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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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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渐渐地益发寒了起来,虽说司马成义长于北国,但依然耐不住南昭突如其来的酷寒,日日里只是恹恹地,万事提不起什么劲,脾气也越发地暴躁起来。
      入夜,他歪在锦貂塌上,闭目养神,使女替他浸足洗浴,水自然是要热的,一人在掺水的时候一不留心,水略略地倒急了些,司马成义只觉得脚心一烫,整个人跳了一下,登时大怒,一脚蹬飞那盆水,兜头淋在使女的头上,她连脸都不敢捂,慌忙扣头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司马成义又飞起一脚,正好踹在那女孩的心窝上,下了十足的力道,她惨叫一声,趴在地上抽个不停,渐渐地没了声息。司马成义又唤了人进来,吩咐把她埋了。侍卫们见那女孩隐约还有气息,可看司马成义的意思,分明是要活埋了她,哪敢多说什么,应了声就望外拖,恰好楚佑宁袖着个暖炉进的门来,一见那宫女,恍然是旧时宫人,到如今亡国成奴,就是命如草芥。面上倒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道:“送到掖庭去,叫人给看看还有的救么。”侍卫偷眼看了看司马成义,竟没有什么反对的神色,须知以他的威仪,是最恨有人逆他的意思。
      司马成义一见得他,就叠声地叫:“佑宁,过来,怎的去了这么久。”
      佑宁一挥手斥退了众人,才缓缓地在塌上坐了,将手里的错金瑞兽小香炉递到他怀里,柔声问道:“发这么大的脾气做什么?白白地吓死人。”成义闻的香炉里的香气顿时精神一畅,全身暖烘烘地,好似又有了活力,腻到他身上,道:“你去哪了?又和那楚佑晟在一起了?在这么着哪天我砍了他。”一只手已经悄悄地摸索到了他的衣下,猴急地探了进去,楚佑宁喘息了一声,也没反抗,拧着眉道:“好没意思的话,还不是你抱怨着天冷,我给你找了个小手炉,天天袖着,也不畏寒了。”
      “还是你疼我——”司马成义只觉得他软言软语地伴着阵阵的暖香,下面似有一把火燎起来似的,一把压在楚佑宁身上,上下摸索起来,长指轻车熟路地刺进穴里,湿滑柔热,说不出的舒服快乐,忍不住抽插起来,喘吁吁地直叫:“佑宁…我的小心肝,疼死你了…”
      楚佑宁皱了皱眉,很快就松开了,也迎合着随着他动作,正在得趣时,他却轻轻一推他:“大殿下,我求你个事,可好?”
      司马成义大战正酣,急道:“什么事以后再说,我都依你。”佑宁扭着腰躲了一下,嗔道:“就个小事,你也不依我。”
      “你说你说。”
      佑宁一伸手,如雪玉臂上深深的一道伤口:“检校都尉周同知,前日里撞见我就指着骂妖孽,还要动手,若非六哥护着我,只怕不是这么点伤了。”
      司马成义一愣:“周同知?不是看守颉英殿么?跑来惹你做什么?”一看楚佑宁眉锁情烟,似有不虞,却不经意带了丝柔糜绝艳,心都酥了,忙应道:“这么点小事算什么?他得罪了你,就交由你处置,爱怎么就怎么,行了吧。”话没说完,下身就死命往里一顶,楚佑宁惊喘一声,死死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被翻红浪,两道纠缠的身影之间,却是国仇家恨。
      角落里,楚佑晟淡淡地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半晌,才闭着眼转过头去,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就是一道掌风袭来,他一惊,侧身一避,袍袖扬起,寒风中与来人对拍一掌,各自退开几步。他一甩手,冷笑道:“怎么三殿下这般痴缠,那日里我已经与你明说了,你我联手,绝无可能。”
