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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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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担心羌月人追来,天狼晚上只休歇了几个时辰,天不亮便又启程赶路,第二天中午行到一处时,沿路突然出现打斗过的痕迹,马蹄凌乱,沙土上隐隐溅有血色。
       天狼停下马,飞身跃下查看,但见路旁岩石斑驳,刀剑砍磕过的印痕清晰可见,沙砾中有东西轻轻闪烁,天狼上前捡起,是个小铃铛,那是海战的护身符。
       从残留的马蹄印可以看出有些是渭凉的战马,这里是从羌月返回风曜的必经之路,却离渭凉很远,看蹄印,敌人足有数十人,而且是一早就埋伏在这里,包抄了他的族人,当时必然是一场血战。
       「是不是海战他们出事了?」发现不妥,聂瑶也跳下马,见天狼面色阴沉,周身充满了野兽攻击猎物前的阴狠戾气,竟觉得有些怕,没走近,只站在马旁发问。
       「是。」天狼转回目光,发觉自己吓到了聂瑶,忙收起狠厉眼神,拉他上马,道:「兀克图知道了我杀他兄弟的事,可能会对我族人不利,我们得马上回去。」
       中途没再停歇,一口气赶回了风曜,等到达族地时,天狼心一沉,前方空旷冷寂,凌乱一片,激战过后的痕迹触目惊心,帐篷都被扯倒了,有些地方还留着焚烧后的余烬,不过几天时间,这里竟变成了死城。
       天狼飞身下马,冲进族地,茫然看着眼前这片惨景,好好的家园成了废墟,荒凉的让人心冷,他厉目眯起,握墨剑的手狠命攥紧。
       「怎么会这样?」
       聂瑶的轻声自语惊醒了天狼,不说话,重又上马,向前方奔去,很快便来到之前去温泉的那条僻路,顺路径进入山谷,走了一段路,忽听前面有大喝道:「什么人?」
       「是我!」
       天狼发出风曜的暗号,很快许多人冲出来,当首正是海岳,见到他,恨恨道:「你总算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
       「进去说。」
       山里有许多天然石窟,大家进去后,海岳看了一眼站在天狼身旁的聂瑶,道:「是渭凉族人干的。」
       天狼走后第二天渭凉的将士就突然来偷袭他们,敌军人数众多,为保护妇幼族人,海岳没有跟他们正面冲突,而是率领族人撤离到山间,还好风曜人个个骁勇善战,平时又多加训练,所以受创不大,可是山内连向外界的那条通道出口被封住了,对面围满了渭凉将士,他们只能暂避山中,山谷入口狭窄,易守难攻,敌兵见势便暂时撤了。
       「敌人好像知道我们的行军方式,在攻打前就封住了我们各条去路,逼我们只能往山里走,并且一早就封住了出口,将我们困进山里,这一切都证明族里有奸细!」海岳没直接说是谁,但目光一直停在聂瑶身上,怀疑他的想法不言而喻。
       「天狼,你回来了!」叫声响起,海战从外面跑进来。
       天狼忙拉他到跟前,问:「奎叔他们呢?」
       「我们回来途中中了渭凉人的埋伏,奎叔和海英为了掩护我被抓了。」海战受了几处刀伤,还好都不是很重,他挣扎跑回来后,就发现族地成了一片废墟,幸亏有暗记留下,于是便顺着记号一路追过来,刚才听说天狼回来,就立刻跑了过来。
       「渭凉对你们的行踪这么了解,不是很奇怪吗?」海岳在旁边冷笑。
       天狼脸色阴霾,没有搭话,只道:「我去看一下受伤的族人。」
       受伤的人并不多,全托海岳和几位长老应对果决之福,山窟里藏有食粮,暂时不愁粮源问题,不过山里有几百人,即使储粮丰厚,也撑不了多久,风曜族人数万,只是许多部落因生计问题分散各处,分布如关内城镇,如今唯一的办法是寻求救援,海岳已传信鹰送信,可到现在都不见援军,推测信鹰半路被敌军截了下来。
       聂瑶随天狼一起看望伤者,又帮他们敷了药,山窟里面弯曲回旋,有些彼此相隔,就如住房一般,原来风曜族祖先居安思危,利用天然形成的许多窑洞建造了这座石窟,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用上了。
