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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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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六二年冬天,我在康涅狄格州新伦敦特伦布尔要塞当司令官。我们在那儿的生活也许不如在“前线”那么活跃;不过那儿有那儿的情况,其实还是够活跃的我们的脑筋并不因为没有什么事情来使它经常紧张而闲得发呆。光说一样事情吧,那时候北方的整个空气充满了神秘的谣言谣传叛军的间谍到处神出鬼没,准备炸毁北方的要塞,烧毁我们的旅馆,运送带来传染病的衣服到我们的城市里来,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这个你都记得吧。这一切都足以使我们保持警惕,打破驻防生活一向的沉闷。除此而外,我们那儿还是个新兵招募站这就等于说我们简直不能浪费丝毫时间去打瞌睡、或是梦想、或是游手好闲。咳,我们尽管监视得很严,每天招来的新兵还是有50%从我们手里漏掉,当天晚上就开小差了。入伍的津贴非常之大,以致一个新兵可以拿出两三百块钱贿赂看守的兵,让他逃跑,结果他所得的津贴还可以剩下不少,对于一个穷人还要算是一笔财产。是呀,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的生活并不沉闷。
     
     
     那么,有一天我独自一人在营房里正在写点东西的时候,有一个十四五岁的、脸色苍白、穿得很破烂的孩子走进来。他规规矩矩鞠了一躬,说道:
     
     
     “我想这儿是招新兵的吧?”
     
     
     “是的。”
     
     
     “您可以把我收下吧,长官?”
     
     
     “哎呀,不行,你太年轻啦,孩子,而且个子也太小。”
     
     
     他脸上现出一种失望的神气,很快就变得更厉害,成为一种丧气的表情。他慢慢地转过身去,好像是要走似的。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又转过脸来向着我,用一种使我深深感动的声调说道:
     
     
     “我没有家,而且是举目无亲。我希望您能收下我才好哩!”
     
     
     可是这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就极力温和地给他说明这个意思。然后我叫他在火炉旁边坐下来暖和暖和,并且还补上了两句:
     
     
     “我马上就给你一点东西吃吃。你饿了吧?”
     
     
     他没有回答,也无须回答;他那双柔和的大眼睛里的感激神情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达意。他在火炉旁边坐下,我继续写字。偶尔我偷偷地望他一眼。我看出他的衣服和鞋子虽然又脏又破,可是样式和材料都很好。这一点是耐人寻味的。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他的声音轻柔而悦耳;他的眼睛深沉而忧郁;他的态度和谈吐都很文雅;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显然是遭遇了不幸。于是我对他颇感兴趣。
     
     
     可是我渐渐又专心于我的工作去了,完全忘记了那个孩子。我不知道这样过了多大工夫;后来我才偶然抬头望了一下。那孩子的背向着我,可是他的脸也稍微斜过来一点,所以我可以看得见他的一边脸蛋一道无声的泪泉正在顺着脸上流下来。
     
     
     “哎呀,真糟糕!”我心里想道:“我忘记了这个可怜虫饿着肚子哪。”于是我为了刚才的忍心向他表示歉意,就对他说,“跟我来吧,小朋友,你和我一块儿吃饭吧,今天就只我一人。”
     
     
     他又那么含着感激的神情向我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一道快乐的光辉。到了餐桌面前,他把手扶着椅背站着,一直等我坐定了,他才坐下来。我拿起刀叉唉,我只好拿着不动,因为这孩子低下了头,默默地祈祷谢饭。无数关于老家和童年的圣洁的回忆涌上我的心头,我不禁叹息地想起我已经与宗教漂离了很远,它对受了创伤的心灵的医疗作用,以及它的安慰、解脱和鼓舞的作用,都与我无缘了。
     
