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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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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有一次,他的眼光从沉思中转了过来,在我的身上略略流连了一下,忽然开口道:“隐娘,这些年,累了你了!”
       心是怔住了,人是痴了,口里喃喃地不知要回答什么。眼泪不争气地想越过眼眶的界限,连忙用帕子捂住了。
       “我走了以后,你想去什么地方,就去吧!”他爱怜地说。
       哭着摇头,只是摇头。
       我能去哪里呢?
       你是我一辈子的守候呵!
       ……
       陛下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面上,宣布的是皇帝回銮在甘泉宫停驻。那些留守的大臣,包括太子都去甘泉请安了。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晚上,我惊讶地看见陛下行色匆匆地从密道里出现了。
       陛下走路的时候,腿脚有些不正常。
       那天晚上,我和小内侍替他更衣的时候,才发现,陛下的亵裤上血渍斑斑,大腿内侧全部被磨烂了。
       吴正说陛下是一路疾驰来的,这伤是马背磨的。
       我们都战战兢兢,但是,陛下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严令我们不得告诉那人。
       确实不能告诉他的。
       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陛下就这样陪着他,整日地陪着。除了,伉儿他们几个来请安的时候,陛下会回避开来。否则,连长公主也不避忌了。长公主,唉,也是个苦命的啊!
       陛下真的很温柔。虽然我以前就知道他对他很温柔,但是,这样的陛下仍然让我动容。
       每天,只要天气好点,他就抱他到廊下去,吹吹风,晒晒太阳。握着他的手,和他说话。
       在他面前,陛下是安详而镇定的。
       但是,每每他没有看到的时候,我看见,陛下的眼睛里,那种炽烈的忧伤和痛楚。在他不注意或者昏睡地时候,陛下常常凝视着他,那眼光几乎是贪婪的,就像就像要用那炽热的眼光将他烙在眼里,烙在心上,让他永不消逝!
       在他面前,陛下从来不流露这个。
       他只是陪着他,有的时候他们絮絮地说话,说的东西我不大懂,是什么灞河啊,建章啊,还有一个叫阿志的什么人似的;有时候,聊着聊着他微笑起来,那笑容好似一点火星,就把陛下的眼睛点亮了;更多的时候,他们默默地依偎在一起,双手紧紧握住,什么也不说,只是这样静静地,静静地待着……
       原来我以为,他爱陛下不如陛下爱他深刻。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每天,他的眼光都会急切地寻找着陛下,如果陛下没有出现,他的脸就会黯然下来,那眼神惶惑而寂寞;如果陛下出现了,他的脸就会灿然生动。
       他从来没有这样任性和固执,只要陛下的怀抱和搀扶。陛下没在的时候,他不要任何人抱他到廊下去,他就那样焦虑地等着,用不安的眼神四处找寻……
       陛下出现的时候,他会绽开一个依恋的笑容:“我等了你很久了。”他会略带抱怨地说。
       或许,不是现在这个时刻,我永远看不到他对他的痴恋和不舍。
       ……
       他坐都坐不起来了。
       他连说话都很吃力了。
       他的眼睛仍然清亮,里面满满地是担忧和不舍。
       陛下异乎寻常地镇定,似乎事到临头,反而全然不畏惧不在乎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害怕,又不知道为什么。
       那天,他晕过去很久没有醒来,陛下没有像前几次一样惊慌失措,他甚至没有叫太医令,——因为早就证明那是无用的。他只是紧紧地搂他在怀里,怜爱地看着他苍白死寂的脸,他的脸也是苍白的。
       “我不让你一个人走!”无意中,我听到他喃喃地低语。
       我害怕了。
       那天他还是醒了过来,幸好醒了过来,我看见那点生气在他脸上浮现,因而也在陛下脸上浮现。
       他看着陛下的眼睛,他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他一向都知道他的。
       那天他说:“陛下,可能暂时不能陪你了。”
       陛下没有说话,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象搂着小孩子一样搂着他,轻轻摇晃着。
       他艰难地说:“陛下……臣舍不得……”
       陛下的眼睛湿润了,但是把头别开,不让他看见。
       他吃力地举起手,固执地把陛下的脸转过来,直视着微笑了:“我……还会来寻陛下的。”
       陛下的眼睛晶莹无比。
       他语气低微,但是很坚定地说:“我还会来寻陛下的,因为……舍不得。……还会来的……”
       “陛下……千万记得……别让我……到时候,寻不到……”他笑了,眼里亮晶晶的。
       我没有再听下去,跑出去了。尽管,我应该在那儿服侍的……
       我不知道人可不可以重生。听说,在遥远的西方,那里有一种叫做“佛”的神,可以掌管生死让人轮回。
       轮回,是什么?
