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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TR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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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不出来。
       我就这样躲进厕所,蹲在马桶上。
       虽然脱了裤子内裤,一切准备就绪,我却只懂呆呆看着门板,拉不出屎。
       ……根本不能期待用「如厕」来转移注意力。(我刚目击的景象根本媲美惊悚片嘛!)
       在马桶上蹲了三分钟多,便意丝毫没有恩赐到我身上来,连最后一滴也尿光了。
       「唉……」
       我抱头,大大地叹了口气。
       紧邻厕所的房间,床铺被折腾得吱吱嘎嘎声不断,不时加入男人的声音。
       ……我是为什么要把房间让给他们做变态至极的脏事,然后自己躲在厕所粉饰太平啊?
       还期待可以像每天清早般先拉个顺畅淋漓,健健康康吃个早餐然后上班?不可能嘛!
       「啊——」
       我抓紧头发,疯子般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最好可以盖过旁边的声音,最好就吵得他们连自×的兴致也消失!
       数秒后,隔壁邻居被我操练得非常流利的三字经也加入战阵,吵上加吵了。
       在上班铁定迟到的八点三十五分,这个清晨。
       我有我在厕所抓狂,三月有三月在床上发疯。
       自从这男人「威胁」要加入我的生命后,每个早晨都必定有「惊喜」啊。
     
       我像刚被医生宣布家人急救失败而死的亲属,打击过大,脑袋放空地坐在厨房。
       想要泡杯咖啡清醒一下,热水瓶决定雪上加霜,背弃我这个主人。
       那个该死的按钮又坏了!我死命地拍、拍、拍,直到热水「哗」一声撞上杯底,飞溅出来。
       「干!」
       我舔着手背上的红肿时,听到拖鞋「啪啪」的声音。
       男人随便套了条牛仔裤(连拉链也没有拉),边抓着头发边走过来。
       自在得仿佛他从小到大都住这里。眼角有点红红的,头发凌乱。
       他想也没想就走了过来,仿佛觅食的野兽只追着食物的味道。
       他嗅到咖啡香味了,我看见这个变态靠近,不到一秒就想抬起热水瓶来挡……
       妈的,热水瓶太重了!
       现在是阿密当家,我毫不意外,若让三月面对我的话大概彼此都会很不好意思吧。
       他再靠近一点,我才看到他的肌肤透着粉红。
       洗完热水澡或做完爱后才有的粉红……若现在摸他,肌肤应该还带着热气吧。
       我用力甩甩头,不让自己想些有的没的,才眨眼,那他妈的大混蛋竟然就拿走我的咖啡!
       「喂,那是我的!」
       我竟然没去厨房拿菜刀捕他两下,而是悠闲地跟他争夺咖啡,连我都很佩服自己。
       他刚刚才用客房自×完,轻松得像只是借了个厕所……但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他?
       毕竟,他是自己强暴自己,如果人格不能算是一个人的话。
       「现在是我的了。」
       一副理直气壮「上完床我要补充体力啊」的态度,男人大口大口喝着咖啡。
       他经过客厅,只瞄了瞄昨晚完成的画作一眼,仿似不认得自己有画过这样一幅画。
       男人囫囵吞枣地牛饮,像在喝运动饮料,「……你想我怎样?他妈的三月足足一个星期没打手枪了!我都憋到快要爆炸了!」
       才奇怪他为什么突然要向我解释,我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把水果刀……
       男人向我挑挑眉,表情明显写着「我要求再怎么低也不会强暴你吧」。
       他真的把我吓到神经衰弱了,难怪我拉不出屎。我把水果刀抛开,「我不管你跟三月想要怎样玩!不要大清早就在自×!」
       「三月还爱着那个婊子。」男人把马克杯抛还给我,揉了揉肩膀。
       「我会让他知道,他有我就够了。」
       妈呀,这个变态对三月的占有欲重到离谱!
       最近阿密频频出现,还夸张到替自己手淫,即是说三月的主控权变弱了?难道真如阿密所说,因为三月还爱着Larine,所以见到Larine让他的情绪不稳至此?艾莉儿也说过Larine讨厌她。
       ……天啊,我又不是福尔摩斯,干嘛要抽丝剥茧?而肯透露线索的竟然是强×自己的大变态。
       「……你是……同性恋吗?」
       我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担心自己的屁股贞操。
       男人把牛仔裤抽高,拉上拉链,「多谢三月让我讨厌女人。」
       天啊,他真的是同性恋!
