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这个地方，泰晤士河宽得就像一个海湾，河对岸那些高大的玻璃外表的建筑似乎在随着波浪而摇动。码头上的各种商店已经没有顾客，外海吹来的风席卷着那些露天茶座。他时不时地停下脚步看着水流，设想着与娜拉一起生活在水边，听着她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看着她在虚幻的梦想中逐渐老去。而他会成为她永不结婚的未婚夫，怀着一颗温柔的、忐忑的心，守护着她。他们会一直继续一些永无止境的讨论，直到彼此都太老了，什么都听不见。
这是一种甜蜜温柔的生活，但是有点平庸、黯淡。但是不管怎样，更让人羡慕的紧张的生活就隐藏在一张床单下面。
对码头厌倦了，对悲伤麻木了，他在牙买加路上乘地铁回去。但是走入地铁站后，看着两趟列车经过他却没有上去——因为他不确定该坐哪个方向。之后他乘坐地铁在滑铁卢站下来，还随心所欲地在空无一人的空地上逛了一会儿。
一过桥，气氛明显柔和了很多，咖啡馆和饭店都一直是开着的，人们在暗处各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我必须喝点东西。“他想。这时候他感到了手机的震动。
“路易，你母亲从早上六点开始就一直在走路。她要把我弄疯了。她把家里所有东西都打翻了。“
“你能不能过来阻止一下她？“
“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了。“
“关灯，睡你的觉，“他对父亲说，“她最终会睡着的。“
自己的烦心事儿就已经够多了，布莱里奥于是喝了两杯马蒂尼。另外一杯伏特加是针对刚才突如其来的电话的。然而出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敲竹杠了：价格比贴出来的价目表上凭空多出来至少百分之二十。难道是顾客悲伤了，酒也要加价吗？
他又出发，步行向市中心走去，只想就这样混迹于人群中。最后他来到了火车站附近。这时候火车站周围已经不见人影了，偌大的空间，只看见天桥和空荡荡的路面。这时布莱里奥突然有了一种感觉，几乎很刺激：自己正走在一个想象中的城市，虽然是想象，但是却非常熟悉。
走着，走着，他就走进了一个人头攒动的酒吧里。里面全是些睡不着觉的人，一个个眼睛都很红，明显是缺少睡眠。他在柜台上要了一杯香蕉鸡尾酒，耳朵里全部是奥蒂斯·雷丁的歌声。但是他的歌也不能让他提起兴致来。不过这时，右面的一个女孩想跟他聊天，遗憾的是什么都听不到。
“我听不到！“他把双手捂在对方的耳朵上大声喊。
对面的路上三个男孩正叉着腿一起朝一面仓库的墙撒尿。他们的三个脑袋在月光下都低着，特别显眼。
酒吧关门的时候，所有人都三五成群地散场了，一些人扶着另一些人朝不同的方向走去。只有布莱里奥一个人依旧朝着正前方向走。他双腿的关节已经僵硬，脚也像受过了酷刑一样——估计跟她母亲的脚没有什么分别了，因为他已经不知疲倦地走了一整夜，似乎有人在他体内移植了一部分大地的能量。后来他终于来到了北水区。
快到十点的时候，墨菲戴着他的那副蓝色眼镜坐在了贝尔纳迪诺酒吧的露天座位上，两只狗就趴在桌子底下。
“你真的相信他会来？“维姬·罗麦特问他，同时还将腿伸到太阳底下，“他叫什么来着？“
“路易·布莱里奥什么的。我老是忘记他名字。“
“这也许是那个飞行员的鬼魂呢。“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已经到那里了。“他很坚定地说，“很不幸，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当时的情景太特殊了，很明显。但是我觉得他人还不错。“他想了想回答说，“另外，我还很遗憾没有邀请他来住我那里，伊斯灵顿。我更想跟他，就我们两个人，多谈一会儿，然后再一起去看娜拉。“
“我忘了自己有没有跟你讲过。娜拉自从考文垂开始，就总是在她身边引起这些单相思。喜欢她的女孩跟喜欢她的男孩一样多。“
“这真的很奇怪。“她斜着眼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既有甜蜜也有一点惊恐。这样的表情很让他吃惊。
“她自己也应该为喜欢娜拉付出了很大代价。“他想。
“你知道吗？我可能要离婚了。“她突然对他说，“我跟大卫之间的故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甚至想，几个月来我根本没有开心过一天。“
“你什么都没说？“
“没有。“她摇摇头。
“更糟糕的是，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那么沮丧、失望，那么孩子气，以至于我不忍心跟他分手。“
墨菲一直一言不发。
似乎是从一个遥远的时代突然冒出来，遥远得跟尼尼微美索不达尼亚最古老的城市之一。都有得一比——娜拉的模样又出现在他大脑中。她迎着风走在火车站的月台上，边走边挥舞着袖子……
“哦，人类的迷恋，“她突然模仿着演员海伦·麦润的声音大声说起来，“它给我们带来的代价是多么的闻所未闻！“
她为什么在这时候说这些话？她想谈什么主题？
那是在巴斯克地区的火车站，就在圣·塞巴斯蒂安附近——他们第一次一起旅行。刷了石灰的墙，荒凉的小广场，还有白色月桂树花架……他们瑟缩着在阳光下等着转车，由于太冷，两个人在风衣里面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们看起来很幸福。两个人的身影都似乎带着初春的气息。
他为什么一个人蜷缩在长凳上一言不发，预感到了什么吗？
跟“人类的迷恋“有关吗？
“你给他娜拉在格林尼治的地址了吗？“
“给了。他跟我说他下午就会去的。“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她的问题。似乎维姬在另一条线上。
“多洛黛说她从房间的一头走到另一头都需要花两个小时。我可不想看到她这副样子。“她说老实话。
“维姬，你要是想吃什么东西的话，“他打断她的话，“我觉得咱们最好还是进去拿点东西。“
“你认为他还会来吗，你的飞行员？“她看着自己的表问他。
“不会了。现在我确定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