       给大家敷好药,回到族人为天狼准备的休憩居室,聂瑶见他脸色很难看,想上前劝解,谁知他侧身避开,冷冷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这是认识以来天狼头一次用这么冷淡的口吻跟他说话,聂瑶怔了怔,问:「你也怀疑我?」
       天狼没说话,但沉默的表情证实了他的想法,聂瑶哼了一声,正要出言讥讽,心口传来一阵刺痛,疼痛来得太突然,他皱皱眉,坐到了椅上,见他不舒服,天狼似乎想去扶他,但最终手还是没有伸过去,而且转身走了出去。
       心痛顷刻便过去了,聂瑶揉揉心口,知道自己该寻找时机离开了,这里没人靠得住,也包括天狼。
       没等聂瑶离开,倒有人先回来了,是海英和奎叔,两人身上遍是伤痕,血迹斑斑,看到聂瑶,奎叔立刻目喷怒火,冲上前大叫:「你这个混蛋,出卖我们!」
       聂瑶还没反应过来,双臂剧痛传来,已被几名族人架住,奎叔扬掌向他掴下,半路却被天狼拦住了,奎叔气道:「首领,你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他是羌月和渭凉的人,他根本没在意过你,接近你只是为了利用你!」
       天狼没说话,只是将奎叔的手推开,奎叔怒气无处发泄,一巴掌劈到山壁上,怒道:「你不相信,就问问海英,他跟我一起听到的,是兀克图亲口说我们半路中埋伏是永嵊六皇子报的信!」
       奎叔和海英等人被生擒后,渭凉的人把他们押去了族地,兀克图正因兄弟丧命,怒火难捺,对他们一阵痛打,奎叔昏昏迷迷中听他跟属下说是聂瑶暗中传递的消息,后来兀克图关心战事,没再过问他们,趁看守疏于防范,他们才得以逃出。
       大家转头看海英,海英点点头,算是肯定了奎叔的话,不过犹豫了一下又道:「当时我们都被打得神智不清,也许听错了……」
       「我耳朵灵得很,不可能会听错!」见奎叔发怒,海英闭上了嘴。
       海岳走上前,拔出腰间匕首,递给天狼,森然道:「不管聂瑶是什么身份,他跟了你,就是你的人,对于一个背叛者,你知道该怎么办对吧?」
       天狼接过短刃,又看聂瑶,他很平静,墨瞳看着自己,没有半点儿惧意,那副淡雅平和的样子,仿佛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你不打算跟我说些什么吗?」他问。
       聂瑶轻蔑地挑了下眉,冷笑:「既然你根本不信,我又何须费神解释?」
       只要有解释,他就会信,不管多么蹩脚的谎言,可是……天狼看着聂瑶,那张隽秀脸上写满傲气,连一个字都吝于吐出。
       终究不舍得迫他,天狼将刀扔到一边,沉声道:「押他去地牢!」
       「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跟你回来?」
       经过天狼身旁时,聂瑶轻声说道,声音凄楚,似乎浸透了满腹委屈,想到这几日两人一起出生入死,天狼心一颤,几乎想拉他回来,但终于还硬住了心肠,任由族人将他带走。
       聂瑶就这样被关进了地牢,所谓地牢,其实不过是个狭窄山洞,洞口安了道木栅门,除了傍晚来送饭的人外,就再不见有人来,他很无聊的盘腿坐在门口,靠着木栅门,颀长手指在腿上轻轻敲打着。
       一路上他都有留暗记,阿丑应该很快会追来,是等他来救,还是自救,或者等那只狼……
       外面传来脚步声,聂瑶抬起头,发现来者既不是阿丑,也不是天狼,而是一个很意外的人。
       「天狼被海岳他们说服了,决定要杀你。」海英将锁打开,对聂瑶道:「趁他们还没决定何时动手,快跟我离开。」
       「你为什么要救我?」听说天狼要杀自己,聂瑶脸色微变,站起身问。
       「其实我并没听清兀克图说的话,不过奎叔一口咬定是你,我无法帮你辩解,我怕错怪了好人,所以……别说废话了,快跟我走。」
       海英把提前准备好的帽子给聂瑶戴上做遮掩,然后带他离开,山上巡逻防卫的族人不少,不过海英功夫很好,避开了他们的视线,来到山下,一口气奔出很远,在一簇草丛间停下,走进草间,牵出一匹马。
       聂瑶遥看前方,前面丛石嶙峋,一湾水波荡漾,隐有氤氲浮动,是上次天狼带他来洗温泉的地方,听到海英走近,他收回眼神,淡淡道:「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是啊,我常来附近狩猎。」海英把马缰递给聂瑶,道:「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yuying]了。」