       我看着面前坑坑巴巴的流理台,突然觉得好吸引,吸引我一头撞上去。
       「你不记下来吗?」
       男人瞄一瞄挂钟,随口问我一句。
       我真的给他问倒了,呆怔了三秒才知道,他要我记下「三月只要有他就好」。
       我会记的,但我会写下「三月还爱着他的前妻」,这个才是真正的重点!
       这么说起来,我的笔记本呢……
       昨天去过那栋超级豪宅,也在游泳池「畅泳」过……我的笔记本哪去了?
       我边重新冲一杯咖啡,边脑力激荡,脑海的狭缝挤出「易岚」两字,难道会是……
       男人走去客厅,拉起运动袋子丢走不要的东西——
       艾莉儿的玩偶跟故事书,被毫不留情地抛在地上。而他只丢走艾莉儿的东西。
       「你要去哪?」
       「去面试。三月的户头只剩一百多元,再不找工作我们通通都会饿死!今天约了面试,显然他认为老板不会雇用伤残人士。我们对『分工合作』这科目可是专业级的,医生。」
       「分工合作」到让我目睹你们在自×,真的专业到让我五体投地。
       「我早上去面试的是街尾转角的搬运公司,晚上三月要去隔几条街的那间面包店当见习学徒。他叫我告诉你的。」
       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男人就翻出一件皱巴巴的T恤套上,然后拉开门。
       我想要喊住他,他先转过头来,「喂,借我钱。」
       「干嘛?」
       「买按摩棒。」
       男人脸不红气不喘,掷地有声。
       我把刚含下去的咖啡全喷了出来:「……咳咳、咳咳咳——」
     
       橘狗搬运公司
       歪歪斜斜的塑胶牌的确这样写着。
       里头一件又一件被泡棉包裹起来的家具,看起来是以搬家为主。
       果然是橘狗啊……来回走动的男人们都穿着亮橘色的连身制服,我不禁这样想。
       我回头,看看来时路,带点熟悉又陌生的风景……
       虽然在我家附近,但没有这需要所以几乎没来这边,加上本人是大路痴所以不敢拐太远。
       三月他们是何时找到这里来的啊,那男人……
       我下班之后再过来,看看腕表已经快要六点了。
       没必要接那男人回家,却多此一举地过来了……男人已经在这工作了好几天,我好奇三月跟阿密的「分工合作」进展得如何了。
       抬头,刚好看见一辆货车开进来,停在路肩。车厢上画着一只跑动中的橘色狗。
       车门被推开,男人矫捷地跳下来,戴着帽子看不清楚脸孔,刘海被压得低低的。
       男人走来,我下意识地退后,心想也许他是走回公司。
       但男人的确是朝我走来,双手插在口袋里,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脱下帽子,「喂!」
       脸颊有一道污痕的阿密扯下手套,才用半天已经很脏了,「你在这干嘛?找我有事?」
       我歪歪嘴角,说不出只是来接他回家。
       你想我怎样?这是我第一次有同居人啊,总觉得……要负些责任?
       「……闲来没事来看看你有没有谋杀同事之类的,我是良好公民。」
       末了,还要很无所谓地耸耸肩。
       阿密挑起一道眉,抬眼看看我,「放心,我的第一目标是你,你可以先担心自己。」
       「谢了。我早知道会是这样。」
       他将手套都脱了下来,举高向同事挥一挥。
       倚着货车抽烟的男人们看过来,扬手大吼:「辛苦了!小子你蛮有用的,明天见!」
       我目瞪口呆,这个男人竟然也会跟同事相处融洽!