     
     在我们吃饭的过程中,我看出了年轻的威克鲁他的全名是罗伯特·威克鲁知道怎样使用餐巾;还有唉,总而言之,我看出他是个很有教养的孩子;详细情形就不消说了。他还有一种纯朴的坦白态度,这也使我很中意。我们谈的主要是关于他自己的事情,我毫无困难地向他问清楚了他的来历。当他谈到他生长在路易斯安那的时候,我显然对他更表同情,因为我在那地方住过一些时候。我对密西西比河近海一带都很熟悉,而且喜欢那带地方,离开那儿也不算太久,所以我对它的兴趣还没有开始淡下来。连他嘴里说出来的一些名字都叫我听了很痛快正因为觉得非常痛快,所以我就故意把话题引到某些方面,使他多说出一些这类名字来。巴敦鲁日、普拉魁明、端纳桑维尔、六十哩点、邦尼开尔、大码头、卡罗敦、轮船码头、汽划子码头、新奥尔良、周毕都拉街、斜堤、好孩子街、圣查理土旅馆、第阜利圆场、贝壳路、庞查特伦湖;特别使我愉快的是再听到“李将军号”、“那且兹号”、“日蚀号”、“魁德门将军号”、“邓肯·堪纳号”,以及从前一向熟悉的其他汽船的名字。那几乎就好像是回到了那个地方那么痛快,这些名字使它们所代表的事物很生动地重新活现在我心头。简单地说,小威克鲁的来历是这样的:
     
     
     战争爆发的时候,他和他的有病的姑母和他的父亲住在巴敦鲁日附近一个富庶的大农场上,这个农场属于他们这一家已经50年了。父亲是个联邦统一派。他受尽各式各样的迫害,可是始终坚持他的主张。后来终于有一天晚上,一批蒙面的歹徒烧毁了他的大房子,这一家人就不得不逃命。他们被人到处追踪,尝尽了一切贫穷、饥饿和苦难的滋味。害病的姑母终于得到了解脱:困苦和风吹雨打的流浪生活把她折磨死了;她像一个流浪汉似地死在露天的田野里,雨飘在她身上,雷在头上轰隆轰隆地响。不久以后,他的父亲又被一个武装的队伍俘虏了;儿子一面在旁边告哀求饶,牺牲者一面在他面前被人勒死了。(说到这里,这小伙子眼睛里闪出悲惨的光,他以自言自语的神气说道:“我要是当不成兵,也不要紧我总会想得出办法我总会想得出办法。”)那些人宣布他的父亲已经死了之后,马上就对他说,他要是不在24小时内离开那个地方,他就要遭殃。当天晚上他就悄悄地跑到河边,在一个大农场的码头上隐藏起来。后来,“邓肯·堪纳号”在那儿停下来了,他就泅水过去,藏到它后面所拖的一只小艇上。天还没有亮,船就开到了大码头,他偷偷地上了岸。那地方离新奥尔良有3哩远,他徒步走了这段路,走到好孩子街他的一个叔父家里,这下子他的苦难暂时结束了。可是这个叔父也是一个联邦统一派,过了不久,他就打定主意,还是离开南方为好。于是他就和威克鲁搭上一只帆船悄悄地离开了那个地方,不久就到了纽约。他们在亚斯多旅舍住下来。年轻的威克鲁暂时过了一段痛快的生活,常到百老汇去逛来逛去,看了不少北方的稀奇景物;可是后来又发生了变化而且并不是好转。他的叔父起初还很高兴,现在却开始显得发愁和丧气;此外他还变得脾气很怪,动辄生气;老是谈到钱只有花出去,而没有办法再赚进来“剩下的钱连一个人都养不活,两个人就更不消说啦。”后来有一天早上,他失踪了没有来吃早饭。这孩子到账房一问,据说叔叔头一天晚上就付清了账走了旅馆里的职员猜想他是到波士顿去了,可是没有把握。
     
     
     这孩子独自一人,无依无靠。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最好是跟上去找一找他的叔父。他跑到轮船码头,才知道他口袋里剩下的那一点点钱不够他到波士顿去的路费;可是到新伦敦去是够的;所以他就买了船票到那儿去,决定靠老天保佑,让他能有办法渡过其余一段路程。现在他已经在新伦敦的街上晃来晃去地游荡了三天三夜,靠人家的慈悲到处讨点东西吃,随便找个地方打打瞌睡。可是后来他终于灰了心;勇气和希望都完了。要是能让他当兵,谁也不比他更加感激了;如果他当兵不合格,叫他当个鼓手行不行呢?呵,他情愿拼命拼命地干,使人满意,并且还感激不尽!
     
