上的人,当然是多提防着一点为好。尤其苏大楼主又是干杀手的出身,这警戒之心与旁人相比,更是不知强了多少倍。
      雷玉飞快地缩回手。虽然早已料到对方的反应,心头仍是颇为不爽。不过,忆及自己“送给”苏放的白玉簪子,倒也难怪对方会如此地草木皆兵。
      “崆峒派掌门‘穿心剑’余风飞唯一的掌上明珠余雁真是在前年被梅亦情奸杀的吧?”苏放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三张桌子上的四个人,一面又开始咳嗽。“武当派年轻一代中最为杰出的俗家弟子‘剑掌双绝’白玉山的胞弟白玉云则是在去年三月……咳咳咳……”他用力地咳了起来。
      “你真的不要紧?”雷玉换了个姿势,只是依然挡着那四个人的眼光。“白道的事我不管。”他表情漠然,“我只知道‘追云三煞’中的老三‘玉面煞’王今是在今年清明被害的。事发之后,其他二煞曾来过绝心谷,要求本谷替他们主持公道。”
      “哦?你见过他们?”
      “没有。当时是我二师弟林亭轩出面接待的。”
      “唔……”
      “二位客官,您的点心。”随着跑堂的高喊声,苏放逐渐停止了咳嗽,雷玉亦露出放心的神情坐回了原来的位子。
      “嗯,味道很不错。”苏放夹起起一个汤包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赞叹不绝。“怪不得扬州引月楼大师傅的手艺人人称赞,果然名不虚传!咱们这一趟出远门到扬州一游,还真的来对了地方。”他说话时手舞足蹈,活脱脱地演绎了一个从乡下跑到城里来开开眼界的土包子形象。“来来来,你也尝一个。”说着,还顺手夹了一个汤包放上雷玉的碗碟。
      “谢谢。”雷玉开心地道谢,秀丽柔美的笑颜如春花般绽放。一眼看去,便知道这二人关系匪浅,互相之间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暧昧。不过,如今男风正盛,只要家中有几个钱,哪有不养两三个娈童的?断袖分桃自古遗存,就连武林中也有不少人沾上了此等习气,直把那些个正人君子们气得大骂世风日下,长叹人心不古。
      ——八道刺探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收了回去,分别转眸他视。造成了预期效果的苏、雷二人相视一笑,两人之间的默契又增添了几分。既然少了讨人厌的视线,说起话来自然不用再那么避讳,只是每每谈及重要之事,少不得还是得使一使“传音入密”。
      “梅亦情倒真算得上是当今第一大淫贼,”苏放悠悠道,“只要长得漂亮,也不管是男是女、是寻常百姓还是武林中人全都照上不误。”悠然的语气中含着深深的鄙夷。
      “我讨厌登徒子,更讨厌采花贼。”雷玉淡淡道。
      “听你的口气,似乎有过切身之痛?”
      “一天之内碰过三次以上。”
      “登徒子还是采花贼?”
      “二者皆有。”
      “那你……”
      “毫发无伤。”
      ——虽然明知以雷玉的武功机智是绝不可能吃什么亏的,苏放仍是忍不住在眼底放入了一份极轻极微的关切之色——此刻,并非演戏。读懂了苏放意思的雷玉忽觉胸口一暖,不由自主地浅浅而笑:“你也忒小看我了吧?”——这次的笑容十分平和却隐藏着缕缕真诚。
      “岂敢。”苏放微笑。瞬间,彼此的距离仿佛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酒楼上逐渐喧嚣起来。后院的客人陆续起身来前院用餐,再加上外来的客人,不消半个时辰,引月楼内已快人满为患,确实是生意兴盛、财源广进。只是平日以文人商贾居多的引月楼,近几天进进出出的却大都是带刀跨剑、风尘仆仆的江湖中人,这一切似乎昭示着扬州城内将会掀起一场风暴。
      “左边是白道,右边是黑道。嗯,壁垒分明,一目了然。”苏放瞧得有趣,“但不知中间那几个空位是留给谁的?”
