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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叛逆的灵魂(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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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高声喊道:
     
       “来吧,让我们跟着这个青年到拉希勒家去,听他给我们讲令人受安慰的哲理和他的甜蜜话语吧!”
     
       这个大声说:
     
       “我们一定照海里勒的意志行事。他最知道我们需要什么,他比我们还晓得我们的要求。”
     
       有的说:
     
       “假如我们要求得到公正,我们明天就去见艾敏酋长,把阿巴斯谢赫的罪恶告诉他,要求他惩罚阿巴斯!”
     
       又有的喊道:
     
       “我们应该向酋长求情,求他任命海里勒为他驻本村的代表。”
     
       还有的说:
     
       “我们应该到大主教那里告胡里·伊里亚斯一状,因为他参与了谢赫所干的一切坏事。”
     
       正当呼喊声此起彼伏,像利箭一样射向阿巴斯谢赫的胸膛时,海里勒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对大家说:
     
       “兄弟们,你们请听我说。大家不要太着急。我以我的爱心的名义要求你们不要到酋长那里去。要知道他在对待谢赫这一问题上,是不会主持公道的。因为猛禽是不会相互撕咬的。你们不要到主教那里去告神父的状,因为主教知道发生自裂的房子就会倒塌。你们不要要求我做统治者驻本村的代表,因为忠实的仆人是不希望做坏人的帮凶的。假若我配得到你们的热爱和同情,就让我生活在你们当中,与你们一道在生活中同甘苦共患难,与你们一道劳作在田间,一起休息在家中吧!假若我不能成你们当中的一员,我就会像那些伪君子一样,口头上讲的是美德、福音,实际上只会干坏事。
     
       “现在,我已把板斧放在了树的根部,来呀,我们走吧,离开阿巴斯谢赫,让他在上帝的宝座前,站在自己良心的法庭上做自我审判吧!上帝的太阳照着好人,也照着坏蛋。”
     
       说罢,海里勒便走出了那个地方,众人们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仿佛他的身上有一种力量,无论怎样动,人们的目光总是注视着它。
     
       阿巴斯谢赫独自呆在原地,活像一座坍塌的塔,痛苦得像一个战败的将军。
     
       当众人们到达教堂广场时,月亮已从薄暮后升起,将它那银白色的光洒遍夜空。海里勒回头望去,但见男男女女像望着牧羊人一样,面孔全都朝着他,不由得神魂为之一动,仿佛从那些可怜的农村人的脸上看到了受虐待的标志,从那些被冰雪覆盖的低矮茅舍上发现蒙受屈辱和蔑视的国家的象征。海里勒像静听世代呼声的先知一样站着,面色变了,二目圆瞪,仿佛他的心灵已经看到了东方所有民族拖着奴性的桎梏正行走在那些山谷之中。他伸开双掌,举向上空,用汹涌波涛轰鸣似的声音喊道:
     
       “自由之神啊,我们从深渊之底呼唤你,请听我们的声音。我们从黑暗之中向你顶礼膜拜,请你看看我们。我们在这雪地之上向你顶礼膜拜,求你怜悯我们。我们现在站在你威严的宝座前,身上穿着父辈的、沾染着他们血的衣服,我们的情感蒙着混着他们遗骸的坟墓尘土,手握以他们的心肝当鞘的宝剑,举着曾刺穿他们胸膛的长矛,拖着曾毁伤过他们脚的铁镣,用伤过他们喉咙的声音大声疾呼,以充满他们黑牢的号啕声恸哭,用发自他们内心痛苦的祈祷声祷告,自由之神啊,请留心细听我们的声音吧!从尼罗河源头,到幼发拉底河河口,心灵的哭声伴随着深渊的呐喊声,波涌般向你传送;从阿拉伯半岛之端到黎巴嫩前沿,被死神牵着的手颤抖地向你伸去;从海湾海岸到撒哈拉大沙漠的边沿,漫溢内心苦楚的眼睛望着你。自由之神啊,回过头来看看我们吧!位于贫困与屈辱阴影下的茅舍里的各个角落,有多少人在你面前捶胸;坐落在愚昧、糊涂黑暗中的房舍里,有多少人向你倾心;在被压迫、奴役雾霭遮罩的住宅中,有多少颗灵魂思念你!自由之神啊,看看我们,怜悯我们吧!在学校和图书馆里,失望的青年向你诉说心声;在教堂和清真寺,被丢弃的经书在求你一阅;在法院和法庭,被搁置的法律在向你求救。自由之神啊,可怜我们,救救我们吧!在我们狭窄的街道里,商人出卖自己的时日,以便把换得的价值送给西方盗贼,却没有人劝阻他。在我们那贫瘠的土地上,农民用自己的指甲耕地,把自己心的种子播下去,用自己的泪水浇灌,收获到的却只有荆棘,而没有人教育他。在我们那光秃秃的平原上,贝杜因人赤脚、裸体、饥饿地行走着,却没有人同情他。自由之神啊,请你开口说话,给我们施以教育吧!
     
