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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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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午后消暑八法(1)
     
     人一生会面对很多问题,我觉得其中一些不妨忽视或回避。
     
     我遇到过许多神情严肃,充满探索精神的旅游者。这些人多数是男性。他们在旅途中,就会不断地寻根问底,却不知道放松地去享受。他们去度假就如同去完成公务,只是少了平时的西装、领带和助手而已。看到那些比较随意的游客未做严格的旅程安排,他们会嗤之以鼻。但凡旅行计划中出现了一丁点的纰漏,他们都会惴惴不安,进而对秘书的能力产生怀疑 。他们继承了从前那些全身披挂着各种包裹,五天之内豪迈地遍游欧洲的先驱者们的精神遗产。于是,在准备造访普罗旺斯之前,他们的第一个问题——一般是通过电话咨询并肯定靠传真来确认的——一定是:什么时候去最好?
     
     这真是一个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而我只能再提出几个同样愚蠢的问题以作比较。是否想看春天茂盛的罂粟和樱桃?是否想亲历七八月间酷夏的阳光?对阿威格农音乐舞蹈节是否存在兴趣?是否愿骑自行车去攀登旺图山?想去吕贝隆游泳吗?是否想在秋收时节亲自去踩踏葡萄来加工葡萄酒——当然有些事情不可能亲自去做——看葡萄藤变为金黄的颜色?是否还想去浏览古代建筑和罗马遗迹,同时游览一下古董市场和三星级饭店?
     
     想啊,当然想啦。他们会不住声地说。我喜欢听他们这么说。可我只有一周的时间却要把这些通通纳入。到底什么时候最好呢?
     
     我绞尽脑汁想得出这问题的答案,或起码有一个让他们满意的答案,但总悲痛地难以如愿。我所能给出的最接近的一个答案——这是我多年研究的成果——岁月的碎片无法像日记或者流水账那样可以简单地重组。这与其要责怪具体的时间地点的错位,不如反省一下我们的态度。我的这个答案,肯定会令那些严肃的游客沉默半晌而大惑不解。我只能告诉他,要游览普罗旺斯,最好是在午后。
     
     最好已吃完了午饭,因为欢快的假日有两个最简单的要素,一个是明媚清澈的阳光,一个是随心所欲的计划,只有这样,你才能充分享受午后漫长的时光。
     
     结了账,咽下最后一口玫瑰酒,瓶底朝天地丢进冰箱里,这就是在对侍者告辞,于是你可以上路了,当然,不要忘记留意一下气温、斟酌一下你的体力,还有你究竟是属于运动型、智力型还是文化型的(为了便于思考,这当儿再来杯葡萄酒也值得考虑)。
     
     虽然没有主题公园、多屏影院和商业街,普罗旺斯却丝毫不乏精彩的所在,虽然接下来做的事情可能每个人都不同,但我想你能证明我的判断绝对正确——普罗旺斯是世界上不用做任何事情,就可以玩得非常开心的最好的地方。
     
     球场小憩
     
     普罗旺斯几乎每个村庄都拥有自己的现代化体育场,规模虽不相同,但有一个相同之处是,大都有一块二三十码长,由坚硬的泥土和石块混合成的平地。如果设施好一些的话,比如在一个有二百多年历史的体育场,你可能还会发现另两样绝妙的东西,一样是茂密的林阴,出自于一排整齐屹立的法国梧桐。这些树很可能就是当年拿破仑的士兵们栽下的。二是从咖啡馆俯瞰运动场的那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咖啡馆吧台后面的架子上,常常会摆上一排明光闪闪的滚球游戏奖杯)。
     
     自从人类发现将球投向某个无法弹回的目标起,滚球的各种变化就已经存在了。早期的滚球,就像木质的网球和山核桃木的高尔夫球杆一样,早已经成为了古董。它们外形非常美观,是用钉子钉进黄杨木的核里做成的球形,钉头贴木很紧,就像鱼身上的鳞一样。这东西虽然好看,用起来也随意,但是也有缺点。由于是人工制作的,形状难免或凹或凸不够规矩,一旦触地,就容易偏离正确的方向。而在滚球游戏中,往往是起手差之毫厘,结果谬之千里,让人恼火不止,所以那古老的滚球不知酿出了多少球场悲剧和争吵。当然,现在这种老式的滚球,已被我们常见到的那种完全由机器制造的,异常精细的浑圆钢球所取代。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球场上的悲伤和争吵从此消失,事实上,悲伤和争吵,正如比赛中的精确度和技术一样,不论对游戏者还是观众,都非常重要。否则,这项运动就可能变得毫无趣味了。
     
     这项比赛的原则是要尽可能地用自己的球去击中目标球——一个被称为滚水球的小球。如果必要的话,还可以将别的球也撞开。游戏者把球投出后,就顺着场子走过去测量距离。你也许以为,这不是很简单嘛,就像其他运动一样,谁打得好谁就赢,可并不是这么回事,一点都不是。
     
