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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了,从这匹马到来的时候开始,每天都是这样的。
       马已经备好了。
       但陛下是从来没骑过这匹马的,贾德知道。陛下年轻的时候最爱骑马,现在,就是他年事已高的时候,每逢精神头好的时候,也喜欢叫人牵马来骑上一小圈。
       这马已经备好了。辔头,缰绳,鞍鞯都已经备好,随时可以上马骑着走的。
       但陛下从来没有骑过这匹马。
       这马,似乎是为另外一个人准备的。
       这个人一定很爱马,一定很懂马,一定很会骑马。
       这个人随时会来的。
       他一来,骑上马就可以走了。
       谁,配得上这马的等待呢?
       贾德没有见过任何人骑过这马。
       很多年了,这马就那么一天天备好了鞍鞯,一天天地等待着!
       贾德不知道这马在等谁,作为一个资历和身份都相当重要的御马厩总管,他比谁都知道,不该问的别问。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按要求办事。
       快要走远的时候,贾德回头看了看那马。
       马孤零零地拴在那儿,孤零零地等待着。
       重重深锁的帷幕里面,那个佝偻的影子,好像也在孤零零地等待着。
       钩弋夫人
       大汉征和二年,甘泉宫。
       “果然是这样的!”
       苍老浊重的声音掩饰不住深深的失望和疲惫。
       年近不惑的霍光小心地跪在面前,头都不敢抬。
       尽管,他现在已经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但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让他依然十分谨慎。
       “回陛下,臣已经命人调查过河间那里当时的很多人等,也调查过当年宫中的老奴,确实如此。”
       霍光不安地说,有些害怕接下来的雷霆之怒。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皇帝没有像平常一样暴怒起来。皇帝是烈火一样的性子,霍光很早以前就知道了,皇帝没有暴怒,确实很奇怪!
       于是霍光偷偷地抬头看了看皇帝。
       皇帝老了。
       枯槁的白发,佝偻的身形,在宽大的皇袍下显得格外的瘦削。
       皇帝的脸色很奇怪。像是多年疑惑的事情终于得到一个证明的释然;也像是很久以来希望终于破灭的绝望;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无可奈何的倦怠。
       “原来终究是骗朕的!”皇帝苦笑着说,像是在问霍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霍光不敢回答,继续伏低了头。
       “你原来果然是在骗朕的啊!”皇帝喃喃地说,语气疲惫中异乎寻常地温柔。
       那双混浊的老眼紧紧地闭上了,好像要闭上一些隐藏在心中的久远的秘密。瘦削的身形犹如雷击过后一样失去了生气,宽大的袍服下,那手臂瑟瑟地抖动着。皇帝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像是要压下什么,咽下什么。
       霍光不敢动。
       良久,皇帝缓缓睁开眼,四处打量着。
       熟悉的,陌生的,寂寞的,孤独的宫殿。
       皇帝的眼光掠过一面在殿角的青铜镜,镜子斜斜地映照出皇帝枯槁衰老的容颜。
       “这就是你苦心要我支撑的结局么?”皇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苦笑了,在心里问道,“你知道,我一向追求生命没有终结,但是,如果没有你的话,再漫长的生命又是什么呢?”
       皇帝灰心地摇摇头,叹道:“罢了,罢了。骗了朕二十年了。”
       忽然,廊下响起脚步声,接着听到内侍传禀:“禀陛下,钩弋夫人来拜!”
       霍光不安地嗫嚅了一下嘴唇。
       皇帝的眼睛倏然掠过锐利的冷酷的光彩。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俏丽的少妇,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娉婷地走来,端庄拜伏:“臣妾赵氏,拜见陛下!”
       霍光不敢抬头,但眼角的余光却偷偷地打量着这个美丽的少妇。
       这就是皇帝陛下现在最宠爱的女人了。霍光知道,关于这个女人的得宠,几乎,不,就是一个传奇。
       传说皇帝在漫长的巡狩中——那些年皇帝分外地喜欢外出,喜欢四处出游,就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当然这只是很多人私下的猜测——路过河间。有一个观天相、占卜吉凶的侍从对武帝刘彻说此地肯定有奇女,皇帝立即下诏寻找。
       果然如侍者所言,随行官员就找到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据说此女天生双手握成拳状,虽年已十多余,但依然不能伸开。皇帝便唤此女过来,见其双手果真是紧握拳状,皇帝伸出双手将这女子手轻轻一掰,少女的手便被分开,在手掌心里还紧紧地握着一只小玉块。
       传说皇帝看见那枚玉块的时候,屏住了呼吸,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后来,兴奋激动的皇帝重赏了那名内侍,将这女子带回了宫廷,封为婕妤,宠爱非常。
       因为这女子初见皇帝时手如握拳,所以人们称其为“钩弋(握拳状)夫人”。
       这是个很美丽的传奇。
       霍光看看那窈窕的女子,女子旁边的那个乖巧的孩童,钩弋夫人之子,皇帝最小的皇子——刘弗陵,霍光在心底冷笑了。
       谎言,不是么?
