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特别的兵
伯父扛着锄头正要进家门，见村口开来一辆小轿车，径自开到了家门口。
车上走下来一个穿军装的人，搀扶着一个白发老者钻出了车门。老者高大而魁梧，戴着一顶低沿帽。伯父上前问道：“你们找谁？”
老者凝视着伯父，然后紧握着伯父的手，喊了一声：“老班长！”
伯父瞅了瞅：“老徐？是老徐啊！快，进屋，进屋！”
陪老徐前来的军人叫志国，是老徐唯一的儿子。吃了点果子，伯父和老徐在门口相对而坐，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下，高兴地叙着旧。
伯父刚去当兵那年，因为个头矮，背地里常被几个老兵欺负，其中就有老徐。伯父对那些老兵很隐忍，每天偷偷苦练基本功，不到半年时间，各项考核指标都是优秀。伯父成了班里的佼佼者，那些老兵也就对伯父敬而远之，后来甚至称兄道弟。那一年，我的爷爷去世，伯父也就退伍了。伯父退伍时，很多战友都来相送，有几个兵当场哭得像个泪人。
“老班长，我要做个检讨。”老徐打开了话匣子，“你刚入伍那年冬天，大冷天的，你晒在操场上的被子被弄湿了，你还记得吧？那次是我指使小李子干的，害你半夜裹着棉衣睡，一夜没睡踏实。”
“咳，我当时就猜到是你干的！那天我们私下里比试，我当着众人的面，把你这座‘大山’掀倒在沙地里，你心里肯定不服气。所以啊，老徐你就一心想报复我！”
两人同时爽朗地笑了。
“老班长你真是不简单，小小个头，能耐却很大，人还心善，如果你没退伍……”老徐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我现在做个小百姓，也不赖。我的两个儿子虽然出息不大，靠在外地打工过日子，但家庭还算美满。我也就知足了。”伯父把我叫到跟前，接着说，“老徐啊，我这个侄子算是出息了，考了个名牌大学，今天刚毕业，过几天就要去部队锻炼几年，他也算是个兵啦。”
老徐点了点头，陪着伯父笑。
过了一会儿，老徐扭头对儿子说：“志国，去把我包里的那两个木盒子拿出来，我想和老班长下一局象棋。老班长，没意见吧？”
“下棋，没问题。”伯父拍了拍老徐的肩膀，“不过老徐啊，我现在眼睛不行了，已经好久没下棋了。我有个提议，让我们的后代替我们下一局，你看行不行？”
老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行！听老班长的！也看看我们培养出来的后代，谁更技高一筹。”
志国从屋里把两个盒子拿了出来，放在了竹椅上。老徐打开了其中的一个盒子，象棋很普通，木刻的，做工很粗糙。
我和志国摆好了棋局。伯父让伯母拿来了老花眼镜，在我身边做起了参谋。
我和志国下棋时尽量下得慢一些。伯父不时地指挥着棋子的走向，一脸较真的样子。我抬头看了看老徐，也是如此。
棋到中局，进入了白热化，双方棋子已经兵临城下。我（伯父）这方占据着主动，只要调动藏在边线上的车，以及两翼的马，就稳操胜券了。
“老班长，不要给我面子，该攻就攻，早分胜负！”老徐扶了扶眼镜，脸上表露出战士特有的果断。
听老徐这么一说，我刚抓起边线上的车，准备直插底线，不料伯父夺过我手中的棋子，说：“不走这棋，跳马，把右边的马后退一步。”
我正狐疑于伯父的这步臭棋，伯父趁我走棋的时候，偷偷地把车放回了原位——“车”变成了“兵”。伯父瞅了我一眼，让我专心下棋。
几步棋过后，胜负已定。
“老班长，这次我赢了。”老徐把眼镜摘了下来，“可是，我又输了。”
我和志国都不解其意。
老徐抓起了我手边的那个兵，翻了过来——伯父的障眼法被揭穿了。
“老班长啊，30年前的那盘棋，是你故意输给我的……”老徐的脸抽搐着，激动地往下说，“当时提干的指标有限，我以为你跟政委说情，要抢走我的名额，所以我很不服气，向你下战书，以一盘棋论胜负。当时你一听，就笑着应了。我们当时下的就是这副棋，是你买的，结果我赢了你。后来我收拾残局时才知道，你故意在这个‘车’的背面刻了个‘兵’字，你趁我下棋不注意，故意把‘车’翻了过来。这事之后没多久，你就退伍了……后来我听政委说，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家的情况，第一个就举荐了我……”
伯父跟我说起过老徐家的情况。老徐下面有两个妹妹，父亲早逝，全靠母亲一人持家。母亲送老徐入伍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希望老徐好好表现，以后混个一官半职，了却父亲想当兵的夙愿，也给家人争争光。老徐可谓是家人的全部希望。
老徐用手帕擦了一把泪，接着说：“老班长，当年我对你那么有成见，不服你这个矮个头，背地里还向领导打小报告，说你家是地主出身……老班长，是我对不起你！”老徐已是老泪纵横。
“老徐，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老徐又擦了一把泪，然后转身把竹椅上的另一个盒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了一块怀表。老徐把怀表颤巍巍地递给伯父：“老班长，我这个兵没什么好相送的，记得你说过想要一块怀表。今天我把它送给你，就当做你今天的生日礼物！”
“生日？”一旁正在杀鸡拔毛的伯母闻讯站了起来，迟疑了片刻，然后拍了一下额头，“哎呀，是，忙得都把他的生日给忘了！”
伯父冲老徐一笑，含着泪把怀表接了过来，然后递给了我。
我摩挲着这块表，翻到背面一看，只见轻刻着一个字：兵。
泪眼朦胧间，我看见两个老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