     
     小威克鲁的来历就是这样,除了细节而外,都是和他对我说的一样,我说:
     
     
     “孩子,你现在到了朋友当中啦你再也不用发愁啦。”这下子他的眼睛可发出闪光来了!我把约翰·瑞本上士叫进来他是哈特阜人;现在还住在哈特阜;你也许认识他我对他说:“瑞本,叫这个孩子和军乐队的弟兄们住在一起吧。我打算收下他来当个鼓手,我托你照顾他,千万注意别叫他受到委屈吧。”
     
     
     那么,要塞司令官和小鼓手之间的交涉到这时候当然是告一段落了;可是这个可怜的、无依无靠的小家伙仍旧在我心头萦绕着。我随时注意,老希望看见他快活起来,变得兴高采烈;可是枉然,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始终没有改变。他和谁都不发生关系;老是心不在焉,老是在想;他的脸色老是忧郁的。有一天早上瑞本请求我和他单独谈话。他说:
     
     
     “我希望您不会见怪,司令官,可是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军乐队的弟兄们简直着急得要命,好像非有人出来说话不可似的。”
     
     
     “咦,怎么回事?”
     
     
     “是威克鲁那孩子,司令官。军乐队的弟兄们把他腻味透啦,您想不到到了什么地步。”
     
     
     “好吧,你说下去,说下去。他在干什么?”
     
     
     “老在祷告哩,司令官。”
     
     
     “祷告!”
     
     
     “是呀,司令官,这孩子老在祷告,弄得车乐队的弟兄们一点也得不到安宁。清早第一桩事,他也是于这个;中午也是于这个;夜里唉,整夜整夜地他就像是让魔鬼缠住了似的,把人家闹得鬼神不安!睡觉吗?天哪,他们简直睡不着;照一句俗话说,他那苦心祈祷的风车转开了,他一起了头,就没有个完。他先从乐队长下手,给他祷告,跟着就找到号手头儿,又给他祷告;再往后就是低音鼓手,他甚至引着他也祷告起来啦;一个一个地,整个乐队都要轮到,个个都给大大地祷告一番,而且他那种认真的样子会使你觉得他自己以为在人间活不了多久,想着他升了天的时候如果没有带一个乐队同去,就不会快活,所以他要给他自己挑选乐队,好让他们在天上叫他信得过,奏起国歌来奏得能配上那儿的场面。唉,司令官,往他那儿丢靴子也没有用;屋子里是黑的;并且他又不光明正大地干,老是跪在大鼓后面;所以大家一齐把靴子像一阵暴雨样地丢过去也没有关系,他满不在乎照样颤悠悠地祷告,就好像那是人家给他喝彩似的。他们大声嚷起来,‘啊,住嘴巴!'’让我们歇一歇吧!‘’枪毙这小子!‘’啊,滚出去!‘以及诸如此类的话。可是那有什么用?简直就打搅不了他。他干脆就不睬。”停了一会又说:“是个乖乖的小傻子;清早起来就把那满地的靴子搬回去,一双一双地挑出来,把每人的一双放到原处。这些靴子丢过去打他已经丢得次数太多了,所以全队的靴子他通通认识他闭上眼睛也能把它们一双双挑出来。”
     
     
     又停了一会,我忍住没有打岔。
     
     
     “可是最叫人受不了的是他祷告完了的时候他要是居然有个完的话他就调一调嗓子唱起歌来。唉,您知道他说话的声音多么好听;您知道他那种声音简直可以引得一只铁铸的狗从门口台阶上跑下来舐他的手。可是您要是相信我的话,司令官,那比他唱歌的声调儿可还差得远!比起这个孩子的歌声来,吹笛子的声音都显得刺耳。啊,他就在那黑暗中像轻柔的流水似地唱,低低的声音是那么柔和悦耳,简直叫你觉得自己好像在天上似的。”
     
     
     “那又怎么会’叫人受不了‘呢?”
     