       是谎言就总有揭穿的时候。
       皇帝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谎言么?
       曾经以为很像的,现在,似乎处处不像了。
       那眉,那眼,还有……?
       果然,时间已经太久了,想起来刻骨铭心、撕心裂肺的东西,在眼前却早已分辩不出。
       果然,不是你么?
       皇帝疲惫而无奈地闭上眼睛。
       原来,你是在骗我!
       ……
       《史记·外戚世家》:
       上居甘泉宫,召画工图画周公负成王也。于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后数日,帝谴责钩弋夫人。夫人脱簪珥叩头。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狱!”夫人还顾,帝曰:“趣行,女不得活!”
       夫人死云阳宫。
       史家揣测,皇帝之所以杀钩弋夫人,是因为担心他的幼子刘弗陵才七岁,他死后,会出现“子少母壮”的情况,重演吕后专权的悲剧。所以,司马迁在史记中这样写到:
       “其后帝闲居,问左右曰:“人言云何?”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儿曹愚人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自恣,莫能禁也。女不闻吕后邪?””
       —— 《史记·外戚世家》
       这似乎是皇帝杀钩弋夫人最根本的原因。
       当然,对于这件事,也有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那就是立幼子而杀其母避免如吕后专权的事无可非议,但杀钩弋夫人时刘彻还在世,不仅在世,他还活了二年,一直到征和四年才去世。这么早就杀自己幼子的母亲,有些说不通。
       再说,皇帝所为是后世立业的根本,但是,中国历史上,除了后来的北魏,奉行了武帝这一做法之外。就是后来的汉朝历代皇帝也没有再这样做。
       那当时,皇帝为什么这样做?
       或许,这和钩弋夫人忽如其来传奇般的经历一样,都是一个久远的秘密!
     
       尾章 鸾隐
     
       还是一样俊朗的侧影,还是一样挺拔的双肩,那微笑也一如湖面上飘过的落花,带着温柔宁静的色彩。
       “你终于,肯来见朕了么?”
       没有回答,那斜飞的眉微微挑了一下,一个微笑在碧波澄澈的湖面荡漾开。
       “你骗得朕好苦!”他说,声音沙哑带着哽咽。
       那犹如明星的眼睛里,眼光如春水般抚慰过来。
       “朕知道,朕知道,”他的声音轻轻地抱怨着,“你是说朕是皇帝对不对?帝王与生俱来的责任不能逃避。可是,你看,这二十年……朕,过成了什么样子……?”
       春水泛起愧疚和失望的涟漪。
       “呵”知道他会把一切责任揽上身去,舍不得他好看的眉宇中有任何一点的不豫,他连忙道:“不怪你,不怪你,是朕,是朕的错误。”唇上带着安慰的笑意,心中却是一阵的酸楚。
       二十年,二十年的等待;二十年的痛苦。
       “你说你会回来的。”这声音很低,像是梦中的呓语。
       明知道,这不过是那个人的一个小小的计谋,让自己留在这个世上的一个小小的计谋,却忍不住要相信。
       人家说“聪明正直者为神”,他历来都是他的神祗。
       他愿意相信神迹。
       二十年,有多少相似的容颜,带着各种相似的目的接近着他。有时候,在一低头或者一回眸间,以为看见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影子,心也为之惊动起来。可是,很快,很快就再一次失望了。
       最失望的,莫过于那一次在建章,那个影子,矫健的,敏捷的,握着长剑的影子。他以为,他回来了。
       他搜遍了建章和上林。
       他的搜捕被别有用心的人扩大,加以各种各样的名目,然后,就是一场灾难。在这场灾难里,他看见一个个人死去,一个个生命终结。他无动于衷,只是固执地相信:是那些人,那些人藏匿了他,阻隔了他们。
       要让他们说出来,他在哪里,不管让他们流血还是流泪!不管他们是谁!
