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马斯卡看见托尔从它的避难所的缝隙口经过。它听到托尔的脚爪咔哒咔哒地响，此时，托尔正朝小径上退却。最后，它知道托尔走远了，对手也跟过去了。
     
     　　马斯卡还是害怕，它不敢出来。这些奇怪的追捕者来自山谷外，它们让马斯卡感到死亡般的恐惧。马斯卡不害怕皮彭纳斯库斯，甚至同被托尔杀死的那只大黑熊相比较，这些红嘴唇、白尖牙的陌生动物更使马斯卡感到害怕。于是，它一直待在裂缝里，尽力蜷缩着。
     
     　　猎犬的叫声依旧在它耳边萦回，这时，别的响声又传来了，声音越来越近，让马斯卡感到惊慌。兰登和奥托跑了过来，他们绕过岩墙突兀的地方，一见到死去的猎犬，立刻停住了。兰登惊恐万分地叫了起来。
     
     　　兰登离马斯卡不到二十英尺远。幼熊第一次听到人类的声音，第一次嗅到人类的汗味。在恐惧中，它屏住了呼吸。后来，另一个猎人直接站在它藏匿的裂缝处前面，他是马斯卡见到的第一个人。过了一会儿，猎人们都离去了。
     
     　　马斯卡随后听到了枪声。之后，猎犬的叫声越来越远，直至声音完全消逝。时值三点左右，是山里的午休时间，四处十分安静。
     
     　　马斯卡一动不动地待了很长时间。它在听，但什么也没听见。这会儿，另一个担忧油然而生，它害怕失去托尔。于是，每次吸气，它都盼望托尔返回来。马斯卡挤在石缝里长达一个小时，之后，它听见“吱吱、吱吱”的声音，原来是一只周身布满条纹的小岩兔。岩兔到了岩架上，马斯卡一眼就看见了。
     
     　　岩兔在小心地观察被杀的艾尔谷犬。这给了马斯卡勇气，它微微竖起耳朵，轻声地呜咽，好像在恳求靠近它的小动物认同它，与它友善，因为在这可怕的一小时里，马斯卡感到既孤独又害怕。
     
     　　马斯卡一点一点地爬出了藏身处。终于，它伸出了头，毛茸茸的小圆脑袋四处探望。小径空旷静寂，马斯卡向小岩兔走去。一声尖厉的“吱吱”声，满身条纹的小家伙撒腿就跑，朝自己的堡垒奔去。结果，马斯卡又无依无靠了。
     
     　　幼熊站着，它犹豫了一会儿，嗅了嗅四周，空气里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和人味，还有托尔的气味。然后，它转身向山上爬去。
     
     　　马斯卡知道，托尔是从那个方向走的。如果幼熊有心智和灵魂的话，那么，它现在就只有一个愿望——追上它的大朋友，它的保护者。对猎狗和人类的恐惧在它的生活中是个未知数，时至今日，与失去托尔的担忧相比较，对猎狗和人类的恐惧就无足轻重了。
     
     　　幼熊不需要用眼睛来追寻踪迹，它依靠嗅觉。它左一拐，右一拐，尽可能快速地在山坡上行走。但对于四肢短小的它来说，有些路段不好走，不过，托尔的气味刺激了它，让它有了希望，让它勇敢地一直朝前走着。
     
     　　马斯卡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才到了裸岩边，从这儿可以走到雪地与天际线之间的地带。这时已经四点了，马斯卡开始向山顶爬行最后的三百码路程。马斯卡认为，到了山顶上就可以找到托尔。尽管如此，它依然在担心，它不停地轻声呜咽，小爪顽强地抠住页岩石。
     
     　　马斯卡爬山时，一直没有抬起头看一眼山峰。如果它抬头瞧一瞧的话，很可能就会停下来，转向侧面行走，因为上坡路太陡了。偏也巧啦，当马斯卡离山顶还有一半的路程时，它竟然没发现兰登和奥托从天际线地带过来了。它也没有嗅到他们的气味，因为风向是朝上而不是向下的。所以，马斯卡到了积雪地带都没发现兰登和奥托就在附近。此时，它嗅到了托尔大足印的气味，心里很高兴，又继续跟了上去。在它的上面，奥托和兰登正等着呢，他俩低身蹲着，做好了准备，枪放在地上，各自手里拿着脱下的厚实的法兰绒外套。当马斯卡离他们不到二十码的时候，他们如雪崩一样猛然向它扑了过去。
     