     
     “呵,问题就在这儿,司令官,您听他唱吧。”
     
     
     就像我这样贫穷、倒霉、眼睛又看不见您听了他唱这个,只要听一次,看您是不是浑身都发酥,眼睛里迸出泪水来!不管他唱什么,都是一直钻进你心窝里深深地打中你的要害每回都叫你神魂颠倒。您只要听听他唱有罪的、伤心的人儿,恐怖充满了你的心,不要等到明天,你今天就要归顺天主;不要辜负那种慈爱,因为那种慈爱来自天主这些歌词。真叫人听了就觉得自己是天下心眼最坏、最不知好歹的人。他唱起他那些关于家乡、关于母亲、关于童年、关于从前的回忆、关于烟消云散了的事情和关于死去了的老朋友的歌来,就把你一生怀念难忘的一去不复返的往事都引到你面前来了那才真是唱得漂亮,唱得神妙,叫人爱听哩,司令官可是,天哪,那才真叫人伤心透了哩!军乐队唉,他们大家都哭起来这些家伙个个都哭出声来,而且并不掩饰;您知道吧,正是起先丢靴子过去打那孩子的那些人一下子又从床铺上跳下来,在黑暗中跑过去拥抱他!是呀,他们就是这样还拼命和他亲吻,弄得他浑身都是唾沫,并且还用亲爱的名字叫他,求他饶恕他们。赶上这种时候,要是有一团人想去伤害这个小把戏一根头发,他们也会和这一团人拼命,哪怕是整整的一个军团!“又停了一会。”就是这些话吗?“我说。”是的,司令官。”“哎呀,原来如此,那有什么可埋怨的!他们想要怎么办呀!”“怎么办!唉,天哪,他们想要请您叫他不要再唱了,司令官。”“这是怎么说的!你刚才还说他的歌唱得很神妙哪。”“问题就在这儿。唱得太神妙啦。一般凡人简直受不了。他唱的歌太叫人感动;简直把人的心都挖出来了;它把他的感情捣得粉碎,使他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自己有罪过,除了到地狱去受永世之苦而外,什么地方也不配去,叫人老是忏悔个没有完,什么都显得不对劲,觉得人生一点安慰也没有。还有那个哭劲,您瞧每天早上他们都不好意思彼此对面看一看。”“咳,这倒是个新鲜事,告状也告得古怪。那么他们当真要叫他不再唱了吗?”“是呀,司令官,就是这个意思。他们也不愿意过分要求;要是能把他的祷告也禁止了,或是叫他不要祷告个没有完,那他们当然是谢天谢地;可是最主要的还是唱的问题。只要能把他那唱歌的嘴堵住,他们觉得祷告还可以勉强受得了,虽然老让他那么用祷告来折磨,也实在是难受。“我告诉上士,这桩事情我会加以考虑。那天晚上我悄悄跑到军乐队的营房去听。上土所报告的情况并没有过甚其词。我听见祷告的声音在黑暗中祈求;我听见那些心烦的人咒骂的声音;我听见许多靴子一阵扔过去在空中发出的飕飕的声音,和打到大鼓周围的乒乒乓乓的声音。这种情形使我有所感触,但是同时也觉得有趣。过了一会,经过一阵意味深长的静默之后,就听见了歌声。天哪,那股凄凉的情调,那种迷人的力量!天下再没有什么声音像这么悦耳、这么优美、这么温柔、这么圣洁、这么动人。我在那儿呆的工夫不大;我开始体验到与一个要塞司令官不大相称的一种感情。
     
     
     第二天我就发出了命令,把祷告和唱歌部禁止了。随后的三四天之中,新兵骗了入伍津贴开小差的事件层出不穷,既热闹,又恼人,以致我根本没有想到我那小鼓手。可是有一天早上瑞本上士来了,他说:
     
