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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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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里的人对后两件事十分苦恼!贝尔·沃特林!她们男人的性命得靠她来救!真让人受不了!以前女人们看到贝尔走过来,就神气活现地走到对面的街上去,不知贝尔现在是不是还记得她们所干的事,她们正为干过这种事而感到担惊受怕。男人们不像女人们那样因为靠贝尔救了命而感到丢脸,因为他们好多人都认为她是好样的。但是他们都为不得不靠瑞特·巴特勒这个投机商兼叛贼救命并获得自由而感到痛苦。贝尔和瑞特,一个是城里最着名的妓女,一个是大家最讨厌的男人。可他们得欠这两个人的情。
     
       另一个让他们痛苦得有火没处发的念头是,北方佬和提包客会嘲笑他们!他们会笑得多么热烈啊!城里十二位最着名的公民被揭露了出来,竟然是贝尔·沃特林妓院的老主顾!其中还有两人在抢夺一个下三滥小姑娘的争斗中送了命。其他人都醉得太不像话了,甚至被贝尔撵了出来,有几个人尽管大家知道他们在那儿,却拒绝承认,被逮捕了!
     
       亚特兰大担心北方佬的嘲笑,这估计是正确的。他们在南方人的冷淡和蔑视下苦恼得太久了,现在乐得要发狂了。军官们叫醒他们的伙伴,原原本本地将消息传播出去。丈夫们则在天亮的时候推醒妻子,把凡是能体面地告诉女人的事都告诉她们。那些女人急忙穿上衣服,敲开邻居的门,传播着这个故事。北方的太太小姐们被这个故事陶醉了,笑得直淌眼泪。这就是你们南方骑士的风度和侠义精神。也许那些把头抬得高高的、对一切友好的表示都冷冰冰地拒绝的女人现在不会那么盛气凌人了,因为人人都知道她们的丈夫在应该开政治会议的时间里,却在那样消磨时光。政治会议!得了,真有意思!
     
       不过,即使在嘲笑的时候,她们也为斯佳丽和她的悲剧表示遗憾。归根结蒂,斯佳丽是位太太,而且是亚特兰大几位与北方人友好相处的太太之一。她巳经赢得了她们的同情,因为事实上她丈夫不能或是不愿好好地供养她,她不得不做买卖。尽管她丈夫人很差劲儿,但发现他对她不忠实,总是件糟透了的事。更糟的是他死亡和他不忠消息同时来到。毕竟,一个不好的丈夫总比没丈夫好,所以那些北方太太小姐们打定主意,要对斯佳丽特别好。但是,对米德太太、梅里韦瑟太太、艾尔辛太太、汤米·韦尔伯恩的寡妇,特别是对阿希礼·韦尔克斯太太,每次见到她们都要嘲笑。她们要教她们学得谦逊一点儿。
     
       那天夜里,这个城市北区所有黑沉沉的房间里不断在低声谈论的大多是同样的话题。亚特兰大的太太们情绪激动地告诉她们的丈夫,北方佬怎么想她们一点也不在乎。可在心底里,她们情愿挨一次印第安人的鞭打,也不愿遭到北方佬的讥笑,而不能说出丈夫的真相,这与挨鞭打相比不知要难受多少。
     
       米德大夫因为瑞特把他和别人哄得落人了这样的境地,尊严受到了损害,气得发疯。他告诉米德太太,要不是这件事牵涉到别人,倒不如吐露真相而被绞死,免得说他当时是在贝尔那儿。
     
       “这是对你的侮辱,米德太太。”他气得直跳。
     
       “可人人都知道你不在那儿,因为一因为一”
     
       “北方佬不会知道的。要是我们保住了性命的话,他们就会相信这话。他们会嘲笑我们的。一想到有人相信这话并嘲笑我们,我就要发火。那对你是侮辱,因为一亲爱的,我对你一直是忠诚的。”
     
       “这我知道,”黑暗中,米德太太笑了,她悄悄把一只瘦削的手放在大夫的手里,“不过,我情愿你在那儿,而不愿你的一根头发受到伤害。”
     
       “米德太太,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大夫叫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妻子会变得这么现实,吃惊得愣住了。
     
