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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得他,我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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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克翰州州府後,远征军士气大振。鸿威将军当即从民间征义军,加以简单训练,与三万鸿威军士共守州府。随後,他便派田骋与高右将军一东一西分别开往附近城池,收复逆贼据点。他亦亲自领了左将军余属,攻向翰州第二大城沧城,并顺利破城。
       安抚民众,广布招降告示之後,沧城内外逐渐稳定平和,受降者源源不绝。
       是夜,弦月如勾,云掩星稀,薄雾乍起,两条人影一前一後纵出城,攀上附近的山脉一路北行。
       在前之人身著月白色长袍,在这暗夜里却并不醒目,身形飘忽如幻象,迅疾如轻风。
       在後的青袍人也毫不逊色,身姿优雅,衣袂飘飞。
       二人翻山越岭,所到之处,人迹罕至,道路全无;山涧幽谷、奇峰峋石,皆如履平地。
       不多时,他们便已奔至百里开外。
       忽而,在前的人身形一动,跳上块巨石便停下了。後头的人不慌不忙,也轻巧地落下来。
       浅淡的月光透过薄云,落遍山野。两人的面目也逐渐清晰,正是洛自省与易容过的天巽。
       洛自省此刻十分矛盾。他心中虽然不服,却也不得不承认,狐狸的五灵力运用自如,能力超群。即使是自诩御风不会输给任何人的他,风灵力也未必能胜得过他。
       天巽装作没注意到他复杂的神情,四处巡睃了一番,笑道:“正是此处。”
       这巨石一半圆润光滑,一半碎裂长满了草木,特征明显,应当不会有错。
       洛自省点头,左顾右盼,就是不直视他:“那我先走一步,一个时辰後再过来。”
       “去罢,小心一些。”天巽不由得失笑。
       洛自省也没有再搭理他,提气纵身,落入石下的莽莽深林中,转瞬间便失去了踪迹。
       看起来,他果然百般不愿携他同行,的确勉强他了。天巽微微勾起嘴唇。
       近日听闻洛自省要外出与洛自悟会面,与他召见属下的日期正好相同,他便提出要与他同行一程。洛自省虽然想出了种种理由拒绝,最终还是如他所愿。不过,一路上的表现却有些微妙。
       原因麽,他大概能猜得几分。洛自省一直觉得他武艺平平不能自保,当然也不认为他能随得上他。但事实上,他的御风能力却能持续许久。这令他颇受冲击,一时难於接受。
       然,他怎麽也不多想一层──除了他,这世上还有几人知道,昭王的灵力强大至此?
       天巽转过身,摇了摇首。
       “属下参见殿下。”
       “起罢。”
       “是。”
       身著夜行衣的人几乎湮没在草木的阴影中,低声道:“最近叛贼有些失常。东西山脉中多处隐秘据点被毁,死伤惨重。”
       “可有留下痕迹?”
       “似乎没有。他们也正在彻查是否混入细作。”
       “你觉得呢?”
       “属下不敢妄作判断。不过,进入翰州後,在内殿领军行进路线附近的贼巢被灭得最为干净。”
       天巽眼眸中泛起丝丝笑意:“我确实不知他的行踪。”
       “另外,田骋将军驻地附近也有类似情形。”
       “他与田骋即使夜里独挑敌营,白日也须领兵作战。其余各处之事,应当不是他们所为。”
       “是。”
       不是他们,却还有一位早便不知所踪的洛六公子。此回相见,大约也是要交换讯息罢。以洛自悟的性子与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破坏敌巢确实并非难事。不过,不论如何,一人独挑大梁也不容易,应当还有相助之人。不然也应付不了叛逆中善使毒咒、阵法之人。
       “据你所知,叛军中有多少人曾是修行者?”
       “约有二百余人。他们地位颇高,来往於营寨之间布阵维护,但多数人修为并不十分高深。”
       “遇上他们的几率大麽?”