     
     “那个新来的小伙子的举动非常奇怪哩,司令官。”“怎么个奇怪法?”“咳,司令官,他一天到晚老在写字。”“写字?他写些什么是信吗?”“我不知道,司令官;可是他一下了班,就老是在炮台各处钻来钻去,东张西望,老是一个人我敢赌咒说,炮台上随便哪个角落里没有哪一处他没有到过而且他老是过不了一会儿又拿出铅笔和纸,乱划一些什么下来。“这使我起了一种极不愉快的感觉。我想要挖苦这种疑神疑鬼的想法,可是当时只要形迹稍有可疑的事情,都不能怪人家多疑,所以也就不便挖苦。当时在我们北方,处处都发生一些事故,警惕我们随时都要提防,随时都要怀疑才行。于是我联想到这个孩子来自南方这个耐人寻味的事实,是最靠南的地方,路易斯安那在当时的情况之下,这个念头是叫人放心不下的。可是我这时候给瑞本下命令处理这桩事情,心里却感觉到一阵隐痛,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作父亲的在那儿捣鬼,要叫他自己的孩子受到羞辱和损害似的。我吩咐瑞本不要声张,静待时机,能给我想办法找到那孩子写的东西的时候就给我找一些来,不要让他知道。我还特别指示他千万不要有什么举动,叫那孩子发现他被人注意了。同时我还命令他照常容许那孩子有原先那些行动自由,可是他进城去的时候,要派人老远盯住他。
     
     
     以后两天之中,瑞本向我报告了好几次。毫无结果。这孩子还是在写,可是每逢瑞本走近他身边,他就满不在乎地把他写的东西塞到口袋里。他到城里一个没有人的旧马棚那儿去过两次,呆了一两分钟就出来了。我们对这类事情可不能大意看样子是有点儿蹊跷。我心里不得不承认我渐渐有些感到不安了。我跑到我私人的住处,把副司令找来他是个很有智慧和判断力的军官,是杰姆士·华特生·韦布将军的儿子。他很惊讶,也很着急。我们把这桩事情谈了很久,最后的结论是应该进行秘密搜查。我决定亲自执行这个办法。因此我叫人第二天早上两点钟就把我叫醒,只过了一会儿,我就到了军乐队的宿舍里,扑在地下,在那些打鼾的弟兄们当中用肚皮贴着地板爬过去。后来我终于到了我那酣睡的流浪儿床前,谁也没有惊醒,我把他的衣服和背袋拿到手,又偷偷地爬回来。我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韦布还在那儿等着,急于要知道结果如何。我们马上就动手搜查。衣服使我们大失所望。我们在回袋里找到一点空白纸和一支铅笔;此外除了一把大折刀和孩子们藏起来当宝贝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和无用的废物而外,什么也没有了。我们又怀着希望去搜查背袋。那里面又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反而碰了个钉子!一本小《圣经》扉页上写着这么几个字:”先生,请看在他母亲的面上,对我这孩子照应点吧。“我望了望韦布他垂下了眼睛;他又望了望我我也垂下了眼睛。两人都不做声。我恭恭敬敬地把这本书放回原处。韦布马上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过了一会儿,我提起精神来,再去完成这桩不是滋味的工作,我把偷来的东西送回原处,还是和原来那样扑在地下爬过去。这似乎是对于我所干的那桩事情特别相宜的姿势。
     
