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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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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怕,”印第亚说着,灰眼睛在闪闪发亮。“我不怕。”她一把抓起挂在过道钩子上玫兰妮的那件带兜帽的斗篷。“我去找老迪安大夫。”她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声音里也没有兴奋的调子了,“我叫过你奸细和蠢货,请你原谅。我以前不了解。非常感激你为阿希礼所做的一切一可我仍然瞧不起你。”
     
       “我很欣赏你的坦率一我为你的坦率表示感谢。”瑞特鞠了一个躬,嘴唇向下一撇,挤出一丝有趣的微笑,“好了,赶紧去吧,要走小路。回来时,如果看到附近有士兵的行迹,就别走进这所房子。”
     
       印第亚心情痛苦地很快又朝阿希礼瞟了一眼。她裹上斗篷,利索地穿过过道,走到后门口,然后静悄悄地跨出门,消失在夜幕里。
     
       斯佳丽睁大眼睛,从瑞特的肩膀上注意看着。她看到阿希礼的眼睛睁开了,她的心又评评地跳起来了。玫兰妮从脸盆架上抢过一条叠好的毛巾,紧紧地按在他流血的肩膀上,他朝她虚弱地、让人放心地微笑了。斯佳丽感到瑞特那尖锐的、剌透人心的眼光正盯着她看,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明显地泄露出了心情,但她不在乎。阿希礼正在流血,也许就要死了,而她这个爱他的人害得他的肩膀被子弹穿了个窟窿。她要到床边,弯下身去,紧紧搂住他,可她的膝盖在哆嗉,没法走进房间。她一只手捂着嘴,眼看着玫兰妮又拿起另一条毛巾按住他的肩膀,按得那么重,就像能把他的鲜血重新压回他的身子里去似的。但毛巾好像被魔法染红了。
     
       一个人流了这么多的血怎么还能活着呢?可是,感谢上帝,他嘴唇上还没有血泡一啊,那些血泡,是死亡的预兆,她从桃树溪战斗起就知道得很清楚了,那天可真可怕,受伤的人都死在了佩蒂姑妈家的草坪上,嘴上都是血。
     
       “打起精神来,”瑞特说着,声音里有冷酷且稍带嘲笑的意味。“他死不了。喂,去替韦尔克斯太太掌灯,把灯拿好。我需要阿尔奇去办事。”
     
       阿尔奇隔着灯看着瑞特。
     
       “我不听你的命令。”他简短地说,把嘴里的嚼烟挪了一下位置。
     
       “你照他说的去办,”玫兰妮严肃地说,“赶快去。只要是瑞特船长说的,你件件都要照办。斯佳丽,拿着灯。”
     
       斯佳丽走上前去,把那盏灯接过来,两只手拿着,免得掉下来。阿希礼的眼睛又闭上了。他赤裸着的胸膛缓慢地隆起,很快又下陷,鲜红的血从玫兰妮那小小的、激动得发狂的手指中渗了出来。她模模糊糊地听见阿尔奇一瘸一拐地从房间穿过,走到瑞特的面前,接着听见瑞特急促地低声说着话。她的心思都在阿希礼身上,所以只听见瑞特压低了声音说话的开头部分:野骑我的马去……拴在外面……拼命地骑。”
     
       阿尔奇嘟嘟囔囔地在问着什么,斯佳丽听瑞特回答道:野老沙利文的庄园。你会找到塞在那个烟囱里的长袍。全烧掉。”
     
       “嗯。”阿尔奇哼了一声。
     
       “有两个一人在地窖里。你要尽力把他们弄到马背上,并把他们送到贝尔家后面那片空地上一就是她那所房子和铁路中间的那一片。千万要小心。万一你被谁看到,你跟我们其他人一样也会被绞死的。把他们放在那片空地上,再把手枪放在附近一手里。给你一把我的手枪拿去吧。”
     
       斯佳丽从房间的这头望过去,只见瑞特把手伸到夜礼服下,掏出了两把左轮手枪,阿尔奇接过手枪,插在腰带上。
     
       “每把手枪都开一枪。得布置得明显像一场枪杀案。你懂了吗?”
     