      黑夜里,司马成彦的神色看不大清,双眼的光芒却是夺人的光亮,但见他负手而立,学着他的口气戏谑地道:“怎么小侯爷这般寂莫,还要凿壁偷光,若实在无聊的紧了,在下愿意出举手之劳。”
      楚佑晟眸子数明数灭,而后他走近他,仰高了头:“举手之劳?”伸手拂起司马成义胸前的一缕散发,在手心里捏玩半晌,挑眼看他:“三殿下的意思是——”软言未尽,人已经靠了上去,灼热的气息似有还无地扑在他的颈项,一阵阵的心痒难耐,再看佑晟,原本平凡的容貌在月色雪夜的清辉之下,隐隐透出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妖魅,纵使司马成彦阅人无数,此时也不免微微失神。
      怔忪间只觉得脖子上突然一凉,成彦向下看去,一柄轻薄短小的柳叶刃已经贴在他的肌肤之上,拿刀之人却还似方才一般漫不经心。
      “这是何意?小侯爷,在这正阳宫里,你这刀敢刺过来么?”成彦轻笑一声,这楚佑晟面上看来平凡无奇,却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当真有趣的紧。
      “的确,正阳宫里我听命于人,方寸之间你却受制于我——”话音刚落,楚佑晟指间用力,一划而过,带出一道血沫。成彦暗暗一惊,伤口不深,却血留不止,楚佑晟好凌厉的刀法!
      佑晟收回手来,轻舔着染血的刀刃,微微一笑:“三殿下,血溅五步的话,之前的十年辛苦可就白白葬送了。”
      成彦不恼不怒,他深吸一口正阳宫里挥之不去的甜腻异香,道:“你以为你依靠个楚佑宁就真的复国有望?
      楚佑晟并不理他,施施然地走了,许久才自空中隐约飘来一句话:“南昭亡与不亡,与我有何相干?”
      司马成彦在原地怔了许久,直到纷纷扬扬的大雪厚厚地在肩膀上积了一层,他才举手拂落,举步而行,却并非走向自己的居所,反往宫室深处而去。
      到了一个冷清的宫室前,成彦方才驻足。但见屋里的两个女人并无御寒之物,只穿着几件单衣,围着个忽明忽暗的火炉,木然地望着天边。
      成彦推了门进去,一个女人随即惊喜地抬头,在看清他之后,又黯然地低下头去:“请三殿下安。”
      成彦进得屋内,举目望了望四周,萧索冷清,真真应了冷宫之名,他拉拉锦袍:“天这样的寒,也没人多给添个炉子么?”
      华阳站起身来吩咐道:“小翠,找敬事房的夏爷爷再拿个炉子来。”
      “夫人,现如今哪还有人愿意给咱们啊——”
      “叫你去便去!”
      使女委委屈屈地走了,刚开门就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直哆嗦,司马成彦见桌旁摆着粗陋的几碗饭菜,早就凉透了的,便知如今这主扑二人连三餐都没个周全。“看如今你过的甚是辛苦啊。”
      华阳见小翠走的远了,才扑地一声跪在他面前:“三爷,我可是跟了您有年岁了,从前您送我到南昭,叫我盯着防着,谁知那老东西银样蜡枪头,对女人也没多大兴致,没几年还倒台了,我也听您的,继续伺候大殿下,可如今——”
      司马成彦在椅子上坐了,才道:“你现在情况虽糟,却还不是最坏——不妨告诉你吧,楚佑宁向大哥进言要把你打发回去——你道是回哪?颉英殿!那帮子南昭旧臣虽然是国破家亡了,但对付一个失宠了的女人,手段还是有的。你别忘了北越攻入正阳宫时,还是你第一个献上了玉玺——”
      华阳惊呆了,一把抱住成彦的腿,哭道:“三爷,那也是你吩咐我这么做来让大殿下注意到我的,您不能不管我——我知道那些人恨我,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楚佑宁这贱人,他容不得我,他想我死!”
