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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朝堂论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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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时正,皇城内再度鼓声激荡。
       此鼓声素来作召集群臣议事之兆,自然只在上朝时击响。如此这般朝散之後又召诸臣,实乃前所未有之事。既然如此罕见,便是异变突生了。百官皆在官场浸淫已久,怎会不知朝中局势,只是多数并未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而已。
       当下,在官衙中议事的文臣便放下手中事务,往议政殿赶去。而早已出宫的武将,宫里也派了人加急宣召。
       议政殿内,益明帝端坐在龙椅上,目光复杂地注视著两个儿子。析王天震年长,不言不语亦是气势迫人,却并未失了礼数,一切都恰如其分。而昭王天巽,温柔浅笑优雅而立,似是胸有成竹,看不出任何著急之色,独独缺了几分威仪。
       或许他确实看错了人,三子并非表现的那般平庸,但却依然不能如他意。有才有能又如何,身为皇帝,须有能眼色间便镇住全场的气概。否则,随便一人便能爬到皇帝的头上,长久以往,必将祸乱朝纲。
       而那个有能力乱朝纲的人,难得的低眉顺眼,在天巽身後默然不语,狂性也收敛了许多。
       益明帝冷看了半晌,终究也只能一叹。
       这时,文臣们已经赶到,武将还在路上疾奔。单以文臣而言,析王一派颇众,此刻泾渭分明,都到了析王身後。余下的人面露难色,既不敢选择析王,更不敢选择昭王,只能退到殿门处,驻足不前。
       析王出列,长揖道:“父皇,请允儿臣参奏。”
       武将未到,但析王此时也只有秦勉能上朝,余下的高右将军、武侯、田骋,以及洛自省手下的将帅,都於他不利。也因此,他趁时局有利无人为天巽辩护之机行事,也在意料之内。
       帝皇颔首:“准。”
       听了这话,天巽嘴角轻轻勾了勾。身为帝皇“偏爱”已久的儿子,真是愈来愈清楚,何方为真正的“偏爱”了。可以是二哥天艮,可以是天震,可以是皇後,却绝不可能是他,也不会是天离。只因为,他们没有才能,也没有陪伴皇帝足够久的时光。可是,真正论来,若给他甚至天离五百年,便绝非如此场面了。
       析王随即瞥向天巽,道:“儿臣参奏三皇弟指使惊鸿内殿,於战场之上刺杀秦左将军。”
       此话一出,群臣大哗。当年秦左将军死於战场,并没有多少疑点。但若此话属实,给昭王与惊鸿内殿扣个意图谋逆的罪名也毫不过分。析王经年未发,便是防著皇後失势德妃得宠,著实狠辣非常。
       “此为其一。”低议声犹在耳边,天震又道。
       众人屏息静待,单这一条坐实了便是万劫不复,他竟还握有更多把柄,其心思计谋委实出众。但是昭王殿下听了,却只是抬了抬眉梢,笑意不变,仿佛方才的奏本皆是妄言。
       “平叛战後,三皇弟指使惊鸿内殿勾结逆贼,图谋不轨。此为其二。之後,三皇弟指使惊鸿内殿刺杀二皇弟,并杀我儿,此……为其三。”说著,天震的眼微微红了,声色中也带了些许哽咽,“父皇,儿臣绝非口出狂言,实乃证据确凿。还请父皇为二皇弟,为儿臣的频儿做主!”
       益明帝脸色煞白,抓住龙椅的手青筋毕现,低哑道:“呈上来。”
       天震从怀中取出奏本与一摞书信,捧高了。帝宫正司立即呈上去。
       天巽收了笑意,静静地看著。原来是反咬一口,想必那时就已经造好了与逆贼相通的证据,只等著最後来用了罢。只是可惜,找了那麽许久,却只有这些,也尽是些假以时日便可水落石出的东西。不过,求的也正是时日,若是皇帝不愿给,他也只能蒙冤了。
       益明帝翻著书信,脸色由白转青,他并非全然相信,或者说二子身亡一事他心里已有计较,但情势逼人也不得不做足姿态:“巽儿,你还有什麽话说?”