       “毁去那麽多据点,至少也遇上数十人了罢。听闻外出的修行者已有多人下落不明,日前贼首已下令修行者尽早赶回本营。”
       若是如此,除了洛自悟,定还有闵衍派出的人。天巽略作沈吟,温和浅笑:“有劳你了。早些回去罢。”
       “属下惶恐,尚未探出逆贼本营所在,实在愧对殿下的信任。”
       “你已经尽力了,我很满意。去罢。”
       “是,属下告退。”
       微风拂过,天巽优雅漫步至巨石边缘,眺向幽深的密林中。
       眼下已是五月中旬,天气逐渐炎热,但高山之上凉意依旧。他周围毫无遮蔽,山风迎面,浑身竟略略有些发寒。
       独立於此,众山皆在脚下,甚至广袤的大地也都在唾手可得之处,他却意外的并没有生出气吞山河、掌握乾坤的豪情壮志。
       的确,他想登上宝座,想要这天下这国土这百姓。但除了无上的权威与荣耀,他也看到了责任与失落。所以他很理性,不会起贪婪之意。所以他了解帝皇的寂寞,能够恰当地迎合他。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得天下、成孤家寡人的准备,不会像益明帝一样,不付出却冀望得到情感。但此时此刻,一览众山小的他,既没有激情满怀,内心也并非丝毫不动。
       有意无意地,他举目四望。
       他也在找寻……但他尚不十分清楚,自己在寻求什麽。
       
       忽然间,北方黑魆魆的山中闪过一道光芒。思及洛自省,不知为何,天巽略有些担忧。转念一想,“担忧”这种真实的心境,他也已是阔别多时了。
       没有再细思,他起势御风飞去。
       不多时,他便接近了那片山陵,但还未待细看,半空中便生出一股莫名的力量,如同无形的绳索将他捆住,全力拉向下方。
       天巽皱起眉头,立刻释去灵力,却已经来不及。无论他如何挣扎,那巨大的力量还是拖曳著他,撞向布满岩石的地面。
       “狐狸!你这白痴!”
       在熟悉的大骂声中,他放出水灵力,勉强托住自己,安稳地落下来。
       甫沾地,天巽一眼便瞧见满脸怒气的洛自省。
       “这是捕风阵?”
       捕风阵,顾名思义,便是专门对付风灵力者的阵法。只要在阵内使出风灵力,无论大小,都会被阵势围困住,直至灵力耗尽而亡。
       似乎早已被困住的人难掩火气,怒瞠著他:“你怎麽能送上门来?”
       天巽微叹:“我只能御风而行,可你怎麽也……”
       洛自省闻言一僵,神色立变。他方才见天巽风灵力收放自如、绵绵不绝,虽然隐有佩服之意,却还是生出了几分好胜之心,所以也驭风前行,不料却正中了捕风阵。狐狸这神色,分明是已经看透了他,令他不由得尴尬之极,怒火顿时也熄了不少:“你以为就你会御风麽?”
       “确实,也不能一直耗内力。”天巽不以为意,笑著替他找了个理由,“既然你我都被困住了,那就只能等著自悟来了。他没见到你,必定会四处寻找。”
       “也只有如此了。”洛自省顺势而下,也觉得自个儿反应过大了,反倒显得不如狐狸豁达。
       两人便一同在旁边的树下盘腿坐了,相顾无言。
       天巽自觉心情比刚才独处时好了不少,不禁眉眼含笑,温柔风流。洛自省虽然奇怪他高兴的缘由,但见他惬意,心中的焦躁不满也轻了许多。
       “狐狸,你是如何知道捕风阵的?”
       “阵法与咒毒之术,我都曾向闵衍国师请教过。毕竟在圣宫的时日不少,平素也没有太傅教导。”
       从小便须与闵衍那等老妖怪打交道,真是可怜。带著几分怜悯之心,洛自省立刻转移了话题:“设下捕风阵之人必定不凡,你觉得会是什麽人?”
       天巽略作思索,回道:“应当是修行者。或为国师们的入室弟子,或已修习邪术已久的邪异者。”捕风阵非灵力高强者不能施,阵法也相当复杂,四国中能设阵者不会超过三十人。除去皇室中人与四位国师,最多也不过二十人而已。“但是,修行者没必要在此处设阵困人,我想多半是邪异者。我们的运气似乎不怎麽好呢。”设阵者想要捉的应该是洛自悟,却误打误撞逮住了他们。
       洛自省满面疑惑:“邪异者?”他怎麽从未听黎五哥提起过?