       他说的,是真的么?
       我希望是。
       ……
       (吴正)
       他就那样去了,静静地。
       早在我和陛下飞驰来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了。
       跟随陛下这么多年,我知道,陛下最怕的,就是这个。他一直在努力寻找各种方式,就是为了避免,避免有这一天。
       他是帝王,而且是一个伟大的帝王,所以,他一以为自己能做到的。
       但是,人毕竟是人,纵使贵为帝王,也不过是扭不过上天的凡人而已。大将军,还是一天天地离死亡越来越近。
       奇怪的是,陛下却越来越镇定了。
       这一天果然来了。尽管知道就是这几天,心里也早有准备了,但是,仍然觉得太突然,太不像真的了。
       我朦胧的泪眼里看见陛下死白的脸,紧紧地搂着他不放手。陛下像是一头被掏了心的垂死挣扎的野兽,任何人敢靠近他们,敢要他放下他,他茫然的眼眶里就会露出狰狞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盯得人不敢上前不敢动。
       陛下没有流泪,一直没有,那眼神空洞洞的,好像他所有的理智和感情都随他去了。他紧紧搂住他不放手。
       只有望着怀里的他的时候,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缱绻。
       而他在他的臂弯里,渐渐地僵硬,渐渐地冰冷。
       陛下一天一夜后才放手,一天一夜后,似乎终于明白了点什么,陛下才放下大将军,小声地对他说:“既然累了,那就好好歇歇!”
       陛下的声音很温柔,就像平素对他说话那样。
       然后,陛下想站起来,但是,却无论如何站不起来了。我和几个内侍连忙搀起他,给他揉着不灵便的腿脚。陛下没有出声,我抬起头小心看看:陛下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在做什么,他的眼光还停留在他的脸上,那么宠溺那么温柔!
       他说,大将军累了,要好好歇歇。叫我们动作轻点,别吵着了。
       陛下一直没有哭,他的眼睛干干的。
       大将军去世,是了不得的大事,宫廷中,朝堂里,还有卫氏家族,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一时间,象潮水一样涌来了。
       我们小心地劝陛下,回宫去避避。
       陛下摇摇头,就那么陪着。有人拜祭来了,就在大将军榻后放了一个巨大的屏风,陛下就在那里等着,呆呆的,一动不动。等人走了,他又出来,坐在塌边,还是一动不动。
       七天后,大将军入殓。
       封灵柩的时候,沉重的“哐”“哐”的木槌的巨响,像是打在人的心上。我看见,陛下眼里的那种生气,那种一直以来在他眼底闪烁的活泼的霸气的张扬的生气,被一锤一锤地打灭了。
       陛下一直没有流泪,但是,那天,听着木槌钉上棺椁的声音,陛下忽然嚎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把我们的心都绞痛了。
       大将军入殓了,陛下再也看不见那熟悉的脸庞和身形了。
       陛下回宫了。
       葬礼很隆重,人们都说。唯一的遗憾是,这样的葬礼本来应该由陛下主持。
       但是,对外我们说:陛下在甘泉宫。对内,我们知道,陛下在宣室殿,呆呆地坐着。侧着耳朵,仔细地听外面发出的声音。可是,这里离卫府太远了,什么也听不到。
       有一次,仿佛外面有隐隐的鼓乐哭灵的声音,可是仔细一听,不过是风刮过窗棂而已。
       陛下还是呆呆地坐着。
       用膳的时候,他还是命人摆上两副巾匙,吃一点,又夹一点给对面的碗里,一如大将军还在的时候。
       回宫后,陛下命人封了卫府的密道。因为,他再也不会过去了。隐娘在大将军去世的第二天自缢身亡,陛下特许她给大将军殉葬。
       或许,在那边的那个世界里,隐娘仍然会忠心地默默地守着。
       皇后大病了一场,她的病因我知道,因为,属于卫氏的时代,结束了!
       ……
       ……
       西汉元封五年,即公元前106年,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薨逝。亡年47岁。谥号烈侯。
       《谥法》曰:“有功安民曰烈。秉德遵业曰烈。”
       《汉书 叙传》:“长平桓桓,上将之元。”
       出殡之日,京畿将士皆黑甲黑袍,列队护送灵柩。长安万人空巷,焚香祭酒。
       皇帝颁旨,卫青陪葬茂陵东北,为塚象庐山。
       ……
       未央宫冷清的椒房殿里,皇后卫子夫瘫坐在殿外石阶下,对焦急的宫女的呼唤充耳不闻。她愣楞地看着西方的天空,那里,一轮红日正在渐渐西沉,和天空被巨大的青蓝色的光晕覆盖。
       无知的小宫女来搀她,被她一手推了个踉跄,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小宫女看见,素来端庄仁慈的皇后脸上,恐怖的扭曲了的神情。像是伤心,像是痛苦,像是寂寞和不甘……
       她听见皇后喃喃地:“嘿嘿,东北,茂陵东北……”
       忽然皇后放声狂笑。
       那笑声凄厉疯狂,小宫女瑟瑟发抖。
       终于,那笑声渐渐粗哑,渐渐低沉,变成嚎啕大哭:“你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我……?”