       “当然,我知道。我失去了达西,失去了菲尔,现在我只有你了。与其失去你,倒不如让你永远住在那个地方。”
     
       “你急糊涂了,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吧。”
     
       “你这老蠢货!”米德太太温柔地说着,把头靠在了他的袖子上。
     
       米德大夫气呼呼地不吭声了。他抚摸着她的脸颊,接着又发作了。“要欠那个巴特勒的情!跟这相比,还不如被绞死了好受。不行,哪怕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可能以礼待他。他傲慢得目空一切,他恬不知耻的投机倒把行为让人气愤。欠一个从来没参过军的人的救命之恩一”
     
       “兰妮说过,亚特兰大沦陷后,他人过伍。”
     
       “撒谎。任何一个花言巧语的恶棍的话,兰妮小姐都会相信的。我不明白的是,他干吗要做这一切呢一揽下所有这些麻烦。我不愿意提,可一嘿,一直有人在议论他和肯尼迪太太。去年,我就常常看见他们坐着马车同进同出,次数实在不少。他一定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
     
       “如果是为了斯佳丽,那他会手都懒得动弹哩。他会很高兴地看到弗兰克·肯尼迪被绞死。我想他是为了兰妮一”
     
       “米德太太,你不可能是在暗示他们俩有什么事情吧!”
     
       “哦,别说蠢话了!不过,自从他在战争期间设法把阿希礼交换出来后,她一直对他好得没法说。不过,我也得说明,他跟她在一起时,从来不那样色迷迷的笑。他总是尽可能地显得端庄文雅,思量周全一确实是像换了个人。看他跟兰妮在一起时的行为,不妨说,只要他愿意,他还是可以做个正派人的。对了,我对他为何要做这一切倒有个想法一”她顿了一下。“大夫,你不会喜欢听我的想法。”
     
       “对这整个事我都不喜欢!”
     
       “得了,我想他一方面是为了兰妮,更主要的是因为他想跟我们大伙儿开个大玩笑。我们那么恨他,而且都摆在脸上,这下他让我们陷人了困境,我们就不得不选择,要么承认你们当时在那个沃特林的屋里,让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妻子在北方佬面前丢脸一要么就说出真相,被绞死。他知道我们都欠下了他和他那一情妇的情,也知道我们几乎都是宁愿被绞死,而不愿欠他们的情。啊,我敢保证,他正觉得有趣哩。”
     
       大夫呻吟了一声。“他在那地方领我们上楼的时候,倒并没显出高兴的样子。”
     
       “大夫,”米德太太迟疑着说,“那儿是什么样子?”
     
       “你说什么,米德太太·”
     
       “她房里。那里是什么样子?有雕花玻璃的枝形吊灯吗?有红色长毛绒的帷幕和十几面人一样高的镜子吗?那些姑娘一全不穿衣服吗?”
     
       “上帝啊!”大夫喊了起来,吓坏了,因为他从没想到过一个正派女人对那些不正派的女人的好奇心会那么强烈,“你怎么会问出这么不正经的问题?你神经出毛病了。我要给你调一杯镇静剂。”
     
       “我不需要镇静剂。我想知道。啊,亲爱的,这是我惟一的机会了,我想知道一所不正派的房子是什么样的,可你却扭扭捏捏地不肯告诉我!”
     
       “我什么也没注意到。我向你保证,发现自己在那种地方,我难受坏了,压根儿没去注意周围的环境,”大夫拘谨地说,他无意中认清了妻子的品德,这比那天夜里经历过的种种事情更让他心烦意乱。“现在,你要是不反对的话,我想睡一会儿。”
     
       “好吧,那就睡吧,”她回答说,不过声调中明显带有失望。接着,大夫便弯腰脱靴子,这时,在黑暗中她的声音重新带着愉快的声调说话了。“我想多莉巳经从梅里韦瑟老头儿那儿打听到了一切,她会告诉我的。”
     
       “天哪!米德太太!你的意思是告诉我,正经女人们在一起的时候也谈论这种事一”
     