     打球的人吵吵闹闹地挤在一起,为了头发丝宽的距离撸胳膊,挽袖子,声嘶力竭,争论不休,有时还会拿出随身携带的尺子,一脸胜利或怀疑的表情。在这里,与其他运动不同的是,胜利还要决定于参赛者的涵养和嗓门,谁脾气大些,谁嗓门更高,谁就有可能获胜。
     
     这种喧嚣也许并不是源自对胜利的真诚追求,而是出于某种强烈的欲望,就我所知,滚球游戏是世界上相对独特的一种户外竞技运动。打球时你可以同时喝酒,如果身体协调性好,手够稳,你甚至都不用放下手中的杯子。因此,我经常猜测,也许正是酒精造就了这种运动中的一些虽随意却很精彩的技巧。
     
     滚球投球时,要投出不同角度、不同路线的球,需要精神高度集中,还要掌握好腿部的弯曲动作以及瞄准目标,因为投手很容易就会越过投掷线,所以投手对自身动作的协调和控制能力就显得非常重要,而这动作看上去像某种现场表演的古怪芭蕾。当球投出之后,但见球手经常是单腿独立,身体会顺着投掷的方向或前、或后、或向一侧倾倒,而他挥动的手臂则有时像一个加速器,仿佛在推动球继续向前,有时又似一个闸门,想让球尽量慢下来。最后,他就一腿立地,一腿高高后抬,远远望去,就像一只正欲飞出泥潭的鸳鸯。
     
     球飞快地滚过带起一路尘土飞扬,钢球撞击铜球发出叮当的声响(好像恐龙在磨牙),中间夹杂着此起彼落的争吵声和咖啡馆里收音机放出的音乐声。所有的这些,都会叫坐在阴凉里的你忍俊不止。打球者从球场的一端慢腾腾地走到另一端,然后再返回来,不断往复。空气炎热而平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滚球游戏的最大魅力在于,不管你技术怎么样,你都可以玩得非常开心。没有年龄的限制,心明眼亮往往比身强力壮更为重要。
     
     但有一点却令我感到很奇怪,这项运动好像是专为男人设计的。为此我进行了长期的观察,村子里的男人们恨不得从早一直玩到晚,却没看到一位妇女进场参与。有一次,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询问了一对年长的滚球高手,为什么他们的妻子没参加到他们的行列中呢?一个人对我耸了耸肩,另一个却理所当然地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接着说,“要不然谁去做饭呢?”
     
     花田耕耘
     
     上帝不曾赐予我成为优秀园丁所必备的品质——耐心。
     
     具有这种能力的人目光深远,能根据四季的变迁调整自己的步伐,为了让幼苗最终长成成熟的模样,可以耐心地一等就是几年。
     
     我身上还有某种缺陷:我的手指带来的,不是传统的园丁具有的那种绿色,而是种暗淡的、充满罪恶的褐色。那些娇嫩的幼苗经过其他人手指的触摸,一般总能焕发出青春的活力。可轮到我,虽然也是一片好心,但总是事与愿违。只要给我一周的时间,就足以把一棵生机勃勃的花卉,照料得蔫头耷拉脑,奄奄一息。
     
     我之所以觉得普罗旺斯的花园与我的花园属于一类,这也是其中的部分原因。这里的气候非常恶劣,气温有时可以一下子滑到零度以下,有时又能猛地攀上一百多度。土地像岩石一样坚硬,更算不上肥沃了。雨水要么倾盆而至,要么“滴水不漏”。当密思特北风吹来,地皮会被卷起一层,花草被裹挟而去,只留下光秃秃的土地。经验告诉我,能在这等恶劣天气里生存的植物,就一定能承受得住我的悉心照顾。
     
     夏日午后消暑八法(2)
     
     我认识一两个很好的园丁,他们非常醉心于自己的园艺学术语,经常很随意却又非常学究气地用拉丁语谈论园中的植物居民。对他们来说,毛茛和雏菊应叫做Ranunculus acris和Leucanthemum vulgare。小小的蒲公英被提拔为Taraxacum officinale,对于类似的专业演出,我只能含糊地点点头,或想办法岔开话题,但他们并不为我的努力所动。于是,不久后,他们开始打起我的主意,建议我将我那块干燥的普罗旺斯土地,进化成通过移植而来的别墅花园。
     
     他们不甚满意地看了看周围说:这里需要颜色,那能让这里返老还童。还得有一块草坪,没有什么东西比草坪更令人感到舒服的了(遗憾的是,草坪好像缺少一个拉丁语名字),这设想中的草坪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开始,后面还会有攀附在架子上的水果树,玫瑰凉亭,爬满鲜花的篱笆,还有那些令英国人最为亲切的生活必备的装饰——绿草带。总有一天,他们还会提议,应该建一个花圃。我现在就觉得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他们走后,我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哦,可以先考虑一下自己喜爱的花卉:薰衣草、檀香文、柏、撒尔维亚、迷迭香、月挂、夹竹桃、黄杨和百里香。从近乎纯蓝色到接近白色,从闪亮的深绿色到葱葱的嫩绿色,还有夏季的鲜紫色,所有与周围景色和谐的颜色和形象,同时能适应这儿的气候,并能承受我的关怀的植物,我都想到了。这是一些生命力旺盛的植物,几乎不需要什么东西就可以维持生存,而我惟一要做的,只是在七月去给薰衣草剪剪枝。
     