       天巽待要出言,洛自省抬起首来,轻哼一声。
       他平素狂放早引得诸臣不快,危机关头如此放肆令喧哗声更大了。他却依旧不管不顾,出得列来,躬身行礼:“父皇,恕儿臣不敬,斗胆为殿下辩言。”
       益明帝将折子与书信一并扔在他身前,怒意昭然:“你且说来听听。”
       “大皇兄口口声声‘三皇弟指使’,且不说证据是否充分。单这第一条与第二条,那时殿下遇刺生死未定,在圣宫伤病煎熬,如何能指使得出来?而且,当时狩猎刺杀真相究竟为何,也很难说。”洛自省冷瞥著天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皇兄倒是说说看,两路逆贼行刺,他险些便过去了,受益的是谁?此事以後谁都有可能与逆贼勾结,却决不可能是我等!至今我仍为不能手刃贼首而饮恨!”
       天震沈著脸,回道:“别的不说,惊鸿内殿此意,是一切皆你一人所为了?”
       “此言差矣。大皇兄不介意,我便一条一条来驳。”惊鸿内殿眯了眯眼,“大皇兄弹劾我等刺杀秦左将军,以何为证?秦左将军捐躯之时,已有军医验过,乱箭乃叛军所用,射来的方向亦为叛军阵内,绝无内讧之兆。秦左将军的亲随可作证,军医亦是常年追随左将军之人。”
       天震冷笑:“惊鸿内殿自然做得周全,乱军之中派人潜入逆贼营内,不,或许早已与逆贼勾结,暗算秦左将军。”
       “红口白牙,谁都能说。我也早想向父皇弹劾你与叛贼的渊源,狩猎刺杀亦是你所为。可我不会平白无故地冤枉於人。”
       “我自然有人证。那些时日,洛自悟并不在军营之内,形迹可疑。”
       洛自省一怔,竟笑起来:“原来大皇兄一直派人盯著,倒是我疏忽了。不过,洛自悟的去向,我、四皇子、田骋将军、陈珞都是知道的。”
       天震眉头轻皱:“即便知道又如何?他究竟去了何处?难不成不是潜伏起来暗杀秦左将军?”
       “真可惜,大皇兄猜错了。他奉我军命,袭扫敌营,立下大功。而人证,我想,重霂尊者应当愿意作证。他们一路同行,杀了许多邪异者,国师也得过传讯。”
       天震显然并未料到此著竟牵及了国师,神色稍稍一变,立刻稳定下来。
       洛自省咄咄逼人,又道:“除此之外,大皇兄有何证据?乱军之中,百箭齐发,伤者众多,有谁曾见洛自悟在逆贼营内射出箭来?单凭猜测,他去立功便反被当成罪人,岂不是可笑之至!”
       天震呵呵大笑,双目尽显阴冷之色:“不巧之极,确实有人曾见。”
       洛自省眼眸微张,还要驳斥,天巽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安抚地握住他的手掌。“真好。大皇兄随意拿个人出来,便可指认不常在人前现身的洛自悟。只是瞧见而已,一言便可掩盖真相,真是极好之事。”
       洛自悟在被封职之前,仅在鸿威军中任将官,并不经常露面,自然不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倘若指认他之人,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兵小将,甚至平民百姓,如何能取信於众?天震却不可能将他手下所剩无几的将军推出来。他们当时皆在军中,行踪不但尽在洛自省掌握,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指认什麽叛军营中之人。其实,“秦左将军”身死,从析王到亲随上上下下皆在怀疑,但苦无证据。由天巽、洛自省、洛自悟三人所定之事,怎麽可能会落下任何把柄?如今将猜想提出来,也不过是为了试探扰乱天巽与洛自省,趁机行事而已。
       天巽再明白不过,也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向著帝皇行礼道:“父皇,既然说到二皇兄之事,儿臣也无法忍受下去,要为皇兄讨个公道。”
       益明帝凝视著他,目光中带著些许陌生,缓缓颔首:“说。”
     
     
     
     
     (0.6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四十三章(中)
     
       “儿臣听闻田骋将军负责调查此事,结果如何?”