      “我听说罗苍劲不日将至。”
      “我也有所耳闻。”朝暮楼与绝心谷的消息网遍布天下,苏放和雷玉当然随时都能掌握武林的动向。“他们原本准备折向南边一鼓作气去找绝心谷的麻烦,但是现在扬州突然大闹采花贼,罗苍劲不得不先过来一趟。”
      “谁教浩然门的总坛偏巧设在距离扬州不远的南京呢?”雷玉讪笑,“罗苍劲这个老狐狸压根便没有贸然进攻绝心谷的打算,他只是被那些个热血冲昏了头的正义侠士们缠得一时脱不开身罢了。如今出现了这么个机会,我看他高兴都来不及。”
      “雷兄之言甚是。”苏放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恰如敝人心中所思。”
      呕……雷玉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少给我称兄道弟。秦心逸不是还给了你一笔生意吗?”
      “我可没答应啊。”苏放嘻笑,“反正这趟浑水本楼主已经决定一点不沾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雷玉狡黠地道,“不过,你认为那个‘暗煞’会任你好整以暇地等在一边优哉游哉地坐收渔利吗?”
      “这个……”苏放眼珠一转,“不如咱们……”一句话尚未说完,只见尖嘴猴腮的酒楼掌柜引领着一位身着大红锦袍、高冠缎带的矮胖男子急急地走了过来。
      “二位好,”掌柜的满面堆笑,“有一件事敝楼想跟二位打个商量。”
      “什么事?”雷玉抬眸温文尔雅地问,清秀细致的容颜令红衣人骄横傲慢的眼光蓦然一炽。
      “是这样的,”掌柜的来回瞅了瞅苏放和雷玉,迟疑地道,“请问二位公子是……”
      “我们是好朋友,”苏放老实地说,“一起从外县来的。”
      “那就好办了。”掌柜的松了口气,以一种苏、雷二人一致觉得狡猾无比的眼神望着他们,“敝楼想请二位暂且帮个忙,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您有何事需要在下二人的帮忙?”雷玉轻轻颦眉、大惑不解,那困顿的模样落在红衣人的眸内却是别有一番风情。
      “这位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碧水山庄’的骆庄主。骆庄主为人急公好义、义薄云天,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好汉。”掌柜的介绍道。
      “失敬、失敬。”苏放慌忙起身行礼,满目钦佩艳羡,“敝人陈仲大,见过骆庄主。”
      “嗯。”骆庄主仅是冷漠地哼了一声,算是给这个乡巴佬的回音。
      “骆庄主是敝楼的常客,原本敝楼一向替他保留着一间客房,但是这次因为新来的伙计一时疏忽,将留给骆庄主的辰字号房……”
      “辰字号房?”雷玉瞥向苏放,“那不是你的房间吗?”
      “是啊,而且敝楼的其它房间也已尽数客满。”掌柜的陪笑道,“既然二位是同乡的好友,所以……能不能请二位让出一间客房给骆庄主?”
      “当然可以。”苏放与雷玉对望一眼,一口允诺。
      “那就太感谢二位了。”掌柜的显然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直乐得见牙不见眼。
      “没什么,”苏放憨憨地道,“助人为快乐之本嘛,应该的、应该的。”
      “那么,”掌柜的露出满口白牙,嘿嘿一笑,“二位是不是……能够现在就搬?”
      “……”
     
      “他妈的王八蛋!”瞧着苏放提着简单的行李迈步走进自己的房间,雷玉忿忿地骂道,“什么‘急公好义’?急色鬼倒是真的!本谷主一向最看不起这种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对于“仁心佛手”骆森寒隐藏在道貌岸然之下色眯眯盯着雷玉的眼光,苏放亦甚感不悦,因此——
      “你刚才出手了吧?”雷玉忽然诡谲地笑了笑。
      “没有。”替雷玉出头的事苏放自然矢口否认。
      “你跟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他一下,我看得清清楚楚。”雷玉眨了眨秋水明月般的双眸,“这回他得在床上好好地躺上两天了,真是大快人心。”
      “我可不是为了你才出手的。”苏放冷笑,浑然不顾这话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随便你怎么说。”雷玉的心情大好,“反正你不出手我也会出手,还有那位大掌柜——摆明了是欺侮老实人。”
      “‘黄金秤’楼动天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是齐响的随从,当然承袭了其主人的精打细算。”
      “算了。”雷玉仰天倒在床上,枕着自己交叉在脑后的双臂,翘起了二郎腿,晃晃悠悠地说,“看在你替我出气的份上,本谷主这次就不计较了。”
      “……”苏放语塞,隔了半晌,方始喃喃道,“我是不是帮错了人?”再转首瞧瞧连呼噜声都已经冒出来的雷玉,他不禁摇头苦笑。“吃饱了就睡,猪都自愧不如。”
      “多谢夸奖。”雷玉睁开了一只眼睛,“如果你也想睡的话,”他爽快地往里边挪了挪,“请。”说罢,重新阖上眼会周公去了。