     剪枝最好是赶在自己全身湿漉漉的时候去做。在拿起修枝剪刀开始工作之前,你应该先去水池里把自己浸湿。这时节的花枝又干又脆,剪起来很快捷。干了几丛之后,你的手上就会有薰衣草的香味了。这是种非常浓郁的味道。五分钟后,太阳会蒸发掉你皮肤上的最后一颗水滴;十分钟后,你开始冒汗了;半小时后,你必须重新回到游泳池中去泡一泡,扑通一头扎下去,就像是走入了天堂。
     
     只需一个下午,你就拥有了一大堆剪下来的薰衣草。你可以用很多方法来处理它们,让它的香味可以长时间地留下来。比如,做一个小香袋放在抽屉里或亚麻衣柜里,香味可以一直保持到十二月甚至更长。那时候,味道虽然淡了,但仍然能让人明显地感到是那种熟悉的清香。在橄榄油或醋瓶子里放上一两枚,可以让人感到暖暖的春意长存不去。它的精华可以制成普罗旺斯万金油,据说能治百病。擦伤或被蚊虫咬了,滴上几滴可以消炎。嗓子疼可以作为漱口液。掺入热水服用可以提神醒脑。洗刷厨房时点上一些,可以防止和清除蟑螂等虫豸。最后,留下几枝干的,在冬季来临时扔进壁炉,能烧出满屋清香,那味道就跟几个月前刚剪下来的鲜枝一样。
     
     看来弄一块绿草地,什么都有了。
     
     约见工匠
     
     说起那种门窗只经过初级加工的老房子,也就是还没来得及配备现代整体厨房等许多其他组合式建筑套件的老房子,它既能给人带来欢乐,同时也经常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一道障碍。
     
     极度夸张的个性注定会导致建筑的某种欠缺。地板会在不经意间倾斜起来,冬季可能还会神秘地拱出几个包来。墙歪向一边,门廊则倒向另一侧。楼梯的台阶也变得不再整齐,而且还渐渐失去了棱角。所以,当栏杆坏了,门被虫蠹,百叶窗翘曲……所有这些需要更换的时候,却发现一直就没有准备过备件。这时,你就必须准备经历几次与平易近人、聪明智慧且飘忽不定的普罗旺斯工匠的会面,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他都能为你做出来。
     
     在整个沃克吕兹,你可以找到数以十计的工匠,他们分别擅长于不同的工种。但不管是用木头、陶土、石块、大理石、粗铁还是钢材来进行他们的艺术创作,总有一些固定不变的特点,这些特点在他们创作的过程中会变得更加明显,而且会随着你访问次数的增加而突出起来。在普罗旺斯夏天的午后,一顿饱餐会令人变得非常宽容,并且精力充沛,这时正是去拜访你需要的工匠的最佳时刻。
     
     第一次, 工匠肯定会带你参观一下他的工作室。在那儿你会发现许多他为别的顾客制作的东西,令人叹为观止的半成品随意地摆放在工作室的地板上,使你觉得他能精致而无误地做出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在这样一位艺术家面前,谁能不诚惶诚恐呢?
     
     当然还不只是这些,他的热情更令人感动。看他那劲头,好像恨不得立即就要接下你的活计,把手上的工作全部停止,当时就赶到你家里去进行事先的测量似的,所以你心理上必须对某个深夜突然响起敲门声有所防范。
     
     到你家里后,他会掏出一个历经沧桑的练习本,把每个细节都仔细地记在满是皱纹的纸上。当然,那上面记录的东西都有着某种深刻的含义,像你这样幼稚无知的人,不经过几次简短的讲座根本不能理解。所有的难题他都会一一给你摆出来,锈蚀和腐烂所造成的影响更要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为此他会显得非常难过地不断摇头,同时,体贴而同情地轻拍你的肩膀。
     
     不过,你要坚信你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人,毫无疑问。双方商量好了价钱后,你就开始一脸茫然地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完活,他就会反问你要求什么时候。
     
     你确定了日子(当然必须包括月份)后,告诉了他。
     
     这是工匠们的典型做法,我已经久有耳闻了,因此我认为很有必要把这一点传授给每位初涉此道的后者。
     
     在说出你期望的交活日期后,会有一段暂短的沉默,然后对方深吸一口气,并若有所思地点头说:“这很有可能。”他似乎在赞同你的提议,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表示了你提的期限并不是没有可能实现的。你会发现,这是个细微却非常重要的差别,但这时,你往往已觉得你们两人已达成了一项很明确的贸易协议。
     