       “我们的羊羔吃的是荆棘和芒刺,而不是鲜花和绿草;我们的牛犊啃的是树根,而不是鲜嫩玉米;我们的马匹吞食的是干草,而不是大麦。自由之神啊,快来救救我们吧!
     
       “自打起初,夜的黑暗便笼罩着我们的灵魂,黎明何时降临?我们的躯体从一个监牢转入另一个监牢,世世代代走过我们的身边,发出声声嘲笑,我们忍受世代的嘲笑将到何时?我们的脖颈挣脱了一种沉重枷锁,又戴上另一种更沉重的枷锁,世上诸民族远远望着我们发笑,我们忍受众民族的讥笑要到何年何月?我们的脚甩掉一种铁镣,又戴上另一种铁镣,铁镣无穷无尽,我们命不亡,我们会活到何月何年?
     
       “从埃及人的奴性,到巴比伦的掳掠、波斯人的残暴、古希腊人的效力、罗马人的奴役、蒙古人的暴虐和欧洲人的贪婪,我们现在正走向哪里?何时才能到达登山路口?
     
       “从法老巨掌,到尼布甲尼撒的利爪、亚历山大的指甲、希律的宝剑、尼禄的魔爪和魔鬼的犬齿,我们现在正走向何人之手?我们何时才能抵达死神手掌,安享死亡的寂静?
     
       “他们借我们的臂力,为他们神灵的神殿、庙宇竖立了石柱。他们借我们的脊背运土荷石,为加强他们的防卫力量而筑墙建堡。他们借我们的体力建造了使他们的名字永垂的金字塔。我们建造宫殿、大厦,而我们只能住茅舍、山洞;我们填满了谷仓、粮库,而我们只能吃大蒜、韭菜;我们织造了丝绸、毛料,而我们只能穿短褐、褴褛。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他们用阴谋诡计使部落间相互分离,令团伙互相疏远,弄得部族之间相互憎恶。在这强烈暴风面前,我们像灰烬一样四下飞撒,我们又像饥饿的狮崽一样在这腐尸附近争斗。这样的情况还会继续到何时?
     
       “为了保住他们的宝座和使他们放心,他们武装德鲁兹人与阿拉伯人交战厮杀,鼓动什叶派与逊尼派争斗,挑动库尔德人屠杀贝杜因人,煽动艾哈迈德派反对基督教徒。这种兄弟们当着母亲的面相互残杀、邻里在情人墓旁相互威胁、十字架与新月在上帝或安拉眼下相互疏远的局面会延续到何年?
     
       “自由之神啊,请你留心聆听我们的声音!大地居民之母,请你看看我们的面容。我们并非你的姐妹所生。请你用我们当中一员之口讲话,因为星星之火可点燃干柴。请用你的翅膀的拍击声唤醒我们当中一个人的灵魂,因为闪电发自一朵云彩,顿时可照亮川谷和山巅。请用你的意志驱散这片乌云,像霹雳一样降下,像弩炮一样摧毁高高居于骷髅之上、镶嵌着贡品、贿赂金银、浸着血汗的宝座吧!
     
       “自由之神啊,请听我们的声音!雅典之女啊,请怜悯我们吧!拯救我们吧!摩西的伴侣啊,救救我们吧!穆罕默德的情侣啊,快救救我们吧!耶稣的新娘啊,给我们施以教育,让我们的心强大起来,以便好好活着,或者加强敌人的力量,让其征服我们,消灭我们,我们也好永远宽舒!”
     