       “召田骋。”
       田骋刚从营中赶过来,入得殿内,跪拜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益明帝神色略缓了缓:“爱卿将近来调查之事细细报来。”
       “是。”田骋抬起眼,“微臣经查证,认为和王殿下遇难一事,乃析王殿下派秦放所为。”
       天震神色剧变,怒视而去:“田将军怎可信口开河!我儿逢祸惨死,难不成是作假的麽!”
       田骋却看也未看他,接著道:“微臣当日受睿王殿下、昭王殿下指点,连夜入营选拔精兵侍卫回护,并在回城路上遭遇伏击,折损泰半。旭阳侯领侍卫从长公主府前往,亦遇险境。而和王府内,刺客尸首检出二百有余,厮杀惨烈。林林总总,这一夜大概出了千余名武艺高强、可媲暗卫的刺客,死了七八百人。据臣所知,昭王殿下、睿王殿下身边不可能有如此庞大的势力。”
       天震脸上一片铁青,冷道:“只因如此,田将军便怀疑於我?”他扫了天巽和洛自省一眼:“你又如何能知道,三皇弟与四皇弟身边没有这麽多人?”
       田骋低声道:“微臣追随和王殿下日久,自有知道的法子。何况,微臣率人突围之时,蒙一位高人所救。那人的武功路数,是洛家无疑。微臣的参将,生还的侍卫皆可为证。若是昭王殿下想刺杀和王殿下,又何必如此轰轰烈烈,单只两位洛家公子便无往而不利了。何况,其中一位还前来相助,岂非自相矛盾?”
       益明帝沈沈不语,却隐有杀气溢出。
       天巽沈默著,最终轻轻一叹:“田将军,此事原不必再提。”
       田骋满含感激,神情极为坚定:“殿下慈悲,微臣怎能眼睁睁见殿下蒙冤?”他又转向皇帝,俯身恳切道:“田骋身为和王殿下侍读已有二十余载,亲眼见证和王殿下与昭王殿下、睿王殿下情谊深重。和王殿下生性仁善,两位殿下亦是性情中人,断不可能做出此等弑兄之举。而且,凶徒极其残虐,毫无人性。那等行径,也绝不可能是为人直率的惊鸿内殿所为。”
       “田将军,你也是没有真凭实据,便污蔑於我!”天震反应激烈,竟轻泣起来,“我与二皇弟能有什麽深仇大恨!他们之间交好,我便是怀有异心?而且我疼了十年的孩儿,我呕心沥血教导的世子惨遭横祸,你却反说是我所为!污我伤我且不论,轻鄙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却绝不可饶恕!”
       他脊背笔直,神情坚韧却泪流满面,悲切哀切,不知暗中感染了多少人,引来一片唏嘘之声。
       田骋凛然接道:“证据?证据无处不在。人情,交往,回忆,为人,便不是证据?在圣宫供奉,含冤未雪的殿下、内殿、两位世子的遗骸不是证据?身为和王殿下心腹的微臣,所推所论,绝不带任何偏见,皆为和王殿下所想所虑所忧,便不是证据?自从世子降生之後,和王府防备日重,要防的是谁,这朝中上下何人不知?究竟又是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弟嫁祸,早已是呼之欲出!”
       自从和王出事之後,还从未有人将话说得如此明白清楚。扑朔迷离的事件,纠缠已久的事实,不外乎“信”与“不信”。究竟谁可信,谁不可信,益明帝多疑,皇後怨恨,群臣各为其利,便都惑於其中,於是骚乱更甚。但其实真相很近,近得几乎不需要猜测。
       “你──”析王圆瞠双目,含泪暴起,火冒三丈地怒指著他。
       “至於世子殿下,一箭三雕,也值得了。”说罢,田骋叩首请罪,再不言语。
       真话,只能他来说。因为他是和王的侍读、玉荣内殿的亲兄长。他没有利益之扰,只有复仇之念。所以,帝皇会更信一分。天巽想著,心里又升起些许自嘲。
       “田骋!二皇弟、玉荣内殿出事,你含怨无可厚非!可我失去世子就好受?痛失亲人之苦,你竟不能感同身受,反要诬赖於我?!”析王摇摇晃晃,又跪倒下来,“父皇明鉴,儿臣怎可能,怎可能害频儿?”
