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他身后二三百码远的树林里，布鲁斯·奥托与不听话的驮着行李的母马迪思班在闹别扭。奥托冲着迪思班又喊又叫，用他知道的每种酷刑和惩罚来威胁迪思班，从要掏出它的五脏六腑到最后用棍棒敲掉它的脑袋，等等。奥托总是冲着既滑头又完全无知的迪思班的头顶说出一串串恐怖的词语。每当兰登听到同伴的大声叫嚷就会笑起来，这是奥托的主要乐趣之一。
兰登想，如果迪思班驮着塞满钻石的口袋翻起筋斗的话，魁梧、好心的奥托的叫嚷声会响彻云霄，听起来令人生畏。
六匹马驮着东西相继走出了树林，那个带路的山里人骑在最后一匹马上。他佝偻着伏在马鞍上，这种姿势是常年在山野生活中养成的。山路崎岖，他只好骑着山里的小马，优雅地支撑着六点二英尺长的身躯。
看到奥托赶到时，兰登下了马，瞭望前面的山谷。兰登脸上的金黄色胡子又粗又硬，但却掩盖不住因数周山里户外生活而晒成的深褐色的脸；他解开颈前的衬衫纽扣，露出了因日晒风吹变成深色的脖子；蓝灰色的眼睛敏锐而透彻，眼神里含着猎人和冒险家的喜悦与警觉。
兰登三十五岁。他通常在野外度过一段时间，接下来开始专心写作，描述野外的所见所闻。他的同伴奥托小他五岁，但比他高六英寸，这高出的一截也许算是个优势吧。奥托却不这么认为，他常常说：“真倒霉，我还在长高呀！”
奥托骑马过来，然后翻身下马。兰登手指着远方。
“你见过这么好的地方吗？”他问。
“好地方呀，”奥托赞同道，“兰登，这也是个很好的宿营地。这个地方应该有驯鹿，还有熊。我们需要一些新鲜肉。
把火柴给我好吗？”
他俩一有机会就爱用一根火柴点燃各自的烟斗。这会儿，他们一边进行着这种点烟仪式，一边观察四周。兰登从嘴里吐出第一口浓烟，同时朝着刚走过的森林点了点头。
“这是搭帐篷的好地方，”他说，“干柴、流水、上好的香脂树。我们奔波了一周，该铺床休息了。我们可以把马拴在刚穿过的小平原上，那地方开阔，也足够大，我看见那有许多野牛草和野生猫尾草。”
兰登看了看表。
“现在才三点，可以继续往前走。哎，在这儿待上一两天，看一看这个地方，你看如何？”
“我觉得不错。”奥托答道。
奥托边说话边坐了下来，背靠在岩石上，一个黄铜做的长筒望远镜平放在他的膝盖上。兰登从他的马鞍上取下一个双筒望远镜。这是从巴黎进口的，是南北战争时期的纪念品。他俩肩并肩坐着，背靠着岩石，此时此刻，他俩在观察前方起伏的山坡和青翠的山峦。
他们身处捕捉大猎物的地方。用兰登的话说，这是块“未知地”。就兰登和奥托所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其他猎人来过此地。这是一个封闭的地方，地域极为广阔。如果要穿过此地，需要艰辛跋涉二十天，走上一百英里的路程。
当天下午，兰登和奥托翻越了大分水岭的顶峰，天空被分水岭分为南北两半。这会儿，他俩正用望远镜眺望火盆山脉上的第一块绿色山坡和美妙的山峰。朝北方向是斯基纳河；西、南方向是巴宾山脉和水道；东面跨过大分水岭，是德里夫特伍德，再往东走是奥米尼卡山脉和芬利支流。兰登和奥托五月十日从文明地区出发，现在已是六月三十日，如今他们正朝着北旅行。
兰登用望远镜观察着，他自信他们终于到达了渴望已久的目的地。近两个月来，他们不懈努力，期望来到没有人烟的地方，他们成功了。这里没有猎人，没有探矿者。前方的山谷充满了金子般的希望。兰登马上要去探究神秘的山谷，了解它的奇妙，他的心里充满着喜悦和满足，这种感觉只有像兰登这样的人才能充分体会到。奥托是兰登的朋友和同伴。在他的眼里，所有的山脉和峡谷都大同小异，他生于山脉和峡谷之间，一生与山脉和峡谷为伴，而且很可能会终老于此。奥托已经同兰登一起先后五次到过北部山区。
奥托突然用肘部轻轻推了推兰登。
“我看见一点五英里外的山谷上有三只驯鹿正在穿过坡地。”奥托说道，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望远镜。
“我看见在右边第一座山上有一只母山羊，正带着它的孩子站在黑色的页岩上。”兰登说，“哎呀！对的，还有一只大公羊伫立在页岩上方一千英尺高的峭壁上，它正盯着母羊呢！