       聂瑶扫了一眼马缰,却没有接,问:「我很想知道,你这么希望我走,是真心帮我,还是出于某种目的。」
       「你说什么?」
       「其实,你才是奸细吧?」
       海英面色一变,似乎在考虑对应说辞,聂瑶见状,哼了一声,「兀克图在你们归途埋伏,本来是想狙杀天狼,可惜只捉到了几名小卒,他如果只放你一人回来,你可能会遭受怀疑,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奎叔和你一起放回来,然后利用奎叔指证我,如果天狼杀了我,永嵊一定会大举进攻风曜,到时你们不用一兵一卒,就解决了对手,你说,我说得可对?」
       海英的确是渭凉的奸细,此时听聂瑶娓娓道来,似乎亲眼所见一般,不觉冷汗湿了衣襟,颤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聂瑶傲然一笑:「我三岁时撒的谎都比你完美百倍,要骗我,你还太嫩了。天狼曾跟我说过,这里硫磺味重,野兽不会靠近,身为族人的你又怎么会来这里狩猎?还说什么天狼要杀我,他不笨,知道杀我的后果,所以不管我是不是奸细,他都绝不会动手,你必是看他没有杀我的意思,所以才送我离开,说不定回头就会在我身后放冷箭,到时再栽赃给风曜,你好像很喜欢用这招,前不久还在温泉旁用暗箭射过我。」
       又全说中了,海英一贯的微笑转成了狞笑,从腰间拔出匕首,狠声道:「我本来还想留你多活一会儿,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就只能马上解决了!」
       见刀刃挥下,聂瑶闪身就跑,刚刚被他道出了所有阴谋,海英心下慌乱,刀锋也刺得毫无章法,正追打间,忽听有人厉喝:「住手!」
       寒光凌空飞来,海英下意识去迎击,匕首却在瞬间被断为两截,天狼随即挥掌将他击出,那掌劈得狠厉,海英顿时口吐鲜血,跌晕了过去。
       聂瑶随手扔掉了头上戴的那顶破帽子,笑盈盈走到天狼身边,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刚才你一直在偷偷跟着我们对不对?」
       天狼刚才去带聂瑶离开,却发现有人捷足先登,不知海英目的,他就没出声,暗随其后,海英功夫差他太多,当然不会觉察到,后来见海英对聂瑶不利,便出手相救。
       看着聂瑶,他早没了日间那副凄楚可怜的模样,眉宇间笑意嫣然,像极了他们初见时的可爱样子,天狼心神恍了恍,很想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抑或,哪一个都不是。
       「告诉我,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嘶哑着声音问。
       聂瑶脸色一变,随即微笑道:「你好像还在怀疑我?要是不信,就再把我抓起来好了。」
       有恃无恐的口气,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抓他,更不舍得伤害他。
       「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对不对?」
       「你说什么?」
       「有关山背有出口的秘密除了族里几位长老和海岳,我只告诉过你一人,我知道他们不会说,否则也不必等到今天。」
       聂瑶轻咬下唇,没有说话。
       天狼笑了,冷峻眉间掠过淡淡的忧伤,轻声道:「夜探渭凉时我受了箭伤,你帮我敷药后,我就一直在发烧,我跟渭凉交战多次,对他们用毒很熟悉,那些毒对我造不成伤害,我觉得很奇怪,回来后曾仔细查验过箭镞,发现毒跟以前一样,所以我想引起热症的不是箭镞的毒,而是你药里的毒。」
       他看着聂瑶,希望他能给予否定,可是没有,稍停半晌,聂瑶笑了,点头道:「不算是毒,只是一种引发高烧的烈药,可令人卧床数日,我曾听说过许多有关你的传闻,想亲眼证实一下你是否真像传说中一样悍勇,事实证明的确如此,那么烈的药也只能让你轻微不适。」既然被揭穿了,便没有再伪装的必要,他只是没想到天狼心思如此谨慎,从一开始就对自己起了疑心,那之后那些关怀难道都是他的伪装?