       天巽解释道:“事关圣宫声誉,知晓此事的人不多,也不方便透露。四国圣宫中都有不传之邪术,逆天逆道逆神。入邪道修行者,能够超越自身资质,获得巨大的灵力。传说中,若习邪术大成,便可得到神魔之力,凌驾众生之上。因而不少修行者铤而走险,叛出圣宫,泯灭人性,堕入魔道。逆贼也勾结了这些人,与朝廷、圣宫为敌。”
       洛自省拧起眉:“那施阵者很快便会出现了。他若得知我们的身份,定不会善了。”
       天巽略微颔首,牵起轻柔的笑容:“若教人知道我不在京城,那可真是不妙了。”
       “这种时刻,得亏你还笑得出来。正因为朝廷上下都认为你在京城,他们便可毫无顾忌地下手了。”
       “无妨,先与他周旋一阵。那会儿自悟也该到了。”
       天巽的乐观之态大异於平常,洛自省心里愈发奇怪,却也只能更提升了几分警觉。既然他们已经订约,就不能让这狐狸出事。
       时间渐渐流逝,不多时,月牙便又被云遮盖住了,四周越加昏暗。
       远处影影绰绰的,一个身著灰白色纱袍,束发戴冠,美髯飘飘的男子缓缓走近。他手执玉杖,神色自如,举止间超尘脱俗,颇有几分仙风。
       洛自省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凛然拔剑而立。天巽也随之起身,静静地望著来人。
     
     
     
     
     (0.98鲜币)醒未迟 第十六章(中)
     
       看男子在几丈之外止了步子,洛自省朗声道:“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在下与朋友无意之间闯入阵中,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阁下若能暂解阵势,自当感激不尽。”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位因何被困入此阵。”
       天巽抱拳作揖,回道:“我们也不知道,只是赶路急了些使了风,就莫名被拉进这里了。”
       男子眯起眼打量著他们,抚了抚长须:“荒郊野外,深更半夜,因何事赶得这麽急?两位若不肯告知身份,恕我不能解阵。”
       洛自省正待要说话,天巽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不瞒先生,我二人是暗行御史。不知先生可否稍作通融?”
       男子望了望他,忽然大笑起来,周身灵气四溢,隐隐迫向他们,凌厉如刃。
       “胆敢欺瞒於我,你这小娃儿真是好胆色!虽然不知你是谁,但跟在洛五公子身边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居然早便认出来了。洛自省身形一闪,挥剑而去,直取那人的头颅。
       一剑削过去,眼见切入他的颈项,人却消失在剑下。洛自省大惊回首,正见天巽急速後退,避开杖击。尽管他已避得极快,邪异者却如同鬼魅一般扑到他旁边,玉杖一翻,砸向他的头顶。
       洛自省轻跃而起,清啸一声,剑花迅影无数,转眼间便挡在天巽身前,生生地架住了对方的攻势。他对战无数,经验充足,知道自己未必是这等老怪物的对手,但靠他周旋能撑到洛自悟到达便是胜了。
       二人拆起招来,光影齐飞,惊心动魄。洛自省武艺直承洛四公子,内力修为与剑术皆是极上乘境界,使起剑来便如蛟龙出游,身姿优美,气势万钧,下可翻江,上可倒海。那男子本是一脸轻慢,也被他逼得凝下了神色,步步谨慎,招招狠辣。
       天巽武功修为较低,看不清二人的对战,却发现那邪异者一心二用,正在缩小捕风阵。倘若这阵势让他缩到最小,他与洛自省便如同绑落敌手了。原本皇族的五灵力浓厚,有足够的力量便能冲破所有阵势。但在捕风阵里,发出风灵力便会被吸取,根本无法用来破阵。饶是心机深沈的昭王殿下,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法子。
       就在过招间,邪异者手指一弹,洛自省闷哼一声,落下地来。
       这种早已失去人性的人自然有千百种暗算之法,咒毒也样样可行。从未与他们打过交道的洛自省低估了他,受了暗算,却生生忍下筋脉中气息乱冲的痛楚,再度提气攻上去。这样自然更是抵不过敌人,那妖物哈哈大笑,手成爪状,眼看就要捏碎他的头盖骨。
       突然,邪异者脸上一阵扭曲,动作僵住了,缓缓回首。
       天巽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後,手掌中火、水、光、电四灵力齐发,竟凝聚成形,化成柔软的丝绳缠住了他,迅速绞紧。
       洛自省急退数步,吐出一口淤结之血,急道:“狐狸,快退开!”
       天巽却恍若未闻,愈发使力,灵力丝陷进那男子的身体里,血汩汩流下,几乎要将他生生割断。但他心里明白,这灵力丝不过是灵机一动,仿照闵衍为他疗毒时所用的招式而已,没有多少真正的力量。他修习灵力已久,深知发动无实体的灵力与有实体的风、火、水、光、电都是易事,最难的是让无实体的灵力形成实体,实体越细,力量就越集中越高强。然,他只是急中生智,甫参透了法门,持续不了多久。可是,也唯有如此,才能救得了他们二人的性命。
       那邪异者表情歪扭,好似狂喜狂乐又似狂怒狂怨,变来换去,竟桀桀大笑起来。
       洛自省暗道不妙,狐狸不知怎地如此固执,竟还不知躲避,看得他又急又怒又燥,顾不得其他,忙扑过去补上几剑,剑剑挑筋动脉。
       “好个情意相投!昭王殿下身受重伤担心内殿安危,居然来了战场!惊鸿内殿行事肆意放荡,却也肯舍命相救!”
