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二十八章  各有天命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洛自省斜了一眼侍从捧著的丧服,依然坐在长案後一动不动。
       他认为自己的直觉向来都是准确的。在位五千年的帝皇,是他怎麽也不敢招惹的可怕妖物。他已经是善於感知危机的人了,却也免不了被这位皇帝的慈祥和蔼所欺,放松了警惕,有时还敢嬉皮笑脸,油嘴滑舌地恭维几句。然而,此等人物的所言所行、所作所为,他却是绝大多数时候都无法理解。
       御书房中的伤心并不是假的,他心疼自己的儿子。但转过身来,又怎能若无其事地将其他两个儿子逼入绝境?明里说得好听,让他们都暂歇一歇,却将他与天巽隔离在宫廷东西两侧,天离也不知被安排在哪个宫中,分明是防著他们串供,表明了自己疑心的对象。而待天震,却允他去探望宽慰敏仪内殿与天贺。如此偏袒,还在议政殿里等著消息的群臣立刻便能摸清风向。眼下,昭王派与睿王派的墙头草应该开始惶恐不安了,稍遭人撺掇便会出事;析王派该使手段趁胜追击了,挑也从软的开始下手;皇後派的人群情激奋,必将视昭王派与睿王派为死敌;中立的臣子无疑已从帝皇的态度里判断自己今後的行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人偏向昭王派与睿王派。照此下去,不日便该有人火上浇油,施手段将各种莫须有的罪名都推过来了。
       既然死了一个,再死二个也无妨了麽?他的确是在作壁上观,但却预先将天巽、天离赶入了困境。当真是起疑了,不信任何一人,即使是他平日最为疼爱的天巽也不例外。所以故意有所倾斜,设套等著看众生相。父子之间的信任,脆弱得随时都可能崩毁殆尽。
       换了是他们洛家,就算罪证确凿他洛自省滥杀了无辜,不管是爹娘与兄弟,都绝不会相信。然而,皇室却没有赤诚相待,性子都藏得深,不仅说话真假难辨,平日的行为、生活、习惯也能是假的。因此干脆便放弃求真,疑虑重重,互相猜忌。
       洛自省不喜欢思考,就像他始终不肯细思四哥为何要让他过来和亲,不愿体会他那些疑虑。但眼下,他却不得不思考,也无法克制自己不思考。
       为何帝皇出尔反尔?稍早时帝皇对他们兄弟所说的那一番话,只是疑心与试探?或者,他的言下之意才是最重要的?他其实并不想惩处凶手,也并不想知道真凶是谁,唯独胜者为王而已。有了王,也便有了凶手。
       原来在帝皇看来,弑父戮手足都无所谓。德行不是帝皇应有的,手段才是决定王者的关键。
       原来他在狐狸和天离身上看到的那一点难得的兄弟之情,竟只能成为他们心慈手软的弱点。
       只要想到那只狐狸会被砍得血肉模糊,或者身首异处,死不瞑目,成为人泄私怨的牺牲,他便焦躁不安,无法再想象下去。狐狸如此冒犯他,他善可大发慈悲不要他性命,怎能容得他人轻易伤了他?!
       想著,他愈发面沈如水,平日惯有的轻狂之色早已无影无踪。
       “惊鸿内殿,请换衣。”
       几位侍从小心翼翼地道。
       洛自省看也不看他们,命令道:“下去。”
       侍从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多言,放下丧服,躬身行礼退出殿外。
       洛自省十分不悦。尤其当他脱了衣,望见腹上正渗著血的伤口,更是烦躁。这伤口不仅让他吃足了苦头,险些丧命,还令他们陷入了被动境地,而且──他的视线不由得注意到布带周围密集的青紫暧昧痕迹,昨夜的情事种种都涌上了脑海。咬牙切齿仿佛咀嚼血肉般念著天巽的名字,洛五公子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红了又青。其中情绪变幻之快,自是旁人不足知。
       几乎浑身上下都印上了情欲之痕,比伤口还要引人注目,这或许也是那只狐狸肆意妄为的初衷之一。然而,若真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这些印记,洛自省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当场爆发把天巽给扼死,一了百了。
       正在他情不自禁想著要如何与狐狸算账时,冷不防身後传来浅笑声:“伤口裂开了。”
       他竟未察觉有人靠近!洛自省迅速戒备起来,循声望去,满身杀气在看见面容恬淡的灰衣男子时悉数褪去。
       “戊宁尊者?公主病情如何?”