       虎毒不食子,如此悲苦之象也不似作假,於是群臣又开始动摇。
       丞相亦是泪沾衣襟,出列跪倒:“圣上,世子乃是析王嫡子,圣上长孙。析王殿下爱子之心,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试问谁肯相信,慈父会无缘无故以自己孩儿的性命来谋算?”
       “是啊,圣上明鉴!”析王一派众臣皆跪下附和,人人都或悲愤或感慨,动情之处便红了眼眶。
       儿子、媳妇,两个孙子,此事乃益明帝的心头刺,痛苦尤甚。人人潸然泪下,他又如何能忍得住。一时间,只闻议政殿内哽咽声阵阵,仿佛又回到年前惨剧发生的时候。
       “父皇、大皇兄,请节哀。”天巽微微皱起眉,神情间也带著些许悲意与浅浅的忧郁。
       这举殿恸哭之下,他显然又落了下风,却依旧坦然自若,没有半分紧张,更没有半分失礼。
       天震侧过首,目眦尽裂,一字一字,恨意无限:“三弟,我与你固有怨仇,又何必报在频儿身上!”
       好个顺势施为!天巽心里赞了一声,他这大皇兄,如此唱作俱佳,真是足以上戏台了。又是垂泪又是哀哭又是怨恨,不知情的人,倒还真以为他是个性情中人。愿意信他的人,倒也真以为父子情深了。
       “大皇兄的哀切之心,我十分理解。且容我也提醒一句,绯儿亦是从生死关头熬过来的。她与我,虽名义上为舅甥,实却情同姐弟。我又怎可能伤她?大皇兄切莫因哀迁怒,忘了推己及人才是。”
       天震一顿,垂目不语。
       丞相见状,立即直起身,接道:“这岂不正是疑点所在!和王殿下、敏仪内殿、自在世子、天频世子皆遇刺,只有公主殿下安然无恙!”
       天巽眯了眯眼,表情瞬间冷凝下来。
       几乎从未有人见过昭王殿下如此盛怒的模样,惯常含笑的眉眼透著寒意,好似能刺透人心。他不言不语,只是立在原处,四季却仿佛都轮了一遍。顷刻间便似有萧萧狂风大作,阴沈沈如小山似的乌云压在议政殿内,电闪雷鸣,雨雪交加,令群臣无不动容。
       益明帝定定地望著他,脸上瞬息万变。
       “‘安然,无恙’?听丞相的意思,公主身上的刀剑之伤便不是伤痕了?为护住频儿,她耗尽灵力,未能保住自己的孩儿,还险些进了鬼门关,都是作假?”
       昭王殿下横眉冷笑:“她伤重将死,紧紧抱著频儿不放手,都是假的?!何丞相,你虽为老臣,还是频儿的外祖父,但若再敢出此糊涂之语,孤与皇姐,绝不能饶你!”
       他字字铿锵,话音落下,议政殿内竟是鸦雀无声。丞相额头上沁出冷汗,一时无言以对。
       昔日总是一脸浅笑的和善王爷,朝夕之间浑如他人。所有人无不心思飞转,各自计算。
       “父皇。”不待他人反应,天巽接著道,“既然相持不下,不妨让绯儿也过来一趟。或许有所斩获。”
       益明帝点了点头,似是疲累地按了按紧锁的眉头。
       天巽望著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厌倦来。他原本打算不失风度,舌辩群臣,将他们斗倒,再送上可决胜败的证据。可此时此刻,他却不想再控制自己的情绪。性子突变惹来皇帝猜疑又如何?如此辛苦方能维持表面的父子情深,他已经觉得很累了。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想博得父皇的信任。他的信任太过难得,更难於保持,时时都可能崩溃。
       益明帝依旧多疑的反应,让他断绝了最後的希望。需要不断地伪装,方能获得父亲的怜爱,露出真性情付出真心,反倒离间了父子之情,如此扭曲的亲子关系,不要也罢。
       他只想付出一分,便获得一分。不想空怀著孺慕之情,得来的只是刺人的视线。
       他只想告诉他,皇室也有兄弟情,也有二哥这种不眷恋权位之人,也有他这种并不唯权是图不择手段之人,他却始终在疑心重重里试探他。
