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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前生往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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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利叶(路西法)并不经常提起他的童年,只在偶尔一次告诉我,小时候他的哥哥们总是对着他的背影骂道:枭!表情很是恶毒厌恶。
     
      枭是一种不孝之鸟,长则食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说他。我看着他冷漠的脸,想象着当时的沙利叶(路西法)……置若罔闻,冉冉的走过去,白色的长袍不染纤尘。
     
      枭,又名流离。是一种无情无义,贪婪,嗜血,而又冷酷之极的鸟。
     
      冬天再度来临,阴云整日笼罩天空。偶尔会有鹅毛似的雪片,撕裂苍穹洋洋洒洒的飘落。
     
      沙利叶(路西法)不来的时候,天阳宫就格外的冷清。巫羊依旧笑得那么慈祥,可是她老了,总爱回忆以前的事;而我还年青,总期待着以后的事。因此说不多少话就陷入沉默。看着她飘忽的头发和佝偻的腰背,我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悲哀和怅惘。
     
      我开始专注的聆听飞鸟的叫声。有些一直在说:我失去的永远不可能再得到。
     
      还有一些白色的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它们说:不生不灭,即得解脱。这句话常常会使我的心钝重的疼痛起来,恍然忆起多年前祭天的歌声:千万年的时光有如旌歌流传。无数的悲欢沉溺,到达不了彼岸。便忽然烟云混乱。
     
      沙利叶(路西法)说不要去想什么不生不灭了,前面还有很多路前要我们认真走下去。我只是想今生,能够得到完美的幸福。所以,小白(伊然),我要总是能看见你的笑容。他伸出苍白细长的手指,心疼的摸一下我的脸。
     
      我便在这比冰还冷的手指后面,伤感而深沉的微笑起来。在这个帝国,幻术越高的人,体温就越低。
     
      你前世是什么?一朵莲花,一只鸟,抑或一个所向无敌辉煌曾经的王?在不确定的过去与未来间只有此刻是最真实的。你我相对绽放的笑容间时光流转,但你始终是我最初也是最后的依恋。
     
      宇帝军屡犯边境,显然对上次赢得的三百里土地贪心不足了。你只好暂时下令防御,而递到宙帝处的奏折却一直如石沉大海。朝堂纷乱,谣言哗起。
     
      于是我经常在梦里看见你,衣裙翻飞的立在高处,透过浓郁的梧桐树林和灿烂的樱花树林,凝视着依稀的王宫,脸上一片隐忍的幽怨和哀伤。
     
      天空是苍灰色,深处的云朵诡异变幻。时时有流离鸟展开巨大的黑色羽翼,悄无声息的滑翔过去,像悲剧中不祥的预兆。
     
      他们说:枭!右手泛出冷冷的银光。
     
      大雪在那个清晨寂寞降临。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大理石台阶上,背后是寂静恢弘的神殿,面前是九曲的流水和白莲。当我抬头看天时,我确信自己听见远方传来的绝美的歌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这与巫羊不相上下的歌声,底色的天空的颜色,气味是前世的风尘。它讲述的故事恍惚伤感,有关流年。
     
      在王宫外的梧桐林里我看见那个人,一袭武服倚在高大的树干上,而剑却仍在脚边。他低头旁若无人的拨弄怀里的竖琴,奇异的红色长发在大雪中散漫的飞扬。他说:……多年前,一只凤鸟翩然而降,歌舞了九日九夜后涅槃。但它身体上的火却引燃了整片树林,于是霎那间绿色的梧桐变成战争中,肆意横流漫天飞溅的血液的颜色。……那样美好……
     
      我惊异的睁大眼睛,听见自己问道:你是谁?
     
      可是他并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只依旧自言自语:我的王正沿着预定的轨道,走向辉煌的顶点。约定之日即将来临。
     
      然后他在我的凝视下,缓缓地捡起长剑,低低的微笑一下。一阵黑色的风卷起,他倏然消失。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天阳宫,闯进巫羊的居室,弥漫的药香才使我渐渐安静下来。我盯着巫羊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请给我详细讲梧桐林那场天火的事。
     
      巫羊有些惊讶,但马上镇静下来,说好,你坐下来听我说。
     
      ……就这样,一片林子被烧得满目苍痍,剩余的残木被拿去做了琴,弹奏出的曲子像凤鸟的歌声一样美丽,人们叫它“焦尾”。然而,更惊异的是,伐木人在林中捡到一个红发的小男孩,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没有人知道他怎么会劫后余生。一个老乐师收留了他,但后来,他似乎就失踪了。
     
      那个乐师呢?
     