       老实说,我以为他试工不过几天就会被踹走了,毕竟他性格乖戾孤僻又暴力,还是同性恋——好吧,也许这满是男人的工作环境很合他的心意,所以他决定要留在天堂。我只能开始为他的所有同事祈祷了,阿密的力气对比起三月算很惊人,空手掐死人也不是问题,我领教过。
       我们并肩走回家。
       阿密解开上衣的钮扣,里头穿的T恤有汗印子,在在显示主人有多勤苦辛劳。然后他把两袖绑在腰间,弯起手肘看着新添的伤痕,多是被家具的边角刮伤的,一道又一道的粉红。
       这个男人似乎没有干净的一天,无论是绘画还是工作,他的手适合脏兮兮。
       他说的不假,他真的在为他们的户头存款而努力工作,不然大家都会饿死,一尸三命。
       「他妈的饿死了,他们给的便当难吃得像吃屎!三月去做面包就可以偷面包吃。」
       比起偷窃,三月是会拿卖剩的隔夜面包回家的男人吧。
       话说回来,阿密说这样居家的话真的怪怪的……害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薪金多少?」
       「哪知道!财务一向是三月在管,大概五、六千吧……他说要留些钱交房租给你,我说倒不如省来给我买酒买烟……」
       话音渐小,我们看到公寓前有个男人在等着。
       男人身穿笔直的西装,注视着我们,很明显是在等我或阿密回来。
       「你认识他?」我悄悄问身边的搬运工。
       「……有点印象,那婆娘的人吧。」
       我对我跟阿密形成的阵营感到讶然,却又如此自然。
       我们唯一的共通点大概是都对Larine抱着危机感吧,像她那样干练的女人不会轻易就把女儿的抚养权交出去,三岁小孩都知道要防备,不关乎三月这父亲的胜算到底有多少。那女人是狠角色。
       对阿密来说麻烦的是,三月还爱着她。
       「三月先生。」
       「密。」阿密纠正他。
       男人的脸庞流露出一丝愕然跟尴尬,立即改了比较保险的称呼,「向先生,我是替Larine 小姐来找你的。」
       很显然这男人也知道阿密痛恨Larine。
       阿密身上散发着些许好奇跟玩味,仿佛只要男人说错一句话,事情就好玩了。
       我很容易就看出男人的紧张,他的笑意因为阿密的跃跃欲试而僵住了。
       「……如果没什么要事的话,我先进去了,你们聊。」
       我识趣地用下巴指一下大门,有我在男人是不会说出重点的。
       如果有什么刑事啊流血事件发生的话,至少我不是目击证人。
       我尽量放慢动作地打开大门,希望能偷听到一丝半毫,但无功而回。
       关门时,还看见阿密跟男人在楼梯口谈着些什么。
       说不上为什么,我突然记起不见了的笔记本。
       里头满满是三月他们的资料。
     
       好一阵子才传来大门被开启的声响。
       三月那家伙也不知何时打了一份钥匙,这家伙的手脚可真快啊。
       他们的谈话结束得比我想像中快,我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心里却有点在意。
       阿密一手旋转着鸭舌帽,另一只手抓乱自己的头发,直接就进入了厕所。
       十秒后,「哗啦哗啦」的水声传来。
       那家伙洗澡了,竟然什么都没交代就准备洗澡吃饭睡觉,我好歹是他的监护人吧!
       不期然地感到生气,连闪动的荧幕在播些什么也不知道了,顾不了危险地走进了厕所。
       门没有上锁,浴帘后隐约透出男人的身影,飘着沐浴乳的香气——
       自上次之后,艾莉儿就不敢在我在家的时候洗泡泡浴了。
       我拉下拉链开始撇条,注意到门后挂着橘色连身制服跟T恤。
       「医生,你也真大胆,想来色诱我啊?」
       男人拿起莲蓬头射向浴帘,洗去雾气,我看见那双几乎贴在塑胶布幕上的眼睛,不自觉就吞了吞口水,拉高了裤头。
       「……刚刚那男人跟你说什么了?」
       「你真关心三月啊。」阿密做了个「我真感动」的表情,开始洗走身上的泡泡,「上次我们双双跳进那游泳池畅泳过,他叫我可以过去豪宅拿衣服,我们的衣服已经干洗好了。」
       「为什么他不拿过来?」反正都已经到公寓门口了。
       「他要我去豪宅,那对狗男女有事要跟三月说。」
       反正拿衣服只是借口就是了,事实上Larine他们想要的是庭外和解。
       三月只是不想放弃,放弃了他可能以后都见不到女儿了。
       「三月要去吗?」
       「他会放过任何一个看见那小丫头的机会吗?」
       说的也是。
       正思索着Larine的目的,男人就已经关了水,拉开浴帘走出来。
       厕所就这样窄小,他潮湿的手臂檫过我的肩膀,去拿门后挂着的毛巾。
       还蛮大的嘛。
       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视线,一低头就看见男人的那部位。
       上次三月跟阿密互×,那部位生龙活虎地勃得朝天高,我已经被吓到脑袋短路了哪有闲情去研究形状大小?如今一见,虽然是软下来的却仍有点看头……是男人就很难不去比较吧,而且……我也很难忘记那媲美惊悚片的震撼画面。
       心底正发表着感言,突然,一股湿润握上我的下巴,把我的脸硬生生抬起来。
       男人如钢条般的两指掐着我的下巴。