     　　如果不是奥托朝它扑去，马斯卡还不会清醒呢。就在最后的瞬间，马斯卡才意识到危险。奥托向前扑过来，张开了像网似的外套，马斯卡立刻闪到一边。奥托脸上挂着舒展的表情，他的外套裹住了一包雪，他把雪抱在怀里——一时间他满以为抓住了幼熊。与此同时，兰登冲了过来，不料奥托的长腿绊住了他，使他滚翻在雪坡上。
     
     　　马斯卡靠着它的短腿狂奔下山。转眼间，奥托直追它而来，兰登跟在后面，离奥托十英尺远。
     
     　　突然，马斯卡一个急转弯，而奥托呢，由于惯性冲击力，一下冲到远离马斯卡三四十英尺的下面，瘦高的奥托像把弯刀，弓着腰，脚趾、手掌、手肘，甚至肩膀紧紧地抵住页岩，这才使他站住了。
     
     　　兰登迅速转过方向，全力追赶马斯卡。他张开外套，脸朝下，扑向马斯卡，不料，幼熊又一个急转弯。兰登站了起来，脸擦伤了，嘴里吐出了一些土和页岩砂子。
     
     　　不幸的是，马斯卡的第二次急转弯直接把自己送到了奥托那儿。不等马斯卡再次转身，它就被奥托的外套包起来了。顿时，马斯卡感到漆黑一片，感到窒息。随后一阵胜利的喊叫声响起，听起来让它觉得非常不快。
     
     　　“我抓住它了！”奥托呼喊道。
     
     　　马斯卡在外套里抓呀、咬呀、吼叫呀，这可把奥托忙得不可开交。这时兰登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另一件外套。不过一会儿，马斯卡就被捆住了。它像个北美印第安人的婴儿一样，四肢和躯体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儿也弄不动捆绑的东西，只有它的头没被遮盖住。这是它身上唯一裸露在外的地方，也是它唯一可以活动的部位。马斯卡的头看起来很圆，露出既害怕又滑稽的样子，这让兰登和奥托笑了一两分钟，暂时忘了这天的伤心和损失。
     
     　　之后，兰登坐在马斯卡的旁边，奥托坐在它的另一边，两人给烟斗里装上烟叶，点燃了烟斗。而马斯卡呢，它的腿脚根本不能动弹。
     
     　　“我们可是一对强壮的猎人，对吗？”兰登说，“为捕捉大灰熊而来，到头来抓的却是它。”
     
     　　他看了看幼熊。马斯卡也盯着他，表情十分真诚，这让兰登静静地坐着，惊诧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慢慢拿开嘴边的烟斗，伸出了一只手。
     
     　　“小熊、小熊，可爱的小熊呀。”他轻声地哄道。
     
     　　马斯卡小耳朵竖起来，眼睛像玻璃那样明亮。兰登没有发现，奥托笑了，脸上挂着期待的表情。
     
     　　“小熊不咬人，不、不，可爱的小熊呀，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就在这时，马斯卡一声狂吼，吼声震动了山顶，与此同时，马斯卡如针一样的牙齿扎进了兰登的一根手指。奥托高兴地大笑起来，笑声足以吓坏一英里外的猎物。
     
     　　“你这个小魔鬼！”兰登倒吸了一口气。然后，他吮吸着受伤的手指，和奥托笑成一团。
     
     　　“它挺顽皮的，不服输呀。”
     
     　　他补充道，“奥托，咱们就叫它‘喷火器’吧。的确，从我第一次进山以来，就想要一只像这样的幼熊。我要把它带回家！
     
     　　它是一只长相滑稽的小家伙，是不是呀？”
     
     　　马斯卡调转头，仔细地看着奥托。马斯卡的头是身子上唯一不像木乃伊那样僵硬不能动的部位。
     
     　　兰登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看天际线，表情凝重。
     
     　　“四条猎犬呀！”他说，像是在自言自语，“三条猎犬倒在底下，另一条倒在上面！”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不明白，奥托，它们曾帮助我们围捕了五十只熊，我们之前从未损失一条猎犬。”
     
     　　奥托把鹿皮做的皮带缠在马斯卡的腰上，并做了一个手柄，这样他就可以像提一桶水或一大块咸猪肉那样搬运幼熊了。奥托站了起来，马斯卡悬挂在绳索的下端。
     
     　　“我们遇到杀手了。”他说，“凡食肉灰熊遇到打斗或狩猎者时，都是地球上最可怕的动物。猎犬永远抓不住它，兰登。如果天不早点儿暗下来的话，那么，一条猎犬也不会返回来。如果还有活着的话，天黑时，它们会停止追击的。那大家伙嗅到我们的气味了。你要相信，它知道是什么东西把它撂倒在雪地上的。灰熊徒步走远了，走得很快。等我们再次见到它时，那会在离这儿二十英里以外的地方。”
     