      ——瞅他的样子,似乎毫无戒心。苏放默默地凝视着熟睡中的人(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方正木讷的脸上再度露出了深深的苦笑——毒手、阎王令的“同居”生涯就此正式展开。
     
     
      第四章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天空中没有半点星光。
      今夜的扬州城很热闹——正确地来说,应该是扬州城的房顶上很热闹。只要沿着鳞次栉比的屋脊慢慢走去,十步之内,必能碰上一人。这些人大都神情严肃、身体紧绷、双目炯炯、闭口不语,浑身杀气腾腾、严阵以待。若要问大家为什么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答案显而易见——抓贼。只不过此贼非同一般,每次一提起“梅亦情”这个名字,武林中有大半人会咬牙切齿、恨不得早日将之锉骨扬灰以告慰亲朋好友的在天之灵;另一半人则多半会露出不屑与鄙视的眼神——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梅亦情都是一个臭名远扬,为人所痛恨、不齿的采花淫贼。
      风狂吹,草乱舞,躲在草丛中的那条狡猾的蛇还会出动吗?谁也不知道梅亦情的真正面目,或许他是街头的一名小贩,或许他是一位腰缠万贯的富贾豪商,或许他远在天边,或许他近在眼前,或许他——就是你肝胆相照的至交、生死相许的情人…… 风泠泠的夜里,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寂静的黑幕中,充满了紧张肃杀之气,有的人已忍不住落下滴滴冷汗。
      引月楼卯字号房内一派详和。
      “真无聊。”
      并排躺在床上的两个人毫无睡意,大睁着眼睛望着头顶上的华丽床罩,一边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一边以“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轻松地交谈着。
      “所有的人全跑到了房顶上,整晚窜来窜去、鸡飞狗跳,让人怎么睡觉?”雷玉言中颇有不满。
      “你不是已经睡了一整天吗?”躺在外侧的苏放不胜佩服,“还没睡够啊?”
      “多补充睡眠对身体有益,”雷玉语重心长地道,“而且现在是深夜,本来就是该睡觉的时候。”
      “外面那么热闹,难道你不想去瞧一瞧?”
      “有什么可瞧的?依扬州城如今的局势,梅亦情如果还会出现,那他就不是‘踏月临香’,而是‘踏危临险’了——这里的杀气浓得一直传出千里之外,连猪都不会靠近,更别说是狡诈如狐的梅亦情。”雷玉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恐怕房顶上的仁兄们今夜只能空手而归了。”
      苏放深表同情:“这么辛苦还要做白工,真是难为了他们。”
      隔壁房间断断续续地传来隐隐约约的呻吟之声,听得雷玉弯起了唇角:“那位‘急公好义’的大英雄似乎不太好受。”
      “大概吧。”苏放说得事不关已。
      “小心他找你报仇。”雷玉不怀好意地道。
      “本楼主的点穴功夫岂会如此轻易地便被识破?”苏放傲然道,“我保证他想破头也找不出原因。”
      “你慢慢吹吧,我会等着看牛皮是怎么破的。”
      “我这不是牛皮,”苏放更正,“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铁皮。”
      “不管你的脸是牛皮还是铁皮,本人一概没兴趣,”雷玉悠然道,“我目前比较感兴趣的是‘暗煞’。”
      “嗯,”提起这个组织,苏放敛眉沉思。“我猜……”
      “也许……”
      “会不会——”
      二人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地转身望向对方。一个人睡绰绰有余的宽敞单人床上一旦挤了两个大男人毕竟显得有些勉强,两人这一转头——不消说,自然是眼对眼、鼻对鼻、气息相闻——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不凑巧的是,由于速度太快,两人的唇齿猛然相碰,来了个扎扎实实的嘴对嘴的亲密接触。刹那间,苏、雷二人如遭雷殛,同时飞速后撤。慌乱之下,只听“砰”的一声,雷玉的头撞上了内侧的墙壁;反观苏放,整个人直直跌落在地——二人大眼对着小眼,傻呆呆地足足愣了有那么一盏茶的功夫。
      “呃……”雷玉摸着后脑,吞吞吐吐地道,“刚才……没……”
      “对对对!”苏放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的衣裳,一迭声道,“没有……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是啊,”雷玉使劲儿点头,“什么也没有……”
      “呵呵……”两人尴尬地互望。渐渐地,一丝控制不住的笑意从彼此的眼底悄悄漾起,继而演变为不可抑止的狂笑。“噗哈哈哈哈……”
      “瞧你一副活见鬼的模样,”雷玉捂着肚子滚倒在床上,“简直笑死人了。”
      “是哪个家伙一脸铁青跳起来撞到头的?”苏放反唇相讥,“只不过碰了一下而已,干嘛那么大惊小怪?”