       “啊,上床睡吧。”米德太太说。
     
       第二天,雨夹着雪,但是当冬天暗淡的曙光渐渐逼近的时候,雪停了,刮起了冷风。玫兰妮裹在斗篷里,莫名其妙地跟在一个陌生的黑人马车夫后,从她家前面的小路上走了出来,她被神秘地叫到一辆马车前,这辆马车门窗紧闭,停在她家门前。她一走到马车边,车门就打开了。幽暗的车厢里坐着一个女人。
     
       玫兰妮凑近身子,一边仔细朝里面看,一边问道:野是谁?怎么不进屋去?天气这么冷一”
     
       “请上车,跟我一起坐一会儿吧,韦尔克斯太太。”车厢深处传来一阵亲切得像亲戚的声音,那也是一阵困窘的声音。
     
       “啊,你是沃特林小姐一太太!”玫兰妮喊着说,“我真的很想见你!你一定要进屋去坐坐。”
     
       “这可不行,韦尔克斯太太,”贝尔·沃特林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觉得很震惊,“你上来,跟我一起坐一会儿吧。”
     
       玫兰妮跨进车厢,那个马车夫马上关上了车门。她坐在了贝尔身旁,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你今天所做的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啊!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啊!”
     
       “韦尔克斯太太,今天早晨你不该派人给我送那张便条。收到你送来的便条,我是感到骄傲,可那样不好,因为条子可能会落到北方佬手里。至于说你要来拜访我以示感谢一哦,韦尔克斯太太,你一定是失去理智了!怎么想得出这个主意!所以天一黑,我就马上赶来告诉你,你千万别这么做。嗯,对你一嗯,对我一压根儿都不合适。”
     
       “拜访一个救了我丈夫性命的好心女人并向她表示感谢,不合适?”
     
       “啊,真是乱弹琴,韦尔克斯太太!你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玫兰妮沉默了一会儿,被她话中的暗示给窘住了。不管怎么说,这个坐在黑沉沉的车厢里、漂漂亮亮、衣着大方的女人与她想象中的坏女人——妓院老鸨的模样和谈吐是不一样的。她的话听起来一嗯,是有点粗俗和乡气,然而却亲切而热心。
     
       “今天你在宪兵司令面前的表现真是了不起,沃特林太太!你和其他一你的一那些年轻小姐们确实救了那些男人的命。”
     
       “韦尔克斯先生才真的了不起。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站起来,讲他那一套编好的话的,至于他神情那么冷静就不说了。昨天夜里,我见到他那会儿,他流了不知多少血哩。他还好吗,韦尔克斯太太·”
     
       “还好,谢谢你。大夫说他尽管确实流了不少血,但只不过是皮肉伤,今天早晨,他一唔,他喝了好多白兰地提神,否则,他再怎么也不会有精力这么顺利就应付过去的。不过,是你,沃特林太太,是你救了他们。你气得发狂似的谈到打碎了的镜子那会儿,你说得是那么一那么可信。”
     
       “谢谢你,太太。不过,我一我想巴特勒船长也是干得顶呱呱的。”贝尔说,声音里带着腼腆的骄傲。
     
       “啊,他真是了不起!”玫兰妮热切地嚷着,“北方佬不得不相信他的证词。他把整个事儿处理得那么巧妙。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他一还有你一才好!你们真是人好,心眼儿也好!”
     
       “非常感谢你,韦尔克斯太太。我很高兴能干这件事情。我一我希望,我是说在我说韦尔克斯先生经常到我那儿去的时候,没把你给窘住。他从来就没有,你知道一”
     
       “是,我知道。不,我一点也不窘。我只是感激你。”
     
       “我敢肯定,别的太太们是不会感激我的,”贝尔突然恶狠狠地说,“我敢肯定她们也不会感激巴特勒船长的。我敢肯定,她们只会更恨他了。我敢肯定你是惟一向我表示谢意的太太。我敢肯定她们在街上看到我,甚至不会朝我的眼睛看。但我不在乎。她们的丈夫就是都被绞死,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我的确关心韦尔克斯先生。你看,我忘不了战争期间你待我有多好,把我捐的钱送到了医院。城里没有哪个太太小姐像你待我那么好,我决不会忘记别人的恩情。我想到了要是韦尔克斯先生被绞死的话,你就会成寡妇,还有一个孩子,而一他是个好孩子,我说的是你的孩子,韦尔克斯太太。我也有个孩子,所以我-”
     
