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褚澜本欲带著娇妻往御花园一游,只为无意中向颜蔻提及宫中植有几株黑牡丹,女孩儿十分好奇,闹著要去瞧一瞧,褚澜告诉她这时节还不曾开花,颜蔻笑道:“便是不曾开,看看那叶子茎根也是稀罕的。”褚澜拗不过她,只得带她出了寝宫。
甫跨出门槛,便听著总管太监心急火燎的两个字“快走!”,褚澜立时不高兴了,当即开口斥问。
容蜉与梅芳互望一眼,老太监趋前一步:“陛下……”
褚澜不想听他解释,挥手道:“朕与贵妃要去御花园一游,你与梅芳一起过来!”
容蜉拂尘轻点:“陛下……”
褚澜不理不睬,自顾自挽住妻子的腰肢,搂著她步下了檐阶:“去御花园!”
梅芳哆嗦著扯了扯老总管的衣角:“公公……”
容蜉叹了口气,拉过一名小太监,小声叮嘱了几句,待那小太监离开後,方对梅芳解释道:“走吧!一会儿太後去瞧了谈大人,当不会有事。”
梅芳犹是忐忑:“可是……”
“磨蹭什麽?还不快走!”前头走得远的帝王夫妇回头见两人仍然立在原地未动,褚澜已有了些怒意。
容蜉不敢耽搁,拉了拉梅芳的衣角,自己点了几名太监赶上前去服侍。梅芳默然半晌,满脸凄然,无奈地向著来处望了望,提起裙摆,带著几位小宫女一并跟了上去。
其时正值寒冬刚过,御花园内并没有多少报春的花早开,极目处也只是柳抽新芽、草色微青罢了,褚澜从小见到大,没什麽稀奇的,独独颜蔻,看什麽都觉得新鲜,不时东抚抚,西摸摸,兴高采烈,那模样竟是充满了天真娇憨,惹得帝王的眼睛只围著她一人打转。
梅芳的一颗心总是安定不下来,快午时了,也不知有没有人记得给谈大人送午膳,谈大人这会儿醒了吗?陛下,您这游园要游到什麽时候啊?
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赶了过来,凑到容蜉跟前,低低地说了两句话,容蜉脸色一变,紧跟著追问了几句,小太监老老实实地回答,容蜉跺跺脚,满脸的无可奈何。
梅芳坠在後头,忍不住悄悄上前:“容公公,出什麽事了?”
容蜉瞧瞧前头两位兴奋的主儿,压低声音:“这可麻烦了,太後不在慈宁宫内,怎麽办呢?”
梅芳皱眉:“可知太後去哪儿了?”
容蜉长眉抖了抖:“说是陛下遣人禀知太後纳妃之事,太後亲自督备去了!”
梅芳呆了呆,默默退後半步,纳妃……纳妃……真的要逼死谈大人吗?
小院深屋内,谈逸缓缓醒转过来,直愣愣望著粉色的帐顶,好半天才渐渐恢复了神智。
惊讶地发现自己是躺在层层被褥之中,不由淡淡一笑,想必是有人来过了,好心将自己送上了床。
腹中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谈逸苦笑,早时觉得嘴里发苦,童荛端了早膳只是吃不下,这时候饿了却是什麽也没得吃了。想来御膳房还不知道自己已搬出了寝宫,故尔也不曾遣人送膳来。
谈逸淡漠地笑了笑,宫里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就这半天的功夫,只怕上上下下俱知自己受罚一事,御膳房如何不知,之所以不送,怕是清楚自己已经失“宠”了,故而没人愿意来这个晦气的地方。
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慢慢撑起身体,觉得饿得揪心,只得掀被下床,瞧见桌上放著茶壶,扶著床栏一步一步走过去,提起茶壶,轻轻叹了口气,小荛果然有心,连茶水都备好了。
倒了杯茶,入口冷得沁人,谈逸却顾不得了,便是装了一肚子水也总比饿得发昏的好。
喝了几杯茶,冰凉的感觉渗透五脏六腑,谈逸掩嘴低低咳嗽几声,望了望屋子四周,左右无事,还是躺回床上继续睡吧!
好不容易挪到了床前,谈逸力竭,软软地躺倒,闭上眼,自己默默地安慰著,说不得过两天便能出宫了,且再忍忍吧!
