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巴奴日不住嘴地说道：“咱们回去吧，去把得救的道理给他讲一讲。看在天主份上，以真神的名义，咱们回去吧。这将是一件好事；因为假使他保不住肉身和生命，至少还可以救住灵魂！我们叫他认识自己的罪过，向不在的和在的老神父求得饶恕——我们做一个手续，使得他死后，他们不至于象小鬼头对付奥尔良市长夫人那样①宣告他是异端，定他的罪名——补偿他们所受的侮辱，让省内所有修院的教士们做布施、做弥撒、做追思礼节、做周年礼仪。等到老头子死的那一天，全体教士加发五倍津贴，让他们的大酒瓶装满美酒，在坐满既有化募的丑恶寄生虫②，又有司铎和神职人员，既有初修的小教士，又有发过愿的老修士的一排排饭桌上传来传去。这样才能得到天主的原宥。
“哎呀，我弄错了，把话说到岔路上去了！我要再去，让魔鬼把我捉走！天主在上，他屋里已经全是鬼了！我听见它们在那里打架、在抢夺拉米那格罗比斯的灵魂，看谁能第一个衔在嘴里去送给路西菲尔大人。你们走开吧！我不去了；我要是去，让魔鬼捉走我。谁知道它们会不会qui proquo③不捉拉米那格罗比斯，反而把可怜的巴奴日拿去抵账呢？我从前负债破产的时候，它们就常常搞错。你们走开吧！我不去了。天主在上，我真快吓死了。和一群饿鬼待在一起！和一群乱鬼待在一起！和一群为非作歹的鬼待在一起！你们走开吧！我敢打赌他出殡的时候，不会有一个本笃会教士，也不会有方济各会士、圣衣会修女、泰阿托会①教士和小教会修士。这些人才聪明哩！老头子遗嘱里什么也没有给他们留下，我可是不去，我要是去，叫魔鬼捉走我！他下地狱，那叫活该！为什么侮辱教会的教士呢？为什么在最需要他们的帮助、他们虔诚的颂经、他们神圣训戒的时候，赶走他们呢？
为什么不在遗嘱里给这些世界上只有一条命的可怜虫留下一点钱财、一点粮食、一点填饱肚子的东西呢？谁高兴去让谁去吧！我要是去，叫魔鬼捉走我！我如果去，魔鬼一定会把我捉走。长大疮的！你们走开吧！
“约翰修士，你愿意马上有三万筐魔鬼把你捉走么？你须要办三件事：
第一，把你的钱袋先交给我，因为钱币上的十字架和算卦问卜完全是背道而驰的，你会遇上库德莱的收租人约翰?窦丹在旺代口当军队把桥拆毁以后所碰到的事情。那个家伙在河边上遇见米尔波修院的方济各会修士亚当?库斯科伊，他答应修士如果能把他驮在肩膀上渡过河去，就给他一套新衣服；因为他长得身材高大，这个代价是值得的。两人讲好以后，库斯科伊就把裤子卷到大腿根上，跟一个小圣克里斯多夫差不多②，让窦丹趴在他背上。他欢欢喜喜地跟伊尼斯从特洛亚的大火里把他父亲安启齐斯背出来的时候一样，驮着窦丹，嘴里还唱着Ave Maris Stella①。两个人走到渡口最深的地方，① 一五三三年奥尔良城方济各会教士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在教堂内藏一小教士装鬼，一面制造谣言，传说死去的市长夫人路易丝?德?玛娄的灵魂在教堂内作祟，后来揭穿了教会的阴谋，于一五三四年二月十五日宣判该处教士终身监禁。
② 指教士。
③ 拉丁文：“张冠李戴。”
① 泰阿托会：十六世纪泰阿托主教比埃尔?卡拉法和盖当?德?提埃纳创立的会派。
② 圣克里斯多夫曾驮年幼的耶稣过河。
① 拉丁文：“欢呼慈航海星”。
也就是水磨过去不远的地方，他问窦丹身上有没有带钱。窦丹说他满满一袋都是钱，他许下的新衣服决不会赖掉。库斯科伊修士说道：‘怎么，你身上有钱！你明知道我们的会规严禁身上带钱②，你这是故意使我犯罪，你真该死！你为什么不把钱袋留给开磨坊的呢？我叫你马上遭到报应。我要是把你带到米尔波修院去，非得打你一顿不行，从Miserere 一直到vitulos③。’
他猛地一下把窦丹从背上摔下来，头朝下丢进了水里。
“约翰修士，我的好朋友，你看看这个榜样，为了让魔鬼舒舒服服地把你带走，还是先把钱袋交给我好，身上千万不要带钱。太危险了。身上有钱，有那种带十字的东西④，它们就会象老鹰在岩石上摔碎乌龟壳那样把你从山上摔下去，诗人埃斯库罗斯的秃头便是个例子⑤；你会受伤的，我的朋友。那我就太难过了。或者，也可能把你扔到你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大海里，远得很，象伊卡路斯⑥一样，那么，那里的海就要取名安脱摩尔海了。