       我竟然不能挣脱,而且很可能一挣,颈骨就被扭断了。
       那突然逼到面前、贴得极近的鼻梁跟嘴唇,让我差点以为这同性恋想要吻上来……
       薄薄的嘴唇在我眼前开合:「不要定定地看三月的身体……」
       男人说得极慢,像电影的慢速重播,也像情人间的甜蜜细语。
       我第一次意识到这男人有这么一把性感的好声音。
       「不然我会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即使是说着威胁的话语,仍然甜蜜又低哑。
       温暖的呼息随着吐出的每个字扑到我脸上,让我难以呼吸,感觉一放松会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男人就像等待点燃的炸药,我维持着动也不动的愚蠢姿势,当抓着裤头的石像。
       「不用吓成这样吧。」
       男人看我呆若木鸡、不敢乱动的可笑模样,笑了。
       却不知道我怕的不是「挖眼睛」这一段。
       然后他松手,我松一口气——他把毛巾丢进洗衣篮,手臂再越过我,拿门后的衣服。
       下一秒,阿密的头一低。
       那是短到让人拒绝不了的吻。算不上是吻,顶多是唇与唇的相碰。
       像猫吻。
       男人连衣服也没穿,就这样推门走了出去。
       竟然毫无预警地被……性骚扰了。
       我的脸轰地一下红了,像核子爆炸。出去的时候,已见男人抱着被子睡得正沉。
       我做了连自己都觉得欺负小孩的事——
       我拿了艾莉儿的杀人鲸玩偶,开始发狠抽打。没错,活像妮妮的妈咪(注)。
     
       凌晨,三月起床,出门去面包店准备面团。
       我看着时钟的萤光指针,草木皆兵、辗转反侧还没能睡得下,怕那男人突然冲进来杀我个「片甲不留」。
       大概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吧,没精打采地在诊所工作。
       睡眠不足而双眼呆滞、嘴巴大张淌着口水的模样,比病人更像精神病患者,差点给叫进去看诊。
       因为样子看起来很糟糕,吓着了病人而获准提早下班,我看看腕表。
       才四点半,这个时候阿密还没下班,想起阿密就想起三月,我好像很久没看到三月了……三月完全变成了夜猫子,夜出早归,时间交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而阿密下班回来还有些时间画画。
       虽然三月拥有一部旧式单眼相机,我却从没看过他用。
       三月总是让我比较安心,阿密那男人全身上下都充斥不安定因子,充满侵略性。
       仿佛有心灵感应,在我离开诊所时,手机震动起来。
       我从口袋拿出来一看,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可能是广告吧……这样想着,还是边走出街道边推开机盖,被冷风刺得一阵瑟缩。抬目所见,圣诞挂饰比比皆是,比较有心思的商店在玻璃橱窗上喷了雪雾,画了雪人跟麋鹿拉车的图案,雪花喷得非常漂亮,圣诞老人则乱七八糟。
       哎,不知不觉又到圣诞了。
       打开了手机,却没任何声音传来。
       耳边只有商店传来的圣诞歌曲,我疑惑地看看手机……明明显示通话中。
       然后我就懂了,是三月。
       说不上是什么理由,我就知道对面握着电话的男人是他,三月。
       短短一段去公车站的路我也不走了,就这样伫足,等候他。
       那坚强的男人第一次拨给我,我知道他在向我求救。
       五分钟后,抽泣的声音传来,带着腔调——
       「……嗯呜……阿透,我、我满手……都是血……都是血!衣服上都是……」
       「你现在在哪里?告诉我!」
       「……发生什么事了?我不知道又……发生什么事了……救救我……你快来!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艾莉儿,你现在在哪?你告诉我,我现在就过去!」
       我跑出马路,追赶唯一看到的计程车。
       有两次差点被车子撞到,车子急急刹停,抗议地按喇叭,还有司机向我举中指。
       我终于是豁出去地截下了那部计程车,司机被我吓呆了,任我拉开门钻进去。
       自从那男人加入我的生活,毫不怀疑冲去车头前截计程车变成了我的绝技。
       艾莉儿被吓到语无伦次,电话被其他人接过。
       那是陌生的女声,带着质问:「你好,这里是××医院,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我切线了,向司机报上了医院名字。
       急速被抛在身后的街景,圣诞老人的帽子、圣诞树的吊饰、连计程车的红都变成了血的红。
       我隐约认知到,若我真的决定要照顾这男人,以后这种狗屁倒灶的事会屡见不鲜。
       出狱后,属于他们的正常生活正要展开,他们甚至决定要抢回小女儿,也结实地进行了好几天,但「正常」对他们来说仍是天方夜谭。
     
       现在回想起来,「信任」似乎是牵起一切争吵的源头。
       我从来都知道,要相信一个精神病是多困难的事,他们大多数时间真的相信自己的幻想。
       但,如果连他们的医生都不相信,还会有谁相信?