     由于不愿让人觉得你是个缺少耐性、不明就里的外行,你慷慨地等了很长时间才打电话去询问工作的进展情况,但那将是一次无法令人满意的谈话——如果你认为这还算一次交谈的话。因为工匠们的电话总是被装在工作室最喧嚣的角落里,那儿的钉钻声最大。我敢肯定,这是一种有意的安排,因为这可以帮助某种特定令人不快的问题借着噪音的掩护而蒙混过关,或者这根本就是一段能够自动应答的录音,不管是什么,这都非常管用。面对着轰鸣的电锯、疯狂的切石机和电焊机,没人有毅力去谈上很长时间。几句半截子话与工作室里的噪音一掺和,就什么意思也无法表达,于是,真理的探求者就只好自己再亲自登门拜访。
     
     工作室里不会有太大的变化。那些曾令你惊叹的作品还摆在那里,仍是没有完工,如果幸运的话,你会看到另外一件——你所要的东西——也在它们之中,而工匠会像一位父亲介绍他心爱的女儿一样将这件作品展示给你。作品很漂亮,正是你所想像的。
     
     你问,可不可以下周交活。
     
     他又会深深地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可能吧。”
     
     当然,到时候仍然不会完工。但是,管它呢,反正房子不会为这个就倒了。
     
     经历购物
     
     不知道是否有人研究这个课题,即人们娇嫩的胃与几杯葡萄酒乃至日渐膨胀的欲望之间有没有某种关系。从本质上说,我不是个喜欢购物的人。
     
     我对走来走去地看那些于我毫无用处的东西没有一点兴趣——除非我刚饱尝了一顿美味。只有在酒足饭饱之余,精神异常亢奋的情况下,我才会自愿变成一台容易受人影响的点钞机,一个出手大方的消费者。在城市里,这已经偶尔地引起了昂贵的难堪,但这一切在普罗旺斯都不会发生,因为这里对钞票有一种永远无法割舍的爱恋。
     
     我们的很多邻居都非常怀念和热衷于小供货商的方式。这些小供应商一般都是自产自销,无需什么连锁店或超市,直接向消费者出售他们的产品。他们规模小,不值得做广告,总部经常隐蔽在乡村的角落里,或小巷深处,一点都不起眼,没人指点很难找得到。房子既有白鲢鱼的特点,也有自制的布面平底凉鞋的风格,简直无奇不有。
     
     夏日午后消暑八法(3)
     
     但不管怎样,如果你不外加点好处,什么也不会卖给你。出售商品前首先得给你讲课,其费用当然要计入价格。讲课的内容包括简要的历史回顾、关于制作过程的三两句概括、对自身地位的大胆评估,偶尔也会机智地讽刺一下当前的竞争,总之,顾客一定不能着急。
     
     我喜欢这样的购物方式,因为可以消磨掉夏日一整个漫长而闷热的下午。
     
     有人曾给过我们一个卡威龙的地址,推荐说那里的西瓜非常诱人。而同时,你需要支付的是,与性格怪僻的卖主打交道的勇气和信心。这真是个有意思的结合。
     
     经过长途跋涉,我们终于钻进了镇子边上的一条死胡同里,心里也终于塌实下来,知道距我们的目标已经不远了。
     
     小巷里寂静无人,只能听到苍蝇的嗡嗡声。苍蝇们正在一个貌似猪圈的门廊前集会,空气中飘荡着水果由成熟转向腐败的香味。一辆白色的奔驰轿车停在门前的树阴里,一定是哪位有钱的顾客的,也许他此时正和里面那个古怪的老瓜王——一个满脸皱纹、风尘仆仆的法国农民讨价还价。
     
     我们奋勇冲过苍蝇群,来到一块阴暗的空地前。厚厚的草垫上堆满了黄绿色的西瓜,一个人正盘腿坐在门口一张遍体鳞伤的金属桌上,对着话筒大喊大叫。
     
     他又黑又瘦,几缕黑发附在褐色的脑袋上,小胡子整齐顺溜,一副太阳镜架在尖挺的鼻梁上。他穿着一件开领条格衬衫和一条深蓝色的裤子,黑亮的皮鞋上钉着流行的铜饰扣。
     
     莫非这有着一身时髦衣着的人物就是西瓜王?
     
     他咕噜了一句什么,然后挂上电话,伸手拿了支烟,才转过头看我们。
     
     “我们想买些西瓜,”我说,“听说你这里的瓜最好了。”
     
     许是奉承的作用,又或是他还沉浸在对午饭的回忆中,他变得亲近了些,礼貌地站身起来,用手里的烟指点着身后那一大堆西瓜,说,这些瓜都是精品中的精品,当年大仲马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一种。
     
     他拾起水管,对着墙边的瓜堆喷洒了一番,瓜的香气愈发浓郁而润泽了。他随手挑了一个出来,用大拇指捏了捏瓜蒂,又闻了闻顶部,将瓜递给了我们,就转过头去不再理我们,只盯着身后桌子的一角。
     