       阿尔奇点了点头,像完全懂了似的,接着,他那只冷冰冰的独眼不甘心地闪出敬佩的光芒。但斯佳丽一点也没懂。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简直就像一场噩梦,她觉得没一件事情是明白和清楚的。但是,瑞特看来好像完全掌握着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局面。这是个小小的安慰。
     
       阿尔奇转过身要走了,却猛地又转回身,那只独眼带着询问的神情盯着瑞特的脸。
     
       “他吗?”
     
       “是的。”
     
       阿尔奇哼了一声,朝地板吐了口唾沫。
     
       “真是糟糕。”他一·边说着,一·边一·瘸一·拐地从过道向后门口走去。
     
       最后那场低声的对话中有什么东西在斯佳丽心中引起了新的恐惧和怀疑,就像一股不断往上冒泡的冰凉的涌泉。等到那股涌泉一冲出来一她喊着问:野弗兰克在哪儿·”
     
       瑞特迅速穿过房间,来到了床前,他那高大的身躯像只猫似的转来转去,毫无声息。
     
       “一切都干得很及时,”他说着轻轻一笑,“拿好灯,斯佳丽。你不见得要把韦尔克斯先生烧掉吧。兰妮小姐一”
     
       玫兰妮抬起头来,就像一个等待命令的好士兵。局面那么紧张,她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是瑞特第一次用她名字的爱称在称呼她,而这个爱称是只有亲戚和老朋友才用的。
     
       “请原谅,我的意思是说,韦尔克斯太太……”
     
       “啊,巴特勒船长,别请我原谅!你要是叫我‘兰妮’而不加上小姐的话,我将感到无比光荣!我觉得你就像是我的一亲哥哥,或者说一或者说是堂哥。你心地这么好,人又是那么聪明!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啊?”
     
       “谢谢,”瑞特说。有那么一瞬间,他看来几乎是有点窘。“我哪儿敢这么放肆,可是兰妮小姐,”他声音里带着抱歉,“对不起,我刚才是不得巳才说韦尔克斯先生在贝尔·沃特林那里。对不起,我把他和其他人牵扯到这么一个一一个-可是我骑马从这儿出发时,就匆忙地在考虑,这是我能想出的惟一的计划。我知道我的话是会被相信的,因为我在北方军官中有那么多的朋友。他们几乎把我当作自己人,这使我的名声受到了怀疑,因为他们知道,我在这个城里的人们中一我们不妨说是‘不受欢迎’的吧?一你看,今天天黑前,我是在贝尔的酒吧里打扑克。有十几位北方佬可以证明这件事。贝尔和别的姑娘们会争得面红耳赤地撒谎,说韦尔克斯先生和其他人一整个晚上都在楼上。北方佬会相信她们的话的。北方佬就那么怪。他们想不到干一那一行的女人也可能有强烈的忠诚,或者说是爱国心吧。北方佬不会相信亚特兰大一位无比正派的女人说那些今夜应该在开会的男人在哪儿,然而他们却会相信那些一以卖笑为生的姑娘的话。我想,靠一个叛贼和十几个以卖笑为生的姑娘的保证,我们也许可能让那些人不至于被判罪。”
     
       说到最后这些话,他脸上流露出讥讽的微笑,然而玫兰妮抬起头来看着他,脸上充满了感激,他收起了讥笑。
     
       “巴特勒船长,你真是机灵!哪怕你说他们今晚去过地狱,我也不在乎,只要能救他们!因为我知道,认识他的人也都知道,我丈夫从来不去那种可怕的地方!”
     
       “这一”瑞特尴尬地说,“事实上,他今晚去过贝尔那儿。”
     
       玫兰妮冷冷地挺直了身子。
     
       “你怎么也没法让我相信这种谎话!”
     
       “对不起,兰妮小姐!你听我说!今晚,赶到老沙利文那儿时,我发现韦尔克斯先生受伤了,和他在一起的有休·艾尔辛、米德大夫和梅里韦瑟老头儿一”
     
       “那位老先生他不可能!”斯佳丽喊着说。
     
       “男人是不会因为年老而不干蠢事的。还有你的亨利伯伯一”
     
       “啊,天哪!”佩蒂姑妈叫出声来。
     
       “跟部队发生了接触以后,其他的人都分散了,这伙没被打散的人来到了沙利文的庄园。他们把长袍藏在烟囱里,接着察看韦尔克斯先生受的伤到底有多重。要不是因为他受了伤,他们一他们大家一这会儿早直奔得克萨斯州而去了,他没法骑马赶那么远的路,他们又不愿把他撇下。必须证明他们在别的地方,而不是在他们逗留过的那个地方,所以我就从小路把他们带到了贝尔·沃特林那儿。”
     
       “噢,我明白了。请原谅我的失礼,巴特勒船长。我明白了必须带他们到那儿去的原因了,可一啊,巴特勒船长,他们进去免不了会被别人看到的啊!”
     
