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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绕著小区跑两圈我就暂时原谅你。"
"啊?"
"这样也做不到吗?"
"好,我跑......"他垂著头从床上滑下,又缓缓的滑出房间,将门轻轻带上。
他还真的去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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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冷洌的空气冻的指尖微微发痛,落叶翩飞,麻雀在马路上蹦蹦跳跳,唧喳叫著觅食,见人就散开了,附近中学的学生们背著书包匆匆走在路上,这副祥和的景象看起来离我十分遥远,恍若在梦中出现一般。
我一个人穿著大衣走在往公司的路上,被冷风吹著,感到说不出的凄凉。
手机终於响了,我慌忙接起,听见的却是熟悉的女声:"喂,起床了没?七点半了哦!"
"哦,原来是你啊,我起床了,谢谢......"
"......你怎麽了?"
"没什麽,可能还没睡醒吧。......明天开始你不用叫我起床了。"
"为什麽?"
"我要加夜班,早上不用去公司。"
揉著发酸的眼睛来到了公司,遇见的只有扫地板的阿伯,打了招呼後我就走进了空荡荡的大楼。
总裁办公室的门反锁了,他果然在里面。
敲门许久,终於开了,对上一双布著血丝的眼睛,睁大了看著我:"你怎麽那麽早?"
"不行吗?"我挤了进去。
"早上吃了没?"他小声问,一眼一眼瞄著我的领带。
"还没有。"
"要不要吃点什麽?面包?"
"不要。......你什麽时候来这里的?"
"跑完以後。"他委屈的低著头,像个没交作业的学生站在老师面前。
"为什麽?"
"............"
"你疯掉了?!出门不穿外套?!"我扳起脸,把手里的大衣扔给他。
"因为......你很生气......"
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是猪吗?!为什麽你非要做到这个地步?!我......"
气到没词。
缓口气,问:"来这里睡觉?......不会没睡吧?"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声道:"......睡不著。"
我大大的叹一口气:"时间还早,你最好现在睡一下。"
"嗯。季维......"
"做什麽?"
"你那条领带......"
"怎麽了?"
"哪里来的?"他眯起眼睛盯住我的领带,眼神复杂异常。
"我昨天买的。怎麽了?"
"和你以前送我的一条一摸一样。"
黑咖啡的味道涩涩的,但还不难入口,但始终无法理解那些锺情於黑咖啡的人,有人喜欢水煮活鱼的辣,有人喜欢臭豆腐的臭,有人喜欢秋刀鱼腹的苦,在我看来是近乎自虐的兴趣,喜欢自虐的人比比皆是,而且这种情结有时微小到连自己也无法觉察。
我大概也在自虐,却无法觉察,作茧自缚渐渐腐烂的快意渗透到内脏,和黑咖啡苦在了一起,越是企图脱逃,罪恶感却越加强烈。
上班时间渐近,公司也慢慢的热闹起来,回到总裁办公室,他已经坐在桌前写文书了。
我问:"你睡了没有?"
"有。"
"睡了多久?"
"不知道,刚起来不久。......季维,肚子会不会饿?"
"不会。"
"你是不是又喝咖啡了?"
"没有。"
"乱讲,我闻到黑咖啡的味道了,你自己不是说了空腹不要喝咖啡......"
"哇!大家好早啊!"小美仪态万千的走进来,笑容灿烂的犹如新生的太阳。
"早啊,看你今天春风满面,是不是有什麽好事?"
"好事?"她盯著我脖子猛看,"方特助,你的脖子怎麽了?"
"哦!"我下意识的捂住脖子上的两个创口贴,"昨天被猫抓的。"
"哦......"她暧昧的应著,把两个红帖子扔给我们,"我来发喜帖啊!"
"是陈总要结婚吧?"辰颢接过喜帖。
"啊,又一个结婚了。"我叹口气。
"方特助,什麽时候让我们也喝你的喜酒?"
"就快了。"
辰颢猛的抬头瞪我。
"哈?真的吗?"小美眼睛一亮。
"没有,开玩笑。"
辰颢继续埋头看喜帖。
我继续说:"其实这里就有一个三十四岁的黄金单身汉......"
"阿嘁──"他猛的打一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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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午开始睡到下午,迷迷糊糊的被他搓鼻涕的声音吵醒,我坐在床上,用被子裹著,哒哒发短信,做贼似的抬眼瞄他,他正咕嘟咽下开水,和著感冒药。
"最近老在发短信。是谁啊?"
