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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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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天下最终长眠在了这幽寂的山谷之中。柳泉荷亲自拿着锋利的石头在木质的碑上刻下了他的名字,一笔一划,满含愧疚与不舍、感激与心痛。
       
       我们终于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安天下,终于耗尽最后的气力走出了这片记录了无数生死离别的东平山山地。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何种地步——摔伤、剑伤、冻伤、高烧,外加体力透支、脱水,已经使我不堪重负。但是,我一直在静默中隐忍,直到背着柳泉荷、拉着冷溶,在小镇上找到了一户好心的农家寄住下来,我才长舒一口气,眼睛一黑,仰头昏倒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过了三天之久。
       
       冷溶的伤已经包扎好了,柳泉荷也可以勉强扶着墙走两步了,只有我还躺在床上,被纱布包得如同一具僵尸一般,轻轻一动便痛得要死。于是,这回轮到两人轮番来照顾我了。只是,每当冷溶想帮把手的时候却都被柳泉荷抢去了先机,看着柳泉荷小心翼翼拖着伤腿照顾我的情景,冷溶总是淡淡一笑,兀自走到门口,单手扶着门框,眼睛望着天边,一声接一声地叹息。我和柳泉荷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缺都无法帮他疏解。也许时光终会弥合他内心的悲痛,但是,失去一生的伴侣后的那种孤寂,却必将是越久越强烈,越久越深刻。
       
       看着冷溶单薄的背影,一直希望他与江流得到幸福的柳泉荷有时也会情难自恃、悲伤不已。每到这个时候我便开始安慰他,说他将来一定会再遇到对他好的人的,等他爱上了别人,往日的伤痛便会渐渐弥合了。可是柳泉荷却摇着头告诉我,冷溶不是一个能够放得开的人,除非他的性子真的扭了,不然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这话说得我心中也颇为难受——毕竟,这一切的牺牲,一切的悲剧,都是因着我和泉荷而发生的。韩英天虽然死了,但是庆宁还没有完全被打倒,我们的未来依旧是未知的。于是,忍着伤痛仰望天空的时候,我依旧心事重重,满怀挥之不去的、隐约的绝望之感。
       
       但是,这种悲伤与绝望之情在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突然间扭转了——当时冷溶正靠在门框上发呆,只听得扑拉扑拉一阵响,一直携着信筒的鸟儿竟突然自远处飞来,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芳芳?!”柳泉荷和冷溶几乎是同一时间叫出了这鸟的名字,看来这叫芳芳的小家伙也是他们的老朋友了。
       
       我们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筒,俊秀的小楷顷刻映入了眼帘:
       
       “轩王军队已推近进洛阳,城破指日可待。听闻师弟一行东进遇险,吾受轩王之命,已将同盟会转交令徒花子昊代理,即日起携四位师妹前往接应,望师弟宽心,静待。——方雅。”
       
       这封简短的信函带给我们的振奋非同小可。我忍不住和柳泉荷抱了又抱,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我告诉自己:这场劫难终于要过去了!经历了千险万劫,我们的未来终于明朗了!一切的伤痛、一切的坚持,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从那天起,我们三人之间的气氛陡然改变了——我们怀着期待的心情安心养伤,伤也好得格外快。不到三周,柳泉荷便已经能够行走自如了,我的全身伤口也都已经结痂了,冷溶身上的剑伤也已经完全愈合了。
       
       我终于拆了一身绷带,穿上了被柳泉荷简单缝补过的衣服,日夜翘首期待方雅一行人的到来。
       可是,又等了一周后,我们没有等来方雅,却于惊愕中等来了两个令我们三人手足无措的不速之客——伴随着一阵砰砰砰地敲门声,小院的男主人去开了门。我兴冲冲地冲进了院子迎客,却被来者吓得踉踉跄跄后退三步,险些摔倒。
       
       来人竟是公孙函和韩菲菲!
       
       韩菲菲的身孕已经接近九个月,肚子鼓胀无比,必须靠着公孙函的搀扶才能行走,任是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她竟还会远行至此。可是此时此刻,她却的的确确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我忍不住呵斥公孙函道:“你怎么能让自己的妻子怀孕赶路?!”
       
       可公孙函却道:“谁能拦得住一个死了父亲的女儿?!”
       
       一瞬间,我哑口无言。
       
       果然,当韩菲菲抬眼看着我们三人,张口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发出的全部都是颤音:
       
       “我爹死了……是不是……”
       
       我们三人都沉默着。
       
       两行热泪顷刻便涌出了韩菲菲的眼眶。她一下子便靠进了公孙函的怀中,先是抽噎,而后越哭越凶,那张原本精致秀美的脸庞不多时便满是泪痕。
       
       公孙函先是不停地安慰着韩菲菲,而后抬起眼来瞟了冷溶一眼。
       
       冷溶依旧隐忍,而我却再也忍不住地冲公孙函发了火:“怎么?你们夫妻两个难道还想把韩英天的命算在我们头上不成?!好啊,要是你们两个是来找我们算账的话,那这笔账我们是该好好地算一算!江流、佩文风、殷红,这几人的命你们要先替韩英天给我们还回来!”
       
       公孙函沉默不语,而韩菲菲却在他怀中哭诉道:“没错……爹爹执掌江湖、杀人无数,更是害死了你们的同伴……他满手鲜血、满腹野心,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可是,可是他却是我的爹爹,唯一的爹爹啊!”
       