     这个瓜个头不大,但很坠手,瓜皮还挂着点点的水珠,茎部稍稍有些软,我们闻了闻,随即不住口地称赞。
     
     瓜王微笑着,与他身后那把十英寸长的大砍刀形成了很大的反差。“现在得让你看看瓜瓤如何了。”他说着,把瓜拿过去,轻挥一刀,西瓜就分成了两半,但见瓜瓤鲜艳,汁水横流,“吃这样的瓜,生津润咽,消热解暑(后来我发现,这是他暂借了一位西瓜专家的话。这位专家正好也是位诗人。不过在当时听到这句话,我还是不免心中一荡)。”
     
     他充满希望地看着我们。“要一百斤可以打折,”他说,“超过一吨还可以再打折。但是不管搬运。”他的眉毛高高扬起,像要从眼镜上端跳出来,高高在上地等着我们订货。
     
     怎么会是这样?朋友可没跟我们说他是个批发商,每年夏天都要往巴黎运去千百吨的西瓜。为了我们,他竟然不顾自己的声誉,破例允许我们只买了一打,然后略显急躁地甩下几根湿草绳,让我们自己去把那些装满西瓜的箱子捆好,拉走。
     
     返回汽车前,我们去了一家咖啡馆稍事休息,没想到那里的侍者也是个西瓜专家。他告诉我们,先把西瓜的顶部切开,清去瓜子,倒入一瓶伏特加酒,然后把西瓜在冰箱里放上二十四小时,伏特加会逐渐渗入瓜瓤,那份香甜醇美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
     
     生津润咽,消热解暑?
     
     “对,”他说,“就是这么回事。”
     
     开塞器博物馆
     
     世界上的哪个国家曾举办过青蛙博览会,或是什么蜗牛节、正式的香肠庆祝会、专门的大蒜日活动?除了在法国,你还能在哪儿看到为庆祝奶酪、海胆、牡蛎、栗子、李子和煎蛋饼而燃放的五颜六色的焰火?在其他的国家,这样的盛会只能是为获胜的足球队或彩票中奖者举办的。
     
     所以,当听说有一家博物馆专事收藏价值不菲的开塞器时,我一点也没感到惊讶。毕竟,在这个将制造与喝葡萄酒都视为非常文明和神圣的国度里,给开塞器以一定的生存空间是不足为奇的。但是我想,这博物馆一定非常小,里面放着一些从某位老祖先的阁楼里发现的稀奇古怪的开塞器。我可真没想到会看到一个小型的卢浮宫。
     
     实际上,这个博物馆只是发生在门内博斯D188号的变迁的一部分,这里曾是一条路,就像山谷中的其他地方一样。路边是一个被葡萄园隐没的破旧农舍,另一边是帕蒂冈先生的车库,门口由两只鹅把守着。金色的土地被丰收的葡萄完全覆盖了,微风徐徐,但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放慢脚步,更不要说停步不前了。
     
     如今车库和鹅都不在了,老农舍也向外延伸出一间间新房。建筑师心怀叵测地模糊了新旧房屋之间的区别。葡萄藤也被重新梳理过了,每一排的前面都种上玫瑰丛。街道两旁则栽满密集的橄榄树,一直通到大路上。放眼望去,到处是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可以想见当初投入的巨大。
     
     令这乡村旧貌换新颜的,就是门内博斯市的现任市长依斯·罗塞一卢阿德先生。他对葡萄酒情有独钟。某日,他来到巴黎的德卢奥特拍卖行,发现拍卖的物品中有一堆各式各样、年代久远的开塞器,便慨然买下。后来,他在其他的收藏者和交易商之中渐渐有了名,他仍然不停地购买,一直到现在也没停止。如今他的收藏品已有数百个之多,而且各不相同。假如你没有一座葡萄园、一个酒窖和一幢漂亮的楼房来支撑你的爱好,这就无异于一个噩梦。
     
     走进珍藏室,你才会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一张木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开塞器,足有三尺多长,得用两只手才能拿得起来,只有那种装几加仑的瓶子才配得上它,而且还要有一位身强力壮的大汉才能使用。它真是太大了,以至于那些陈列柜都无法容纳,只能放在珍藏室最前面那略显阴暗但异常高贵的空间里。屋子里像教堂一样光线暗淡,仅有的光亮来自于嵌进墙里的几盏壁灯。
     
     在这里,你能看到一千多只开塞器,每个都带有一份关于其历史及评价的简介。这长长地排开的开塞器,是人与瓶子之间情感交流的见证,也充分证明了人将一种实用工具变成一种幽默、滑稽,乃至怪异的具有装饰性的物品的能力。
     
     这里的开塞器,有的做成男性生殖器的形状,有的采用两条腿来操作,有的可以作为枪或猎刀的一个部件,有的隐藏在手杖里,有的附在一个像指节一样的铜套上。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只要你能想得出的,都可以在这个宝藏般的展室里看到。包括一只神奇地现身于展品中的巴尔干的开塞器,它的手柄用牛角、橄榄木、电木、鹿脚制成,也包括制成禁酒之父沃尔斯德参议员模样的开塞器。还有一种折叠式的开塞器,小巧而古典,据说是仅剩下三个的很古老的开塞器中的一个样品。另外也有一些做工更加精细的二十世纪的年轻开塞器。
     