      成彦温柔地顺顺她的顶发:“你自然不能回去,到如今再用美色让大哥回头是不可能的了,我只是来提点你,你现在的敌人是谁——你要找着他的弱点,别让他先下手为强,否则你必死无疑。”
      “弱点?我怎么找他的弱点——我,我现在连大殿下的面都见不着!”华阳信以为真,急地啼泪纵横,“三爷,您跟大殿下说说吧,求您了。”
      “你怎么忘了,我是绝对不能出面的,恩?”成彦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顺了顺自己的袍袖,“我自然有办法叫大哥再来看你,可斗不斗的过楚佑宁,可要看你的了。”
      华阳呆了一瞬,欣喜道:“三爷可以让大殿下回心转意?”
      成彦淡淡一笑:“这个自然,可你记住了,若是大哥知道我也有牵扯在内,以他的性格你这辈子恐怕就永无翻身之日。”
      华阳连连点头:“我绝不泄露三爷半点秘密。”
      “那好,我还要向你打听个人。”成彦想到他来,笑意更深了,“楚佑晟——你可听过?”
      “锦衣侯楚佑晟?”华阳一愣,嗤了一声,“自然是听过的。日日里就知道走狗撒鹰游手好闲——若不是当时的太子楚佑卿替他求了个诰封,只怕连侯爷都没的做。”
      成彦沉吟片刻:“这么说他和嘉宁帝没什么父子感情咯。”
      “这个自然——有传说,他根本不是嘉宁的孩子,他母亲原只是太常侯府里的歌姬,嘉宁一日里心血来潮带回去宠幸了,不足八月就诞下一子,嘉宁最好面子的,也不欲人知,只得暗忍了此事,那个女人一直到死都还只是个郡君。”
      “她多早晚死的?”
      “楚佑晟六岁那年就没了,后来他就跟着嘉宁帝,更漏值宿,却愚笨的很,嘉宁不喜,十一岁的时候打发给太子做了伴读。”
      司马成彦沉默了半晌,起身道:“我知道的了,你先歇着吧,等我消息。”
      楚佑晟六岁丧母,那一身的旧伤又是从何而来?楚佑卿?他看着不象。成彦又想到方才楚佑晟的那一句话——
      南昭亡与不亡与我有何相干?
      心里慢慢地有些明了——装了十几年的傻,总有个理由。
      从望仙楼上看下去,层层宫阙都笼在一层白茫茫的雾气之中,是因为落雪,还是因为这皇家宫殿,从来就是在云里雾里,以掩住内里争权夺利的不堪?
      银装素裹,江山如画,本是分外妖娆,却哪堪支离破碎。楚佑宁望向远方,妙目空灵,衣袂翩迁,好似转瞬间就要临空而去一般。楚佑晟一手摁熄了手炉里的残香,慢慢地走过去:“这风大,咱下楼去,要观雪景,也待天色晴了再说。”
      佑宁却不没动身,反向东一指:“六哥,你看那儿——可是零秋山?”
      佑晟喉里一哽:“佑宁,零秋山距茂陵城两百多里远,哪里能看的见?”
      “那总是在东方吧?往年看哥哥们一身轻裘零秋狩猎,好生快意,那时若能跟着去就好了,好歹瞧瞧零秋春色,也不枉长在京中。”佑宁自顾自地说着,唇角竟微微上扬,“南昭江山秀色,若能真的走遍了,又有几多快意。”
      佑晟抿抿唇,苦笑地道:“有机会的,此事一了,大漠黄沙,枕河人家,群山峥嵘,烟波浩淼——天下万景,都在你眼中,那时候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仇,何等快意!”
      佑宁沉默了,他没有转头,半晌突然道:“六哥…这半年来我觉都不敢睡,时刻都要算计时刻都要堤防,我成了个不男不女的妖人!大哥…大哥也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以色伺人!——不胜家国一场醉——到如今我能醉么?能醉么?!”