       “已无性命之忧,需要卧床静养数月。不过,此番她的身体受创甚重,无论如何也不能恢复如初了。”
       流产於女子而言是身心之伤,何况她并未保护自己。洛自省心生怜惜,轻轻一叹。
       戊宁走近两步,又道:“内殿这伤,是重霂治的?”
       洛自省一怔,没想到明明缠著布带,还是被他一眼看穿了。果然将重霂卷了进来,真不知闵衍国师会如何惩罚他。事到如今,否认也没有任何意义了:“重霂并没有错,也没有涉入纷争……”
       “他的秉性我自然很清楚。”戊宁眼中透出笑意,越发温和淡然,“内殿的伤若想早日愈合,还是多休息为好。”
       “顾不得了。”洛自省拿起丧服便要换上。
       戊宁袍袖无风自动,手快如疾风,轻轻一点便将他定在原地。利落地拆了白布带後,他从袖中摸出一瓶药,将透明的膏脂细细地在他伤口上揉开。
       随著他的手指动作,一种无法言明的柔和力量渗入伤处,缓解了疼痛。洛自省舒了口气,低声道谢。
       戊宁又盯著他身上的痕迹瞧了瞧,洛自省很不自在地垂眼看去,正见原本被绷带覆著的干净皮肤与胸前腹下层叠的青紫痕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十分突兀。此时他的伤口已经收拢得极好,周边没有情欲印记便显得奇怪了。
       戊宁手指略略外移几分,轻声道:“得罪了。”飞快地一通揉捏後,青紫淤痕顿时浑然一体,将转移注意力的作用发挥了十成,伤口反倒是难一眼看出了。
       洛自省脸一红。“幸得尊者相助。不过,不要紧麽?”国师与圣宫不是不能插手皇室纷争麽?戊宁分明知道此伤为何而来,却帮他消灭了证据,与重霂所为毫无二致。
       戊宁慢条斯理地给他包扎起来:“医者父母心。我只是不忍见内殿伤痛而已。”
       圣宫的训示“不得干涉皇室继承”是能够如此灵活解释的麽?不过初言国师倾向明显,也不算是违规。倘若闵衍国师亦能够助狐狸一臂之力,万事何愁?但只怕这位国师与初言国师的性子大不相同,虽曾对狐狸百般试探,也确定他乃帝王之材,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从他那亦正亦邪的性子考虑,他或许更想通过这回皇子相争看狐狸的真面目。
       也罢,既然重霂与戊宁尊者都已帮过他,也算给了狐狸面子。他日狐狸登基,他们亦有大功。
       “在下斗胆,尊者可否顺便瞧瞧我六弟的伤?”
       戊宁闻言,淡淡笑了:“不愧是洛家兄弟。洛六公子一直守在公主殿外,我想医治他时,他却请我先来看看内殿。内殿不必担心,六公子伤处虽多,却多是皮肉之痛,好得很快。”
       “多谢尊者。”洛自省暗暗松了口气,想了想,又试探道:“幸亏圣宫得了消息,不然公主殿下……”闵衍国师不在,这等皇室残杀的惨事即使他知道恐怕也不会阻止。倒是戊宁尊者竟出圣宫诊治,是听了国师的推算,还是圣宫有独特的消息来源?
       戊宁眨了眨眼,道:“人各有命。公主殿下命不该绝,如此而已。”
       竟是自行卜算来的?万余年的修行当然不容小觑,那麽昨夜的事情他也都知道?