      “喂,”雷玉跳下床,昂起头,不满地瞪着他,“吓得滚到床底下去的人还敢这么说话?”
      “谁教我是第一次?”苏放理直气壮,“会吓一跳也是理所当然。”
      “第、一、次?”雷玉的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半天才咳嗽一声,“咳……那个……我也是。”
      “咦?!”苏放大叫。“你今年几岁?!”
      “廿二。你呢?”
      “廿四。”
      “……”
      “真糗。”
      “是啊……”
      “唔……没想到咱俩还挺纯情呐……哈哈哈……”
      嘻笑声中,二人重又躺了回去。
      “苏放。”
      “嗯。”
      “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跟女人有过……”
      “因为我没有女人缘。你呢?”
      “我也是。”
      “这年头,女人都不喜欢老实人。”
      “女人更不喜欢长得比她们还漂亮的男人。”
      “唉……”
      “别灰心,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懂得欣赏你的人。”
      “是啊,那些女人看不上你,是她们的损失。”
      两个人同病相怜,互相安慰,越说越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喂,咱们交个朋友如何?”苏放提议。
      “好啊!”雷玉爽快地答应。
      “我想……”苏放半仰起身,凝望着雷玉,嘴角上扬。“我不用再提防你了。”
      “没错,”雷玉迎视着他的目光,眸中带笑,“解除防线吧。”
      “……”
      须臾,苏放浑身放松地俯卧在床上:“这下子我可轻松了。”
      “彼此彼此。”雷玉翻了个身,卸去了戒备。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得以松驰,二人登时呵欠连连,睡意纷涌。
      “哎呀!”
      “小心!”
      “滑下去了!”
      随着数声惊呼,顶上的瓦片突然“喀啦啦”地爆裂,一阵唏哩哗啦、乱七八糟的声音过后,一个人扎手扎脚地掉进了三楼卯字号房间顶上新开的大洞之中。“砰”、 “咣“、“啪啦”之声不绝于耳,床帐倾倒、床板断裂,整个床面凹了下去,唯一凸起的地方有一人正慌慌张张地与纠缠成一团的锦帐、棉被奋力搏斗。
      “抓贼啊!”早已闪在一旁的两人放声高呼。
      “贼?!”床上的人好不容易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喘着气道,“贼在哪里?!”
      “哪儿有贼?!”上面同时响起了十七、八道断喝声,跟着十七、八个人一齐从房顶上跳进了屋内,将一间单人客房挤得水泄不通。剩下些挤不进来的,焦急地跺着脚在屋顶上嚷嚷:“是不是梅亦情?!”——差点没把另外一边也跺出个窟窿来。
      “你……你们……想干什么?”纤弱秀丽的男子簌簌发抖、楚楚可怜,紧捉着身旁人的衣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贼?”
      “我……我也不知道……”粗手粗脚、老实厚道的男人惶然四顾,“难、难道这是家黑店?”
      “喂,乡巴佬,”有人不客气地道,“你少胡说!”
      “是啊,我们哪里象贼了?”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眉目姣好如女子的男人怯生生地问。
      大家的表情顿时有所缓和,美人的魅力果然非同凡响。
      “到底是不是梅亦情?!!”下面的人不急,上面的人却急得冒烟。
      “不是,一场误会而已。”一位白衣胜雪、英俊潇洒的青年越众而出,冲着战战兢兢挨在一起的二人长揖一礼。“对不起,敝人的这位朋友——”他侧首示意,“一时不慎滑落屋脊,忙乱之中用力过猛,踩破了二位的屋顶,当真是万分抱歉。”清朗悦耳的语声,安详自若的态度,一举一动均显得优雅得体。
      “这么说……”美人的神情逐渐趋于平静,“你们……并非贼人?”