      多年前就死了。
     
      我沉吟了一下,站起身来走出去,一只脚迈出门时,我听见身后巫羊的声音:你怎么了?
     
      我立住脚,但并没有回头。我说:他可能已经回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可是不久发生的一件事让我无暇想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人了。那一天巫羊做例行的晨卜时神色大变,愣愣的说不出话来。蓍草从她手指中乱纷纷的滑脱下去。良久,我才听见她苍凉的声音如同欲断的丝线:难道我二十年前的预言,真的就要实现了吗?
     
      风云突变,王宫封起了所有的门并张开强大的结界。留在宫外的唯一讯息就是沙利叶(路西法)脸色很难看的去谒见宙帝了,说他有话要说。
     
      我整日整夜的坐在阊阖门前,一言不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也许巫羊知道,可是她不告诉我。她只是微笑着摇头,仿佛在说:该来的总会来的。
     
      那段漫长的时间我一直在胡思乱想。最坏的时候我想沙利叶(路西法)会不会已经死了?然后又马上否定自己仰头看天,直到水汽散尽,眼前的世界重新清晰。我说:你不可以死,因为我还活着。有时我会陷入回忆。樱花树下的少年收起幻术,绽放的笑容如同孩童一般甜美纯真。他低低的叫我的名字:小白(伊然),小白(伊然)。这个镜头在我的脑海里回放千百遍直到我再也不可能忘记。
     
      三天后,结界突然全部崩溃,阊阖门缓慢沉重的打开。我不动声色的看着大批哀服的人走出来。最终我看见沙利叶(路西法),满脸冰霜,衣襟上血迹斑斑,头发全部散开,在身后飞扬开来。他走到我面前,俯身吻一下我的额头说:你累了,小白(伊然),我们回家。在那一刻我看见他眼中倏忽闪过泪水似的东西,我几乎站不住了。
     
      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歌姬们依旧高贵严整没有感情的声音:王宙帝驾崩。因未立储君,三日后,除圣女女佳,各皇子皇女全部参加幻术比武,胜者即登王位。
     
      父王颤抖着手抚摸我的脸,他说:我的儿子,你知道吗,二十年前你刚出生时,大祭司巫羊就预言过,你,弑父为王。……所以我总是远离你,并且不教给你任何幻术。……可这一切还是发生了,命运是不可扭转的。我欠你太多,所以,依照预言,我要让你作王。……
     
      二十年的秘密昭然而揭,我呆呆的望着笑容黯淡的父王,说不出任何话语。殿门被撞开的声音异常尖锐的划破空气,我转过头看见湘姬站在门口,愣着如同一尊石像,她的身后是我其他的兄弟姐妹,惊恐愤恨的看着这一切。同一时刻父王的身体渐渐沉下去,而他的声音却飘起来缭绕在整个大殿的上空,他说:沙利叶(路西法),以后你见到宇帝,一定要替我问一句话……哥,到底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这么多?……
     
      一阵凉气袭入我宽大的袍袖,它们轻轻地,轻轻地飞扬起来。没想到你的幻术这么强,但是,我还是会打败你,杀了你。湘姬冷傲坚忍的脸像传说中天山顶上千年不化的寒冰。
     
      那就来吧。沙利叶(路西法)语气平淡,而双目炯炯有神。同一时刻他们的右手发出刺眼的冰蓝色光芒,完全相同的招式……水龙吟。
     
      两股气流在空气中咆哮着撞击,轰然散开,化作无数斑斓残破的鳞片纷纷落下。而两人一动不动的相对凝视。有人低低地叫了一声:平局?!
     