     
     完事大吉之后,我老实说,真是高兴到极点。
     
     
     第二天中午瑞本又照常来报告。我截住他的话说道:”这桩可笑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们简直是把一个可怜的小把戏当成个妖怪来对付,其实他就像一本赞美歌一样,对我们是毫无妨碍的。“上士显得很惊讶,他说:”唉,您也知道,这是您的命令呀,司令官,并且我还弄到了他写的一点东西哩。”“那里面说些什么?你怎么弄到的?”“我从门上的钥匙洞里偷看,看见他在写字。所以我估计着他大概写完了的时候,就小声地咳嗽了一下,我马上看见他把写的东西揉成一团,丢到火里,东张西望地看有没有人来。然后他就安然无事,显出非常愉快和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下子我就走进来。高高兴兴地和他混了一阵,再打发他出去干点事情。他丝毫也不惊慌,马上就走了。炉里是煤火,才生起来的;他那个纸团丢到一大块煤后面去了,掉在看不见的地方;可是我还是把它弄出来了;这儿就是;连烤都没有烤糊哩,您瞧。“我把这张纸条望了一眼,看了一两句。然后我就叫上士出去,并且吩咐他去给我把韦布找来。那纸上写的全文是这样的:
     
     
     特伦布尔要塞,八号上校,关于我上次开的单子里末尾那三尊大炮的口径,我弄错了,那是放18磅炮弹的;其余的武器都和我所写的相符。炮台的情况还是像前次报告的那样,不过原先准备派到前线去作战的那两连轻步兵暂时还要驻在这里现在还无法调查要呆多久,但很快就可以弄明白。我们深信就一切情况看来,最好暂时不要采取行动,且等写到这里就中断了这就是瑞本咳嗽了一声、使那孩子没有再往下写的地方。这种冷血的卑鄙行为揭露出来之后,给我心头一阵沉痛的打击,以致使我对这孩子的感情以及我对他的好意和对他那孤伶的遭遇所起的慈悲心都马上烟消云散了。
     
     
     可是这且不去管它。现在出了问题了而且还是需要马上充分注意的严重问题。韦布和我把这桩事情翻来覆去地考虑,彻底地研究了一番。韦布说:”他没有写完就被打断了,真是可惜!他们有某种行动要推迟一下,等到什么时候呢?那个行动又是指的什么呢?可能他是会要提到的,这个假装信神的小坏蛋!”“是呀,“我说。”我们错过了一次机会,还有信里面的’我们‘又是指谁呢?是炮台里面的同党,还是外面的呢?“那个”我们“很有文章,叫人担心。可是老在这上面猜想是值不得的,所以我们就继续考虑更具体的办法。第一步,我们决定加双岗,尽最大的力量切实提防。其次,我们想到把威克鲁叫来,让他吐出一切秘密;可是这一着似乎不大聪明,要等其他的办法都没有效果的时候才行。我们必须把他写的东西再弄到一些,所以我们就开始想办法达到这个目的。后来我们想出了一个主意:威克鲁从来没有到邮局去过,也许那个空马棚就是他的邮局吧。我们把我的亲信书记找米他是个名叫斯特恩的德国人,好像是个天生的侦探似的我把这桩事情源源本本告诉他,叫他去设法破案。还不到一个钟头,我们又得到消息,说是威克鲁又在写。再过了一会,又听说他告假进城去了。他动身之前,他们故意耽误了他一阵,同时斯特恩赶紧跑去藏在那个马棚里。一会儿他就看见威克鲁逍遥自在地走进去,四面张望了一会,然后把一样东西藏在角落里一堆垃圾底下,又从从容容地出去了。斯特恩赶紧把那件隐藏的东西一封信拿到手,给我们带回来。上面既没有收信人的姓名地址,也没有发信人的签名。信里面先把我们看到过的那些话写上,接着就说:
     