       那天,我看见前一晚还任性地强吻我的男人,正蜷缩着哭泣。
       他双手都是血,衣服也沾上了血。
       护士们围在他的身边,想把他拉起来,但他蜷得像只刺猬,拒绝任何人的碰触。
       究竟又发生什么事了?原来不只女人,这男人简直是麻烦的代名词。
       我跑过去,男人一看见我便把护士们撞开,抓着我的衣摆,「透!」
       ……是的,她现在是女生,是不用对女人怜香惜玉的。
       虽然艾莉儿身上有血,但受伤的不是她,我松了口气,「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谁受伤了?」
       或是,更明确地问,应该是阿密令谁受伤了?
       「……我不知道!我一出来就在这里了,我只知道这里是医院、身上很多血!」
       没办法在艾莉儿身上得到更多有用的资讯了。
       她都被阿密跟三月吓得不知所措了,我把她揽进怀内,用力抚摸她的发。
       「你先去洗手间清洗一下自己吧。」
       艾莉儿的脸庞埋进我的胸膛,她低声地说:「有警察在看着我,我不可以乱走。」
       我抬眼看看,果然有几个警察在注视着这边。这女孩不论何时都这么聪明。
       谢天谢地,她甚至是他们三人中最会自卫的一位。
       再把眼光放远,有个女警正在椅上记着笔录……
       而坐在她旁边的是,Larine!
       天啊,我想我知道受伤正在急诊室内治疗的是谁了!阿密跟三月真是疯了才会去惹她!
       我扯开艾莉儿的手,「我去跟她谈谈,你留在这儿等我,别走开。」
       「Don't leave me alone, please……please……」艾莉儿看着我,用近乎被遗弃的目光。然后她看看那女人,似乎衡量过那女人更令她害怕的样子,才松手让我走过去。
       她的目光真让我心痛。
       如果阿密对我露出小鹿斑比的眼光然后把我压在床上的话……嗯,我还是不会让他得逞。
       怎么可能啊,我又不是撞到脑袋了。
       Larine抬眼看着我,嘴巴没有停下,仍在交代事发经过。
       「……我男友跟他抢那部相机,然后他发了狂般冲过去打人,我听到很吵就上楼看,刚好看见三月向我男友扑过去……想撕下他的耳朵。」
       Larine瞪了我一眼,仿佛我是始作俑者、是我吩咐阿密去做的,却不知道我的讶然不下于她。「我死命从后抱着三月,他看见我就停手了,但血溅得他们一身都是。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争吵起来,也许是……我男友不喜欢他在周围照相吧,我是……三月的前妻。」
       Larine三言两语把事情带过,也没把三月是多重人格者这事说出来。
       即使我们都不清楚事情经过,但也知道事情绝不简单。
       女警走开了,Larine与我对望,再重复一次:「乐先生,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我才想问得更详尽,急诊室的白帘就被拉开了,Chris走了出来。
       他的头部跟一边耳朵被包起来了,光看就觉得笨重,像只猴子般可笑。
       但他的伤势严重,头部被敲穿、耳朵被撕下了足足半厘米,如果不是Larine阻止,他的耳朵铁定会被阿密扯下来。
       之后我才知道,小乔也看到了当时的情境,吓得哭起来了。
       Chris激动地说一定会提出控诉,Larine阻止了他,只说会保留追诉的权利。
       艾莉儿双手交握,只是看,一直不敢接近我们这边。
       从医院回家的那段路,我们沉默得像缝起了嘴巴。
       艾莉儿一副眼红红、头发被自己抓到乱糟糟的样子,我不敢让她上巴士,怕有人打电话报警抓我。
       计程车中,我只把自己的外套给她穿,用以遮掩住血迹斑驳的衣服,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外套对我来说有点大,男人穿起来却刚好。
       即使外套完全合身,她还是不安地一直扯着袖沿。
       街灯映出我俩的影子,一前一后,像刚巧走在同一条路上的陌生人般。
       「透。」
       离家只剩短短距离,也许她怕困在小房间中气氛会更糟吧,因此开口叫我。
       「透!」
       她停在原地,提高了音量。
       我持续向前走,她坚持了一会儿,看我没有回头的意思便急急追上来,但还是不敢跟我并肩。
       「透,不要不理我!我又不是像三月般失去声音!」
       「我不要跟你说,你让三月和阿密出来。」
       我知道这不干这女孩的事,我知道她也被吓坏了。她常常被吓坏——