我放下手机,绕口令似的背起C级客户的名单。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不等我背完,他带著鼻音说。
得意的舒展身体,忽然鼻头痒痒,打了个喷嚏。
"你不会也感冒了吧?"
"没有。"
"喉咙会不会痛?"
"不会。"
大手覆上我的额头,捂了一会儿,才放心的离开,"你睡很久了。"
"嗯......"被热热的大手一捂,又舒服的昏昏欲睡,再次倒了下去。
"该起床了,不要睡太久。"
"嗯......"抱起被子,翻个身。
有人重重的压上来。
我刷的推开被子:"不要把感冒传染给我!"
"我不会的......"
窗外的阳光晃的我睁不开眼,今天又是大晴天啊。
温温的白开水,在玻璃杯中摇晃,透过玻璃和水,掌心扭曲的犹如水底的白石。没有任何味道的白开水,温温的滑下喉去,才浮起一点那天泡过的咖啡的味道,淡淡的覆盖味蕾。
我默不做声,他也默不做声,几次在我脸上游离的视线被捕捉到,不缓不慢的瞄向枕边的手机。
我不喜欢白开水,没有味道。除了解渴,就别无他用。
皱起眉,忽然有种想摔杯子的冲动。
在鼓掌和欢呼声中,一对璧人缓缓走入宴厅,彩纸如雪片飞落,撒了我一头一身,差点撞上扛著摄像机的师傅,连忙退後,回到桌边。
身旁的人正犹自喝干开胃的红酒,无视刚出现的新人。
我拍掉肩膀上的彩纸,拨了拨头发,一只手忽然伸到我颈後,我条件反射的一闪。
"帮你拿掉。"他平静的盯著我。
我不作声,乖乖的任他帮我拿掉黏在头上和颈後的彩纸片,手指出乎意料的暖热。
墙角的四台电视,不知疲倦的连播这对新人的MTV,屏幕上成对的笑脸,与背景的朵朵鲜花相得映彰。
新娘拖著宽大的裙裾到前台去,新郎依旧笑著,带一丝忘形的幸福。司仪让两人交换戒指的时候,穿著没有高开叉的红色旗袍的小姐端著冰啤问:"先生要啤酒吗?"
我摆摆手:"有没有茶?"
"不好意思这里没有准备。"
"那给我一杯白开水吧!"
"好的!"
辰颢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小美坐在他旁边,抱怨红酒太甜。
辰颢起身,去给新娘敬酒。我坐在坐位上,一眼一眼的看他笑的魅力四射。
第一道菜上来了,是大龙虾,我收回目光,开吃。
菜一道一道的上,我们一道一道的吃。
小美问:"方特助,你怎麽不喝酒?"
"那要看有什麽酒。"
"我看你是酒量小吧?"她斜斜的一瞟,眼带笑意。
"至少比你大。"
"上次林总的洗尘宴上你还不是被抬走的?我还是自己开车回去的哦!"
"我们喝的酒不一样......你要斗酒吗?"
"好啊~我怎麽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我看你是不是已经醉了?脸好红啊。"
"乱讲!废话少说,快点喝啦!"
看她面色潮红,眼放精光,我抖了一下,从她手里接过葡萄酒瓶往杯里倒。
晶莹透亮的红,在杯底闪著魅惑人心的温润色泽,连眼睛也渐渐迷乱,杯身一倾,冰凉的液体便入喉,甜的发红,又酸的发紫,一股热流就这样注入胃里。
抿一下甜丝丝的唇,我说:"这酒,还不错。"
"那就再来。"
杯又被重新灌满。
这时,新郎新娘走到桌前敬酒,大家纷纷站了起来,齐齐的干上一杯。
两杯,三杯,身体发热了,很暖,像辰颢的手一样。
三杯,四杯,感觉轻飘飘的。
不觉身後多了个人,听见他低低的对小美说:"你怎麽又开始喝了?小心别喝的太疯啊。"
"没事,今天是难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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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散了三分之一的人,我们这桌跑了一半去,小美仰起脖子,一口饮干,我们齐声叫好,她把空杯子一放,眉头也不皱一下,然後就这样开始了──
"呜......我都26了,连个可心的男朋友都没有......亏我人长的那麽漂亮,人见人爱,走在路上一个小时会有3个男人搭讪,为什麽就是找不到......天下的好男人都死光了麽──"
"天下的好男人都躲起来了。"我平静的喝下第十×杯酒。
"为什麽?"她向我瞪大眼。
"你的外表实在和性格差太多了啊,小姐。"我平静的说,听见辰颢哼的一声轻笑。
"什麽?你说什麽?我的性格怎麽了?我这麽温柔贤淑的性格天下提著灯笼也找不到,你们这些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就只会看女人的外表......"