     
     我们认为最好是暂时不采取行动,且等那两连人开走了再说。我是说我们内部这4个人有这个意见;还没有和其他的人通消息怕的是引人注意。我说4个人,是因为我们少掉了两个;他们入伍不久,刚混进炮台来就被派到前线去了。现在非另派两个人来接替他们不可。走了的那两个是三十哩点那两兄弟。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可是决不能靠这种通信的方式,我要试用另一种办法。”这个小混蛋!“韦布说:”谁想得到他是个间谍呢?可是这且不去管他;我们先把已经得到的这些情节照目前的情形凑合起来研究研究,看看这桩事情现在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吧。第一,我们当中已经有了一个间谍是我们知道的;第二,我们当中还有三个是我们不知道的;第三,这些间谍都是经过到联邦部队来人伍这个简单而省事的手续混进我们这儿来的显然是有两个上了当,被我们运到前线去了;第四,’外面‘还有间谍的帮手数目多少还不清楚;第五,威克鲁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个敢用’现在这种方式‘报告消息要’试用另一种办法‘.照目前的情形看来,大致就是这样。我们是不是要把威克鲁抓起来,叫他招供呢?再不然是不是要去抓住到马棚里取信的人,叫他供出来呢?否则我们就暂时还不做声,再多调查一些事实好不好呢?“我们决定了采取最后那种办法。我们估计这时候还没有实行紧急措施的必要,因为那些阴谋分子显然是打算等着那两个轻步兵连开走的时候再下手。我们给了施特恩充分的权力,使他好办事,并且叫他尽量设法把威克鲁的’另外一种‘通讯方法调查出来。我们打算玩一套大胆的把戏;因此我们主张继续使间谍们毫不怀疑,能敷衍多久就敷衍多久。所以我们命令斯特恩马上再到那个马棚那儿去,要是没有什么人妨碍的话,就把威克鲁的信仍旧藏到原地方,放在那儿等叛徒们去取。
     
     
     那天一直到天黑,并没有其他动静。夜里天气很冷,天色漆黑,正下着雨雪,风也刮得很凶;可是那一夜我还是从温暖的床上起来了好几次,亲自出去巡逻,为的是要查明确实没有出什么事故,而且每个岗哨都在认真提防。我到处都发现他们振作精神警戒着;显然是有一些神秘的威胁的谣言悄悄地在四处传播,一加双岗就更使那些谣言显得确有其事了。有一次天快亮的时候,我碰见韦布顶着寒风一直往前走,随后才知道原来他也巡逻了好几次,总要知道一切安然无事才放心。
     
     
     第二天的事情稍微使情况发展得快一些。威克鲁又写了一封信;斯特恩比他先到那个马棚里,看见他藏那封信;威克鲁刚一走开,他就去把那封信拿到手,然后溜出来,远远地盯住那个小间谍,他背后还跟着一个便衣侦探,因为我们觉得应该让他随时可以得到法律的帮助,以备紧急的需要。威克鲁跑到火车站去,在那儿等着纽约的车来,然后客人由车上涌下来的时候,他就仔细看着那一群人的脸。一会儿就有一个年老的绅土,戴着绿色的护目镜,拄着手杖,一瘸一瘸地走过来,在威克鲁附近站住,急切地开始张望。威克鲁马上就飞跑过去,塞了一个信封在他手里,然后溜开,在人丛中不见了。斯特恩立刻就去把那封信一下子抢过来;随即他在那个侦探身边匆忙走过的时候,就对他说:”跟住那个老先生别让他跑得不见了。“然后斯特恩随着人群连忙跑出来,一直跑回要塞。
     
     
     我们关上门坐下来,吩咐外面的守卫不让别人来打搅。
     
     
     我们先把马棚里拿来的那封信打开来看。内容如下:
     
     
     神圣同盟,照常在那尊大炮里拿到大老板的命令,那是昨晚上丢在那儿的;这次的命令取消了以前从次一级的机关所得的指标。已在炮内照例留下了暗号,表示命令已经到了收件人手里韦布插嘴说:”这孩子现在不是经常受着监视吗?“我说是的;自从拿到他前次那封信之后,他一直就在严密的监视之下。”那么他怎么能够放什么东西到炮筒里去,或是从那里面取出东西来,居然没有被人发觉呢?”“唉,“我说,”我看这种情形有点不大对劲。”“我也觉得不对呀,“韦布说。”这简直就表示连哨兵里面都有同谋犯。要不是他们暗中纵容他,这种事情是做不到的。“我把瑞本叫来,吩咐他到炮台去仔细查一查,看能找出什么线索来。然后我们又往下念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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