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记住爱，记住时光(2)
在回家的列车上，我靠窗而坐，窗外的风景一幕幕倒退。耳机里的歌声，略带沧桑的质感，又有一丝追求自由的欲望：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愿在婚姻里清点账目的人，给自由的心灵一点时间；愿在孩子周围打转的人，为将要枯萎的爱情腾出一点空间。
你或许心甘情愿被羁绊，然而这并不是完美生活最好的答案。
每段日子都是最美的时光
一直都很喜欢舒淇，感觉她就像家中的那只猫，可以乖顺地趴在自己腿上，也可以乖戾地冲着自己撕咬，而后傲气地逃匿一旁。
她凭着侯孝贤拍摄的《最好的时光》得以封后，终于不再被人指摘为花瓶。
那部影片，由于这样那样的缘故，一直延宕着未看，直到上周末，才在暖暖的午后翻出来。影片以三段式的形式讲述了三个不同时代的故事，分别以“恋爱梦”“自由梦”“青春梦”命名。
我并非一口气看完的，那些似雨般的音乐，缓慢安静的情节，总该在特定的时间里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美。
不得不赞叹，侯孝贤拍摄的水准之高。光与影的结合，每个画面中构图的设计，镜头过渡时的流畅，背景音乐的烘托，言语与举止的精心设置，都让影片蕴含着一种温润如水的张力。
1910年，1966年，2005年。那些时光已离我们很远，而回头看时，觉得时间流逝了，但是那些藏在时间中的美好仍存在着。
我们总是说，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然而，静下心来想想，十年之前，我们也有着这样的想法，但如今再看那十年之前的时光，竟会不自觉地说道：哦，那是我最好的时光。
在那所谓的最好的时光里，我们忙着恋爱，忙着受伤，忙着折磨旁人与被旁人折磨。直至，一切涟漪都归于平静，那段时光也被耗尽。
然而，路途如此之长，时间永不会流逝至尽，只要生命的河流还未干涸，回头望时，总能望见最美的时光。
“恋爱梦”发生于1966年。台湾某个小镇的桌球室中，放着那首《Smoke gets in your eyes》。一个男子在一遍遍的挥杆撞球之后，给桌球室中做计分工作的女孩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信中如同那首放着的美国歌曲一样，不徐不疾地诉说着他无处可寄的忧伤，以及杂草般的心绪。
信终究如石子一般，沉入了海底。几天之后，那个女孩儿走了，另一个女孩儿前来顶替她。
在与舒淇扮演的这位名为秀美的女孩儿撞球之后，他便回到部队，并开始给她写信。
与此前不同，他收到了回音。于是，在仅有的一天休息时间中，他决定来看她。
当他再次走进那家桌球室，才发现她早已不在此地。在打听之后，他开始走遍整个台湾，只为寻到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秀美。或是乘船，或是坐车，或是步行，他辗转于基隆—台中—云林—嘉义—台南—高雄之间，最终遂愿。
再次见到他，她心里欢喜着，却只是频频笑着，不说一句话。他看着她几乎傻气的笑，自己也笑了。
下班之后，两人在街边吃了一碗云吞面，热气就那样在脸上腾着。
在等车之时，几经犹豫，他终于颤抖着握住她的手。她没有看他，十指却与他紧紧相扣。
故事就这样落下帷幕。情节过分简单，甚至于有些突兀，但对于他们而言，这就是最美的时光。等待、寻找、牵手时，最美的时光便已存在。
侯孝贤在拍完这部影片后，曾在采访中说道：“……年轻时候我爱敲杆，撞球间里老放着歌《Smoke gets in your eyes》。如今我已近六十岁，这些东西在那里太久了，变成像是我欠的，必须偿还，于是我只有把它们拍出来。”
如此看来，这里面也有着与他自己有关的时光的影子。
画面转入1910年。美国情歌的余韵还未消尽，一段铿锵的南管乐便响了起来。
她是一名艺旦，而他不过是个有家室的读书人。他每每开口总是自顾自地谈论国家之事，只字不提伊人如何如何。
他总是来了又去，而她也总是一次次地提着暖壶为他倒水，温热他的手与心。
他是理性的，清醒的，所生的情愫也是克制的。她明知如此，却仍怀着微弱的希望，等着他为她赎身。
他们都有着一个关于自由的梦，只是他的梦大一些，关乎国家；而她的梦小一些，只是为己。然而，无论是国家，还是为自己，这梦终究是一枕黄粱。