     如果这些东西仍不足以吸引你的话,你还可以在这里一醉方休,因为这里是据我所知惟一一座可以饮酒的博物馆,而且博物馆的主人们也鼓励你来上一杯。
     
     回到珍藏室,太阳已偏西,午后的阳光还很刺眼,这时用上半小时来品尝一下博物馆自酿的葡萄酒,会让你神清气爽,也许还会令你着迷。如果你意犹未尽的话,你甚至可以在这儿买下一只开塞器。
     
     策划庄园
     
     贸然闯进陌生人的阁楼,逛逛从锅碗瓢盆到老太太的衣橱几乎包罗万象的杂货市场,这都是我们非常喜爱并乐此不疲的。再说普罗旺斯一向生意兴隆,没事在集市上走走也没有什么风险。
     
     然而,在市场里待得久了就会上瘾,严重的还会染上一位美国朋友声称的那种古董兴奋症:即见到便宜货就想买,最后只好用一辆大卡车才能将选中的东西拉走。如果你已经买了一所房子,或者其中的大部分,干吗非要变着法地要把它塞满呢?
     
     夏日午后消暑八法(4)
     
     建筑学上有个术语叫做建筑救助,在艾普特的郊区就有这样的一个仓库,在那儿你可以高兴地花上一两个小时来营造你梦想中的花园。
     
     夏伯德兄弟、亨利和让,就拥有好几亩乍看像古迹遗址的田园,每次我去那儿,都只是为了找些小东西,比如一个残破的铁烟囱、缺边少沿的石盆、几块手工烧制的旧砖。可一旦去了,这些最初的想法就会被扔到爪哇国里去了,想买的东西最后肯定会超出我钱包的承受 力。
     
     这一次,高贵的错觉刚一进门就包围了我,因为那里斜靠着一只带有两耳的细颈椭圆土罐。罐子足有七英尺高,罐口比我的肩膀还宽,完全可以放得进一条壮汉。如果将它放在花园里柏树小道的尽头,那一定蔚为壮观。
     
     可里面放什么呢?三吨泥土再种上天竺葵?或给赖着不走的客人当卧室?这个问题还是留给想像中的园丁吧,我继续前行。
     
     远远地,我就看见另外一种能给居家环境平添特色的东西:一条完整的门道,石柱,石拱,外带华丽的铁门。走近了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连门牌都早已被嵌入石拱里,上书:拉歌兹恩庄园。用的是特大号的字体。
     
     你想要的东西这里都有,但就算把这些东西组装起来也需要花上一生的时间:屋顶上盖的瓦,地面铺的石板,巨大的切割石壁炉,橡木房梁,三角墙,帕拉弟奥式柱子,四通八达的楼梯,先是直的,然后向左拐或向右拐,几乎每样东西都是特大号的,似乎对篮球运动员更合适,而不是十七八世纪的那些原来的主人,那时候人的身材没有现在高大。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就显得更渺小了,他们难道会喜欢?难道能习惯?比如去吃个饭是不是还要借助地图?在这迷宫般的院子里,是不是经常一不留神就把仆人丢了?
     
     阳光依然刺眼,我坐到一尊古怪的女人雕像旁的阴凉里。这个雕像胸部丰满,腰部以下却移植成狮子的形状,在她身后,我看到一对中年夫妇,有个年轻人陪在他们身边,我想那应该是他们的设计师。他刚刚丈量完一个典雅的老式壁炉。
     
     “太大了,屋里放不下。”他说。
     
     “胡说,”顾客说,“砍掉一块不就行了吗?”
     
     设计师皱了皱眉,一脸的不快。这是个优美、协调的石制品,经历了二百多年的风霜雨雪,甚至在法国大革命和二战中都能幸免于难,如今却要为了一个拥挤的角落而惨遭毒手了。
     
     壁炉的后面是一条楼梯,足有一间房子宽,十五英尺高,在楼梯的顶端,正有一只猫趴在那儿瞌睡。四下望去,壮美得令人震撼。我不由得遥想起这个庄园当初的生活图景,在这样奢侈的石洞里的人们又是如何去生活的呢?
     