       “一切皆有天命。戊宁只是尽医道,其他一概不知不问不看。”仿佛看破了他的疑问,戊宁略略颔首为礼,便消失了。
       洛自省深觉自己的试探之举太过莽撞,不禁有些後悔,立即诚恳地对著余下的几分幻影致歉。
       
       灵堂设在皇宫西侧,离洛自省所在的宫殿并不远。他随著侍从一路走去,便见周围挂满了白纱灯笼,临近的殿堂楼阁的各色纱帐垂幕都换上了黑白两色,远望去,整座皇宫似都已陷在哀思中了。
       灵堂上高悬白幡,隔开内外。外头供桌中央立著灵位,灵位前是各式祭器,祭器旁边依次摆满了各种素果点心。桌两侧的小香炉里插著巨大的白烛,供桌前置著三座青铜香鼎,数百支细香烟雾缭绕。
       匆忙的布置虽然略显简单,但所用器物皆是上等玉器,也昭告了逝者的身份。
       洛自省在天巽身侧跪坐下,静默著。天离、天歆、许驸马、天震、敏仪内殿、天贺、天潋、陈驸马、陈珞都分别坐在灵堂两侧,或哀泣或沈悲。
       忽然,灵堂边的暖阁里一阵骚动,侍从侍官慌慌张张,乱成一团。
       皇後一身素衣,披头散发地奔出来,冷冷地扫视著灵堂中的人,瞧见天歆时,眼睛一亮,忙上前将她拉起来:“歆儿,歆儿,这绝不是你弟弟!你守什麽灵!”
       天歆不敢反抗,只能任她拖到供桌边,泪如雨下:“母後!您这是怎麽了?”
       皇後柳眉倒竖,恼道:“我的孩子绝不会死!谁造的谣!拖出去砍了!”
       天巽、天离、天震双膝跪行过去,齐声劝道:“母後请息怒!”
       皇後却似没看见他们一般,将牌位贡品通通扫落在地:“这不是我的艮儿!”
       天歆哀哀地倒在她脚边:“母後,您就让弟弟安心走罢!”
       “糊涂!你怎能轻信奸人所言!艮儿福泽绵长,怎麽可能出事!”
       皇後冷笑著看向天巽、天离、天震:“就凭他们便能伤得了我的孩子?!”她语中带著忿恨,竟甩了三兄弟几个巴掌。
       天巽、天离、天震皆愣了愣,叫著“母後息怒”,脸上立时红肿起来。
       “母後!”天歆急忙拉住皇後,却被她推到一旁,摔倒在地。
       洛自省眼见皇後扭曲著脸,平日的美丽温柔端庄雍容都化作怨怼与恶毒,又看天潋脸色惨白毫无反应,许驸马与陈驸马跪行过去也无计可施,敏仪内殿只管抱著天贺大哭,陈珞也只是脸色灰白地看著这场混乱,皱起眉,唤来侍从,吩咐了几句。
       此时,皇後已经撕下灵幡,冲进内堂。和王一家与天频的尸首分别摆放在四张白玉台上,都只盖了一层绸布,并未入殓。她掀开绸布,指著烧成炭状的尸骨怒道:“这哪里是我的孩儿!”
       “我的孩儿在哪里!”
       “这哪点像我的孩儿!”
       她时而哭闹时而怒斥,似有理智又似无意识,皇子女们不敢冒犯,只能苦劝,却没有任何效果。侍从与侍卫更不敢近前,反倒都退至堂外。
       洛自省见天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平添了许多伤,心里颇有些不舒服。皇後落到如此境地,他却生不出半点同情心。善恶终有清偿之日,如今不过是开始而已,她必须为她曾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皇後!”
       终於,帝皇驾到,益明帝自御辇上下来,形容疲倦,眉头紧锁。
       皇後转过身,凄凄地望著他,跪倒在地:“皇上!这不是我的艮儿。我的孩子没有死……”
       益明帝巡视儿女们一眼,低声道:“来人,将皇後扶下去,让太医开几个方子。”
       侍官正要领命,皇後却忽然扑过去,紧紧攥住皇帝的衣裾,哭喊道:“皇上!臣妾若不能见到艮儿,绝不回宫!”
       “皇後,这是母仪天下者的模样吗!”
       “圣上,看在结发三千载的份上,容臣妾去找艮儿!臣妾一定会将他找出来!他绝不会死!”