对于他们而言，那最好的时光并非当下，也不属于未来，而只是存在于过去中。她将一段余音绕梁的南管唱出时，他的书信寄来时，他们在昏黄的灯光下相向而坐时，都是最好的时光。
朗费罗曾说：“每个生命中，有些雨必将落下。有些日子，注定要阴暗惨淡。”艺旦与读书人的故事，在开始之时，就注定了是这样无疾而终的结局。但在各自的飘零之中，他们心中虽含苦痛，仍是无悔。
影片的第三段，诠释了现代社会中，你我常见的“青春梦”。
舒淇饰演的靖，眼睛上涂着浓重的黑眼影，头半侧梳着斜发，冷漠而疏离，颓废至荼蘼（造字非换系）。她以青春为名，尽情地挥霍着与爱有关的时光。无所顾忌，向死而生，不理会旁人，只在乎自我。
在那段故事中，是三个人的纠缠与激情，无法评判对与错，他们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寻求着温暖与爱。即便这爱，存在于同性之间。
当看到靖和张震饰演的震，骑着摩托在路上飞奔时，莫名地就被触动了。这不正是我们的青春吗？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却因和某个人在一起，就觉得拥有了整个世界，肆无忌惮地一路飞奔着。正如三毛所写的那样：“不管他要带我到哪里去，我的车站，在他身旁。”
他们最好的时光，或许就是这只此一回的飞扬着的青春吧。
莽撞着，焦躁着，却仍叫人艳羡着，张望着。
或许每个人都无法轻易回答，哪一段时光最美。因我们总是在不断延续的生命中，发现新的温暖与感动。
最短暂的时光，最平淡的时光，被辜负的时光，都是最美的时光。因短暂而弥足珍贵，因平淡而重现琐碎点滴，因被辜负而心存惦念，所以在垂暮之年，当我们坐在藤椅上回想过往时，在心底最隐秘处浮现的那些日子，都晕染着不可置疑的美感。
我是你的秋天，你是我的夏天
每当夜深之时，我总会想起那段能听到从邻居家传来吉他声的日子。
那段时日，每到晚上九点，我总会放下手中的书，关掉台灯，静静听隔壁弹的曲子。当旋律在空气中弥散时，总觉得再晦暗的夜晚也是晴朗而明亮的。月光交织着音乐，透过玻璃窗，铺泻在木质地板上，像是不会醒来的绚丽梦境。
我并没有见过这位新搬来的邻居，但从那柔和中带着忧伤的曲子中，我固执地认为那人定然是一位藏着心事的男子。我也并不知晓他弹奏歌曲的名字，只是觉得旋律回荡时，我与这位弹吉他的人，便有了某种特殊的联系。
尽管那段时间，我曾无数次想要敲开对方的门，向对方说出内心的赞美，终究是忍住了。尽管隔几天，我们就会分享一段惬意的音乐时光，但这在实质上更像我一人的一厢情愿。他或许永远不会知晓，隔壁的女孩儿躲在暗处，分享着他通过音乐传达出来的欢欣与伤悲。
郑愁予的那首《错误》，看透了多少人的心：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我经过你，你经过我，相会的那一刹那，已是全部的意义。如若非要固执地求来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结果，到底是拿盐往伤口上撒罢了。
所有或显或隐的情感，一旦有了强求的意愿，都变得不纯净了。让那些不成熟的情缘，顺其自然地滋长、消亡，即便终会各不干扰，日后想起来，心底总会冉冉荡起些许暖意，当初那些封锁的懊恼，也会消散在风里。
大约半年之后，在某个傍晚，我下班回家时，看到小区楼下有一家搬家公司正忙着装载家具。我并不在意，只是走进电梯，按下自己所住的楼层。待我走出电梯时，发现隔壁的门大开着，地板上残留着散乱的纸片。
我有些慌张地跑到楼道的窗边，恰好看到一名男子背对我，拿着一把吉他向小区门口走去。
直到现在，我仍记得那一刻的感受：虽有失落，但更多的是轻松与感激。
不久之后，隔壁就又搬来一对外国夫妇。有时会听到他们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表达着依赖与爱意。
我再也没有听到吉他声。
如今，再想起时，只觉得那轻柔忧伤的吉他声，以及那段给予我慰藉的时光，早已成了一部无声的默片。
你那里阳光正好，我这里黑夜来临。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柏瑞尔·马卡姆在《夜航西飞》中写道：“对于命运的安排，我无法给出深奥的评价。它似乎早出晚归，对于那些不把它放在眼里的人，总是异常慷慨。”
我们能做的便是，在每一个晴朗明丽的日子里翩然起舞。或许，命运的安排曾让我们无法理解，但其中的深意，终会在以后的岁月中渐渐明晰起来。