      但是湘姬却收起幻术光,说:你赢了。我得到父王的亲自指导,学的时间又比你长,所以打成平局算你胜。依照规定,你会成为新任的王。
     
      所有人都怔住了,而我想起那个红发歌者的话:我的王正沿着预定的轨道,走向辉煌的顶点。约定之日即将来临。沙利叶(路西法)低下头去,从袍袖中拿出一个梦境,沉静的说三姐,其实父王临死前就册立我为新的王了,只是我存心与你比试才隐瞒了这件事。这是圣谕……沙利叶(路西法)把手伸了过去。
     
      不用了。湘姬出人意料的打断他的话。我早就知道父王会这样,他一直在自责欠你太多。可是我也没有说破,因为我想借这个机会杀了你……我一直对你杀死父王耿耿于怀,虽然这是注定。
     
      然后他们相视,忧伤而会意的微笑起来。
     
      人们期待已久的沙利叶(路西法)与湘姬的争斗,就在那一招后突兀的结束,仿佛命运开的一个玩笑。遥望着大风中衣角翻飞,器宇轩昂的沙利叶(路西法),我第一次真切的感到宿命的复杂与不可扭转,如同暗黑天幕上那些清辉流泻的繁星,轨道永远既定。
     
      万民舞拜声中我看见了人群后总是足不出户的莲,她站在梧桐林前面,来路上开满白莲。她像其他人一样跪下去,长发铺满了水面,一瞬间让我觉得沧桑。
     
      我忽然听见湘姬的声音,轻盈而温暖,如同刚刚落定的尘埃。她说:父王是我今生最重要的人。他的强大,英明,傲岸乃至内心深处最温柔的脆弱,都值得我用整个生命去仰慕和维护。从来到这个世上看见他第一眼,我就下决心永远追随他。我是为他而生,也注定为他而死。然后她低下头去,轩然一笑。
     
      我的心忽然有一下轻微的刺痛,像尘封的梦境赫然出现在阳光下。湘姬帝冠霞帔,说我走了沙利叶(路西法),你要好好打理这个帝国。然后寂寞的笑着转过身,踩着幻术的云朵风华绝代的向北方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湘姬在边境的长江地带化作一座秀丽雄奇的山峰,阻挡了宇帝军的进攻,为她父王的疆域作了最后的也是最重大的付出。那就是千年万年依然屹立的桐凤山神女峰。
     
      在飘忽叵测风生水起的时光里,我对你的信仰始终如午后最淡漠的阳光,看似那般无关紧要,实际却早已融入血液,化为生命里的一部分。大风中我遥远的眼神无喜亦无悲,可是谁知道那后面有一生不离不弃的坚持?
     
      谁知道?……不需要人知道。
     
      沙利叶(路西法)的继位免去了所有的繁文缛节,甚至没有举行最基本的祭天和祭月大典。那批物资被用来赏犒军民和兴修水利。一帮守旧的臣子坚决反对时,他只说了句:我讨厌浪费。脸上荡漾开天真而略带嘲弄的笑容,然后拂袖而去。
     
      高而空荡的祭天台上,沙利叶(路西法)环视他沉睡的帝国,沉睡的子民。星光落在他银色的头发上闪闪烁烁,像一些不会风干的液体。他凝望着明亮的北极星对我说:小白(伊然),我一定要吞并那块土地,让九州大地沐浴在同一个王的德辉下……然后他转过头来,让我看见他神采飞扬的脸,他说:到那时,我会娶你。
     
      我什么也没说,踮起脚吻一下他的眼睛。在一片瞬间的黑暗中,我感觉到他额前的头发滑落下来,轻轻掠过我的脸际,如梦中羽衣翩跹的白色蝴蝶。
     
      三个月后,沙利叶(路西法)整兵北伐。
     
      临行前的晚上,巫羊在如豆的灯光下给我梳头发。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头发已经这么长了,一直垂到脚跟,就像扯不断的缠绵的尘缘。东方发白的时候我回过身抱住巫羊,我的外婆。她瘦小的身体在我的怀里蜷缩着就像一个孩子,我难过的掉下泪来。而巫羊的笑容忽然变得暧昧而忧伤,她很莫名其妙的的说:我真希望你能改变它。我说什么?巫羊说没什么。
     
      勤王台上,刚刚要挂帅分兵时,沙利叶(路西法)面前的空地中央却突然飞速的长出一棵树,一棵梧桐,眨眼间抽芽,长叶,开花……人们瞠目结舌静默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纷纷惊慌的拔剑在手,剑刃上的银光练成一片明晃晃的杀气。
     