       海里勒向苍天倾诉心里话,农民的眼睛一直凝视着他,情感随着他的心跳而波动,那一时之间,仿佛海里勒变成了他们肉体里的灵魂。
     
       海里勒说完,望着农民们,用平静的语调说:
     
       “今夜把我们集合在阿巴斯谢赫家里,以便让我们看到白日的光明;暴虐让我们站在严寒夜空下,为了让我们相互理解,像雏鸟一样藏在不朽灵魂的双翼之下。现在,就让我们各自上床睡觉去,以便等待清晨与自己的兄弟相会。”
     
       说罢,海里勒跟着拉希勒、玛丽娅回母女俩的茅舍去了。随后,众人们散去,各回自家,边走边思考着自己的所闻所见,感觉到自己的心灵中有一种新的生命在涌动。
     
       一个时辰未过,茅舍里的灯熄灭了,寂静的饰带披在了那个村庄上,梦幻带着农民们的灵魂抛下阿巴斯谢赫的魂,让其与夜的幻影一道打更,在自己的罪恶面前发抖,在忧虑的毒牙之间尽受折磨。
     
       八
     
       两个月过去了,海里勒把自己灵魂的秘密全部倾在了那些农村人的心中,每天都向他们谈他们的权利和义务,向他们描绘贪得无厌的修道士们的生活;一遍又一遍地向他们讲述残酷统治者的史实,从而使他与他们之间的感情牢牢地联系在一起,颇似那将星球相互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永恒规律。他们总是高高兴兴地听他讲这谈那,就像久旱的土地笑迎喜雨;他们自己聚会时总是重述他讲的那些话语,仔细思考他的话中所指,由衷地热爱他这个人;与此同时,不再理睬胡里·伊里亚斯,虽然自从他的盟友阿巴斯谢赫的罪恶暴露之后,他竭力讨好他们,接近他们,本来像石头一样坚硬,如今变得像蜡烛一样柔软。
     
       阿巴斯谢赫心灵上患了类似于疯癫的疾病,常像被锁在笼子里的老虎一样,在他家中的柱廊下来回走动。他常大声呼喊仆人,而回答他的只有墙壁。他高声向家丁发出求救喊声,而走来帮助他的只有他的可怜的妻子,他的妻子也像农民遭受他的欺压那样忍受着他的粗暴秉性。封斋的日子来临,苍天宣告春季的到来,阿巴斯谢赫的日子随着冬日风暴的结束而结束,经过一番可怕的痛苦挣扎死去了。他的灵魂被他自己做的殓毯抬走,赤裸裸地停在那座我们可以感到它的存在、但却看不见的宝座面前。关于他的死因,农民们说法不一:有的说:“他的情感紊乱,疯死了。”又有的说:“失望毒害了他的生命,当他的权势消失时,便自杀身亡。”妇女们则走去安慰谢赫的妻子,回来告诉她们的丈夫们说他是被吓死的,因为赛姆阿·拉米的鬼魂出现在他的面前,穿着血衣,而且在夜半时分,强行将谢赫带到五年前他死的那个地方。
     
       四月的日子向村民们宣布了隐藏在海里勒与拉希勒之女玛丽娅的两颗灵魂之间的爱情秘密,人们个个喜笑颜开,人人心欢起舞。他们再也不担心唤醒他们心灵的青年远走高飞了,喜讯传出,人们奔走相告,欢庆海里勒成了他们每个人的近邻和可爱的女婿。
     
       收获季节来临,农民们走向田地收割庄稼,然后成捆成抱运到打谷场上。阿巴斯谢赫再也不能凭借暴力掠夺粮食填充自己的谷仓,而是每个农民收获自己耕种的田地上的庄稼,于是那些茅舍里充满了小麦、玉米、美酒和食油。
     
       海里勒与他们同辛苦共欢乐,帮助农民们收割庄稼,榨葡萄汁、采野果子。除了他心怀炽热的爱和具有充沛的活力,他不让自己与他们当中的任何人有什么不同。
     
       自那年至今,那个村庄的每个农民都高高兴兴地收割自己辛苦种下的庄稼,欢欢喜喜地采摘自己栽种的果园的果实,土地属于耕者所有,葡萄园属于栽种、管理的农民。
     
       如今,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黎巴嫩人已经觉醒。旅行者取道走向杉树林,停下脚步仔细观看像新娘一样坐在谷梁山的那个村庄,只见低矮的茅舍已经变成了被肥沃农田和茂密果园环抱的漂亮房屋。假若向某村民打听阿巴斯谢赫的历史,他会指着那一堆乱石和断壁残垣,说:
     
       “这就是阿巴斯谢赫的公馆!这就是他的生平历史!”
     
       假若有人问起海里勒,他定会把手高高举起,说:
     
       “我们的好朋友就住在那里。至于他的生平历史嘛,我们的父辈则已用光构成的字符写在了我们的心坎上,那是永远抹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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