李亚鹏当年写给王菲的情书中，有这样一句：“想到你的样子，我就笑了，还想要些什么呢？幸福还是糖……”
尽管，现在他们身边都伴着新的人，但这情书所蕴含的情意，仍是那样缠绵温暖。那一段相伴走过的路途，也并非因如今的离散而不复存在。
再提及过往时，王菲依旧笑着给予对方祝愿，以及感激对方曾经的支持与陪伴。
错过，并非就是过错。如若随着时间的推移，阅历的增长，你不再钟情于这一条路上的风景，却为了不伤害对方而强制着自己向前走，一样是对生命的辜负。微笑着挥别对方，而后走上另一条自己喜欢的小径，在欣赏美丽景致的同时，不忘向对方传达感念，这样才可渐渐接近生命的极致。
迈克·翁达杰在《遥望》中写道：“每一段回忆，都是一块拼图。”那些向我们露出过明媚笑容的路人，都是整个拼图的一块碎片，它指引着我们去寻找爱的全貌。
能把旗袍穿得摇曳生姿的，我想唯有张曼玉一人。王家卫正是敏锐地观察到这一点，于是在《花样年华》中，让张曼玉换了二十六身旗袍，以旗袍的色泽与样式，来表现所饰演的苏丽珍的心情。
旗袍是优雅而高贵的，但这美丽之中又满是拘禁与保守。苏丽珍穿着温婉高贵的旗袍，走在昏暗的街巷中时，仿佛有一把锁，束缚着她的身体，以及她的心。
“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
周慕云身上的黑色西装，永远是那么忧伤、冷静，他暖不了同样散发着寒意的苏丽珍。所以，他们注定在纠缠之后，成为彼此的路人。即便多一张船票，他们仍无法守着苍凉的岁月，一起变老。
不得不说，王家卫是个太过高明的导演，他把每一个有声有色的画面都摆在你的眼前，却不让你看清。他把注定要消逝的岁月，都放在积着灰尘的玻璃内，让你不忍心冲破，让你永远无法够到。
剧中的人与剧外的人，之所以被困于痛楚的旋涡中，皆是因无法将虽有感情存在，却不能在一起的两人，看成生命中必然的过客。
我们总是希望，路途之中遇见的每一个人，与自己的关系都不那么潦草；渴望永恒的真切存在，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告别。于是，我们将大部分的时间用来悲叹、怨怒、伤怀，甚至是自我伤害。至于那些温暖的，闪着微光的情节，终究要在伤痛之中，被忽略，被遗忘，甚至渐渐失去追逐美好时光的勇气。
我是你的秋天，你是我的夏天，纵然永不能在同一个季节里看同一片风景，至少在夏末秋初交替的时光中，你我曾向彼此点头致意。
在最美的岁月，遇到你是我的运气。
在最美的岁月，寄存下与你有关的回忆，是命运仁慈的赐予。
感谢路人这个身份，让我们不必背负太重的包袱。无论何时想起你的脸，都觉得荡漾的笑容里满是不可复制的温柔。
长长的路我们慢慢地走
在父母的观念中，对一个女子最好的褒奖是勤劳，或是善良。
而在我们的观念中，如若旁人笑逐颜开地夸自己一句勤劳，即便自己不好表现出来，心里定然也是勃然大怒的。
在这个女性自我意识日益膨胀的时代中，你可以夸我漂亮，夸我可爱，夸我聪慧，夸我苗条，但当你夸我勤劳时，无疑是在说我不漂亮，不可爱，不聪慧，不苗条。我一无是处，而你又急着说些什么来表达对我的好感，于是，你只得说出一句：勤劳。
我听完之后，脸色仍如刚刚那般欢愉和悦，心中却早已翻腾如海潮，晦暗如深夜。是的，你的夸奖的确出自真心，可在我看来，这无异于全面的否定。
在上一辈人中，一个男人因为女人的勤劳而深深爱上了她。而这样的故事，在当下的时代中，想必已经绝版了吧。
一个并不熟知的朋友，在微信朋友圈中肆无忌惮地晒着自己的幸福准则：不困于厨房，不囿于家务，婴孩有人照顾，而自己只是负责貌美如花，热衷聚会与旅行。文字的后面还配上丈夫系着围裙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餐桌，弯着腰身辛勤拖地，拿着奶瓶给孩子喂奶的图片，以及经过美颜相机美化过的卖萌自拍照。
这条微信引来诸多人，点赞与评论者皆是带着艳羡的心理，发自肺腑地感叹一句，这才是完美的丈夫，这才是理想中的婚姻。
看完之后，我心中确有羡慕溢出，也随着众人默默点了一个赞。继而，我不禁疑惑起来，她这样高调地直播所谓幸福的婚姻，会持续多长时间？一年？五年？十年？还是真的可以直到永远？
你领到那一纸婚姻书，满心欢喜地迈进他家家门，因为他爱你，宠你，甚至纵容你，你便自此高枕无忧，以为幸福来了便不会走。于是，你安心地化着精致的妆容，涂着桃红色的指甲油，一次又一次走在旅行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