       心里居然有些不舒服,聂瑶凤目微眯,却听天狼又道:「火耳性子很烈,除了我,它不听任何人命令,可是却对你十分顺从,说明你驭马有术,这样的你又怎么会被惊马抛落?那只是你为了接近我使的手段吧?」一直以为两人的相遇是天赐姻缘,却原来都是早就布好的棋局,诱他一点点深陷,然后在达到目的后毫不留情的甩掉。
       难怪今天回到部落后天狼就对自己异常冷淡,原来那时他已确定所有事情都是自己所为,聂瑶问:「既然你早就怀疑我,那为什么在鬼獒的墓宫里还吃我给你的药?」
       「你舍命救我,我怎么可能怀疑你?我只是奇怪而已,而且,你给的药,即便是毒药,我还是会吃的。」
       夜风中天狼的嗓音显得异常苍凉落寞,聂瑶却无动于衷,淡淡道:「你放心,那都是上好良药,那时我还需要你,当然不会使毒害你,从狼群中救你也是出于同一目的。」
       「那……向兀克图密告我们归程的也是……你?」这一点是天狼最不愿去面对的,甚至想强迫自己认为那是海英所为,可是他骗不了自己,聂瑶不在羌月族人面前承认跟他的关系,深夜又偷放他离开,其用意再明显不过,那些怕羌月追赶的说词都是骗人的,他早知前路埋伏好了敌兵,要是当时自己不临时返回,可能已丧命在那片荒原上了。
       「真的是这样吗?瑶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要杀我有太多的机会,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聂瑶抬起手,制止天狼继续说下去,朗月下手指葱白颀长,是属于富家公子操琴舞墨的手掌,他看着手,微笑道:「你忘了,我是皇子,永嵊的六贤王,杀人这种事怎么可以跟我连在一起?」
       声音清淡如风,却一点点狠狠敲击着天狼的心,他涩声道:「因为你是羌月的驸马,怕给他们带来麻烦,所以才骗我走,然后借兀克图之手除掉我?风曜和渭凉相斗,羌月便可坐收渔利,你是这样打算的吗?」
       聂瑶很爽快地点头承认:「大家都说你和兀克兄弟是草原上的勇士,其实比起他们,你才是真正的对手,所以我设计接近你,利用你们之间的矛盾挑起纷战,海岳没说错,你们族内的军事地图和用战兵法是我盗给兀克图的。」
       「为什么?」天狼问得很隐晦,不知是在问聂瑶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问他为什么如此绝情。
       聂瑶皱了一下眉,「天狼,你是条汉子,若是换个立场,也许我们可以做肝胆相照的朋友,可惜你是风曜的头领,还妄图一统中州,试问作为天朝皇子,我如何能放过你?」
       「我取墨剑,只是想统一这片草原,让大家生活富庶,不再受战乱之苦,我从来没想过一统中州,更没想侵略你的家乡……」
       「当你统一了这片草原后,你自然会想要更多,人的欲望永无止境,不是吗?」反负双手,聂瑶笑问天狼。
       月华在聂瑶脸上泛出淡淡银辉,不再是平时吊儿郎当的贵公子模样,此时的他面带傲然,墨瞳闪亮,透出属于王者的逼人神采,冷洌如高穹之月,让人难以仰视。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原来这是场还没开始注定一败涂地的征战,三年前,当他把心丢在京城时,就注定了今日的败局。
       心有种被人无情撕裂的痛,相比之下,那日狼牙留下的伤痛根本不算什么,天狼握剑的手发出轻微颤抖,涩然道:「瑶瑶,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在这个世上,你再找不到有人像我这样爱你!爱到你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的去算计,只要你一句话,我的命都可以双手奉上!」
       聂瑶抬起眼帘看着天狼,他脸上头一次浮出与之不相符的异样苍白,话语却字字掷地有声,这些话换了别人来说,他半个字都不会信,可是此时从天狼口中吐出,他却该死的信了!