       “啊,你也有孩子?他在——嗯——”
     
       “啊,不,太太!他没在亚特兰大。他从来没到这里来过。他在上学。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我就跟他分开了。我一哦,不管怎么说,巴特勒船长让我为那些男人撒谎的时候,我就问他那些人是谁,一听到其中有韦尔克斯先生,我就不再犹豫了。我对我那些姑娘们说:‘要是你们不特别地说明整个晚上你们都跟韦尔克斯先生在一起的话,我就要揍得你们死去活来。’”
     
       “啊!”玫兰妮说,当她听到贝尔随口说出她的“姑娘”,越发窘了,“啊,那是一嗯一你心眼儿真好,也是一她们心眼儿好。”
     
       “替你做点什么是应该的,”贝尔充满热情地说,“若是为别人,不管是谁,我才不干哩。要是只有肯尼迪太太丈夫一个人,无论巴特勒船长怎么说,我是一根手指头也不会动的。”
     
       “为什么呢?”
     
       “是这样的,韦尔克斯太太,干我们这一行的人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哩。许多名门太太小姐要是知道我们对她们的事情知道得那么多的话,她们会感到奇怪和震惊的。她的行为太不好了,韦尔克斯太太。她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和那个好小伙韦尔伯恩,简直就是她亲手开枪把他们打死的。她是这场乱子的罪魁祸首,她独自神气活现地在亚特兰大来来往往,惹得黑鬼和穷白人干坏事。哦,连我的姑娘们也没人一”
     
       “你千万不能说我嫂子的坏话。”玫兰妮的语气变得强硬而冰冷了。
     
       贝尔热切地把一只手放在玫兰妮的胳膊上以安慰她,接着又赶快缩了回去。
     
       “请别对我冷淡,韦尔克斯太太。你刚才待我是那么亲切友好,我受不了冷淡了。我忘了你是多么喜欢她。我对刚才说过的话感到抱歉,也为肯尼迪先生的去世感到遗憾。他是个好人。我以前常向他买一些我需要的东西,他总是待我很客气。可肯尼迪太太一嗯,她跟你不是一路人,韦尔克斯太太。她是个非常冷酷的女人,所以我那么想也是实在没办法……他们什么时候埋葬肯尼迪先生?”
     
       “明天早晨。但是你对肯尼迪太太的看法不正确。唉,现在,她巳悲痛得支撑不住了。”
     
       “也许是这样的,”贝尔带着明显不信任的表情说,“好了,我得走了。要是我待得太长了,只怕有人也许会认出这辆马车,那对你就不好了。我说,韦尔克斯太太,要是你在街上看到我,你一你用不着和我说话。这我是懂的。”
     
       “我将因跟你说话而感到骄傲。因欠你的情而感到骄傲。我希望一我希望我们能再见面。”
     
       “不,”贝尔说,“那不妥当。再见。”
     
       斯佳丽坐在卧室里,一边在黑妈妈送来的一托盘晚餐里挑挑拣拣地吃着,一边倾听着外面黑夜里呼啸的狂风。房子里死一般寂静,比几个小时前弗兰克的尸体停在客厅里的时候更静。那会儿,还有踮着脚走动的声音、压低嗓门说话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敲前门的声音、邻居们急匆匆地来吊唁的声音,还有从琼斯博罗赶来参加葬礼的弗兰克的妹妹偶尔发出的哽咽声。
     
       然而,现在房子笼罩在一片寂静中。虽然她的房门是开着的,但她听不见楼下有一点儿声音。自从弗兰克的尸体运回家后,韦德和埃拉就一直待在玫兰妮家。她惦记着那个男孩的脚步声和埃拉的笑声。厨房里静静的,没有彼得、黑妈妈和厨娘争吵的声音传上楼来。在楼下藏书室里的佩蒂姑妈,为了不打搅斯佳丽的悲伤,也不摇晃她那张吱吱嘎嘎的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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