       “没人看见我们,我们走的是那扇对着铁路的、没人知道的后门。门一直黑沉沉的,上着锁。”
     
       “那你怎么一”
     
       “我有钥匙。”瑞特简短地说,他用平静的目光看着玫兰妮。
     
       玫兰妮被他这话里的意思震动得心神不宁,她笨拙地系着绷带,结果绷带完全从伤口上滑了下来。
     
       “我不是有意要打听一”她含含糊糊地说,脸涨得通红,急忙将毛巾重新按在了伤口上。
     
       “我很抱歉,不得不跟一位太太谈这种事。”
     
       “那么,是真的了,”斯佳丽带着奇怪的痛苦想,“那么,他的确是在跟那个坏女人沃特林同居!他确实是她的房东!”
     
       “我见到了贝尔,把一切都跟她讲清楚了。我们给了她一张今夜出去了的人的名单。她和她的那些姑娘都会证明他们今夜都在她那儿。接着,为了让我们离开得更惹人注意,她叫来了两个维持秩序的保镖,把我们从楼上拉下来,扭打着经过酒吧,推到了街上,就像对付那些搅乱那个地方而闹事的醉汉那样。”
     
       他一边回忆着一边咧嘴笑了。“米德大夫扮的醉汉不怎么像。在那样的地方,他都觉得扮醉汉有失尊严。可你的亨利伯伯和梅里韦瑟老头儿倒是演得呱呱叫。他们没干演戏这一行,舞台上少了两个伟大的演员哩。他们好像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因为梅里韦瑟先生热心地扮演着他的角色,亨利伯伯的一只眼圈怕是都给打紫了。他一”
     
       后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印第亚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老迪安大夫,他长长的白头发乱蓬蓬的,破旧的皮袋在斗篷下鼓了出来。他略略点了点头,但没跟在场的人说话。他麻利地揭掉阿希礼肩上的绷带。
     
       “部位很高,不可能伤着肺,”他说。“要是他的锁骨没被打碎的话,那就不严重。多给我拿些毛巾来,太太小姐们,还有棉花,要是有的话,再拿些白兰地。”
     
       瑞特从斯佳丽手中接过灯,摆在了桌子上。玫兰妮和印第亚听着大夫的吩咐,动作麻利地在跑来跑去。
     
       “你在这里什么也干不成。到客厅的壁炉旁去吧。”他搀着她的胳膊,扶她出了房间。他的手和声音都现出一种以前没有过的温柔,“你这一天可真够呛,对不对·”
     
       她让自己被扶到前房。尽管站在壁炉前的小地毯上,她却在不停地哆嗉。胸中那股怀疑的涌泉这会儿冒的气泡越来越大了。巳经不仅仅是怀疑。几乎是确凿无疑了,可怕的、确凿无疑的事实。她抬起头来,盯着瑞特那纹丝不动的脸,有一刹那,她说不出话。
     
       “弗兰克刚才一在不在贝尔·沃特林那儿?”
     
       “没在。”
     
       瑞特的声音是生硬的。
     
       “阿尔奇把他送到了贝尔家附近的空地上。他死了。脑袋上被打了个窟窿。”
     
       这一夜,在城市的北区,没几家人睡好了觉,因为印第亚·韦尔克斯把三K党遭到围剿的消息和瑞特的策略迅速地传播开了,她像幽灵似的悄没声息地穿过一个个后院,急切地低声把话传进一家家厨房,然后又溜进那刮着风的黑暗。她一路上给人们带去恐惧和渺茫的希望。
     