院子外面传来急快的脚步声,一人未经敲门便自行走了进来:“逸!”
谈逸睁开眼,歪了歪头,微微一笑:“宗郅,是你啊!”
徐宗郅凑到床前瞧了瞧他的脸色,忽然一声不吭地将他扶起,谈逸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做什麽?”
徐宗郅沈著脸:“你不能一个人住在这里,跟我出宫!”
谈逸笑了起来,摇头道:“不行!”
徐宗郅跺脚:“你别傻了,那个混蛋要纳妃了,何苦还念著他?”
谈逸的语气舒缓平和:“他是皇帝,本应早就纳妃生子,拖至今日,实是过晚了。宗郅,我不离开并非是因为念著他,你忘了当初我为何留在宫里吗?”
徐宗郅愣住,谈逸淡淡道:“圣旨上清清楚楚写著谈逸终身不得出宫……若陛下没有新的旨意下下来,我是不能出宫的。若我果真随你出了宫,连累你倒也罢了,连累了老将军谈逸罪孽难赎啊!”
徐宗郅咬了咬嘴唇,恨恨一拳打在床柱上:“那……怎麽办?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没人照顾……”
谈逸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放心,这宫里还有几个贴心的朋友,谈逸的为人有那麽糟糕吗?四面楚歌?”
副统领瞪了他一眼:“你总是什麽都不在意……”
谈逸不想谈这些事,打岔道:“今日的差事完了吗?”
徐宗郅点头:“快夜了,刚下了值,过来瞧瞧你!”
谈逸叹了口气:“下了值便当出宫,快夜了你还跑到这後宫来,被人瞧见小心参你一本!”
副统领昂了昂头:“参吧,参了我正好,正愁著怎麽卸了这份倒霉的差事呢!”
谈逸微笑:“你想去边关?”
徐宗郅点头,年轻的脸庞凭添了几分神采:“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逸,我很想去瞧瞧!”
谈逸点著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宗郅,这个金碧辉煌的囚笼确实不适合你,早些离开定是好的。”
副统领有些兴奋:“逸,从小到大只有你最支持我!爷爷他总是说我太毛燥了,不是带兵打战的料。”
谈逸摇摇头:“徐家只剩你一根独苗,老将军的心情可以理解。嗯,宗郅,你快些出宫吧!”瞧了瞧窗外:“天快黑了。”
徐宗郅收起笑容:“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儿……”
谈逸不让他把话说完:“我在这儿挺好,你不用担心。明日你若有空,再来和我说会儿话。”
徐宗郅犹豫地望著他:“逸……”
谈逸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快走吧!”
副统领转头望了望窗外,轻轻叹了口气:“逸,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瞧你!”
谈逸点头:“快走吧!”
徐宗郅慢慢向门外走去,谈逸似是想起了什麽,突然喊住他:“宗郅……”
副统领回头:“什麽事?”
谈逸沈吟道:“小荛被遣出了宫,也不知现下在何处,你帮我找著他,让他盘个住的地儿,回头若是我能出宫,也好有个落脚之处。”
徐宗郅纠著眉心,缓缓道:“你放心,我一定将他找到。不过……逸,若你出宫便住到我家去,反正有的是地方。”
谈逸笑著挥了挥手:“走吧!”
徐宗致又是一声叹息,不再耽搁,推门走了出去。
谈逸看著那门关得紧了,微微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重新躺倒,睁著眼,竟是了无睡意。
若是真能出宫,首先应去瞧瞧爹娘的坟,说来自己真是个不孝的儿子,这麽多年了,从不曾去拜祭过爹娘,也不知二老可曾见气。
慢慢捂上心口,早时那一阵阵扰人的绞痛又开始重演,压得人呼吸都不顺畅,谈逸一口一口地喘著气,这倒霉的身体也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时候,活得象个废人,还不如……谈逸心下一惊,下意识排除了那个念头。
仍记得小时候生病,拖拖拉拉地躺在床上哭泣,爹爹抚著自己的额头言语温和:“逸儿,你的身体虽不好,却是爹爹在这世上最大的骄傲。你是爹爹的儿子,是爹爹的宝贝,不要多想,便是你不能起床,爹爹也一样最爱你!”
娘亲笑著摸摸自己的脸蛋:“我家的宝贝是最好的!”
谈逸眯著眼笑了,爹娘的宝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谈逸若是动了那念头,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