      “当、当然。”跌在床上的那位仁兄终于面红耳赤地努力从那团乱麻中爬了出来,“咱们是来捉贼的,可不是来做贼的。”
      “在下罗正。”白衣青年洒脱一笑,“二位尽可放心,屋内一切破损的家具和房顶上的漏洞,在下明日一早便会派人修复。至于今晚……”
      “没关系,”苏放抢着道,“今天咱们将就一下便行。”
      “对啊,”雷玉颔首,“多谢罗公子。”
      “不客气。”罗正微笑着再次长揖一礼,“如此,在下告退。”
      一群人顺着门口默默地鱼贯而出,一关上房门,又开始闹哄哄地议论纷纷。好一会儿,喧嚣之声才渐渐散去。
      “怎么样?”苏放问。
      “如果说罗苍劲是一只老狐狸,”雷玉眸光闪动,“那么,他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狐狸。你的看法如何?”
      “一样。”苏放简洁地回答,“这个人,不容忽视。”
      “是啊。”雷玉哂笑,“不容忽视的人走了,这里的烂摊子却无人收拾——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么?”
      “的确奇怪。”苏放神色凝重,“自己的客栈发生了这种事,掌柜的多少也该出来探视一下。”
      “去瞧瞧。”雷玉身形一动,人已轻轻巧巧地翻上了屋顶。
     
      偏院。
      一间宽敞简朴的卧室。
      楼动天正安静地躺在床上睡觉——确切地说,这一睡永远不可能再醒过来。
      “又是鹤顶红。”雷玉蹙眉,“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应该刚断气不久。”
      “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显然是熟人所为。”苏放分析。
      “鹤顶红此药虽然普通,毒性却剧烈无比,沾唇即亡。”雷玉缓缓道,“而且,愈是平常的毒药,便愈难追究其源。”
      “‘暗煞’背后的黑手行事相当小心,直到现在尚不曾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苏放沉声道。
      “你看,这是什么?”雷玉忽然望向楼动天的右手。
      ——一小块上等丝织的淡黄色条纹布料被楼动天紧紧地攥在手中。
      “奇怪,”雷玉偏过头,“这块布的花样好眼熟。”
      “当然眼熟啦,”苏放忍着笑提醒,“今天你穿的是什么?”
      “对了。”雷玉瞅了瞅苏放,又瞅了瞅自己,“咱们的外衣还放在房里。”
     
      引月楼三楼卯字号房。
      雷玉从位于角落的矮柜上拿起自己的外衫细细检查。果然,淡黄色的衣服下摆处一个极小的衣角已不翼而飞。
      “好一条栽赃嫁祸之计!”雷玉冷笑,“看样子对方已经猜出了我们的身份。”
      “我还是去把楼动天的手剁下来吧。”苏放叹气,“虽然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是……”
      “不必了。”
      “为什么?这件衣服你今早穿在身上的时候已有不少人见过,那块布料又被楼动天死命揪着取不下来……”
      雷玉打开自己的包袱,得意地道:“你看这是什么?”
      “咦?原来……”苏放坐了回去,“这样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不过……”他沉吟道,“扯走那块布料的人究竟是谁?”
      “能在这件衣服上动手脚的时机只有一个。”
      “不错。可是方才一下子涌进了那么多人,吵吵嚷嚷、嘈嘈杂杂,除了咱们面前的几个人,剩下的……”
      “总而言之,站在柜子旁的三男一女脱不了干系。”
      “‘神风子’裴泠、‘催命刀’贾京、‘红衫翠袖’胡落梅,还有一个——”
      “罗正。”
      “正是。他没走出来之前,也是站在柜子边上。”
      “这几人中必有一个是杀人凶手。”
      “应该没错了。”
      “而且此人行动十分迅速,出了房门便立刻去偏院杀了楼动天。”雷玉续道。
      “当时所有的人已经从屋顶上撤了下来,正准备回房就寝。折腾了一夜,大家都累得够呛,自然不会特别去留意别人的行踪。”苏放补充。
      “从他们离开房间到我们发现尸体,顶多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雷玉挑眉道,“可见凶手的动作确实干净利落。”
      “‘暗煞’本来就是个杀手组织,”苏放淡淡道,“杀手杀人,讲究的就是效率。”
      雷玉眯起了眼睛:“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我从不免费杀人——除非是我自己想杀。”苏放申明。
      “咱们不是朋友吗?”
      “这个……是啊。”苏放一拍脑门,“我差点儿给忘了!这样吧,算你七折如何?”
      “我不是要你替我杀人,只想请你帮个小忙而已。”
      “什么小忙?”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样?”
      “……小事一桩。”
      两人心照不宣,各自贼忒兮兮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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