       ……
       宣室殿里,孤单的皇帝刘彻小心地将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端详了半天,忽然抬起头对对面一笑:“你瞧,这一着好不好?我有没有长进?”
       灯影下,皇帝的笑容很温暖很温柔带着点点痴迷。
       皇帝棋盘的对面,空空的,没有人影……
     
       番外(二章)
     
       汗血宝马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上。阳光从绿色的树枝间洒下来,也被晕染上一层蒙蒙的绿色。
       御马房的大内侍贾德和往常一样,来到马厩里,认真地给那匹马喂料。
       最好的小米拌合着鸡蛋,还有新鲜的青菜,比长安城里那些平民吃得好多了。虽然已经喂了很多年,贾德仍然忍不住这样想。
       马低头吃着。
       这是匹让人一见就不会忘记的马,高大的骨架,火炭一样的毛色。偶尔抬起头来喷喷鼻息,那目光中都流露出高傲的不同一般的神色。
       这是大汉王朝最神骏的马!
       待马吃饱,贾德开始细心地给马洗刷。
       用清水洗濯马身,刷子梳理那焰火一样的长毛,贾德做得很认真,几乎是小心翼翼的认真。
       这是大汉王朝最昂贵的一匹马!
       贾德知道,这不仅因为皇帝曾经铸造了和真马一样大小的金马去换这匹马,还因为,在那个叫做大宛的小国自不量力地拒绝了之后。皇帝陛下为了这马发动了一场战争。
       十一万将士出征,回来一万人。
       倾国之力,十万人的性命,仅仅只为了这匹马!
       这马传说是天马所生,挥汗如血!
       洗刷完毕,贾德和往常一样,拿来那套最好的鞍鞯,给马笼上。
       马不安地喷了喷鼻息,但是,这一套动作它已经很熟悉了,所以,它只是不耐烦地摇摇耳朵,一任贾德摆布。
       “大黄门,我来帮你!”
       一个年青的身量没有长足的小内侍殷勤地跑过来,麻利地帮着贾德整理鞍鞯,勒肚带。
       贾德满意地看着这个小内侍,他知道,这个小内侍是今年才进宫的,是最聪明最有眼色的,看着伶俐的讨好的小内侍,贾德满意地舒了一口气。毕竟,贾德也上了点年纪,这么大的动作量,有些吃不消了。
       小内侍边伶俐地忙活着,边讨好地笑道:“大黄门,您是咱们这里身份最贵重的,以后,你只要说一声,料理这马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贾德“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小子不错,有眼色。只是,这活是陛下发话了的,咱家还是自个做的好!”
       “啊?”
       上好的鹿皮挽具,黄金的辔头,锦缎的鞍鞯,还有那些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宝石……衬得这马真的如同神马一般。
       “大黄门,还是和以往一样拴在云台殿外面吗?”小内侍说。
       贾德点点头,上前拉住马笼头就走。
       小内侍讨好地跟了两步,找着话搭讪:“大黄门,这马为什么要天天这样打扮好了拴在哪里呢?”
       一道锐利的眼光倏地透射过来,小内侍连忙住了口,惶惑地看着脸色沉沉的贾德。
       半晌,贾德才缓缓地开口了:“小子,你很聪明,也很伶俐。老人家我十分喜欢,今儿教你一个乖,在这宫里,只要按要求办事就好,别问为什么。要是你不信,嘿嘿,……”
       贾德走远了,小内侍心中更是纳闷,但是,他真的是个聪明的人,知道这样的问题,绝不能再问。
       和往常一样,贾德来到云台殿殿门前。
       在汉白玉石阶的下面,那棵合抱的柳树旁边,仔细地拴好马。
       云台殿里有人进进出出,透过重重的帷幕,隐隐看得见一个威严熟悉的影子。贾德知道,那是皇帝陛下在里面。皇帝已经很多年不愿意住在未央宫了,除了实在抹不开的大典外,基本都住在建章宫里面。
       贾德拴好马,给侍立在皇帝身边的一个内侍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马已经备好了,就悄悄地离开。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也和前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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