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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与蒙多教授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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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与森帕促膝长谈到凌晨,想按时起床真是困难。不管有没有时差,我都得让自己成为一个大忙人,习惯这忙碌的日程表。
     
       森帕的妻子准备了丰盛的早餐,有马托基、木薯,还有新鲜的水果。
     
       她满面笑容地迎上来:“早上好,要不要来点咖啡?”
     
       “不用了,谢谢你。”我说。尽管在美国生活了那么久,我还是对咖啡这东西不太感冒。
     
       收音机里的早间新闻涵盖了国内外人们关心的种种热点话题,最受关注的莫过于不久前去世的前总统米尔顿·奥博特。奥博特是典型的独裁者,然而和夹在他任期中间执政的伊迪·阿明相比,未免有些小巫见大巫了,最终,他在1985年因军事政变被迫下台,随后以政治避难的名义逃到赞比亚寻求庇护。如今他的家人希望将其遗体带回故土安葬。乌干达国内对此意见不一,争论不休,有些人赞成他落叶归根,其他人则希望他永远被流放。
     
       森帕西装革履地走了进来。
     
       “你起得真早,”他感叹道,“是要去外汇兑换点吗?”
     
       “是。”我当然也可以通过西联汇款来兑换学校的资金,然而街上那些外汇兑换点的汇率对我更有吸引力。企业也许不介意那些微的差异,可我们的每一分钱都必须花在刀刃上。当45美元就能支付一名学生全年的书本费时,我愿意竭尽全力去省几美元。
     
       “上午我还要见蒙多教授。”
     
       他点点头。“我也希望他能帮上忙。出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有损我们的声誉。”
     
       吃过早餐,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实际上那是一辆15座的面包车。车子开到坎帕拉路,我便下车开始步行。走在马路上,我周围到处都是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与喇叭声,我下意识地把背包紧紧抱在胸前。其实这里并不属于坎帕拉的危险区域,遭遇偷窃的可能性也不大,可我知道自己身上揣着不少现金,所以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在坎帕拉路最大的十字路口,穿行在行人、轿车、出租车和蹦跶组成的洪流中,喧闹的景象不禁让我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来坎帕拉的情景。高中全班同学一起坐在卡车里穿过这座大城市,川流不息的人群让我惊讶不已。在我们自己的村子里,哪有什么人流啊。我的好朋友感叹道:“能在赶集日来这里,真是太好了。”那个时候我们哪里知道,在坎帕拉,天天都是赶集日。
     
       我跑了几个兑换点,发现最好的汇率是1850先令对一美元。这不是我最想要的汇率,但我别无选择。我对自己说,这至少比银行的汇率要好。然后我匆匆赶去会面。
     
       蒙多教授的办公室位于“全国抵抗组织”秘书处大楼,这幢老旧的大厦很可能是在阿明政权时代建造的。阿明虽然是个残酷无情的独裁者,但他确实给这个国家留下了很多结实的大楼,这也许是他做的为数不多的好事情。
     
       环绕秘书处大楼的水泥墙足有十英尺高。我穿过马路,向开着的大铁门走去,里面的停车场里满是豪华公务车和越野车。大门左边的岗亭里,可以看到两名守卫。一人紧握来复枪,另一人坐在一张桌台后面,神情严肃。
     
       拿枪的人要求我出示身份证明。我递给他我的乌干达护照,而他查得相当仔细,多次抬起头来,看我的容貌是否和照片上完全一致。这样过了一会儿,他又把护照递给旁边的人,他看得也一样认真。
     
       “等你出来的时候再还给你。”他说道。
     
       我对他们说了谢谢,穿过停车场,进了玻璃门,里面是不大的前厅。乘着吱嘎作响的电梯,我很快就到了六层。一出电梯门,我差点迎面撞上另一名持枪守卫。
     
       我等待着他的盘问,但他只是点头示意,让我通过,我也乐得遵命。走廊里乏善可陈,没有美国建筑物里常见的装饰画和绿色植物。蒙多教授的办公室在左手第二个门,门上的铭牌写着:内政部长。
     
       进得门来,一位男秘书热情地迎接我,还有一位身着西装的男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耐烦地等待着。
     
       我其实有一张秘书和这位男士都不知道的王牌——血缘优势。蒙多教授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也是鲁巴波议会的议员,那里离学校不远。对于政府里通行的贪污受贿的那一套,我一点也不喜欢。为救那卡小学打点官员,这种事情我坚决不干。可眼下除了他,我还能向谁求助呢?要走正式的流程,时间也来不及了。
     
       蒙多教授自己的房间气氛宜人,与枯燥乏味的外间对比鲜明。舒适的天鹅绒软垫红木椅配奢华的酒红色地毯,中间是一张玻璃顶的咖啡桌。一侧的长沙发上面,是占据了整面墙的大幅乌干达地图。另外一侧摆着一张很大的桌子,上面堆满了文件夹和文件箱,箱子里也满是文件。杂物中露出一面小小的乌干达国旗。
     
       桌子后面的蒙多教授站了起来。他衣着相当整齐,西服是灰色的,酒红色的领带用来搭配周围的装饰。
     
       “欢迎你的到来,欢迎!”他说道,同时微笑着握了我的手。
     
       这个人身上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脸上只有几道轻微的皱纹,算是证实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头发剪得很短,因此不太看得出变少和变白的趋势。他示意我坐在沙发上,又问我家人的近况。
     
       填写来访卡的时候,我想起还有礼物要送给他。我打开背包,拿出了印有那卡小学照片精选集的台历。
     
       “这个小礼物是谢谢您对我们的关心帮助。”我说。
     
       “我该谢谢你才是,”他说,一面浏览着台历,“你让我明白了有志者事竟成。”他将台历立在了咖啡桌上,然后抬起头来,“校舍今年就能建好么?”
     