       洛自省顾不上反驳,匆匆拉上天巽便要跑,但没有两步,脚下便一麻,再也动弹不得。他急急回首,就见天巽脸色惨白,额头青筋浮动,脸侧又隐隐浮现出那狰狞的龙首印记。此时与受刺那会儿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他恍然间联想到狐狸死了九成又挣扎著活过来的样子,脑子忽然一空,反身又举剑刺过去。
       天巽本想拖住邪异者,让洛自省稍作调息,没想到捕风阵急缩,将他们牢牢钉在地上动弹不得,顿时心里发急,只能眼睁睁看著洛自省又送上门去。
       “既然如此情深意重,老子也就做个顺水人情,速速送你们这对同命鸳鸯一程!”
       老妖怪身体抖动起来,神色越发怨毒。天巽的灵力丝渐渐转暗,欲断还连,他却一手将灵力丝抓住,一手将洛自省的剑掐断:“嘿嘿!若不是殿下露了这一手!我还发觉不了!你与闵衍那怪物是何关系?!入了他的门麽!”
       天巽神色微微一动,竟轻轻笑起来,眯著的一双眼眸银光绚烂:“唉,本不想让人知道……有我这麽一个不成器的徒弟,也只会给师父蒙羞。死在你手上倒好了,大师兄定会清理门户,为我报仇!”
       邪异者浑身颤得更厉害,抓紧灵力丝一带,便掐上了他的喉咙:“叫他来啊!若是把你吃了,便是闵衍亲自赶来,老子也不怕他!”
       洛自省瞠大双目:“老妖怪你要做什麽!”
       “哈哈!”邪异者仰天长笑,状似疯狂,“做什麽!要吃了他啊!闵衍那妖物的徒弟!皇族之人!先命之主!灵力如此充沛,吃了他怕是连四灵王也能召唤来!”说罢,他张开大口,森森白牙就朝天巽颈侧咬下去。
       洛自省登时脑中发黑,竟拼力抵抗捕风阵的力量,持著断剑砍下那丑陋的头颅。
       他早已是杀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状。那颗头还紧紧咬住天巽,食著他的血肉,失去了头的身体却转过来杖他,招招致命。
       眼见两人就要命丧妖怪之手,忽而狂风大作,风力如浪潮一波波往内涌,源源不绝,生生将捕风阵阵眼撑破了。与此同时,半空中响起了娇稚可爱的童声:“你说运气好也是不好?大师兄寻了他几千年,却正教我遇上了。”
       洛自省躲下那怪物的杀著,定睛一看,凭空掉下一个四五岁、粉雕玉琢的银发幼童,骑在怪物肩上,歪著可爱的脑袋,口中念念有词。
       这张脸,他怎麽也忘不了。这不是当初在圣宫追得他四处跑的重霂麽?
       只听一声惨叫,上一刻还紧咬住天巽的头猛地窜起来,七窍流血,在自己的身体边飘来荡去,寻了个空隙与身体接上了。
       洛自省赶紧上前查看天巽的伤势,看他颈边血肉模糊,进气多出气少,连忙捏碎了绝品伤药给他敷上。
       他一面敷药,一面自责。早知如此,就不该无故为狐狸起了好胜心。老实用轻功去找小六,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这尚是他头一回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後悔,个中滋味自不必言。
       天巽虽然伤重,神智却还清楚得很,看著他的表情,实在不忍,不禁低低地宽慰了几句。
       两人的模样落在解完捕风阵的洛自悟眼里,令他微微一怔。
       
       “你是谁?”头身重接的邪异者浑身鲜血斑斑,声音暗哑,更添了几分可怖。
       重霂却笑容依旧,重瞳冰冷:“我是谁?看我头发的颜色不就知道了麽?”
       “闵衍的徒弟?”仿佛从地狱底冒出的声音,字字含恨。
       天巽、洛自省与洛自悟都看过去,心里明白此人恐怕是昊光圣宫门下,怨恨闵衍日久,看见重霂更是恨上加恨。
       “是啊。”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无辜与天真,重霂眯了眯眼,笑道,“我奉师父之命,受大师兄之托,到翰州肃清叛徒。没料到竟然能遇见二师兄您,真是巧啊。”
       邪异者仿佛被刺中了要害一般,目眦欲裂,怒吼起来:“什麽大师兄!闵衍与他不干不净!污了圣宫静所!我辛苦修习,就是为了杀他们二人,光复圣宫!”