     　　兰登走过去收拾猎枪。等他返回来时，奥托提起马斯卡，领路下山了。在血迹斑斑的岩架上，他们停了一会儿——托尔曾在那儿对折磨它的猎犬猛地报复泄愤。兰登弯下了腰，看着那条被灰熊拧断头的猎犬。
     
     　　“这是比斯库兹，”兰登说，“我们一直觉得它是条胆小的猎犬。另外两条是简和托贝。老弗里茨躺在山顶上。它们可是我们最棒的三条猎犬呀，奥托。”
     
     　　奥托向岩架外张望，他手指着下面。
     
     　　“还有一条，扔到山崖下了！”他倒吸了一口气，“兰登，一共五条呢！”
     
     　　兰登捏紧了拳头，盯着悬崖边那儿，喉咙里响起了哽咽声。奥托明白是什么意思。那条猎犬仰面朝天，在百余英尺远的崖下面。在他们站立处，可以看见它胸前的一块黑色斑迹。
     
     　　只有一条猎犬有这种记号，那条猎犬是兰登最喜欢的，是他在宿营地的宠物。
     
     　　“是迪克斯。”他说。
     
     　　兰登第一次感觉到心里涌起了一股怒火。当他转过身，面向那条小径时，脸色变得煞白。“奥托，现在抓捕那只灰熊的理由何止一个呀。”他补充道，“除非我杀了它，否则，就是野马也别想把我从山里拉出去。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留在这儿直到冬天来临。只要它没有逃走，我发誓要杀了它！”
     
     　　“它不会离开的。”奥托的话简洁扼要，他又提起马斯卡，摇摇摆摆地沿着小径走下去了。
     
     　　到了这会儿，马斯卡从惊吓的状态变得顺从老实了，它好像感到完全绝望了。它用尽身上每块肌肉的力气，想活动一下四肢，可它被缠得太紧了，不能动弹。虽然如此，这会儿，它慢慢发现了，在它摇来摆去时，脸部不时地要擦着奥托的大腿。它依然可以使用牙齿呀。马斯卡在找机会。
     
     　　终于，机会来了。当奥托从一块岩石上向下迈出一大步之际，会让马斯卡的整个身子在这块岩石上短暂地停留一秒钟。
     
     　　说时迟，那时快，马斯卡一口咬去。这一口咬得可真深。如果说兰登的惨叫会让周围一英里的地方不得安宁的话，那么，奥托现在的惨叫声至少要强过一倍呢。马斯卡从未听到过这么疯狂、这么恐惧的叫声，甚至比猎犬的吼叫还可怕。它吓得立刻松开了口。
     
     　　之后，马斯卡又觉得奇怪了，这些古怪的两脚动物压根儿没对它施加报复。被它咬的那人单脚跳上跳下，跳了一分钟左右，蹦跳的动作极其古怪；而另一人呢，坐在大岩石上，双手捧腹，前仰后合地晃动，他的嘴张得老大，发出了奇怪的喧闹声。过了一会儿，蹦跳停止了，蹦跳着的他也发出那种奇怪的喧闹声。
     
     　　其实，他们根本没在笑马斯卡。不过，笑声却影响了它，它以为两个长相怪异的妖怪不敢与它打斗，或者他们不诉诸武力，不愿意伤害它，反正二者必居其一。之后，他们变得比较小心了。一到了山谷，就把马斯卡悬挂在枪筒上，俩人抬着它走。
     
     　　天色近晚，他们走近被火焰映红的香脂树丛。马斯卡第一次看见了火，同时，它第一次见到了一群马，这些马长得像庞然大物，甚至比托尔还要大。
     
     　　马斯卡看到的第三个人是印第安人米图森，他出来迎接奥托和兰登。马斯卡发现自己被移交了。它被放在一边，火光映照着它的双眼。这时，一个捕猎者揪住了马斯卡的双耳，他捏得很紧，弄疼了马斯卡；另一个捕猎者将束套皮带系在马斯卡的脖子上，当成了颈圈。然后，一根粗缰绳拴在了皮带圈上，缰绳的另一头绑在了树上。
     
     　　在这些操作过程中，马斯卡使劲地吼叫、撕咬。又过了一会儿，它身上的外套被解开了，它摇摇晃晃地直起颤抖的四肢，同时，它露出虽小但尖利的牙齿，使劲地凶猛吼叫，但它暂时失去了逃跑的力量。
     
     　　马斯卡感到更奇怪的是，它的吼叫对这伙人一点作用也没有。这三人，甚至那个印第安人都张着嘴，在一起高声喧闹，这让它难以理解。他们喧闹的对象，就是那个被马斯卡在山腰上咬着了大腿而大喊大叫的猎人。这一切让马斯卡感到特别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