       罢了,看清了父皇想要的是怎样的继承者,便足够了。
       而他要做的,便是将这种权欲之兽赶尽杀绝,让充满皇室的妖魔重新变回真正的人。至少,在他目光所及的范围内,都是有情有义的血缘至亲。
       忽然,右手动了动,传来阵阵温暖。天巽这才发觉,他始终未放开洛自省的手。只是虚虚握著,那人却并未挣开。
       天巽笑了。双眸灿若春光,暖意四溢。是的,他要让妖魔都消失,如此方能留住这个人,将他绑在身边,再不放开。
       转瞬间,昭王殿下便似乎又恢复成了平常模样。但,不论是目睹他神情变化的益明帝,或是早已察觉的析王,抑或依然震惊的百官,都十分清楚,昭王已不是过去的昭王了。他不再隐忍,不再伪装,温润如风的外表之下,是沈渊万里,是思敏善辩,是──君临天下的风度气概。
       
     
     
     (0.7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四十三章(下)
     
       沈寂了半个时辰之後,洛自省手下的几位将军、秦勉、许驸马与武侯爷堪堪赶到。前去秦府宣召长乐公主陈绯的侍官也匆忙而归,低声向益明帝禀报了几句。益明帝的眉头渐渐舒开,疑惑道:“意外之喜?”
       群臣听了,苦苦思索,皆想不出在此等境况之下,长乐公主能带来什麽意外之喜。有心思活的,作恍然大悟状,望向驸马秦勉。秦勉却只是垂首静立,没有任何反应。
       益明帝显然也有所意会,神情不由得缓和许多,连声道:“还等什麽!快去!快让公主车驾入宫,在议政殿前停下!”
       车马不入宫门,更遑论直入朝议重地了。而帝皇竟下如此口谕,对长乐公主的宠爱可谓极盛,对长乐公主的意外之喜也可谓满怀期待。
       不多时,便听殿外一声轻铃般的笑:“孙女陈绯,叩见圣上。”
       “勿多礼,快些进来。”益明帝道。
       常年在行宫中养病,出嫁後也几乎从未在人前出现的长乐公主殿下优雅地步入殿内。她一身素服、容饰简单,但雪肤鸦发、凤眸樱唇,更显清雅出色、气度动人。
       帝宫正司奉命看座,公主殿下目光流动,盈盈一笑,摇了摇首:“谢圣上隆恩,不过,舅父与众位大人都站著议事呢,我入得殿来已是破例,更不能坏了规矩。”
       她婉言拒绝,益明帝却听得连连点头,毫无不悦之色:“你身体不好,朕也是恐你累著了。”略作沈吟之後,他方又道:“绯儿,你可知朕唤你来是何缘故?”
       陈绯螓首微颔:“是二舅父……之事。”
       “你身子不好,便速速说了,到偏殿歇息。”
       “在此之前,我不是说过,有意外之喜要呈给圣上麽?”
       益明帝、析王已经发觉她宽大的外袍中似乎藏著什麽,都挑起眉来。
       陈绯眼眸一动,柔声道:“好了,出来罢。”
       众目睽睽,就见长乐公主的外袍之中,竟钻出个少年来!
       那十来岁的少年一身圣宫素袍打扮,跪倒在地,恭声行礼:“参见圣上,圣上万万岁。”
       益明帝惊讶地望著他,析王则浑身一僵,满脸难以置信。
       一直未出声的天巽浅浅一笑,道:“父皇,你瞧他是谁?”
       显然,他早已知道长乐公主会带来何种惊喜。抑或,这惊喜就是昭王殿下一手安排的。
       帝皇的视线不著痕迹地掠过他,又落在伏地的小少年身上,声音已然有些许颤抖:“抬起头来。”
       少年遵旨,扬起首。
       只听得四周响起阵阵抽气之声──这少年,眉清目秀,熟悉无比,正是半年前遇刺身亡的析王世子天频!
       “是频儿?”益明帝悲喜交加,竟立了起来。
       形容相貌,无一不似。而且,右脸与颈部还有烧伤痕迹,正是入殓之前失火所致。这不是析王世子死而复生麽!