       心突然有些慌乱,聂瑶忙慑住心神,大声回道:「谁规定你爱我,我就一定要回应你的爱?我的侍妾们个个都说爱我,如果我都回应的话,岂不要累死?更何况,你爱的根本不是我,只不过是三年前看到的虚假影像罢了。」
       见天狼面现茫然,他又道:「其实我根本不是你心中那个温和纯良的皇子,我帮受伤的人求医,不过是为了维护贤王的美誉,实际上那人的死活我根本没放在心上,我看重的只有对自己有利的人,若你不是天狼,不是风曜一族之长,我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更谈何喜欢?」
       「我知道!我知道你从来没喜欢过我,可我没认为那是问题,我曾想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足够了解彼此……」现在他才知道聂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自己时间,所有的亲密契合不过都是为了埋伏杀机的引线。
       伤痛到极处,反转成满腔怒火,天狼想起和聂瑶的初识,他倚坐树下,吩咐自己为他摘树叶时的模样,那副慵懒娇憨挑起了自己所有怜惜,灯下为他刺图,一心只想保护他,却原来这个人根本不需要自己保护,那些所有温情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他低吼:「在你心中人命就这么不值钱?还是你们皇室中人都这么无情?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毁了整个部落?他们也是人,不是你玩弄权术的棋子!」他不介意瑶瑶不爱他,不介意他对他抱有的杀机,但不能容忍他如此漠视人的生命,尚记得三年前那张温雅笑脸,那才是瑶瑶,他的瑶瑶不该是这样冷情毒辣的人!
       狠戾逼人的杀气,是属于荒原中的桀骜厉狼,即使蛰伏不动,那股原始野性的王者霸气依然毫无掩饰的散发出来,瞳里溢满无边冷漠,静凝不动,但随时都会扑上来给他致命一击。
       这才是天狼,是翱翔野原孤傲霸戾的海东青,即使自小长于宫廷,见多了血雨腥风的宫闱政变,聂瑶还是心一颤,他感觉自己此刻面对的不是人,而是野狼,狼的残忍凶戾不是人类所能比拟的,他知道,如果可以,这个男人随时会将自己撕成碎片,不带一丝犹豫。
       「皇室无父子。」定定神,聂瑶道:「利益相关,连父子都做不成,更何况不相干的他人?」
       天狼走了过来,带着阴冷杀气,看到他手中紧握的墨剑,聂瑶下意识的想向后退,但终于还是稳住了,冷眼看着他慢慢走近自己,四目相对,他看到恨意在那双眼瞳里奔腾旋绕,杀机尽现。
       他会动手吗?用那柄中州之剑,毫不犹豫的刺过来……
       目不转睛看着这个人,居然很高兴看到他这副霸气,手轻轻握成拳,发着轻颤,那是决斗前的兴奋,静候他出手,静候他的惊空一击。
       然而天狼并没出手,静视良久,眼眸里满含的杀气渐渐淡下,抬手勾起聂瑶的下巴,微垂头,轻轻吻住他的双唇。
       事出突然,聂瑶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腰间一紧,被对方的手紧紧搂住,软舌顺着他唇角轮廓滑动,仿佛品尝一盘美味甜点,轻柔得让他心悸,继而舌尖游入他口中,不同以往那种任性妄为的暴力索取,而是轻柔地缠上他的舌,淡淡卷舐揉蹭,一点一点挑逗他的感官。
       甜蜜的爱抚,让他有种坠落的冲动,心悸得更厉害,神智因呼吸不畅开始混乱,想推开对方的想法消散了,他下意识的回应了天狼的热情,缠绵喘息从两人相接的唇角传出,在彼此的气息中沉沦,饮鸩止渴般,是让人无可自拔的绝望。
       「你是不是知道我已经活不久了,才不屑再伪装下去,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都告诉我?」吻吮中,清淡嗓音在聂瑶耳边响起,他身子微微一僵,神智转回,慌忙推开天狼。
       旖旎柔情已在风中消散,天狼眼神转为狠厉,盯住他,忽然手中长锋一甩,冷光挥下,将衣襟下摆斩为两截,森然道:「聂瑶,你我今日割袍断情,恩断义绝,他日沙场相遇,我绝不容情!」说完转身便走,剑锋在月下游离出冷厉光芒,就如他此刻誓言。
       冷风拂过,卷起那截衣襟,在地上旋了几下,随尘沙慢慢飘荡而去,聂瑶冷眼漠视,静默了良久,才伸手扯过伫立在旁边的马匹,飞身跃上。
       天狼拥搂他的热温被风吹散了,竟觉有些寒意,突然有种冲动,想再回头看看,但终于还是忍下了,他知道天狼所说的沙场再见的场面不会发生,因为他活不过今晚,既然如此,那回头看不看又有什么区别?