       皇後长发披散、衣饰凌乱,凄凄切切地哽咽著,帝皇凝视著她,面容渐渐柔和起来,将她揽入怀里,眼眶也微微红了。
       皇子女都各回原位,依旧静坐不语。
       侍从悄悄换好灵位供果,复又挂上白幡幢节。
       倏然,一个玄色人影径直飘入内堂,落在供桌边,衣袖轻翻,白幡素帐纷纷落下,露出四座玉台。
       “天命如此。”一声轻叹,那人侧过身来,正是闵衍。
       天巽与洛自省均暗暗紧张起来。闵衍的所作所为不能按常理推断,他们只能冀望他对天艮心怀慈悲,能够默许他们一家逃离皇室的禁锢。
       “国师,这……可是……”帝皇犹疑著,尚怀著微小的不切实际的希冀。
       闵衍金蓝妖瞳异彩游动:“和王殿下并无身在朝堂之命数。”
       他应当已经看破了那三具尸身并非原主,却并未道出实情,天巽和洛自省心里油然生出几分感激,略略松了口气。
       皇後直勾勾地盯著拂袖生风的国师,猛地尖叫了一声:“不!”旋即昏倒在帝皇怀中。
       益明帝长叹一声,唤人将她扶下去歇息。
       闵衍慢慢地看过四具尸首,视线在天频身上停住了:“咦?”
       他这一声极轻,洛自省却听得分明,忍不住抬眼看去。
       天震忽然大哭起来:“国师!频儿他……”
       闵衍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斜了他一眼,对帝皇道:“和王殿下、玉荣内殿、自在世子均先遭刺客杀害,後受灵火具象之焚。而天频世子乃是失血过多而亡。四位皆受冤屈,留在宫中不免聚集阴气,平生妖魔,不妨先到圣宫供奉洗冤,再行葬礼不迟。”
       益明帝略作沈吟,颔首道:“国师所言极是。”
       “事不宜迟,早些准备,送往圣宫。”闵衍自顾自地使唤了几名侍官,而後慢步行到香鼎边,又道:“圣上,我此行大有收获。”说罢,他竟微微笑起来,异色双瞳越发诡异。
       益明帝神色微变,眼角余光瞥向子女们:“既是如此,国师,请到御书房与朕详谈。此事关系到我昊光千秋万代的基业,你们也都过来罢。”
       众皇子女皆是一惊,表情各异地俯首行礼。
     
     
     
     
     (0.66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二十八章(下)
     
       御书房中的压抑感较方才更甚,人多了,却也更加安静。安静中带著沈滞与不安,藏著百般千类的心思,聚集了最激烈最强大的渴求权势的欲望,仿佛丝丝隐去形迹的黑暗,掩去了此处诸人的真假面目。
       益明帝上座,闵衍轻飘飘地立在他身侧,笑容可掬。
       “朕登基已有五千载。”帝皇仿佛忆起了什麽,视线有些伤感,“踏上此位时,刀光剑影,以致吾宗族人丁凋零,此乃朕的责任。然,於社稷万民,朕自问无愧於心,尽心竭力。”
       闵衍轻声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当时已失去控制。陛下不必再自责了。自我昊光建国以来,陛下功业卓著,可称得上中兴之主,闵衍深为佩服。”
       益明帝悲色稍减,道:“承蒙国师谬赞,朕也可安心了。”他顿了顿,又道:“天命不可违,朕的灵兽之力日渐薄弱,已是立新帝的时候了。”
       新旧交替之象已是尽人皆知,皇子女们自然更是时刻留意,惊讶已是不必,人人脸上都很配合地显露出几分担忧来。
       “各位殿下能力出众,陛下无法选择,日日忧愁。我欲为陛下分忧解难,但圣宫自有律令,不能不守。所以,我一直占卜求卦,以求神示。”闵衍金蓝双眸一转,扫视著神情各异的人们,“近日,天象终於生变,我昊光,即将降临圣帝。”
       益明帝神色瞬息变化,终是难以克制喜悦与感慨:“可知是哪位圣帝?”