       重霂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乖巧的模样也丢到了九霄云外。与他的年龄极度不相称的怒意发散开来,瞬间便增至顶峰:“胆敢侮辱师父与大师兄,绝不能饶你!知命,妄你活了万余岁,却因嫉妒大师兄後入宫先入门,师父对他宠信有加而叛离圣宫,还杀死百名外事弟子泄愤!这万年来,你更是造孽无数,死不足惜!其行可指,其罪当诛!昊光圣宫闵衍门下弟子重霂,今日在此清理门户,以报师恩!”
       知命双目赤红,已是癫狂之状,大笑道:“黄口小儿!仗著你是银发人便想与我斗麽!就算是戊宁来了,也不是我的对手!”
       重霂不再回应,冷冷地取出件玉器,念起咒语。
       知命举著玉杖率先出招,行动之间风雷乍起,灵力飞溅。
       洛自省这才知道,这人方才并没有使出全力。若是一开始便存了要杀他的心思,绝对是一击即中。但在狐狸暴露了真实身份之後,他便失了心性,癫狂难控。想到此,他望了望天巽,却见他竟眉眼弯弯,悠然自得。
       这狐狸方才难道暗藏了什麽机谋?
       他与洛自悟对视一眼,均保持沈默。
       就听天巽轻笑一声,气定神闲、温煦柔和地道:“知命先生,可觉得身体不适?”
       知命闻言浑身一滞,大声嘶叫道:“你!你!你!”他形容痛苦,怨气冲天,浑身血直冒,灵气混乱涣散,哪还有最初的半点风貌,全然似个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天巽眉微挑,道:“你以为皇室的灵力与血肉是那麽好相与的麽?且不说我的血肉中咒毒无数,难以抵御,就凭你,还无法控制我庞大的灵力。”
       知命已痛得嘶叫不已:“你竟在那一瞬间暗算於我!”
       若不趁捕风阵解去的刹那猛地给他倒灌入大量灵力,怎麽能安安心心地将他交给重霂?自然,这种心思,天巽不会表现出来。他早便打算用自己几乎无穷无尽的灵力杀掉敌人,只不过,这一著可能会让他再度进圣宫躺上几个月。然而,洛自悟与重霂总算及时赶到了,他才得以稍稍留了些余力。
       洛自省沈沈地看著他,半晌扭过头去,在一旁坐下调息。
       天巽无奈地笑了笑,发觉洛自悟正若有所思地瞧著他,也没有闪避。他本便是心思极细的人,迷惑一时,又怎会迷糊一世。方才洛自省落入危机,他心痛难当,未加思考就冲了上去。这种反应,已经足够说明一切,回答所有疑问了。
       重霂显然不满意他的多管闲事,但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应变能力。若与正当盛期的知命相博,他的确没有太大的胜算,但此时此刻,却是不费吹灰之力了。
       亲眼见重霂以玉器化剑,将那恶人化成尘灰,天巽才完全放下了心。
       重霂一面收了知命的魂魄,一面冷瞥著他:“我师父什麽时候收了你?我怎麽不知道?”
       “这不是为了让他失去理智麽?我可不敢高攀闵衍国师。”
       “哼。师父可真看上你了,你却故作不知,还顾恋著那龙座,真是不知好歹。”
       “多年的执念,不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
       “随你。你走之前师父问你的话,现在能答了麽?”
       天巽怔了怔,细细思索之後,回道:“待战事结束,再请你转达罢。”
       重霂啧啧两声,别有意涵地瞄向一旁:“你眼里没了疑惑,现在怎麽就不能答了?”
       洛自省已经调了息吃了药,正巧听见这话,自是什麽也不明白,插口道:“说起来,小六,你怎麽和重霂一起来了?”
       洛自悟回过神,道:“路上正好遇见他。看他似乎和四哥颇为熟络,便与他结伴了。”
       重霂一听到“四哥”二字,也便不再紧追天巽,脸上化出无邪的笑容:“现在帮不了四公子,帮帮你们也是好的。何况我奉命清除修行者的叛徒,与六公子的行程一致。”
       洛自省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笑了:“这不是正好?重霂,你与我一同去逆贼本营探探。”
       重霂待要说话,天巽却忙打断了他:“你受了伤,那里危机四伏,恐怕不妥。”
       “不过是一点轻伤而已。”洛自省早就打定了主意,不肯动摇,“有重霂扮作这知命随行,肯定更安全。”
       洛自悟叹口气,道:“别逞强了,还是我去得好。”
       洛自省摇首,认真道:“你这几个月耗力太多,定要休养些许时日。我目下即使带伤,也比你要厉害。”顿了顿,又道:“战事拖延太久,他们反应过来便糟了。我们兵力太过分散,经不住多次反扑,非得在这个时候从他们的老巢下手不可。”
       天巽与洛自悟见他坚定不移,自知多说无益,只能点头答应。
       重霂也满脸兴奋,立刻手足伸长,化为知命的模样,声音里也带了几分雀跃:“他们最近在招修行者回本营,正好一网打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罢。”
       这两人哪里是直捣敌营,简直便像是去享受玩乐。天巽越发无奈,眼神也越发温柔。洛自悟一言不发,不顾哥哥挣扎,给他过了些内力疗伤,又将所有保命的圣药都给了他。
       洛自省望一眼天巽的伤,揽住弟弟的颈,在他耳边轻轻道:“他只带了一个人在身边,现在又受了伤,难免照顾不周。你稍微著意一些,可别让他死了。”
       洛自悟不动声色地也瞥过去:“你怎麽突然待他如此上心?”
