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女儿小蓉

     
     
     
     　　应该说，这是一封相当简单的信。不过，在记录那位老太太所口授的这些平实而又真挚的话语时，我的内心却颇为感慨：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竟还有妈妈！那位妈妈真是好福气呀！还有，你看这位老太太在给她妈妈的信中的落款：“小蓉”。虽然她眼下已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老蓉”了，可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妈妈对自己的昵称呢。哦哦，这是多么深沉又多么至诚的女儿情哟！
     
     　　带着一种感动，带着一种美好的祝福，接着，我便开始为那位老太太填写信封。
     
     　　然而，令我纳闷的是，这老太太让我填写的收信人地址，竟是本市复兴路32号，而发信人地址却是G市——一个远离本市的城市的某机关。
     
     　　“您弄错了吧，您的地址才叫做发信人地址呀。”看来是这位老太太将自己跟她妈妈的地址给颠倒了，我便停住笔，这样提醒她。
     
     　　可她却摇了摇头，说：“不，我没弄错。”
     
     　　这使我大惑不解，就又对她说道：“您——我是说，难道您妈妈就住在本市，而您住在G市？”
     
     　　“嗯——哦——不。”
     
     　　老太太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这可更让我莫名其妙了。这是怎么回事呀？我简直是有点儿不知所措了——我该如何给这位老太太填写那个信封呢？
     
     　　当然，我又断定是这位老太太弄错了。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糊涂一时也是合乎情理的嘛。所以，最后，我便自作主张，将老太太所说的那两个地址调了个位置，填写在了那个信封上。然后，我就把信纸信封还有那枚八分的邮票一起交给了一直站立在我身边等着的老太太。
     
     　　老太太再次向我道了声“谢谢。”接着，她便两手抖索着将那张信纸折叠成很工正的长方形，缓缓地塞进那个信封，又蹒跚地走到摆在邮局大厅中央的那个木制的绿色邮件箱那儿，用右手的食指尖蘸了点浆糊，小心翼翼地把信封了口，再端端正正地贴上那张八分的邮票，然后，随一声很轻却又很沉的音响，那封信便落进了邮箱里。
     
     　　我不禁舒了一口气，一边想象着若干天之后，当那位好福气的妈妈读着她女儿这封纸短情长的信时那种欣喜的情形。我甚至觉得已为她——那位妈妈，也为她——那位女儿，接受了一种温馨的幸福和甜滋滋的天伦之乐……
     
     　　然而，当我转眼再去看那位老太太时，我却发现这位老太太还站在那个邮件箱旁边，一动不动，似一尊浮雕。
     
     　　咦？她这是怎么啦？是终于明白了自己刚才将自己和妈妈的地址弄颠倒了，还是忽然间想起了该跟妈妈说又并没有写进信中的某句话？我不由得向她走了过去。待走近了，我又意外地看见，这老太太的脸颊上竟挂着两颗浑浊的泪珠！
     
     　　“您？！”我顿时像个丈二和尚，被眼前所见弄得摸不着头脑了。
     
     　　“哦，是你，同志。”老太太被我的那声“您”惊动了，她便慌忙用手将脸颊的泪珠拭去。
     
     　　“您是不是觉得那封信里还有没写上的话呀？不要紧的，我去替您跟邮局的同志说说，让他们帮助把信拿出来，我可以给您重新写。”我真诚地安慰着她。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并且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唉，写没写上还不是一样的？这信，本是写给我自己的……”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抑或是这老太太说错了。我便十分惊诧地望着眼前这位老太太。她当然看出了我的惊诧。于是，只听她叹了一口气，然后便用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给我的惊诧做着解释：“小蓉是我的女儿。自从那年她考上大学离开我后，便像硬了翅膀的鸟，飞了，飞得见不到她的踪影了……”
     
     　　老太太没有再说下去。又有浑浊的泪珠在她那满是皱纹的脸颊上挂着。而这时的我——我竟没有听见服务台那儿正在喊我的名字，说是已轮到我打电话了。我就那么怔怔地陪着这位让我替她写信的老太太，在那个绿色的邮件箱边上，站立了许久许久……
     
     　　哦，不知道那位老太太的女儿小蓉，有没有收到那封本是她妈妈代她写给她妈妈、只是因为我的自作聪明而错投给了她的信？
     
     　　这是一封祝贺妈妈生日的信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