       二十年!在等待中绝望,在绝望中疯狂,在疯狂中仍然忘不了刻骨铭心地痛,……
       那俊朗的容颜带着痛惜的神情,向他伸出手来。
       脸颊上拂过温暖的,叫人安宁的感觉。
       “朕犯了好多错,”他像小孩子认错一样,乞求更多的抚慰和怜爱:“可是,朕会改的,一定会。”
       就像当年,每次莽撞地犯了什么错误,不待他开口,总是这样先急急忙忙地认错,道歉。因为这样,那美丽的黑眼睛里,会泛出无可奈何的宠溺的漩涡,他会得到更多的怜爱。
       “你看着吧,朕会改的。”他信誓旦旦地说,一如当年。
       微笑犹如湖面上的落花一样,泛着温暖的涟漪。
       好像起风了,卷起漫天的桃花,红红白白的花影,扰乱了他的视线。
       “别走,”他低喊,那修长的身影,略略地顿了顿,笑容里泛着忧伤的甜蜜。
       “别走。”他痛苦地低语。
       那漫天的桃花越来越白,越来越密,越来越冷,终于,和外面飞舞的白雪融为一体。
       没有了任何的身影,那修长洁白的,不过是宫殿外那几棵落尽叶子披满白雪的榨树而已。
       帷幕还没有落下,观众早已离去,剩下一个不知所措的演员,茫然地等待着。
       征和四年,上林苑五柞宫。
       来添碳的小内侍,看见年迈的皇帝歪在了榻边。牙关咬紧,脸色青白。小内侍仓皇地扶起皇帝,大声呼救。
       皇帝原来这样老了,满脸苍老的皱纹,瘦骨嶙峋的身体沉甸甸的。小内侍惊讶地明白,原来一直以来,自己看到的那个在黄台上威严高大的人,不过是这个瘦骨支离的老人一个虚幻的影子。
       皇帝可能,没有多久时间了。
       小内侍明白。
       其实,宫廷上下都明白了。
       ……
       “……(朕)深陈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 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
       ——《轮台罪己诏》
       那个苍老疲惫的声音,在大汉王朝的上空低沉地嗡嗡的盘旋着,缓慢而坚定地陈述着。大汉王朝上下,惊魂未定地睁着被血泊辉映得鲜红而恐惧的双眼,战栗地倾听着。
       皇帝陛下说:他错了!
       臣民们瞪大惊恐的眼睛。
       “……朕自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靡费天下者,悉罢之。……”
       ——《轮台罪己诏》
       皇帝陛下说,他错了。
       臣民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知所措的臣民们,惶惑地倾听着这天下至高无上的人,有些吞吐,但是毫不迟疑的致歉。最老的老人,在他们的记忆里,搜寻不出这样的先例——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对天下,对万民,承认他的错误。
       是的,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过。
       “……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政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
       ——《轮台罪己诏》
       随着缓缓陈述的声音,那双苍老的犹如铁一般的手,将大汉帝国巨大的车轭紧紧勒住,转向另外一条曾经偏离了的道路。
       征和四年,皇帝刘彻颁布了历史上有名的《轮台罪己诏》,在诏书中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过失。紧接着,刘彻颁布了一系列的政令,采取了很多弥补的措施。
       被这个一度疯狂的巨人弄得千疮百孔的帝国,终于静静的安伏下来,开始休养生息,并且在今后的几十年间慢慢恢复了它的生机。
       “ 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史书这样评价着。不管皇帝刘彻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犯下的错误,也不管皇帝刘彻又因为什么而恍然大悟。但是,作为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而能反省自己的错误,并且以非凡的勇气承担,努力改变一切后果,这是之前和之后历朝历代的君主所不能有的!
       他始终是一个强悍的君主。
       ……
       ……
       后元二年二月。
       冬天一直都是浅灰色的。压抑的云层和灰黄的大地,给长安城笼罩上沉重的色彩。
       《轮台罪己诏》的声音还没有远去,那个伟岸而苍老的身影就已经支持不住了。
       或许,早就支持不住了。没有了激情,没有了等待,连疯狂都没有了的生命,早就支持不住了。
       现在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上林五柞宫。
       白色的从殿顶垂下的帷幕,青蓝色的巨大的祭帐,鎏金的大香炉,高大的枝形灯碗里,燃着掺了龙涎香的灯焰。
       “……拜,再拜,……一叩首,二叩首……”随着皇家典礼官威严但是平淡的唱礼声,群臣一拨去一拨来,一丝不苟地拜舞着。
       在他们的周围,蝇蝇攘攘的,还有很多的内侍宫女,各色上下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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