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村姑小姐(1)
不管杜申卡怎么打扮，她都是那么漂亮。
——波格丹诺维奇
伊凡·彼得罗维奇·别列斯托夫有一座庄园，它坐落在我国一个偏远的省份。他曾经是精锐部队中的一员。1797年，他退伍回到了家乡，再也没有出去过。回到家乡不久，他娶了一位名门小姐，不过当时她家已经败落了。不幸的是，他妻子难产死了，当时他正在离家比较远的田里干活。
为了振作起来，他开始自行创业。为了开办呢绒厂，他建了一所厂房，并且这个厂房是他自己设计的，从此以后他的收入很丰厚，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很成功，认为自己是方圆几里最聪明的企业家。平时有很多乡邻到他家串门，有的还带着家人和宠物狗，乡邻们听了他自夸的话后，都没有反驳他。
他每逢节日就会穿上礼服，这种礼服是他厂里做的呢绒料子的衣服。平时他不舍得穿，总是穿一件绒布夹克衫。他对《参政院公报》情有独钟，其他报纸他都不看，厂里的账目由他自己管理，这需要不少时间。虽然大家都觉得他有些高傲，不过总体还是挺好的，大家也都很喜欢他，唯独有一位离他最近的乡邻讨厌他。
这位乡邻叫格里高利·伊凡诺维奇·穆罗姆斯基，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俄国贵族，他经常挥霍钱财，后来他在莫斯科挥霍完了所有的家产，与此同时，他的妻子也去世了。他就剩下一处庄园了，无奈，他回到了这里。没过多久，他又想出了新花样来挥霍钱财。他用大部分的收入建了一座英式花园。为了与花园的格调相称，他把马夫也打扮成英国骑师的样子，并且庄园里的田地按照英国的方法来种植。他为女儿请来了一位教师，也是个英国人。
俄国的土地不适合用国外的方法来种植，他根本不知道。
他的收入甚微，尽管他在支出方面非常小心。为了庄园的运营，他不得不把田产抵押给了监护委员会，对于乡下人来说，这是一种最新的借债方法。他是当时全省第一个敢这样做的人，从这件事来看，他并不是一个思想迂腐的人。别列斯托夫觉得他的这种做法非常愚蠢，其他很多人也开始指责穆罗姆斯基。
别列斯托夫经常找机会批判这位近邻，他觉得乡邻太崇尚英国了，他因此也非常生气。别列斯托夫时不时地会带客人们观看自己的厂子，客人们总是赞扬他，夸他有办厂的才智。他总是冷冷一笑说：“我比不上乡邻穆罗姆斯基，我只是混口饭吃而已，而他则有学习英国的天赋，不过他最终破产了。”
这些话语在乡邻们中间流传着，传到穆罗姆斯基的耳朵里时，嘲笑的意味就更浓了。而这位英国热的乡邻最受不了这种讽刺了，他跟杂志撰稿人的性格比较像。他总是把那些说他坏话的人称作乡巴佬，或者叫做狗熊，因为他实在是太愤怒了。
别列斯托夫和这位乡邻的关系一直都很僵，他儿子回到庄园的时候依然如此。他的儿子大学毕业了，本打算去当兵，可是别列斯托夫不同意，只好回来了。阿列克塞在大学时期学的文科，他总觉得没什么前途。不过父亲又不愿意让他去参军，他只好在家里当起了公子哥。年轻的他留起了小胡子，他在等待发挥自己才能的好机会。
阿列克塞长得很英俊、身材挺拔，真是一个当兵的好料子。不过如果他忠诚于文学的话，他就没有机会穿上军装，骑上战马了。他和乡邻们一起出去打猎时，总是潇洒地骑在马上，跑在最前边。乡邻们总是夸他有前途，未来比科长还要光明。他既年轻又潇洒，因此很多姑娘都喜欢他，不过他总是表现出一副冷淡的样子，姑娘们都说他在外边有心上人了。这话也是有一定根据的，因为他总是给阿库莉娜·彼得罗芙娜·库里奇金娜惠写信，然后再转AHP，是莫斯科萨维里耶夫铜匠的家，就住在阿列克谢耶夫修道院对面。
实际上，乡下的姑娘们都很迷人，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可能体会不到这一点。她们在自己家的果园里长大，整天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并且读过很多书，对社会和人生都有一定的了解。她们生活得非常自由，总是静静地在果树下读书，因此她们比城市里的孩子更早地认识了爱情。