     足球场般大小的一间餐厅给人的颤栗感一旦消失,随之而来会有很多现实的想法:没有中央空调,这里会充满潮气,卫生设施只能是斯巴达式的,没有明亮的照明,从厨房到餐桌的漫长旅程使食物有机会充分冷却——这一切,与英国一家最昂贵的寄宿学校颇有相似之处。
     
     我不要这个庄园,更不要这个阴暗的午后。这样的庄园只能永远存在于夏日的联想中。对我来说,还是让它在联想中沉睡吧。
     
     选房之行
     
     在普罗旺斯住上一两周后,饱尝了阳光的沐浴,也转遍了市场,看过了葡萄园,参观了教堂,也去某家罗马剧院回顾了一下历史。总之,每个积极的、有好奇心的游客该看的你都看过了。现在你也许要看点别的东西了,比如想看看当地人是如何居住的。
     
     事实上,你真应该认真地参观一下他们的房子。
     
     别人家的房子向来对我们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如果这个人和他的房子还在国外,那么这种诱惑力似乎又有所加强。假如你被邀请进入这座充满诱惑力的房子,那么任何微不足道的细节都会吸引你的眼睛:书名的书写方向与我们的不同;从肥皂到冰箱里所有东西都是陌生的品牌;窗户向里开而不是向外开;百叶窗几乎褪尽了一切颜色;石头的壁炉;拱顶的房间。连房内的气息都大不一样,那样陌生而新奇。于是你会渴望在自己的家之外,在普罗旺斯再有个家。面对这许多引人之处,是否能有个办法惬意地度过这个下午呢?
     
     那就去找一家房产代理商吧。
     
     我不能准确地说出吕贝隆有多少房产代理商,但似乎跟这里的面包师一样多得数不过来。每个拥有自己的节日和正规停车场的村庄,好像至少都会有间小时装店大小的办公室。办公室的窗户上贴满了色彩鲜艳、引人瞩目的照片:有待开发的处女地,有樱桃园附带二十里开阔地的农庄,有豪华住所、牧场、完整的小庄园……所有这些,都在阳光下静候着新主人垂青。你就来随便挑选吧。
     
     房产商会非常高兴地接待你。在他看来,你抛开他的同行直接来找他真是英明之举。尽管你从窗上的照片中没看到什么,他却会告诉你,吕贝隆真正诱人的房产并不多,而他却有幸搞到了其中的精品,他也非常乐意亲自陪你前去看看。
     
     这时你会遇到点小麻烦,你为不耽误他时间说你想先去看个三四处较理想的房产的位置,回头再去看房子如何,而且你自己有车有地图,如果他能告诉你位置,就可以省去他的时间,也不必打扰房东了。
     
     很不幸,这不太可能。这正是你要学习的第一课。他会用各种借口否决你善良的建议,而你也早应该知道,吕贝隆缺少诱人的房产,但从不缺少房产代理商,而且多得无法统计,因而竞争异常激烈。一处房产经常会由三四个房产代理商共同经营。最终卖出房产的代理商才会获得佣金(佣金的数目相当可观,一般是房价的百分之五,甚至更多)。先下手为强是商场的不二法门。由此就可知道亲自陪顾客去观看有多么重要了。代理商借此机会常常就能捷足先登。
     
     第二课,代理商会想方设法避而不答你提出的最简单、最随意的问题,始终不暴露真实情况,好吊足你的胃口。比如说,你在南方的著名杂志《海岸》上看到了一则房产广告,你很喜欢那房子的外形,于是便按照广告上的联系方式给代理商打电话:
     
     ——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你们的F2637号房子的情况?
     
     ——啊,那座房子真是漂亮极了!
     
     ——是的,看上去的确不错。它在什么位置?
     
     ——那就请来我的办公室吧,这里有它所有的照片。
     
     ——那当然好啦。但房子在那儿呢?
     
     ——在圣莱米和阿维翁之间,离机场只有45分钟的路程……
     
     ——具体在哪儿?(他提到的区域完全可以埋伏下一支军队,别说是一栋房子了)
     
     ——……透过楼上的窗户可以欣赏到阿尔卑斯山迷人的风景……
     
     ——靠近村庄?
     
     ——坐北朝南,阳光充足,环境幽静,但绝不偏僻。
     
     ——靠近哪个村子?
     
     ——如果你能过来,明天我就可以带你去看房。
     
     谈话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代理商极尽溢美之辞,为你介绍房子的罗马式屋瓦、小院、有二百年历史的梧桐树和葡萄酒窖,他还会告诉你那里的小气候,冬天能避开凛冽的寒风,夏天则可以享受到凉风送爽,真是冬暖夏凉。他会告诉你房子的所有细节,可就是不说房子在哪儿。最后,如果还不能使你相信到他的办公室与他的会面是你迈向天堂的第一步,他会绝望地同意给你送一份书面介绍,里面附着关于这座房子的全套照片及溢美之辞。
     
     第三课,在这些介绍中,他们会使用一些密码式的词汇,对于这些词汇,你必须几经战阵才能逐渐破解。
     
     房价一般来说不会很具体,但大致不出以下三种情况:
     
     1. 诱人的价格。几乎可以肯定,价钱不会像他一开始报出的那么低。当然,如果你只想买个有顶子的东西,这已经是最好的价格了。
     
     2. 理所当然的价格。哦,这可是个大数目了。但里面确实会配有大理石洗澡间和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十二世纪的地牢,而地牢里还会有当时的手铐。可以设想一下在这里开个晚会的效果。
     
     夏日午后消暑八法(5)
     