       听着韩菲菲喑哑的哭诉,我的心头像是突然被人用刀捅了一下。
       
       她说:“爹爹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从小对我百依百顺,事事以我为中心,总是为我着想。我说我想习武、扬名江湖,他便耗费大半的精力在我身上,耐心教导我、为我倾尽所有;我说我想出去闯荡,他便时时刻刻带我在身边,游历各地见识各种大场面,认识各路英豪;我说我要让别人都瞧得起我,他便把最忠实的手下给我,任我四处作威作福;我说我爱上了函儿,他便不顾惜自己身份地位地去拉拢公孙隆,定下了这门亲事……
       
       “他总是对我说:‘爹爹虽然不能陪你一辈子,但却会倾尽所有,让你即使没有了爹爹,也能安享一生’。于是他毫不留情地扼杀了天地派中对我有异议的下属,只为我将来继承掌门之位以后能够后顾无忧;于是他毫不留情地挤压其他门派,只为巩固天地派至尊之位,让我的将来能够俯视众人,笑傲江湖……他要让江湖上所有人都敬畏我、捧着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啊!”
       
       说完这些话,韩菲菲埋首于公孙函的怀中,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尽是说不出倒不出的滋味——韩英天对韩菲菲的爱是令人震撼的,但是,这爱同样是变态的、扭曲的,因为他为了自己的女儿一人而残害了无数其他人的生命、为自己女儿一人的幸福而断送了其他无数人的幸福。人无高低贵贱之分,每个人的生命都应是平等的。一个普通弟子的生命不见得比他这个掌门卑贱,同样,他自己的孩子也不见得就比别人的孩子更高贵。可是,韩英天完全不具备这种思想,他的女儿更只是个任性妄为的长不大的孩子。
       
       我想张口向韩菲菲讲明这个道理,可有人抢在了我的前面——看着越哭越凶的韩菲菲,冷溶却突然低声问道:“你觉得这真的是为你好吗?”
       
       听闻此言,韩菲菲的身体不由得一震,凄厉的哭声变成了不住的抽噎。
       
       只听得冷溶继续说道:“师兄还活着的时候,总是乐于打点我的一切,以至于我长到这个年纪却仍然不能自立。直到失去他之后,我才懂得了自己肩负的责任,开始渐渐成长。师兄无疑是爱我的,可他也是个糊涂人……韩菲菲,我们两人的境遇如此相似,苦痛也如此相似啊!你爹杀了我的爱人,我又杀了你爹,我们两个都失去了支撑我们走完前半生的拐棍,如此,便算是扯平了吧……我已经不想再徒增恩怨了。你我前嫌就此化解,各自靠自己走今后的路吧!”
       
       听完冷溶的一番话,我心中真是说不出的震撼。一直低头不语的公孙函也终于再次抬起头来看这冷溶,眼神中再不见了憎恨、厌恶,反而是无尽的欣赏和敬佩。
       
       只可惜,韩菲菲毕竟只是个女子,没有这般思悟,没有这般气度,仍旧抽噎不止,甚至气息更加急促、面色焦黄。
       
       就在这时,柳泉荷突然大叫了一声:“不好!血……血!”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顿时大惊失色。韩菲菲的衣裙竟被大片大片的鲜红浸透了,而且□还在不停地向外流血!
       
       终于反应过来的公孙函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糟糕!菲菲情绪太过激动,外加旅途颠簸,动了胎气!不管你们与菲菲的父亲有什么恩怨,但孩子是无辜的!我求你们,帮帮我们、帮帮我们吧!”
       
       于是,我们手忙脚乱地将韩菲菲抬进了房中的床上。可奈何我们这几个大男人对生育之事毫无头绪,耽误了良久才委托这家的女主人请来了接生婆。
       
       可是,当接生婆赶到的时候,韩菲菲已然奄奄一息。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看着自己的爱妻渐进将死,公孙函跪在地上扒着床铺,哭得一塌糊涂……
       
       屋门外,我、柳泉荷和冷溶,默契地沉默着,内心翻波涌浪,万般滋味。
       
       谁能道清其中恩怨?谁能说尽这一切是是非非?又有谁能理得开这万般纠结!
       
       此时此刻,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背负了太多的沉重与苦痛,每个人都敏感得可怕。
       
       终于,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寂静。我一时冲动不管不顾地推开了门,却见公孙函含泪怀抱着初生的婴孩,而韩菲菲则盖着一张被鲜血和羊水浸透的被单,躺在床上,再无生气,只有那尚未完全合上的双眼还在含泪打转,颤动的睫毛犹如坠落的蝴蝶,在绝望中进行最后的振翅……
       
       韩菲菲生的是个男孩。抱着全身依旧青紫的婴儿,公孙函坐在床头看着韩菲菲的眼睛,轻轻地唱起了民间的歌谣:
       
       江雨霏霏小舟荡,谁伴姑娘小舟上?芦花菲菲暗生香,芦花丛中将汝傍……
       
       怀中的刚刚降生的小家伙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似乎一种与生俱来的联系正在告诉它,它的母亲正在渐渐离去……可怜的小家伙,在降生伊始,便要失去自己的至亲!
       
       公孙函的歌声越来越小,最后渐渐消失。
       
       一滴清泪滑过了韩菲菲的脸颊,在那双美目永远的合上之后,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伴着歌声,永远地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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