       “此乃天机,并非我等凡人能够窥知之事。不论哪一位,都是昊光之万幸。”闵衍微微弯起唇角,“圣帝之降,既有定数,亦有变数。时机不可测,血光不可免。”
       他说罢,帝皇脸上倏然煞白一片,沈默起来。
       底下众人亦默然垂目,心思涌动。
       “血光还不够麽?”良久,帝皇长叹道,目中隐有泪光。
       闵衍回道:“圣帝降临,必会除尽艰难,还我昊光太平盛世。陛下不必难过,以千人、万人性命,换得千万百姓之安乐,换得昊光之荣盛,足矣。”
       他的话中颇有意味,细品之下,洛自省只觉得汗湿重衣。究竟在何种情形之下,方会出现千人万人灰飞烟灭的惨状?这千人、万人明显并非确切之数,那可是战争之兆?若真是圣帝降临,又怎能容战乱之祸?这些必死的人当中,又会有多少位皇室,多少个世族?他必将支持天巽登基,但却不愿以战争来定夺一切。昊光并不需要通过战争来决定继承人,朝廷之上的争端应当止於朝堂之间,不能祸及无辜的黎民百姓。然而,他如此想,其他人却是未必了。
       益明帝喟叹著立起来,视线在儿女们中间转著,忽然在天巽身上停下了。
       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异状,也无不将目光聚集在昭王殿下周边。
       天巽被这些意涵深重的视线包围著,颇有些不适地皱起眉来。他出生时手上便有形似蛇状的胎记,虽有灵兽誓印之吉征,却也有阴气厄运之凶兆,帝皇并不十分喜见。即使如此,他的存在依然使人忌惮无比,暗里使尽了手段置他於死地。为他的安全考虑,德妃便不许他再露出胎记。时隔多年,就连德妃自己也不知他的胎记已经长成龙形。然而,即便什麽也不知道,这些人的恶意也依然刺得他十分不舒服。那麽,倘若他们知道这胎记竟已成龙,可会不惜一切代价联合起来杀掉他?想到此,他心里浮起浓重的嘲讽。
       而此时此刻,父皇竟记起此事,竟未想到他的处境,又引起其他人的恐慌,是为何意?身为最受宠的儿子,便会第一个被怀疑,一旦被怀疑,便再无翻身之日麽?
       闵衍勾起唇:“陛下,昭王殿下天生异象,我曾仔细为他推算过,结果仍是难测。”
       益明帝遂收回视线,脸上有些失望。
       天巽与洛自省只觉得寒气透骨。言语、动作、神态,昔日慈祥的父皇一次又一次地逼迫著他们,已经摆明了不会再给他们任何退路。他们二人,也已对这位陛下没有任何幻想了。
       “诸位殿下、内殿的行事之风,我也已有了解。”闵衍又接著道,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万事在胸,令人陡然生出敬畏与警戒来,“但我既不能亦不愿牵涉过深,端看陛下如何抉择了。”
       益明帝望了他一眼,叹道:“朕身为父亲,却不敢言了解他们,国师不帮朕麽?”
       “恕我无能为力。”
       真正无能为力之人,便不会做出看热闹的样子来。国师不能干涉皇室继承也只看各人解释。闵衍应该已经知道结果,却不再关心过程。正是他的不关心,才能给未来圣帝之外的人一分搏命的机会。这或许也正是他所期待的。他只想看,圣帝要如何从这些疯狂的权力欲中脱颖而出,到达顶峰。
       果然是位性格扭曲的国师。
       天巽似有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肘,神色沈沈。
       这个细微的动作,令一些人表情越发复杂、越发晦暗。
       
       闵衍扔下这个令皇室上下震动的预言後便径直回了圣宫。益明帝沈思良久,默然摆驾回灵堂察看情况,众皇子女也都乘轿随在後头。
       御驾行至半途,便隐隐见黑烟升腾,正是灵堂的方向。
       帝皇大怒:“那是怎麽回事!速速报来!”
       侍官不敢怠慢,立刻遣人去问,不多时便带来一个慌慌张张的侍从,跪倒禀道:“陛下!灵堂走水了!”
       闻言,益明帝气得脸色乌青,喝道:“还不快救火!”
       “已经灭了,可是……可是……析王世子殿下玉身……”
       帝皇怔了怔,坐下来时竟有几分颓然之态。
       正司忙令卤簿快行,片刻之後便到了灵堂前。
       火早已扑灭,但被烧毁的灵幡白幢节素伞盖还未来得及全换下,污黑一片。堂前空地上,闻讯前来吊唁的众臣或放声大哭,或议论纷纷,震惊、质疑、揣测之色在望见帝驾时依然未能收住,尽落在各位殿下、内殿的眼里。
       益明帝下了御辇,回首看了一眼嘤嘤哭泣的敏仪内殿和又憔悴了几分的析王,沈著脸步入灵堂内。其余人等都留在堂前,默然无语。
       没多久,里面便传来益明帝的口谕:“祭礼都免了!快些将孩子们送到圣宫去!磨磨蹭蹭作甚!”