     3. 最终的价格。最终的价格会很离谱,连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写在纸上。而一旦你在他的办公室里坐下来,他们就会非常诚意地报给你一个天价,使你惊骇得不再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在底价里还要加上为符合你的要求而进行改造的费用,这些费用最终取决于修改与装饰的整体情况,这里面也有三种情形:
     
     1.居住型:理论上你可以拎着行李直接住进去,虽然抽水马桶和电线已是一塌糊涂,而且房顶也出现了令人忧虑的倾斜。但不管怎么说,你完全可以住进去,因为现在的房东不一直就在这儿嘛。
     
     2.原貌型:古老的石板,暴露出的横梁,骇人的裂缝,经常还有许多像迷宫般的阴暗的小地方——这都忠实再现了十八世纪农民的生活方式。如果你想让房间变得干净明亮,那就得先去雇一名凿墙工和五六名瓦匠。
     
     3.情趣型:情趣总是多样的。你对垂花饰、壁式烛台还有壁画的喜好,不可能跟现在的房东完全一致。但对代理商来说,所有的情趣都是一样的,总之是都有利于提高房价。
     
     以后,你或许还会碰到其他的密码式的词汇,但这些应该够你应付你的第一个下午了。鼓起勇气!(哦对了,千万别忘了带上你的支票簿。)
     
     读书小憩
     
     如果说普罗旺斯有个习俗,而且值得每个旅游者至少去体验一次的话,那就是午睡,室外的午睡。
     
     但令人奇怪的是,我们发现很难使我们的客人相信,午睡是度过酷热午后的一种健康、神圣、提神的方式。他们人虽然到了普罗旺斯,但脑子里还保留着旧观念,盎格鲁撒克逊人固执地对个人休闲持一种不信任的态度,因而对地中海这种随意并略显懒惰的习惯始终嗤之以鼻。
     
     不可无所事事的告诫时时在提醒着他们。他们总说,我们大老远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躺下来睡觉的。
     
     我努力想告诉他们无所事事对神经和肠胃的好处,但屡屡被人置疑,倒是午饭后打打网球这类疯狂的念头却颇有市场。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只能设想,在一百度的高温下,去追逐一个小球所造成的体力以及对心脏的损耗,反而令他们雀跃欢呼、欣喜不已。
     
     当真理的劝说不能让选手们对他们所处的险境有所觉醒之后,我只好给当地的“南丁格尔”——佛劳伦斯·耐提尼先生打电话,让他把救护车开来停在球场边,并且不能熄火,这样几乎每次都可以让网球赛结束。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一个选手受到损伤,为此我们非常自豪。
     
     但怎样给他们一个体面的理由,让他们不会因“无所事事”感到内疚,从而也不必看到他们在餐桌上那拉长的脸,这还真是个问题。
     
     我们发现,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给他们一个文学的理由,给他们一个丰富知识、开阔眼界的读书的机会。
     
     书的选择是最重要的,恐怖、探险、言情类小说都不行。因为那些小说不论从内容还是体积上来说都不够分量。这里需要的是那种宏篇巨作,就是你一直觉得应该读也想读,但却始终没有时间去读的那种书。
     
     有几百个书名和作者符合这类条件,我们选了一小部分,集中称之为吊床图书馆,其中包括特罗洛普、勃朗特、奥斯汀、哈代、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和陀思妥也夫斯基的作品。但只有一部书在完成这项任务时屡见奇功,从未失手,它就是爱德华·吉本的三卷本精装《罗马帝国衰亡史》。
     
     腋下夹着一本,穿过小树林,在花园里找一个可以鸟瞰山谷的凉快所在。轻轻地滚进吊床,放好枕头,先将书撂在肚皮上小憩一会儿,听听周围的声音:树丛中蝉鸣正欢,那声音聒噪刺耳却又给人一种莫名的慰藉,在午后炎热的空气中起落飘荡,好像永不会停息。远处一只狗耐不住酷暑叫了起来,但渐渐地低了下去,最后淹没在蝉们的声浪中了。吊床下的干草丛中,一只蜥蜴捕获了一只小虫,掀起悉悉嗦嗦的一阵急响。
     
     在吊床里侧过身,摆好读书的架势准备开始。好重的书啊!越过打开的书,你看到了自己的脚趾,吊床的绳索,矮橡树静止的叶子。蓝色的吕贝隆尽收眼底。一只飞虫在空中疏懒地盘旋着,翅膀的动作却似乎已经凝固,手里的书本仿佛越来越重了。书缓缓从你的手中滑落,轻轻跌落在肚皮上刚才停留的位置。你于是像很多置身在这种环境下的人那样,决定先让自己小睡五分钟,就五分钟,然后再来读罗马帝国。
     
     两小时后,你醒来了。山上的光线发生了变化,天边的蓝色正变成紫蓝色,书本已滑落到吊床下面,书页散乱。你捡起书,掸去书上的尘土。为了面子,你将书翻到135页,在那儿夹了张书签,然后夹着书穿过树林,回到游泳池边。一条鱼腾出水面又钻进水里,你感到了难得的舒适,这时你才会意识到,午睡真不是个坏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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