       洛五公子一脸理所当然:“他可是你哥光宗耀祖,实现人生三极乐的保证。怎麽能让他出岔子。”
       洛自悟脸黑了大半,但看自家哥哥一付关切自己未来的样子,也就没有再说什麽,略微颔了首。
       天巽看著这两兄弟窃窃私语了一阵,随即各自易容交换了身份。
       洛自省走到他跟前,又察看了他的伤情,意气风发地作势轻轻踹了他一脚:“狐狸,以前大爷错看你了。你这人,也有不少长处麽。待我回来,再细细切磋一番。”胆子奇大,应变极快,灵力极深。连老妖怪都敢暗算,还有什麽是这狐狸做不出来的?
       天巽笑笑:“早去早回,往後自然有无数切磋的机会。”
       洛自省颔首,随即头也不回地与重霂向北而去。
       洛自悟默不作声将天巽背起来,身姿依旧轻如鸿雁。
       天巽心中苦笑。洛自悟恐怕已经明白他的心思,却没有点破。孪生双胞,才情相差无几,性格却迥然不同,他怎麽就一头栽进那个迟钝狂放的陷阱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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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绝品圣药外敷内用,没几日,天巽的外伤便好了不少,也再度尽职尽责担起书记官的重任。不过,洛自悟仍以他需要养伤为由,揽下大部分文牍案事。
       对於那夜之事,他们都未再提起,仿佛那不过是一个转身便会忘记的夜晚。
       没多久,大军便又启程,一路向北,势如破竹,最终到达翰州最北之城扉城。
       行程颠簸,天巽咒毒发作之象也日渐明显。然,不管酌蓉如何进言,他依然坚持随军而行,要目睹最後之战。洛自悟也劝过几回,最终却只能默然作罢。
       到达扉城没几日,田骋与高右将军便率著两翼前来会合,很快就收到他们要拜见元帅的文书。洛自省平常对文牍之事厌烦得很,洛自悟不能再处理,於是便将天巽叫过来,让他依然在角落的案几上奋笔疾书。
       天巽打理了不一会,便听见外头的笑声与脚步声。
       第一个踏入帐来的却是天离,环视一遭後,眼微微一亮,弯起嘴唇,疾步走到将军主位前:“终於让你回来了?”
       他平日待洛自省虽然温和,却也物以类聚带了几分调侃之意,此时却是十分的和颜悦色。田骋、陈珞、高右将军听得奇怪,不由得仔细地打量起“洛自省”来。
       洛自悟对自家五哥的性子了如指掌,要扮他自然是入木三分,却没料到天离一眼便看穿了,眉头一皱,矢口否认:“你在说什麽?”
       天离全然无视他的话,笑眯眯地坐下来:“我还在想,他怎麽就顾著自己出风头,提也没提起你。这些时日你究竟去哪里了?”
       天巽停了停笔,略拧起眉。天离平素待洛家兄弟亲热之极,不难猜出他离间利用的心思。但如此境况下,却不得不令他深虑了一些。
       洛自悟见不能再隐瞒,只能将易容面皮撕下来,看得陈珞阵阵惊呼。
       “六公子,你们何时换的?”