       从外表看,一所所房子都黑沉沉、寂静无声地裹在睡意里。房中,人们压低了声音热烈地说着话,一直说到天亮。不仅仅是那些参加夜间袭击的,而且是每个三K党员,都准备远走高飞了。桃树街的每个马厩里,马几乎都备上了鞍,站在了黑暗中,手枪也都插在了皮套里,粮食装在了干粮袋中。是印第亚低声传递的信息阻止了一次大逃亡:野巴特勒船长说了不要逃。大路上有人监视。他巳经和那个沃特林安排好了一”在一个个黑暗的房间里,男人们在低声说:野可我干吗要相信巴特勒那个该死的叛贼的话?也许那是个圈套!”女人们在恳求:野别走!要是他救了阿希礼和休,他也可能救所有的人的。要是印第亚和玫兰妮相信他一”他们半信半疑,停住了没走,因为他们没有别的出路。
     
       夜晚早些时候,士兵们敲了十几家的门。那些说不出或是不愿说出那天夜里到哪儿去过的人,都被逮捕了。不少人是在监狱里过的夜,其中有勒内·皮卡尔、梅里韦瑟太太的一个侄儿、西蒙斯兄弟和安迪·邦尼尔。他们全都参加了那次倒霉的袭击,只是在枪战后跟其他人分散了。他们骑着马拼命往家赶,还没听到瑞特的计划就被捕了。幸亏他们在受讯问时都说,他们那天夜里去过哪儿是他们自己的事,跟该死的北方佬毫不相干。于是他们就被关了起来,等早晨再受审讯。梅里韦瑟老头儿和亨利伯伯却毫不害臊地说,他们是在贝尔·沃特林的妓院里过的夜。贾弗里上尉恼火地说,他们干这种事,年纪太大了点,他们却要打他。
     
       贝尔·沃特林接到贾弗里上尉的传讯后便亲自来了。还没等他说明他的使命,她就嚷着说今夜妓院要关门。一批爱吵架的醉汉昨天晚上早早地闯了进来,互相扭打,把那个地方打了个稀巴烂,把她那些最好的镜子都打碎了,把那些年轻的姑娘都吓坏了,所以今夜暂停一切业务。不过,如果贾弗里上尉要喝一杯的话,酒吧倒是开着一贾弗里上尉敏感地意识到他手下人那龇牙咧嘴的笑容。他束手无策地感觉到他是在跟迷雾搏斗。他愤怒地说他既不要年轻的姑娘,也不想喝一杯。他问贝尔是不是知道那些砸坏她东西的顾客的姓名。啊,可不是吗,贝尔认识他们。他们都是她的老主顾。他们每个星期三晚上都来,自称为“星期三的民主党人”,不过他们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她既不知道,也不关心。如果他们不赔偿楼上过道里那些被打碎了的镜子,她就要和他们打官司。她开了一家挺像样的妓院,却一哦,他们的姓名?贝尔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写了十二个受怀疑的人的姓名。贾弗里上尉只有苦笑。
     
       “那些该死的南方叛乱分子组织得就跟我们的特务机构一样高明有效,”他说,“你和你那些姑娘明天早上得来见宪兵司令。”
     
       “宪兵司令会让他们赔偿我的镜子吗?”
     
       “让你的镜子见鬼去吧!让瑞特·巴特勒去赔吧。那是他的地方,对不对·”
     
       天还没亮,城里以前是邦联分子的人家就一切都知道了。家里的黑人,尽管没人对他们说过什么,但也都知道了一切。他们是通过白人不懂的秘密传递信息的途径知道的。人人都知道了那次袭击的细节,弗兰克·肯尼迪和瘸腿的汤米·韦尔伯恩死了,阿希礼是在运弗兰克的尸体时受的伤。
     
       女人们本来都恨透了斯佳丽,因为这场悲剧完全是她惹起的,但听说她丈夫巳经丧命,尽管她巳经知道,却不能承认,就连认尸那一点可怜的安慰也得不到,因而憎恨的情绪也就有所缓和。在晨光显露出那两具尸体、当局来通知她以前,她得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弗兰克和汤米,冰冷的手里拿着手枪,僵硬地躺在空地上的枯草丛里。北方佬会说他们是在酒醉后的争吵中为了贝尔那里的一个姑娘而互相将对方杀死的。人们非常同情芳妮一汤米的妻子,她刚生了孩子。可没人能在黑夜里溜到她那儿去安慰她,因为一队北军包围着房子正等着汤米回来。另一队士兵则守在佩蒂姑妈家周围,等着弗兰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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