她们每当听到马儿的铃铛声，就会非常高兴，因为这件事对于她们来说比较稀奇。她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到大城市看看，可是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出去。只要有外来人到她们那里观光，她们总是非常热情，客人走了很久，她们还沉浸在那份快乐中。有些肤浅的来访者，总是取笑她们的习性，可是她们不会因此而改变。在外来人眼里，她们都非常有个性。德国作家让·保尔曾经说过：“个性才是一个人伟大的体现。”
城市姑娘的个性都不明显，因为生活在上流社会的她们受到了很好的教育，长时间以来，她们的个性就会被磨平，每个人的性格就像头上的装饰品一样相差甚微。这里并不是故意指责城市姑娘。曾经有位评论家说：“我们的看法并没有出入。”
阿列克塞给姑娘们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呢？我们应该可以猜出来。他第一次见到姑娘们的时候，满脸忧郁，他向姑娘们倾诉了他的痛苦，说他的青春会被这样白白耗尽，他在这里生活得并不快乐。他当时戴着一枚戒指，上边雕刻着一个死人的头像。姑娘们觉得很新奇，因为这是她们第一次听到和见到。所以她们都深深地爱上了阿列克塞。
在这些姑娘们中间，最讨他喜欢的就是丽莎，她是他的乡邻穆罗姆斯基的女儿。她的英国迷父亲总是叫她佩希。附近村里的姑娘们整天谈论阿列克塞，不过丽莎并没有见过他，因为他们的父亲从来不来往。丽莎长得很漂亮，刚满十七岁。她的眼睛大大的，非常有神，黑黑的脸蛋很迷人。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因此从小得到全家人的宠爱。她的父亲穆罗姆斯基非常喜欢她，因为她从小机灵淘气，活泼可爱。为此四十岁的老姑娘杰克逊小姐没少费心思。这位老姑娘很喜欢打扮，总是把眉毛画得细细的，脸上整天擦着厚厚的粉。她每年要读两遍《帕梅拉》，这样她就可以得到两千卢布的报酬，以维持在俄国的日子。
娜斯嘉比丽莎大一两岁，由她来服侍丽莎。娜斯嘉跟丽莎一样，非常活跃。因此活泼好动的丽莎很喜欢她，不管玩什么总喜欢和她一起，并且有什么心事也会告诉她。可以说娜斯嘉比法国所有的悲惨侍女的地位都高，并且她在普利鲁契诺村也很受尊重。
一天，娜斯嘉一边给丽莎小姐穿衣服一边说：“小姐，我今天想出去一下，请您准许。”
“没问题，你想去哪呢？”
“前两天别列斯托夫家的厨娘过来找我，她说今天让我过去吃饭，他们住在杜基洛沃村。”
“你们不知道两位老爷在斗气吗？奴仆之间还敢请客吃饭。”
娜斯嘉满不在乎地说：“小姐，我只是听您使唤，不归老爷管，所以老爷们之间的事情和我们无关。既然两位老爷喜欢斗气，那就让他们随便斗吧。但是您为什么不和别列斯托夫少爷来往呢？你们两个又没有吵过。”
“娜斯嘉，我同意你去，不过你到那儿之后，要替我关注一下阿列克塞少爷，看看他这个人人品如何，长得怎么样。”
娜斯嘉答应了小姐，然后就出门。丽莎一整天都没有过好，她在等娜斯嘉带回来的消息。天都晚了，娜斯嘉终于回来了。
她还没有走到小姐的房间，就说：“小姐，我回来了。我一整天都和阿列克塞在一起，总算看够了。”
“你快给我讲讲，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次我们去了好多人，有杜妮卡、阿尼西娅·叶戈罗芙娜、涅妮拉，还有……”
“这些我都知道了，快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好吧小姐，我从头开始给您讲。我们那些人在快吃午饭的时候才赶到。确实来了不少，有赫鲁宾诺村的、科尔宾诺村的、扎哈里耶沃村的管家带了好几个女儿，还有很多。整个屋子都被挤满了。”
“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给我说说阿列克塞少爷的事情。”
“小姐，你怎么那么急呢？慢慢听我讲，我们围着一大张桌子坐下，最重要的位置坐着女管家，我抢了她女儿们的位置，她们显然有些不高兴，不过我还是没有让座。”