       “攻克沧城之後。”
       田骋笑道:“若非睿王殿下慧眼,我们还真不知道元帅已经不见了。”
       他话中意涵众多,洛自悟立刻起身行礼:“殿下,两位将军,陈公子,他有他的计量,还请四位原谅。”
       天离云淡风轻地道:“你与他换了,也没什麽分别。确实,元帅也有他的考量,我们无权置喙。”
       既然他如此说了,高右将军便只是颔首相和。田骋笑了笑,也没有再多言。陈珞则眼看著狂放不羁的洛自省变成沈静自若的洛自悟,仍然惊异无比。
       “说起来,翰州已经全部收复,却始终未找见贼人大巢。莫非洛五寻著了蛛丝马迹?”天离啜了口茶,问道。
       洛自悟官位比他们低,在陈珞身侧坐了,应道:“是。不过,尚未接到他的消息。”
       睿王殿下依然温和浅笑:“不急。扉城附近也还有些骚乱,等平了再说罢。”
       洛自悟不著痕迹地瞥了瞥天巽,不急不缓地道:“近日主簿们都呈上了清算书,杀敌共计二十余万,招降亦有三十余万。以暗行使传的讯息来看,敌本营的逆贼所剩无几。元帅此去,应当没有太大的危险。”
       陈珞缓过神来,笑道:“他若有危险,你还会在这里?这样说来,我们便不必太过担心了。”
       田骋接道:“逆贼已经经营多年,余孽亦有不少。不知元帅要如何应对。”
       “这倒也是。在贼巢里招降不易,直接杀之又不仁。”天离沈吟一会,道,“不过,他最终做的决定,必定是计较过的最好法子。”顿了顿,他正色道:“陈珞,洛六,田骋将军,平心而论,你我分属不同阵营,利益多有相交相冲之处。然,此次大战,各位齐心协力、连连大胜,靠的也都是元帅号令有方。我个人对元帅,既敬又佩,不管他如何做,都是支持的。”
       陈珞略有犹豫,随即坚定道:“殿下,我以前与殿下、田将军相交不深,此战之中,却是并肩为战,再惬意不过。纵使往後再没有机会一同开怀畅饮,此时此刻,维护元帅之心却是相通的。”
       田骋抿了抿唇,低声道:“不论是我家殿下还是我自己,都亏欠昭王殿下与惊鸿内殿良多。莫说如今,就算往後,也希望能与昭王殿下、睿王殿下相交。”
       洛自悟拱手作礼:“多谢诸位。家兄便可放手一搏了。今日此情,我洛自悟替他承下了。”
       说了这些话,帐内便隐隐转动起了暗流。高右将军望了望自家主子,沈沈道:“各位如果信得过我家殿下,请看这个。”
       洛自悟、田骋、陈珞看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竹筒,将里头如薄纱般透明的纸展开。待看清楚内容,脸色都微微变了。
       离得太远,天巽听了高右将军的话後,便刻意垂下首,认真誊写战报。他与天离虽然从小便未亲近过,却深知这四弟绝非凡人。这时候托了词取出的东西,定是珍藏已久的物事。莫非他寻到了析王与贼人相通的证据?那可真是神通广大。
       “这物事,是前阵子剿贼时抢获的。”天离神情平静,双目却紧紧地盯著田骋、陈珞与洛自悟,“自然,若是交出去,一纸空言,也不足采信。不过,我思前想後,就算是冤枉也罢,待大哥……析王便不能同往日了。”
       陈珞眼光大烁,沈怒道:“谋父杀弟!忤逆之极!如今舅舅……昭王殿下还在圣宫养著伤!怎麽能就此放过!”
       “陈公子!”田骋难得脸色大变,横眉道,“这等话语,休得再说!我家主子奉命调查此事,终究水落石出,直指逆贼!难不成你是在指责和王殿下回护析王殿下,不顾昭王殿下?”
       被他的变脸惊住了,陈珞微怔,为难道:“……陈珞出言莽撞了……并没有他意。和王殿下为了调查此事,寝食难安、费尽心力,最终寻出了刺客,让惊鸿内殿以及我有报仇雪恨的机会,我自是感激不尽。”
       他也是金枝玉叶,平生不曾给人陪过礼,说了几句便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洛自悟见了,低声接道:“陈公子年少气盛,一时失了方寸,望田将军海涵。我明白他的意思。昭王殿下为人和善,却被人重伤至此,若其中牵连到析王殿下,岂不是兄弟阋墙之惨剧?此事非得查个清楚不可。断不能放过凶手,也不能冤枉了好人。”
       田骋怒火逐渐平息,点头道:“我也是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了。睿王殿下,此事干系重大,回京之後切切小心。”
       天离一叹,苦笑道:“是我拿到的,自然也该我守著。在事情查出之前,不论如何,我绝不会让它有闪失。”
       听了这话,陈珞、洛自省、田骋与高右将军自是夸赞了他一番。