       上次是有尸体吊在面前,这次是满手鲜血地出现在三月前妻的屋子中,没有让她习惯的余裕。
       不干她的事,是我看见那男人的脸就生气,根本不想正视她。
       「是男人的话就滚出来,不要什么事都让小女孩来挡。」
       我用力把钥匙插入钥匙孔,对不牢,擦下一道白痕。
       「不干三月的事,是那个坏蛋先出手的!」
       「我哪管是谁先出手的!现在是阿密他打伤了人,他们忘了还要打抚养权的官司,只为了一口气而犯下伤害罪,打的还是小乔的未来爸爸……简直是、简直他妈的蠢到我不知怎么说才好!」
       艾莉儿被我迸发的怒气吓到了,她缩一缩肩膀,紧抓着外套下摆。
       过了数秒,她才慢吞吞地说:「……是三月被迫出手,之后阿密才出来撕下那坏蛋的耳朵。」
       试了好几次都无法把钥匙插进去,我这才发现自己生气到手都在抖。为这天杀的混蛋!
       「妈的!」我把整串钥匙掷出去,撞上门后反弹,跌在地上了,「我不是要知道事发经过,我不在乎是三月或阿密甚至是你先出手的!我只想那蠢蛋在想什么!他想要回小乔吧?他想要赢官司吧?那个精神病真的知道自己打的是谁吗?为什么他不干脆去打法官!打到判他胜诉为止!」
       艾莉儿眼眶中含着一泡泪水,扑扑簌簌滚了下来。
       她的指甲跟手心还留着干涸的血迹,那是Chris的血。
       「如果我在你面前被侵犯,如果我在你面前被那个坏蛋侵犯,你会一声不响就走掉吧?」
       「你想说些什么?不要跟我玩暗示那套!」
       「你是会无动于衷地走掉的人吧!但三月不是、阿密也不是!三月去书房找小乔,想要跟她相处一下子,就是几秒也好,但他找不到,阿密趁机出来了,他像个失控的发条娃娃开始翻书房说要找出那女人的把柄,三月跟我怎么劝他也不肯听……可是阿密他……找出了一叠病历!当中有Chris的,有那个男人的……他有非礼侵犯小孩子的冲动!三月让我出来看那堆英文记录,他的心理医生就是Larine,他本来就是Larine的病人!然后三月立即跑出去找小乔,刚好看见Chris在玩具房跟小乔看故事书,他的手按在小乔的背上!所以……」
       「所以怎样?所以三月什么都没看到就扑过去打他了?所以Chris什、么、都、没、做,阿密就扯下他的耳朵了?怪不得你们是精神病,你们真是疯子!」
       「为什么你要这样说?我们……三月也很难过,因为小乔看见他打人她还哭了起来……」
       「你还翻出了Chris的病历?有没有这样巧的事?你真的看见了还是脑子制造出来的幻象?三个一起看见了?你怎样确认的?是阿密看见了、还是三月看见了你告诉我!你知道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毛病吗?你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分裂出来的人格而不是一个人吗?你知道三月为了要回他的小女儿,可能什么谎话都编得出来然后令他自己也相信吗?」
       「不是这样的——」
       艾莉儿的眼泪像断线珍珠般滚下来。
       她声嘶力竭地向我大吼,张大猫般的眼睛瞪我,带着恨意:「别跟我说连你也会后悔的话!透!」
       我承认我就是受不起挑衅的人。
       「是你别跟我说连你自己也不相信的话!你真的相信自己的母亲是美人鱼吗?你真的相信她仍活在海洋中等着你吗?」
       「我相信!我相信——」她迫不及待地抢了我的话,仿佛答迟一秒她会崩溃。
       「那很好,如果你真的相信自己的母亲是美人鱼,那我也真的不能相信你。」
       我捡起弹跳得老远的钥匙,这一次倒是利落地开了门。
       邻居因为我们的大声争吵而好奇地冒出头来,我没有关门,男人没有进来的意思。
       她在外头瞪着我,哭得真的像个孩子。很好,因为我也不想让她进来。
       「I hate you !I hate you ! You're not just wrong——you're devil!」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证明给我看我是恶魔而你是……该死的什么人鱼!」
       我以往觉得大门开着就这样争吵愚蠢至极,家丑不外扬,连小孩都知道吧。
       但现在我站在门口做连自己都不屑的举动,破口大骂那男人。有些事真没道理可言,尤其是当你遇上毫无道理的人时。
       艾莉儿从运动袋子中抽出那部又旧又残的大相机,我很惊讶警察竟然没收走。
       她把相机递给我,我连接过去的念头都没有。
       「Take it! If you want the fucking evidence!」
       她竟然如此容易就口出脏言,才五岁的女孩啊!