       聂瑶抖动马缰,驾马向前奔去,他擅兵布阵,料到渭凉围攻方位,所以轻易避开他们的防线,很快便冲出风曜族地,又向前奔走了一段路,前方传来凄厉唳声,一只轻小鹰隼长空掠过,稳稳停在了他肩上,那是他跟阿丑用来传递消息的血鹰。
       血鹰嗅觉极灵,在数里之外便嗅到了聂瑶的气息,随即一匹烈马奔腾而来,转瞬便抵达他身旁,马头拨转,跟他并驾齐驱,阿丑笑道:「似乎事情发展跟你预期的不太一样。」
       聂瑶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只要目的达到,过程其实不重要。」
       「可是某人好像不是很想那只狼出事呢。」
       「你很多话!」聂瑶皱起眉,问:「渭凉那边怎么样了?」
       「兀克图知道了天狼手有墨剑,正带兵赶过来。」阿丑耸耸肩,感叹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如果他在一开始收到我的密函,就带重兵来围剿的话,风曜可能已灭,不过这样也好,趁他们还没把所有路口都封死,我们早些离开,到时他们两族打起来,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聂瑶没有搭话,风曜的军事消息他来的第三天就都搞到手了,那些收藏资料的机关可以瞒过海英,却难不倒他,他把消息通过血鹰交给了阿丑,让阿丑跟兀克图交涉,渭凉里有他们的暗探,所以阿丑要取得兀克图信任很简单,而中州之剑的适时出现让他的计划更加圆满,可惜兀克图还是轻敌了,只派出千名精兵,让风曜族人有了逃离的机会。
       「有一点我不明白,既然渭凉精兵堵住了山峰出口,为什么不两面一起堵,而是撤军等后援?如果风曜人趁机撤离,他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若论武功,阿丑堪称卓绝,不过他不懂行军打仗,听了他的话,聂瑶淡淡一笑:「渭凉兵只有千人,若分开堵击,人数减半,算起来跟风曜差不多,风曜人凶狠彪悍,若背水一战,士气冲天,气势上渭凉便输了,道理就如堵塞决堤,堵得愈紧,洪水决堤时,愈是势不可挡,所以他们先退兵百里,看似松懈,却随地势分布成收网状,风曜人见敌军暂撤,一定会去各部落搬救兵,而这些人必是族里的高手。」
       「这样他们就可以轻易擒住对方高手,再等大军一到,就全力进攻,族里高手去了大半,要攻下那山峰就简单多了。」阿丑接道。
       聂瑶点头,「说起来兀克图还算有些头脑。」
       「再有头脑也比不上你,谈笑风生间三族尽灭,我刚收到消息,赫连因为天狼掳劫了你,正带了百名精骑来风曜寻你,如果刚好碰到风曜和渭凉交战,你说后果会怎样?」阿丑笑道。他们六皇子向来不打无把握的仗,所以行事前把所有棋路都算计好了,羌月里当然也有他们的探子,要让赫连相信聂瑶是被天狼掳劫走的实在再简单不过。
       三族尽灭……
       聂瑶双唇轻启默念,随赫连离开京城的前一晚,父王把他叫去御书房,房里只有他们二人,父王沉吟许久,提笔写了那四个字,他看完后便抛入了火盆,那是父王的圣旨,无需多言,他已经很明白了。
       天狼很聪明,却还是没猜透他的真正用心,他对付风曜渭凉并非为了羌月,事实上,他们三族同归于尽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风曜渭凉两族兵力日渐强盛,羌月也族人众多,部落间的纷争征战多多少少威胁到永嵊安定,直到近年来二皇子聂璎驻扎边关,边塞烽火才告一段落,但即使如此,他们的存在仍是一大隐患,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除掉。
       三族中羌月较弱,暂时不足为患,聂瑶有很多侍妾,倒不在乎多一个赫连,她性情爽直,很容易控制,赫虎又年纪尚幼,要掌权羌月对他来说易如反掌,所以他把目标先定在风曜和渭凉上,让他们相互残杀,至于羌月,将来是否要除掉也只在他一念之间,不过没想到老天帮忙,把人亲自送过来。
       他本没有急着除掉羌月,可是他们自来送死,便怪不得自己,他从不在乎别人的生命,只要目的达到,牺牲几个部落又算得了什么。
       皇室无情,这句话天狼说对了,身为皇族,冷漠,是他们必须拥有的感情,也是他们从出生便背负的命运,就像父王对他宠爱有加,但还是在太子初登大宝时,把他赶到了塞外,这除了让他灭掉三族外,同时也在间接削他的权,他跟聂璎的党派势力和太子旗鼓相当,聂璎自动交了兵权,驻扎边关,远离京师,剩下能威胁到太子皇位的就只有他,在这时把他推去塞外,等过一年半载,他平复了塞外风云,那时候新皇根基也已稳固,他纵然重返京师,也无法再跟太子争锋,一石两鸟,这才是父王的真正用心。