“娜斯嘉，你烦不烦呀，这些琐碎的小事就不要给我讲了，我也不想听。快说要紧的事情啊。”
“小姐，你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急了。那顿饭真是太丰盛了，我们吃了三个小时。奶油冻里夹着各种颜色，有红色、蓝色，还有条纹的。我们吃完后来到了一个大花园，我们在那里捉迷藏，我看到了少爷。”
“听说他长得特别潇洒帅气，快告诉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他长得非常英俊，身材很匀称，高高的，脸蛋红红的……”
“原来是这样，我总以为他脸色苍白。他跟大家说的一样吗？忧郁，伤感。你觉得他是这个样子吗？”
“我这么活跃，只要跟我在一起的人肯定很快乐。我还没见过一个情绪低落的人呢。他加入了我们，和我们一起玩捉迷藏。”
“他跟你们玩捉迷藏？这怎么可能呢？”
“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他不但跟我们玩，而且谁要是抓到了他，他就吻谁一下。”
“我才不信呢，娜斯嘉，我根本不相信你的话，他不会那样做的。”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说谎的，你爱信不信。在一次玩的过程中，我差一点被他抓住。就这样，我们高兴地度过了这一天。”
“但是我听说他有心上人了，对别的姑娘连看都不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告诉你吧小姐，他看了每一位姑娘，有我、科尔宾诺村的巴莎、管家的大女儿尼娅等等，他应该是一个花心的男人，一个姑娘也不放过。”
“他的表现真的奇怪，你有没有从他的家人那里得到什么消息？”
“她们说少爷就有一样不好，特别喜欢女孩子，不管是谁。其他都很好，心地善良，并且非常快乐。不过我觉得，这一点并不能说明少爷不好，可能他还年轻，以后他自己会谨慎些的。”
丽莎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很想见他。”
“想见他还不容易，杜基洛沃村离咱们村只不过三俄里。他每天早上都会出去打猎，您骑着马去那里转转，肯定会遇到他的。”
“这样不妥，如果他看到我骑着马过去找他，他会以为我爱上了他，在追求他。我觉得我不能和他相识，因为我们的父亲是敌人。对了娜斯嘉，我有一个很好的办法，就是我打扮成一位仆人的样子。”
“这个主意不错。我可以帮你做一件粗布的褂子和袍子，你穿着它就可以大胆地去杜基洛沃村了。不过小姐，我觉得即使你扮成那样，他照样会和你搭讪的。”
“我想起来了娜斯嘉，我要说当地的话，虽然我小时候不在这里长大，不过我可以说得很好。真是太好了，亲爱的娜斯嘉。”丽莎为自己想出的好主意高兴不已，她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她美滋滋地躺下睡觉了。
丽莎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实行自己的计划了。她派人到集市上购买做粗布褂子的材料：铜纽扣、粗麻布、粗棉布。在娜斯嘉的帮助下，布块很快就裁成了小褂子和袍子的形状。然后丽莎又叫来家中所有的女仆，开始缝制衣服。衣服做好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丽莎把缝好的衣服穿上了，并跑到镜子前面上下打量一番。在这件粗布衣服的衬托下，她觉得自己异常可爱。
她正在为明天的行动做准备，她向前走了几步，摇了几下头，并鞠了一躬，用家乡话说了几句，不禁笑了起来，然后用袖子遮掩着脸。饰演一位穷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她光着脚走路时觉得脚特别疼，地上的石子、草根硌得她受不了。娜斯嘉看到丽莎痛苦的样子，马上跑过来，她弯下腰，量了一下丽莎的脚，准备让特罗菲姆给她编织一双树皮鞋。这时特罗菲姆正在田野里放牲口，娜斯嘉赶快朝田野跑去。