      一个人从浓郁的枝叶中翩然而降,武将装束,腰佩长剑,背上一把硕大的竖琴。看清他的样子时我忽然一阵眩晕,差点倒在沙利叶(路西法)身上,我才发现他已经张起结界挡在我身前。
     
      那个人伏身跪拜下去,声音遥远的像从天边传来:我的王,我来协助您了。
     
      那时我看见沙利叶(路西法)脸上浮现出诡异的恍如隔世的笑容。他……一如他的父王宙帝,说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那个人低低的笑了一声,立起身来。风拂开他额前的发丝露出一张朔风雕刻出来般坚毅的脸庞。那双深邃明亮如绝命井一样的眼睛正凝视着我。他说,我未来的王妃,我回答您的第一个问题……我是巨灵。
     
      金翅鸟转生的巨灵在大火中出生,带着与生俱来的神力的乐律降临世界。他说,在时光的某一个罅隙里,我曾经答应沙利叶(路西法)要做他一辈子的臣子。所以今天,我顺理成章的来了。
     
      巨灵为左将军,我为右将军,沙利叶(路西法)亲自率领中军,浩浩荡荡地向北方行去。我在马上回过头,看着依稀远去的故乡,看着山头上莲依然屹立凝望的身影,看着悲怆黯淡的天空,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眷恋。云朵后恍然闪过白衣人模糊的面容。他说:千万不要一切成空,这已经是我最后的希望。……
     
      宇帝军措手不及,节节败退。我们迅速收复了原来的三百里土地,南国的铁骑开始踏上北国的疆域。行军途中我发现原来这个帝国也盛开着沉香花,不同的是,它们不是白色,而是浓郁放肆的紫红色。马蹄踏烂这些花朵时,我眼前出现年少的剪影,无声的,在我面前一幅幅掠过去。我的眼睛被晃得生疼。
     
      转脸看沙利叶(路西法),俊逸的脸庞波澜不惊。
     
      第一重阻隔是一带茫茫碧水,彼岸的武将应龙黄袍金甲,仰天大笑:沙利叶(路西法),你是过不来的。这是我从蓬莱召唤的弱水,连根稻草都浮不起。
     
      但沙利叶(路西法)只是微笑着把头转向东方,低声说道:蓬莱弱水。这让我想起我的小妹妹了。我从未谋面的只在传闻中云遮雾罩的妹妹。你……可曾见到她吗?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听不懂就算了。沙利叶(路西法)转头看着神采飞扬的巨灵:听说你通晓音律呢,给我演奏一曲好吗?
     
      遵命。巨灵低下头去,从背上取下琴,略一沉吟,苍白的手指便像鸽子一样在琴弦上飞舞起来。
     
      琴声中有浩大的花朵的盛衰,像逝去的有爱有恨的流年。而花朵后面是面沉如水的人,神情遥远而又淡然,他提醒着一些久已忘却的伤口,仿佛自己已经置身其外。指缝间命运的纤尘流过,一去不复返,如同湮没的民歌失传的故事。轮回不肯回头,那些时光亦不肯回头,只有一些瘦如菊花的人,年年纵酒年年歌唱直到泪流满面……
     
      所有人都沉浸在巨灵魅惑的琴声中不能自拔,却没有注意到四方的阴云正受到召唤,迅速的集聚到中天来。巨灵放拔的同时天上雷光一闪,暴雨便瀑布一样哗的从天扯到地,
     
      宇帝军大惊失色,纷纷手忙脚乱的撑起防护结界。应龙立在金色的结界里,浑身滴水,愤怒而轻蔑的冷笑着,对这边安然的早有准备的沙利叶(路西法)军大喊:你以为一场暴雨就可以打败我吗?!
     