"是是,没有一个好东西......"辰颢随声应和著。
"呜呜呜~~"一边哭腔一边喝下另一杯酒,"......还是汤总裁最了解我了~为什麽你还不结婚呢?都已经三十四了,像你这样的好男人不结婚,那些丑的没用的倒结的那麽快,为什麽──"
"他是好男人?"我忍著笑,"那我是什麽?"
"方特助......嗯......也算是好男人吧?"
"还要思考那麽久吗?"
辰颢又是一声轻笑:"她明显醉了,才会开始这样口无遮拦的乱讲话。"
"说我是好男人是肺腑之言吧?"
"哼......"又是不屑的笑。
"我看她这样下去只怕越闹越难看啦,都醉成这样了,还说你是好男人,该送她回去了。"
"我还要喝哦──"小美举起空杯子。
"你连斟酒的力气都没有了,现在看你怎麽开车回去?"
"是哦......头好晕......可是你也喝了很多啊,你醉了──"
"本来我们的酒量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你还是不要学我。"我从她手里夺过杯子,不料她拽的紧。
"你醉了!不要抢我杯子啦~~"她两手并用死死的护住酒杯,一脸壮烈的尖叫。
"谁醉了啊?!"看见一个美女如此形象大毁,想想就觉得好笑,公司里那些原本暗恋她的新人,如果看见了这般景象,不知是否会觉得她可怜可爱还是......?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於将酒杯完好无损的夺了过来,她似乎也费尽了力气,眼神呆滞。
"小美,你这样还能自己开车回去吗?"我说。
"......嗯......好想睡......"
"有没有人送你回去?"已如呓语一般。
"不知道......"
"我们可是要走了。"
"啊?不要丢下我啦......"她直起身。
"我送你回去吧?"辰颢说著,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嗯......我要上厕所......"
"好好......我会等你的。"他拖著小美往门口走去,回头对我说:"在这边等我回来,我知道她家住这附近,十五分锺车程就到了。"
"我自己回去就行。"
"等我。"无视我的反驳,他抛下这句,走了。
宴席上走了一半,这桌只剩我一人,孤零零的喝著酒。
味道似乎又有些不同,甜味依旧,多了一丝苦涩,又有种奇异的感觉,反正喝多了就麻木了,满肚子的水,不好,我站起来,头一阵发晕,或许真有点醉了,走路好像踏在棉花上......
回到宴厅,我又开始不停喝酒,一杯接一杯,哪怕是斟酒的间隙也要拿来细品那齿颊间的苦涩,好浓好浓,连胃也开始盈满那种味道。
冰冷,又炙热。
甜蜜,又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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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是怎麽回去的了。
躺在那里,一度想著,谁来把我拖走都无所谓了,把我拖去哪里都不管了,只要还有人想把我拖走就行,无论是隔壁公司的挖角人还是路边的瘪三,劫财劫色也无所谓......
有人把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念叨了几句,没听清楚。很长的一段距离,身体飘起来了,自己在空中移动,好吵,有人在大声讲话,还有人在大声笑......
将头靠近他的颈边,隐隐的酒臭里浮动著脂粉香,再嗅嗅,没错,是脂粉香,那唇上呢?有没有唇膏的味道?
"季维,不要乱动。"
也许是离的太近,这句听清了。
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任那个人把我扔进车里。
"好热,我要吹风......"
"不行,会感冒的。"
"不要,我要吹......"胡乱撬著开关,他只好腾出一只手,无奈的将窗玻璃降下一道细缝。
舒展身体,将脸凑近窗户,冷洌的风扑进来,不禁打了个寒战,缩起脖子,任风拂过额角,头脑似乎清醒了些。
"还是把窗户关掉吧?"
我呓语似的道:"不要......"
"会不会冷?"
"不会。"
一只手摸索著握住我的左手,他的冰冷却意外的刺痛了我的暖,於是他迅速的收回手去。
挡风玻璃前的街景,红红绿绿,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胃依旧装满了难以名状的东西,蠕动著,翻滚著,与车同前进。
"我......"我的额角泌出的冷汗,很快被风吹干。
"嗯?"他瞄我一眼,视线又很快回到前方。
我侧著身子,摊在座位上,望著他在街灯下的侧脸,依旧是异常细致的线条,漆黑的睫毛在弥漫的酒味里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