       “一定能,”我说,“现在只需要给一些地板刷水泥了,然后就是完结性工作。门、百叶窗、遮阳篷,还有灰泥。”
     
       蒙多点点头。“唉,要不是因为我们政府的心思都在贪污受贿上,我们的教育事业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只要有政府的地方,就会有腐败,”我说,“关键是不让腐败失控。”
     
       蒙多由衷地点头表示同意。“而要清除腐败,我们就得提高国民的受教育水平。”
     
       这是可怕的恶性循环。贫困无知的民众常常有奶便是娘,为了眼前的一点好处,就投票给肯贿赂他们的政客,而这些不择手段的人一旦登上政治舞台,便肆无忌惮地将个人利益置于人民利益之上。不过,到底有穆塞韦尼尝试打破这样的循环。事实上,乌干达政府近期的一项重要议案,就致力于在全国范围内改进教育。
     
       “我们在全力以赴,”我说,“现在有一年级到四年级的118个学生,我们还打算在2006年1月开五年级班,并再招30名新生。”
     
       乌干达的教育系统是小学七年,初中四年,高中两年。高等教育历时两到五年,包括技术学院、师范学院、商学院或综合性大学。综合性大学一度免学费。然而现在,这部分政府资金已被转到了全民基础教育项目上,用于资助初等教育,相应的目标是确保全民掌握基本的读写技能。尽管如此,识字率仍然只有区区的百分之四十二。
     
       “我们的学生在能力测试中表现非常好,”我说,“我们现在是远近闻名的好学校。”
     
       “不出所料。”蒙多说。
     
       “我们的第一批学生将于2008年12月毕业,”我提醒他,“我们会给您发毕业典礼的邀请函。”
     
       “我一定去。”
     
       “谢谢您。”如果学校没关门的话,我的潜意识不由自主地提醒我。
     
       蒙多看了看手表。
     
       “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您,”我说,“卡农古区的警察在找我们的麻烦。”
     
       “警察?”
     
       “我们的一位志愿者是马凯雷雷大学的学生,他叫瓦布纳·米尔顿,几个月前他在学校外面被警察打了。”
     
       蒙多垂下了头。毫无疑问,这些年他了解到的很多殴打和杀戮事件,其情节之残忍,性质之恶劣,远超我的想象。即使是在今天,北方仍有叛乱,圣灵抵抗军(于1987年组成,是一支活动于乌干达北部以及南苏丹、刚果民主共和国东北部和中非共和国的游击叛军,该组织参与针对乌干达政府的叛乱,也为非洲多个国家带来了严重灾难)常会穿过苏丹边境,一路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然而在乌干达南部,局势相对平静,警察打人似乎是过去的事了。
     
       “米尔顿从坎帕拉给那卡带了十二箱鞋子,”我解释道,“运货的人在坎帕拉装箱,到坎布加卸货,也都清点过了。米尔顿又雇车把箱子运到那卡。可在他到了那卡以后不久,那些运货的人出现了。他们说车上丢了一盒值六百万先令的电话卡,声称是他拿走的。他们也跟米尔顿的司机说了,也检查了米尔顿的每个箱子,但没找到电话卡。”
     
       “米尔顿认为这事结束了,但当他乘着蹦跶回到坎布加的时候,却被运货的人和一个当地的警官拦住了。他们开始打他,坚持说他知道盒子在哪里。他当然一点也不知道了。所以他们就一直打他,直打得他头破血流,一只眼睛也肿得睁不开了才停手。”
     
       “真是没有底线。”蒙多低声说。
     
       “他们旁边就是医院。但他们不仅没把他送进医院,还把他关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他才费尽力气联系上了我的姐姐。她找到一位当地的议员,总算把他保释出来了。”
     
       蒙多皱着眉头问:“那现在怎么样了?”
     
       “又托了一些人,警察也结案了,可是米尔顿的一只眼睛看不见了。说是罪犯都逃走了,唉,真是没有公道可言,也没处说理。”
     
       “可能有误会,”蒙多的声音平静而坚决,“但发生了这种事,就什么都不用说了。你放心,我会尽力而为,但我没法保证什么。人在江湖,有时身不由己,这个你也知道。”
     
       我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真难以想象,蒙多怎么受得了日复一日、单调沉闷的立法工作。政客都想着怎么给自己捞到更多好处,而不愿意付出。蒙多教授不是那种人,然而他还是成为了身居高位的胜出者。
     
       蒙多站了起来。“我很想和你再聊一会儿,”他说,“但我还有公事要办。”
     
       “您能抽出时间来,我非常感激。”我说,再次和他握手。
     
       我抓起背包,离开了办公室,对外面那位可怜的等候者点了点头,天晓得他还要再等多长时间,因为蒙多还要赶去参加他的内阁会议。大家都有难处,我想着,觉得有点难过。但我随即想到,困境固然可以挫败人的意志,但也同样可以催人奋进,人可以心灰意冷,但也可以斗志昂扬。关键是我们如何选择和面对。
     
       等我走到电梯那里的时候,只觉手里的包仿佛已经轻了不少。我放松下来,对守卫报以由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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