      没有人回答,沙利叶(路西法)调转马头到我身边,把他的披风解下来给我系上。风吹起的衣角拂到他脸上又滑落下来,我看见他孩子一样甜美的笑容。
     
      雨越下越大,河面渐渐抬升。蚩尤向对岸看了一眼,天真邪气的说道:那边的地势比较低。
     
      我心中一动,早听见对岸哗然大乱,人仰马翻,呼天抢地。转头看见洪水已决堤,白浪滔滔的卷了过去,连天接地势不可挡。我记得应龙说过,这水,“连根稻草都浮不起”
     
      洪水退去的时候地面变成沼泽,敌人的尸首横七竖八惨不忍睹,七窍中还有细细的水流静静淌出来。我们的车马就踏着这些尸体缓缓前行。看着遍地的狼藉以及天尽头滞重苍灰的云朵,我说不出话来。
     
      沙利叶(路西法)忽然叹了口气,说你不习惯吗小白(伊然)?战争本来就是这样的。
     
      这是世界偶然的情况,还是必经的阶段?我心里有些空旷,但并没有问出口。我只是对沙利叶(路西法)说:谁让我追随你呢?
     
      然后我们相视而笑,成分复杂。
     
      到后来的战斗中我看见了巨灵华丽强大的幻术……挟着火炎与冰凌的凤尾迅捷的游动过去,残忍的穿透、割裂大批敌人的身体。而他的脸上似乎永远挂着无动于衷的霸气的笑容,令人望而生畏。
     
      沙利叶(路西法)一直没有动手。刑天大批的杀人时,他只是立在他背后,沉静的看着,事不关己的样子。
     
      然后兵分三路,我们彼此离开。
     
      我一个人统领十万东路军向北方挺进。每次在无尽的杀伐中感到寂寞时,我都会仰头看天,仔细聆听飞鸟的叫声。它们和南国的鸟儿不一样。它们叫声一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北方的天空也不一样。似乎异常高远明媚,但却有掩饰不住的阴霾的底色。这样的天空容易让人相信宿命和轮回。它们就在这无底的苍天深处,细心而专制的安排好生命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安静的欣赏着尘世的悲欢,脸上露出诡异而出尘脱俗的笑容来。我觉得又厌恶又无奈。
     
      又一次我遇见了一个幻术高超的人,他轻轻一弹指我便死伤了四十几个士兵。他说:别挡我的路。目光里没有杀气只有一种坚持。
     
      我看了看他行者的装束问他:你的幻术这么高强,为什么没有去参加战争?
     
      帅哥,不要以为你的追求就是别人的追求。
     
      那么你在追求什么呢?
     
      太阳。他说着转过脸去,看着天边如血的夕阳,双目神采奕奕。那个场景同某个悲壮的神话,让我怦然心动。然后他再没说话,风一样消失在西边的地平线,行色匆匆。他的脚印里铺满金色的落日的余晖。
     
      还有一次我遇见一个少年歌者。当时他正坐在母亲的尸体边唱歌,悠然自得。士兵们都说这个人疯了,于是我把他召到面前问:你母亲死了,你为什么不悲伤?
     
      他说将军你真傻,生死寿夭既然不是人力所为,我又有什么必要为此动情呢?
     
      我沉吟一下又问:你憎恨战争吗?
     
      无所谓啦。世界总是一治一乱,既然赶上这个时代就要适应这个时代。顺水行舟而已。再多的我也不曾细想过,请原谅我将军,我不是太深刻的人。
     
      我说:好,你走吧,我不伤害你。
     
      少年的笑容立刻开心而纯粹的绽放开来。他说让我送你一支歌吧。然后转过身去,边走边高歌。那歌词非常奇怪,他唱:
     
      只有泪水永不风干,
     
      只有鸟儿能听懂鸟儿的语言,
     
      只有过了忘川的人才能看见白莲的凋残……
     
      我只听了一遍,却再也没有忘记。
     
      夏天来临的时候,我与沙利叶(路西法)合兵。漫天的征尘遍地的鲜血中,我们策马走向久违的对方。我看见他的长发被黑色的丝绳高高束起,他脸上荡漾开深沉的笑容。一刹那间给我时光重现的错觉。他说,你还好吗……
     
      岁月是一条河,河边花落花开红尘婉转低回。河中你我的容颜对逝水毫不防备。直到一个落寞的回首间,才发现浮光掠影均以不在。而此时河对岸烟花绽放风声凌乱,你的指尖还留有我的温度吗?
     