      佑晟一瞬间心里痛的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本只有佑卿一人,所以他可以毫不在乎地利用佑宁,可相处下来,才知道原本心怀坦荡的人要变的这样,要怎样的痛与恨,他紧紧地抱住他:“会结束的,你沉住气,为了大哥,不能输。”
      佑宁埋在他怀里,半年来第一次流下了眼泪,他不能抬头,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看见他的软弱与泪水。
      “康王,大殿下吩咐您身子弱,吹不得太久的风,还是及早回宫的好。”望仙楼外,站了一地的奴才,都在侯着。
      佑晟明显地感到怀里的躯体颤了一下,良久,他终于抬起头,已经没了泪水——他依然是容色无双的康王佑宁。
      “晓得了,这就回去。”佑宁披了外袍,整衣时象想了了什么,忽然问道,“我日前听说华阳夫人有了大殿下的骨肉,可是真的?”
      “叫太医问过脉的,应该是真的。”楚佑晟想了想,悄声道:“这喜讯也太巧了些。”
      佑宁冷冷一笑,自然是巧的,司马成义在昊京已有了世子,这孩子生与不生意义不大,唯一的好处,便是母以子贵。“什么时候,该会一会她才是。”
      佑晟看了他的背影,怔忪了半晌,心中似有悔意,那话却转了半晌,仍旧咽了回去。
      事已至此,罢不得手了。
      回到正阳宫才知道司马成义去看华阳了,佑宁一个人用了饭,回到寝宫,只见得个丫头坐在他的案前,拿着支毛笔,似有涂鸦之意。他一惊之下,怒道:“你做什么?!”
      那丫头吃得一惊,笔也拿不住了,掷在雪浪宣纸上,晕出一块极黑的墨渍,她忙忙地跪了下来,脸都吓青了。
      佑宁从前从未见过此人,料是粗使打扫的丫头,怒气横生,绕到案前,正要发作,看见那宣纸上的字,顿时愣住了——
      吴宫幽径成凄草,多少英雄只废丘。成败兴亡奈何愁,谁道破愁须仗酒。且把浮名共酒酌,不胜家国一场醉。
      他眸色一暗,猛地将纸一攥收了,道:“你写的?”
      那丫头忙低着声音道:“看着只有两句,一时好玩,就续了。”
      若是从前,只怕佑宁已经信了八成,只是身处虎穴,豺狼环伺,他连自己都快信不得了,他冷笑道:“一个打扫粗使的丫头,倒有这般才情,难得了,过来领赏。”
      那丫头冰雪地很,隐知是佑宁已有杀她之意,忙叩首道:“奴婢不敢,一点微末本领也是家兄口授而已。”
      “令兄?”
      “昔翰林院典昭柳清辉。”
      佑宁怔了一下,一连声地问:“他如今何在?!”
      柳清颜垂下双眼:“茂陵城破之日,自城楼上跳下,殉国了。”
      佑宁闭上眼,出了好一会神,才慢慢地道:“原来是王谢后人,今后跟到我身边来,别做那些粗重的活了。”定了定心,又问她:“可在正阳宫外见过太子?”
      清颜不敢隐瞒,只道:“太子足不出户,只叫奴婢能见到康王带上一句话。”
      “你说。”
      “如宝似玉,奈何蒙尘。”
      佑宁心里炸开了一般,面上却木木地——宝玉蒙尘…呵,君子如玉,他如今还算什么君子?什么宝玉?!大哥这样说他,原也没错…一时间心乱了,竟痴痴地问了清颜一句:“这话,你怎么看?”
      清颜依然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道:“奴婢只认一句话——乱世之下,多少英雄只废丘。”
      佑宁浑身一震,一句话象烙进他心里,琢磨再三,竟似有无穷道理。他看了清颜许久,才命:“掌灯。”他将揉皱的宣纸就火烧成灰烬,尤不放心,细细地踩碎了,才缓言道:“这几句诗到底平仄未通,恐人看了笑话,还是烧了的好。”
      清颜哪里不知其中厉害关系,只道:“殿下说的是。”言罢抬头,只见眼前人雪雕一般,惟有眉心那一星胭脂,越发妖娆,苍白浮艳,竟在一个人身上,完全地揉在了一起。
      原来,他就是康王佑宁。清颜这样想着,脸一热,渐渐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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