       其实他从来没希罕过那所谓的皇位,每日为政事所困,烦扰操心,哪比得上做个逍遥自在的权王,这一点他很明白,父王也明白,可是他们都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党派之争的波澜有时连他们为政者也无法左右。
       所以他远离了那片是非之地,来到塞外,原以为要平复三族需花些时间,没想到不过月余他就轻松摆平了,他知道,没有天狼的信任,计划不可能进行得这么顺利,那个人,用自己的所有来维护他,哪怕跟他血脉相连的父王兄长也不会如此,掏出整颗心的,毫无保留的待他。
       不过是三年前擦肩而过的一瞥,何以让人倾尽所有去追寻那份感情?那份连命都可以放弃的执著让他害怕,也让他惶惑,他从未接触过那样的感情,不过也知道,那份情意,自己今生再也遇不到了。
       眼前依稀晃过那晚月下天狼为他引开狼群的一幕,聂瑶下意识的仰头看看天边那轮明月,月光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他忙闭上眼,遮住眼帘后的潋滟水波。
       真的是因为不想惹事上身,才一次次放弃狙杀天狼的机会吗?还是……他在眷恋对方的疼爱?那天原本以为已死之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没有计划失败后的懊恼,反而是庆幸,他知道天狼一定要死,但仍旧以各种理由去拖延,一直拖延到最后,不得不放手为止。
       心口传来刺痛,发作的突如其来,锥心般的痛瞬间传遍整个心房,还好痛楚在一阵翻腾后慢慢沉淀,他紧按住心头喘息着将痛忍了下去。
       这几天心口总是这样一阵阵的痛,最初他没在意,可是心痛愈来愈频繁,也愈来愈厉害,他有替自己诊过脉,却诊不出病症,只道是水土不服,不过现在看来情况似乎不太妙。
       「也许那个人不像你想象中那么无足轻重。」阿丑的话淡淡传来,「真的忍心看他死吗?」
       聂瑶一怔,「什么?」
       「一个在你身边可以让你快乐,离开后让你牵肠挂肚的人,你真舍得放弃他吗?」
       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得让他无所适从,他不否认喜欢天狼,但到底喜欢到什么程度?是不是喜欢到可以为了他放弃所有计划……
       心痛已然停歇,聂瑶抽回手,忽觉手中有些异样,摊开手掌,掌心里有片早已枯黄的树叶,他微微一怔,这是那天他为天狼吹曲的叶子,他以为早扔掉了,却没想到天狼一直保存着,刚才在跟他拥吻时,把叶子塞进了他怀里,在无声的宣告收回对自己的爱。
       当时他完全沉醉在热吻中,完全没觉察到天狼的动作,如果那递来的不是树叶,而是利剑的话……
       心头陡然升起一丝冷意,但冷意背后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他从来没对天狼有过戒心,哪怕在跟他决绝,明知他随时会杀死自己,却还是对他没半点儿防范,原来潜意识中他已经完全信了那个人,全心的信任,信任他绝不会伤害自己。
       摇摆的心突然沉定下来,聂瑶牵住马,阿丑也随之停下,十几年的相处,他早已明白聂瑶的心思,道:「想清楚了,此刻渭凉大军已经逼近风曜族地,你回去会很危险。」
       聂瑶一笑,将随身玉珏摘下递给他,道:「带着它去找我二哥,就说有人在风曜族地起兵祸乱,让他急速带人镇压。」
       阿丑接了,却道:「你这玩意儿管用吗?将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皇子。」
       聂瑶已拨马向回奔去,长风中喝道:「你该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告诉他,如果不想他六弟有事,就立刻带兵出关!」
       话音落时,人已远在数丈之外,没时间了,他要赶在渭凉大举清剿前回去,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多爱天狼,但是知道天狼有多爱他,这就够了,他一生从不做损己之事,这次也一样,一个如此珍惜自己的人,绝不可以放他离开,哪怕是死,他也只能死在自己手上![莱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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