       议政殿内静寂无声,惊疑、惧意、恐慌,各种情绪逐渐酝酿。
       天巽满意地看著析王派一片惊慌之状,勾起嘴唇。
       析王从震惊中迅速回过神来,情动之至:“频儿!”说著,他上前几步,便要搂住失而复得的孩子。
       但那孩子却迅速退下,躲在陈绯身後。
       析王难掩悲意,复又落泪,伸著手向他走去:“频儿,不认得父王了麽?”
       孩子不语,紧紧抓著陈绯的衣袖,身体微微战抖。
       益明帝拧起眉:“请国师过来。”他也下了御座,立在丹陛之上,俯视著天巽、洛自省、陈绯、天频、秦勉、天震,将他们的神情反应都一一看在眼中。
       “绯儿,频儿是怎麽了?可有受伤?怎会死而复生?”
       “回圣上,其中缘故,只有这孩子最清楚了。”陈绯轻柔地回道,将孩子搂在怀中,微微笑起来,“也只有他,才知道当日的凶徒是谁。”
       益明帝沈默了,不必再听,身在帝座五千年的他便已然明白来龙去脉。他已经可以预见到接下来的混乱与腥风血雨。他丝毫不怀疑,将自己的本性隐藏了二十年之久的三子,能做到何种程度。他更不确定,他想做到何种地步。
       天震血色尽失,轻声重复道:“频儿,来,快过来,到父王这里来。”
       孩子慢慢地抬起首,仿佛尽了所有的勇气:“不。生养之恩,以死报之。我不再是析王世子,只是闵衍国师的弟子,高频。”
       “高频?高频?”天震愣了愣,失声大笑,回首看向天巽,“敢问三皇弟,他改姓是为何意!”
       “这是他自己的意思。”天巽淡淡地道,“奉亲者为亲,舍了过去,如此而已。”
       益明帝踉跄两步,颓然坐回龙椅上。刹那间,他身侧便多了一人,墨玉杖轻轻顿地:“好热闹。”
       帝皇更显疲态,低声道:“国师,如此大事,怎麽不告知朕?”
       闵衍弯了弯唇:“陛下忘了,这是皇室之事,我不可牵涉其中。不过,收他为徒只是看中了他的资质,不为其他。”
       益明帝默然。
       闵衍又道:“陛下何妨听完再议?”
       益明帝望向殿内众人,他从未如此清楚地看见天震的窘态、天巽的自信。“频儿,将你所知之事,慢慢道来。”
       “是。”高频道,垂下眸,不看任何人,“当夜,孙儿早早睡下,半夜醒来辗转反侧再睡不著,便独自越过小花园去找绯姐姐。才入得姐姐殿内,便听几声闷响,就有尸首倒伏在眼前,血流遍地。孙儿恐慌,哭喊起来,却不见一个侍卫。绯姐姐听得孙儿的声音,匆匆起身,但未到孙儿面前,便被一群黑衣人拦住。孙儿自负曾学过武艺,抽剑迎上去,不过几个回合,旁边一剑刺来,便痛得什麽也不知道了。再醒来时,已身在圣宫。国师收孙儿为徒,为孙儿调养身体。之後,孙儿请师父给三皇叔报信,才再见到绯姐姐。”
       “如此说来,你这些时日,都在昭王府了。”
       “是。”
       帝皇微合了合眼:“为何不回析王府?”
       “孙儿看到了。”高频的声音越来越低,抬起首来已是双颊湿濡,“刺孙儿一剑的,是师父,是师父……师父只听父王之令。”
       天震惨白著脸,不再言语。
       益明帝长叹:“如此说来,秦放言你们有习武之约,皆是假的?”
       “习武之约是真的。但孙儿去二皇叔府上之前已经向师父言明,今日暂休。所以,孙儿本以为,师父绝不可能出现──”
       “大皇兄。”天巽接过话来,眉头微攒,“人人皆知你疼爱频儿,原来再如何疼爱,也可随意弃之。如此,你还有什麽话要说?”
       天震浑身一动,跪倒在地:“父皇明鉴,此事皆为秦放所为,儿臣毫不知情。儿臣怎可能弑弟杀子!父皇,您要相信儿臣!”