       “是!陛下!”
       侍卫侍从抬著四座玉台鱼贯而出,风吹拂起覆在其上的白绸,洛自省清楚地瞧见天频的右脸颊上一直延伸到颈部狰狞恐怖的烧伤,张牙舞爪地,破坏了孩子最後的宁静。
       他实在不明白,是谁连孩子的遗体都不放过,一定要他尸骨无存才甘心。
       益明帝缓缓走到灵堂香鼎前,神情极哀又极冷。
       “这火是怎麽回事?”
       “回禀陛下,是有人蓄意放火。”御前侍卫长躬身回道。他身後的侍卫将一个软倒的著绿衣侍从服的人带了上来,扔到阶下。
       “微臣惭愧,抓获此人後,未来得及审讯,他便服毒自尽了。”
       帝皇眯起眼:“此人是哪个宫里的?”
       “似乎是晨越宫偏殿伺候的人。”
       晨越宫偏殿?洛自省正觉得这宫殿名字很是耳熟,就见一旁的天巽脸色霎时便白了。他恍然大悟,这不正是他之前曾休养多时的地方,也是今日一早便被带过来的落脚处麽?他隐隐有几分不妙的感觉。这最为直白最为低等也最无法辨白的宫廷阴谋竟落在他洛五身上了?
       果然,又有侍卫带上一个抖抖索索的侍从:“禀陛下,这也是在晨越宫偏殿伺候的人。”
       益明帝在正司相扶之下,慢慢地在搬来的御座上落座:“你可见过阶下的人?”
       那侍从迅速抬起首看了一眼,抖得更加厉害了:“是……先前惊鸿内殿养伤时,小人与……此人便在……偏殿一同……一同伺候内殿。”说罢,他惶惶然地转过脸望向洛自省,又仿佛被吓住了般伏倒在地。
       洛自省觉得这侍从看起来确实有些眼熟,忆起他正是方才伺候他更衣的人之一。想著,他又瞧了一眼阶下,也是熟面孔。果然,他竟没提防有这麽一著!
       帝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洛自省神色骤变,锁紧眉。
       帝皇身边的正司忽然喝道:“大胆奴才!狗眼四处瞄什麽!”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那侍从吓得涕泪交流,“小人忽然记起来,内殿更衣时叫小的们退下了,可是……可是阶下那人後来却入殿侍候了一阵!”
       若不是遭构陷的是他,洛自省真想拊掌大笑厉害。
       句句属实,却让他再无辩解的余地。足够的想象,已经代替了事实。这绝非简单的宫廷阴谋,指使者也断不会容得此事轻易了结罢!
       “省儿,可有此事?“
       “儿臣想起来,那人确实曾入过殿。但是,望父皇明鉴,儿臣当场便斥退了他。”
       “确实。省儿,你没有任何毁掉频儿的身体的必要。”
       帝皇一字一字地道。
       任谁都能听出来,这语中的怀疑。
       洛自省立即跪倒在地,天巽也连忙跪下来:“父皇明鉴!频儿是我和自省都很疼爱的侄儿!他既已身去,我们怎舍得对他不利!”
       “若确有舍得的理由呢?”群臣之中传来轻飘飘的一句。
       众人骇然,侧目而视。
       一人素衫飘飘,横眉而对。
       洛自省冷冷地回望著他。原来如此。就为了要引出此出质询指证,所以不惜连那孩子的身体都毁坏麽?秦放啊秦放,事到如今,洛五也不得不承认,当初真是认错人了。就只当那些相交的时日都是假的罢!
       秦放躬身行礼:“微臣秦放,参见陛下。”
       益明帝怒极立起,双目赤红,竟将随身携带的匕首砸了过去:“大胆逆臣!居然敢大放厥词!一句话便毁了朕家人的信任!朕岂能饶你!”
       秦放神色凄然,却没有半点惧怕之色:“陛下,秦放胆敢前来觐见,便有一死的觉悟!但在死之前,请容微臣将幕後真凶找出!为世子报仇!”
       此言一出,群臣大哗。
     
     
     
     
     (1.68鲜币)醒未迟 下卷 第二十九章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父子迷情
擒惑钝男
暗地妖娆
残歌
文学成都·2009
非暴力沟通
夜香
扶桑
寂寞有毒
阿耳戈英雄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