它的胡须足有一英尺长。奥托，我敢打赌，我们这次撞上了一个真正的伊甸园！”
“瞧，”奥托一边答复，一边把长腿盘起来，便于更好地放置望远镜，“这儿肯定有羊和熊。如果我说错了的话，那将是我一生中做出的最糟糕的猜测。”
他俩一直在观察山谷，五分钟过去了，他们之间没有交谈一句话。马儿在他们的身后，正贪婪地吃着浓密丰饶的青草。
山间流水声在耳畔萦绕，整个山谷似乎沉浸在一片阳光之中。
兰登感觉，把此时此景比作“蛰伏”再贴切不过了，山谷如同一只猫，这只猫长得很大，过着安逸舒适的生活。兰登和奥托听到了响声，声音交汇在一起，是一阵令人愉悦的嗡嗡声，像是熟睡中的呼噜。兰登盯着望远镜，正密切关注那只站在峭壁上非常警觉的山羊。
“我看见一只灰熊，有一座房屋那么大！”突然，奥托轻声地说。
奥托平常就是一副泰然自若、淡定的样子。像这种听起来就令人兴奋的消息，他却漫不经心地说出口，好像在议论一束紫罗兰似的。
兰登猛地坐直了身子。
“在哪儿？”他问。
兰登俯下身，看着奥托的望远镜所指的地方。猛然间，他身上的每根神经都颤抖起来了。
“就在溪谷那边，第二个山肩的坡上，看见了吗？”奥托问，他眯起一只眼睛，另一只依然盯着望远镜，“它在半山腰那儿，正在刨地鼠呢。”
兰登把望远镜镜头聚焦到那块斜坡上。片刻后，他呼吸急促起来，兴奋极了。
“看到它了吗？”奥托又问。
“望远镜的镜头已经把它拉到我的眼前了，不到四英尺远！”兰登答道，“奥托，这可是落基山脉里最大的灰熊呀！”
“如果不是最大的话，那它一定还有个双胞胎的兄弟。”
奥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咯咯地笑，“它身高十二英尺，比你多出八英尺，兰登！而且……”他停顿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面包，咬了一口，但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望远镜，接着说道，“而且，风向对我们有利，它正忙得很呢！”
奥托伸开盘着的双腿，站了起来。兰登也迅速站了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俩之间总是配合默契，无须多的话语。他们牵着那八匹马，回到树林边，把马拴在那儿，然后各自从皮套里取出枪，仔细地在枪膛里装上六发子弹。接着，在短短的两分钟内，他俩仔细观察斜坡，研究接近斜坡的路线。
“我们可以溜上深谷。”兰登建议道。
奥托点了点头。
“我估计从那儿开枪射击的距离有三百码远，”奥托说，“我们只能这样做。如果我们到了它的下方，风向会对它有利。要是在几小时前的话，那该多好呀！”
“那就得爬过山，从上面向它射击！”兰登大声说，“奥托，只要说到爬山，你就成了地球上最愚蠢的白痴！为了从上朝下猎杀一只山羊，你情愿翻过哈德斯蒂山或吉喀山，也不选择从山谷底轻松捕捉的办法。幸好现在不是早晨，我们可以从溪谷方向捕捉那只熊！”
“也许吧。”奥托说。他俩开始行动了。
兰登和奥托放心大胆地穿过前面长满青草和鲜花的草地。
只要离灰熊半英里开外就没有危险，因为灰熊的眼睛看不见。
风转向了，几乎是扑面而来。他俩先快步疾走，继而小跑起来，迅速地向斜坡靠近，以便十五分钟之后到达山丘脚下。这座山丘很大，遮住了灰熊的身影。又过了十分钟，他俩到达了深谷。数百年来，春天的雪水从雪峰上滔滔涌下，冲刷着山坡，使溪谷变得狭窄陡峭，岩石错落。他俩站在那儿小心地观察灰熊。
灰熊在斜坡上，距离溪谷最近点大约有三百码远。
“兰登，你到前面去围捕它，”奥托悄声说，“如果你没打中或者只是打伤它的话，灰熊可能会有两三种不同的反应：
它会盯着你看，或者它立刻往断裂带上跑，或者顺着这条路进入山谷。我们没有法子挡住它逃往断裂带。如果它攻击你的话，将它打翻到深谷里。你能够打败它。如果你没能够抓住它，它最可能走这条路，我就在这儿守候。祝你好运，兰登！”
奥托说完就走了出去，蹲在一块岩石后面，在那儿可以观察灰熊的一举一动。
兰登开始悄悄地爬向岩石错落的溪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