       益明帝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声。
       析王一派除了秦勉以外,皆伏身叩首,异口同声:“陛下,析王素有孝悌之名,绝不会做出这等残忍之事!一切都是秦放自作主张!”
       就算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承认,妄想著有路可退麽?天巽冷冷地一笑,从袖中摸出个细白玉瓶来:“频儿,过来。”
       高频奔过去,盯住那玉瓶不放:“喝的?”
       “喝的。”天巽温柔道,捏捏他的脸,“信不信我?”
       “信!”孩子眉开眼笑。
       天巽心里颇有感慨,看著他将那瓶中之物喝下去,继而满脸疑惑:“三皇叔,你诳我。瓶子里根本什麽也没有,没尝到半点滋味。”
       “这是极珍贵之物,十分稀少,所以你才没有感觉。”天巽笑道。
       冷不防身畔传来询问声:“昭王殿下,这是从哪里得来的?”叔侄俩瞧过去,却是闵衍。他一脸高深莫测地拿过那玉瓶,闻了闻,金蓝双眸闪过诡谲的光芒。
       闷了好一会的洛自省终於寻得出声的机会,道:“国师莫管来处,只管确定这物事是真是假。”
       “若不是真的,我岂会多此一问?”闵衍一个转身,便飞回御座边,将玉瓶呈给益明帝。
       益明帝一怔,盯了那玉瓶半晌,才又仿佛惊醒一般,看向天巽与高频。
       “大皇兄,我总算知道,你当时为何连频儿的身体都要毁去了。”天巽握著高频的手,轻轻一笑,气度高华。
       天震伏身在地,没有任何反应。
       天巽牵著小家夥,来到他身侧:“频儿,你告诉他,你手腕上的血脉,是什麽颜色?”
       高频眨了眨眼,惊讶道:“血脉当然是青色──咦?怎麽会是血红的?”
       益明帝听了,缓缓起身,伸出手道:“频儿,过来。”
       高频不知所措,天巽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才慢慢上了丹陛,跪在帝皇身前。帝皇看著他手上赤红的血脉,竟呆怔住了。
       天巽浅笑了笑,优雅地跪地行礼:“北青东玄南赤西银。频儿是溪豫皇室血脉,所以大皇兄才毫不怜惜。只因此事若败露,便是欺君大罪,罪无可赦。”
       析王攥紧双拳,骨骼格格作响,忽然猛地跳起来,双目赤红,状若癫狂:“当年内殿确实有孕!我有世子!”
       闵衍低声道:“我数度为敏仪内殿切脉,确实是喜脉。”
       “我的孩儿出生之後!国师也验过血!是我的世子!”析王吼道,指著高频。
       闵衍再度颔首,轻描淡写:“那时的世子,确实是青脉无疑。”
       国师之言的确是事实,态度也不偏不倚。但此时此刻,却句句都不合时宜。洛自省十分不敬地剜了他一眼,天频也偷偷地瞄著他,陈绯更是蹙起柳眉。
       天巽却是不急不缓,也不理会他,接道:“莫非皇兄想说,不知频儿何时何地被人换了?无妨,敏仪内殿必然知道内情。”
       天震闻言,竟倏然狂笑起来:“父皇!父皇……你的好皇後!都是你的好皇後!此仇不报,枉为人父!”
       益明帝浑身一震,放开高频,嘶哑著声音道:“传朕旨意,析王天震欺君妄上,弑弟嫁祸,凶顽残虐,褫夺封号,囚天牢待朕亲审!”环视周遭,又道:“析王余党,下狱待查!”
       瞬时间,议政殿内一片混乱。哭号求饶之声不绝於耳,上百侍卫一拥而上,将天震与同党带了下去。
       待恢复平静,百官只剩下六成。
       益明帝惨笑数声,目光依旧锐利:“巽儿,满意麽?”
       天巽抿直嘴唇,无比坦然地与他对视:“不,父皇。儿臣不满意。”
       
       ------------
       实在忍不住了,掩面,一天双更的日子,上一次是何年何月何日来著,所以明天没有了,抚摸众
     
     
     
     
     (0.54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四十四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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