“第二，这样你便没有了债务，因为魔鬼非常喜欢没有债务的人，我自己有亲身经历。这些家伙不停地在追求我、巴结我，这在我过去面黄肌瘦、满身是债的时候是没有的。一个负债人的灵魂瘦弱不堪，这不是魔鬼要吃的肉。
“第三，就凭你这身衣服，这顶猫皮帽子，回到拉米那格罗比斯那里去，要是三万筐魔鬼不马上把你捉走，我情愿在火炉边上请你喝酒。如果你想靠得住一点，有个人做伴的话，那可不要找我！我先关照你。你们走开吧，我可不去。我要是去，让魔鬼捉走我！”
约翰修士说道：“只要我象人家所说的，一剑在手，我就什么也不害怕。”
巴奴日说道：“真不错，你说话跟一位精明的猪油博士①差不多。我在托勒多②读书的时候，鬼学院院长、那位可敬的鬼神父皮卡特里斯③就常跟我们说，魔鬼天生地惧怕刀光剑影，跟害怕太阳的光亮一样④。所以，海格立斯到地狱里去的时候，身上所披的狮子皮和带的哭丧棒，远不及后来伊尼斯受到女卜者古玛娜的指示、穿着鲜明的铠甲、带着明晃晃亮堂堂的宝刀去的时候⑤使魔鬼害怕。约翰?雅各?特里沃尔齐⑥王爷在沙尔特临终时叫人搬出宝剑来放在他手里，在床的周围摆满枪刀剑戟，跟一位英勇的骑士那样，大概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他是想用武器吓退断气时来找他的魔鬼。有人问‘马索莱’和注释《圣经》的犹太人为什么魔鬼不敢进入天堂，他们没有说出别的理由，只是说因为门口站着一个天使，手执明晃耀眼的宝剑。根据② 方济各会确有一条禁止带钱的会规，米尔波修院会规第二章第四款有明文规定。
③ 修士打苦鞭时念诵的“天主垂怜我等”，Miserere 是经文的第一个字，vi-tulos 是末一个。这里是说从头打到底。
④ 钱币面上铸有十字架。
⑤ 鹰把埃斯库罗斯没有头发的头顶错当成岩石，把它要摔死的乌龟仍在诗人头上，把诗人砸死。见普林尼乌斯《自然史纲》第十卷第三章。
⑥ 伊卡路斯曾从克里特岛上迷宫里，利用粘在身上的翅膀飞出来，但因飞得离太阳太近，翅膀脱胶，伊卡路斯摔进爱琴海里。后来那里便改名伊卡路斯海。
① “猪油博士”（Docteur en lard）和“艺术博士”（Docteur en l’rt“sarts”）同音。
② 托勒多：西班牙城名，中世纪时该处为有名的术士集中处。
③ 皮卡特里斯：十三世纪西班牙一教士笔名，著有《二百二十四位古代术士论集》一书，献给阿尔丰斯?德?卡斯提拉国王。
④ 见开留斯?罗底吉奴斯《古文选读》第一卷第二十九章。
⑤ 见维吉尔《伊尼特》第六卷第二六○行。
⑥ 约翰?雅各?特里沃尔齐：一五一八年死去的法国元帅，原意大利籍。
托勒多的鬼学，我承认魔鬼是用剑杀不死的，但是根据同一地方的鬼学，我却认为可能跟用刀砍过一团烈火和一团浓密的烟雾一样，使它们暂时中断一下。因此，它们一有这种感觉，便鬼哭神嚎，大概是非常痛苦。
“当你看到两支军队冲锋时，你以为那种惊天动地的冲杀声是从人来的么？是甲胄的碰撞么？是马铠的晃动么？是斧锤的砍击么？是长矛的刺杀么？是枪支的冲刺么？是受伤者的呼号么？是鼓号的声音么？是马嘶的声音么？是火枪和大炮的轰炸么？我必须承认，认真说起来都有一点。但是最大的、亦即主要的声音，还是魔鬼的呼号。它们成堆地待在那里等着受伤者的灵魂，无意间自己也会吃上几刀，于是它们那种无形的、在空中飘荡的本质，就会暂时中断一下。这好象厨房的小厮在啃叉子上的肥肉时，被大师傅一棍子打在手指上一样，他们也会象魔鬼似的号叫，象战神在特洛亚战争中被狄欧美德斯打伤时一样，荷马曾说他叫的声音比一万人一齐发出的声音还要高、还要可怕①。
“怎么？我们只顾得说明亮的铠甲、耀眼的刀剑了。你那个武器可并不如此。这是因为不常使唤，因为不用，老实说，就要比一只陈旧的腌肉桶上的锁锈得还要厉害了。然而，两件事总要办一件，或者把锈磨掉，磨得亮亮的，或者仍旧让它锈，但是不要回到拉米那格罗比斯家里去。我呢，无论如何也不去。我要是去，让魔鬼捉走我！”
① 见荷马《伊利亚特》第五卷第八五九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