       这不是道德教训的好时候,因为刚刚我也送了她起码一打的脏话:「I don't want any fucking evidence, Ariel!因为连你自己也不敢说这是真的,你凭什么要别人相信?难道你就不害怕冲洗出来的照片中什么都没有?难道你就不害怕那只是你们的幻想,照片反而证明了Chris的清白?难道你就不害怕……你的脑子背叛你,像以往很多时刻、像你误杀了人一样?向三月!」
       这男人真的相信那颗失常又疯狂,三番四次背叛主人让他们陷入困境的脑袋吗!她能说一句真的相信吗?
       「我是你的医生,我知道精神病患会出现的病征,我知道他们在绝望时会怎样让自己好过!」
       「You're nothing! We don't need someone who don't believe us! You're not my doctor!」
       艾莉儿激动到不断说英语,有些字还混了太重的口音跟泣音,含糊到我根本听不见。
       不用听也知道她在骂我。
       那双苍白的手紧握着相机,抱在怀中,我离她虽远也能看见她的手在颤抖,她又生气又难过,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打在相机上,她抱着唯一能证明自己的东西像救命草,仿佛那是全世界唯一可以依赖的。
       即使她也害怕,啊这是一定的,她也害怕自己的脑袋会临时起意玩弄她、再一次狠狠背叛了她,但她只能相信自己,在我也不相信她的时候。
       她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大串「嘎嘎咕咕」,哭到肩膀一抽一抽的,慢慢蹲下来。
       运动袋子完全碰地,脏了也不管,她抱着那部相机像抱着小小婴儿。
       她让我生气,她该死的让我觉得难过。
       她孤立无援,只因为她有精神问题,而她更是其中一个人格;而我背后似乎有全世界支持我。
       在街上大吵互骂过一顿,我该死的竟然有两秒希望她是对的,而我是错的。
       她说我是冷血的恶魔、说我什么东西都不是、说我绝对不是他们的医生。
       到最后她只对着自己的膝盖哭,不停说她讨厌我。
       外套给了她,我穿着薄薄的T恤站在门口吹冷风,不知站了多久。
       最后,我像赌气的孩子般丢下一句给她:「我也讨厌你。」
       我该死的跟她吵到我也想哭,花了三秒才吞下了这愚蠢的冲动。
       跟个五岁的小女孩在街上吵架后,我不想再抱着被子哭、表现得像个少女。
       我甩上门,跑进家,不管她的死活。管她要冷死还是哭死在外头。
       ……我好难过,我甚至觉得二十多年来从未如此难过,我背叛了她的信任,即使她的信任建立在不正常的脑构造上。
       如果她刚刚指责我说「我是如此的信任你,为什么你不能相信我」,我一定会反驳,信任不是一种可以交换的货币,不是她给了我欧元,我就要给回同等价值的港币。
       信任是建立于了解之上,她不了解我,而我只了解她的精神病学名。
       但事实是,我曾经为成为她唯一的信任、唯一的依靠而虚荣。信任真的可以计算吗?
       而今晚,我把她遗弃在外头,任十二月的冷风跟对我的失望同时攻击她。
       她曾叫我保护她。
       天杀的,现在还快圣诞了!这是什么最糟糕的圣诞节!
     
       注:漫画《蜡笔小新》中的角色,特征是生气时会躲进厕所狂殴兔子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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