第二天一大早，全家人都还沉浸在美梦中的时候，丽莎已经醒了，娜斯嘉早就起来了，她正站在门口等特罗菲姆。他出去放牲口的时候会路过这里，顺便把编好的鞋子带过来。特罗菲姆赶着牲口过来了，边走边吹着号角。当他走到娜斯嘉面前时，把一双漂亮的鞋子递给了她。为了表示感谢，她给了特罗菲姆半个卢布。丽莎小心翼翼地打扮好自己，走之前家里的人还没醒，她告诉娜斯嘉怎么应对杰克逊小姐的询问，然后穿过台阶下边的菜园，朝田野走去。
太阳快出来了，东方露出了红红的朝霞，被映红的云朵就像文武百官一样，迎接太阳的到来。早晨的空气如此清新，鸟儿在枝头歌唱，丽莎的心情格外好。她像孩子似的跑了起来，一是因为她心情欢快，二是因为她怕碰到熟人。前边是一片小树林，过了这片树林就不是父亲的领地了，她停了下来，慢慢地走着。她心想：阿列克塞应该会到这片树林狩猎，我应该在这里等他。想到这里，丽莎不禁觉得心跳加速。
对于年轻人来说，最具有魅力的一点就是在面对爱情的时候，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她慢慢地走进了这片树林，迎接她的是低沉的声音，这是从树林里发出的。她变得很静，刚才的活泼劲儿全部消失了。她好像在想事情，一位十七岁的姑娘，早上五点钟跑到了森林中，有谁能猜出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她边往前走边想着事情，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木。突然前边出现一条狗，冲着她叫了起来。这是一条漂亮的猎狗，它把丽莎吓坏了。正在丽莎吓得哇哇大叫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厉声喝道：“斯波卡，听话，过来……”
这时有位年轻的小伙子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他对丽莎说：“姑娘，不要害怕，放心，我的狗不咬人。”
丽莎稍微镇定了一下，不过她突然想到：“他应该就是阿列克塞少爷，这么好的相处机会，我怎么能错过呢？”于是她假装害怕地说：“少爷，您看它那凶狠的样子，我还是害怕，我怕它扑过来咬我。”说话的时候她一脸羞怯的样子。
阿列克塞认真地打量着这位农家姑娘，说：“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就陪你走一会儿。你觉得那样可以吗？”
丽莎说：“如果你想这样做的话，当然可以了。”
“你是从哪来的呢？”
“我的父亲是铁匠瓦西里，我们就住在普利路奇诺村。我准备来森林里采蘑菇。少爷，你是杜基洛沃村的吗？”丽莎出门的时候带着一个小篮子。
“我是杜基洛沃村的，我是一个仆人，在一户人家侍候少爷。”阿列克塞看着身旁这位农家姑娘，故意降低自己的身份，因为这样他们说起话来就会比较方便。
丽莎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故意骗我，对吧？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一位少爷，你以为我傻呢？”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你的各个方面告诉了我真相。”
“你指的哪方面？”
“从你穿的衣服，还有你说话的口音，你刚才喊狗的时候，我都听出来了。仆人和少爷的差距那么大，我怎么能分不出来呢？”
丽莎的辩词让阿列克塞非常喜欢。这位漂亮的乡下姑娘站在他面前，他走过去，准备抱着她，可是丽莎躲开了。他对乡下姑娘就是这样，从来不知道讲礼貌。这时，丽莎好像有些生气，表情严肃。阿列克塞不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觉得她的反应很好笑。他明白了，不应该再对这位姑娘无礼了。
丽莎仍然认真地说：“如果你收敛一点的话，我会跟你做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