       一旁的天巽却心中冷笑。这惊天秘密拿出来分享,说得好听是信任,说得不好听便是容易推卸罪责。天离一人拿著这秘密,析王灭了他便是封了口。然而眼下这麽多人都知道了,可不是保住了自己?又何况,皇後在这刺杀之事里也没少动手脚。二皇兄听了这些,自然得过去探他的口风。这便是又拉近了一把。
       好皇弟,心思细腻得很。一则破了眼前田骋与洛家兄弟、陈珞之间的交好关系;二则托出秘密自保;三则又逼著二皇兄出面与他斡旋。好个一箭三雕。
       为兄就好好等著,看你手中还握著什麽好物事。
       
       这厢激流暗涌,那厢也并不安然。
       暗夜中,洛自省一面侧耳细听著周围的动静,一面领著一群老弱妇孺赶路。海风呼啸,浪潮汹涌,涛声震天,掩住了人群中压抑的细碎呻吟与啜泣。
       当夜他与化成知命的重霂离开後,没多久便按著逃逸逆贼的指引到了贼子的老巢。不出他所料,这大营正在北海中的某座孤岛之上,与陆地隔海相望,四周暗流众多,难以渡船交通。
       原本出征之时也从未想过要渡海作战,既没有船只也没有训练水军。因此也便只能靠潜入敌营的他与重霂倾覆贼巢了。但是,细细探过全岛後,他们发现,这里除了修行者与上万贼人外,还有不少幼子妇孺。
       洛自省在与天巽闲谈时,听说近年昊光全境增了许多拐卖幼子与女子的奇案,官府与暗行御史四处搜捕也没有寻得他们的下落。与这情境一联系,不禁大怒。抢人妻淫之,掳人子诳之,拆散了多少百姓人家,又添了多少无辜死士刺客。
       他与重霂略作商议,决定先将这些无辜人送回陆上。由重霂以知命的身份取船,制服船工,他则带著他们逃出禁锢,去码头登船。
       这座岛并不大,却设了不少阵法机关。为免引人起疑,重霂只解了一部分,洛自省也只能格外小心,带著大群人左转右绕。
       夜更深了,码头已经在望,也能隐隐看见船只了。
       洛自省忽地住了步子,将手中夹的两个孩子放下来,大声道:“你们都往船那边跑!快些!”
       当即,老者与妇人们拉著孩子,跌跌撞撞地奔过去。
       一群人手持弓箭立在礁石上,拉弦欲射。洛自省大喝一声,运起风灵力,竟交错出两座风刃壁挡在百姓们两旁。
       “哈哈,不愧是洛五公子,到了这里,居然还敢撒野!”
       洛自省挑起眉,哼道:“这破岛又如何?大爷不仅要撒野,还要斗狠!”
       他身後如小山般的大石上忽然出现一名浑身蒙得紧紧实实的男子,声色如老人般衰弱嘶哑:“怎麽,洛五公子不再招降了?”
       这便是贼首麽?为何现在才出现?“本元帅招降的是有认罪忏悔之心的平民百姓,不是你这等罪徒。”洛自省抽出断剑,潇洒一笑,“你的头颅,我要了!”
       “若有这个本事,尽管来拿!!”
       两人默立半晌,忽而身形一闪。没待四周人反应过来,已经斗在一处了。
       
       天亮时,重霂已带著一船人上了岸,请见元帅。
       洛自悟、天离、田骋、陈珞、高右将军闻讯来到海边,遥望著那座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岛屿。天巽则另寻了个僻静之处,倚著石静静看著。
       忽而,海面上狂风大起,巨浪滔天。
       在奔啸的浪潮中,那孤岛也仿佛被摇动了根基,惶惶欲坠。
       重霂悄悄从石後转出来:“老弱妇孺中也杂了不少逆贼,已经被我送往圣宫了。真正的贼首恐怕已经逃脱。”
       天巽面色柔和,上前数步,任狂浪卷起的水珠沾湿他的衣衫。“不打紧,迟早他都会落入我们手中。”
       “你体内的咒毒又快发作了,不如跟我一同回圣宫罢。”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想再仔细看他一眼。”
       重霂皱了皱鼻子。“也不差这一眼麽。你想通之後,接人待物怎麽都变了?”
       天巽斜著他,笑容晏晏:“我变,也只是待他一人不同而已。”
       “即使他毫无察觉?即使他只想向你讨得荣华富贵,美豔娇娘?”
       昭王殿下悠然长叹:“往後之事,我还没有细想。眼下,我只管待他好就是。”说到此,他想起去圣宫告辞时,闵衍问他的话──“殿下心中诸多迷惑,却离不开一个字。只这个字,却能决定殿下一生成败。若终有一日,殿下茅塞顿开,闵衍可否问问殿下对此字的参悟?”
       “重霂,烦你转告国师。”
       重霂扬起可爱的玉白的脸:“能答了?”
       天巽凝视著浊浪冲天的大海,一字一字地道:“得他,我幸。”
     
     
     
     
     (0.64鲜币)醒未迟 第十七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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