      一个月后我们攻打到宇帝女儿金乌所守护的防线。金乌是对方帝国的圣女。
     
      圣女天生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必须借助无比强大的防护结界才能生存下去。但她们成年后,会拥有操纵某种幻术登峰造极的力量,成为王的左右手。
     
      我们的圣女是沙利叶(路西法)的小妹妹女佳,一出生便被送到天然结界……东海的蓬莱山去了。沙利叶(路西法)派人去接她,同时面对魃的步步紧逼,采取只守不攻的态度。他说,这是给他妹妹留的敌人。
     
      我在战场上看见了金乌,黑衣黑发,目光凌厉,全身笼罩着一个坚固得近乎完美的结界。轻轻一挥衣袖,火焰便滚滚而来。她的脸在这火光后面显得邪恶而冷漠。她说,你们别想见我父王了,我要你们在这儿……全部死亡!
     
      晚上,在营帐里,沙利叶(路西法)会给我讲关于女佳的种种传闻。说她有莲花一样姣好安宁的面容,以及冷光流泻的冰蓝色长发,说她寡言少语总爱与花鸟为伍,说她可以自由的操纵水使它们在空中像烟花一样绽放……
     
      于是我想起了同时传说中的母亲,倾国倾城的容貌后面有隐隐的忧伤,在我无数个梦境中面容模糊的微笑。我忽然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她了。离朱鸟破空悲鸣,它们说走吧走吧我们走吧。
     
      然而使者带回的只是女佳溺水而死的消息和一个冰蓝色的梦境。
     
      女佳梦境。
     
      我是南国的圣女女佳,在这座美丽寂静的蓬莱山上长大,几乎与世隔绝。
     
      服侍我的婆婆常常说:你总有一天会离开这儿,到你父兄所在的繁华纷乱的世界去,帮他们建功立业。
     
      我说,我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出生的吗?
     
      婆婆慈爱的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是的,我的公主,这也是你一生的荣耀。
     
      我便不再说话,低下头去。于是她们说,你真是一个特别的孩子,特别寂寞的孩子。
     
      其实我有过一个同伴,说“有过”是因为她很久前就死了,掉到海里死了。那时候我还小,没能把她救上来,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沉入碧蓝浩淼的海水。婆婆说所以你要练习幻术,去保护那些你爱的人。我听她的话拼命练习,可是当我成为真正的圣女时我发现已经没有我要保护的人。
     
      一直以来我都喜欢独自看海。看远处那些从不停栖的飞鸟。它们并不是不肯停栖,而是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弱水中只有蓬莱岛露出海面。可我还是很羡慕它们,因为它们自由。
     
      在那一个依然寂寞的黄昏,我看见了它……一只翅膀破碎的海燕,躺在沙滩上,眼睛中闪烁着微弱但依然坚强倔强的光芒。那时候我确信它是我见到的无数飞鸟中的一只,它的影子曾投在我眼睛里飘飘摇摇。我小心翼翼的捧起它来,说你怎么也变成了不自由的孩子呢?夕阳晚霞铺在它沾满血迹的羽毛上,然后温柔的折射过来,染到我的眼睛里去。
     
      养好伤的海燕在风中一圈一圈盘旋着不肯离去,我说难道你要我成为你自由的羁绊么?它嘹亮的叫一声,又滑翔一圈,终于轻轻地落回到我肩上。我把脸贴在它的羽毛上,忍不住哭了。
     
      后来我平淡生活的唯一嗜好,就是站在那个断崖上与它良久的对视,从彼此的眼睛中寻找安慰。那时候我会暂时忘了被固定的过去和未来,开心的笑起来。
     
      有时我回头看看偌大的蓬莱山,偌大的宫殿,会觉得我来到这里只为了与它相依为命。命运有时候就是如此捉弄人般的简单。
     
      可是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持续太久。新任的王……我的小哥哥沙利叶(路西法)派人来接我了,说要我参加战争。我知道这是我的职责,我也知道战争中的生死无常,所以我一个人走了,悄无声息,没有和它告别。
     
      然后我看见那束致命的白茅,我想:我要把它带回去,等战争结束,我便用这祭神的草给它做巢。所以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回到你身边……
     
      但是手一触到那草,我便知道大事不妙。海水突然迅速形成旋涡把我卷下去。尾底?!天下只有尾底能对抗我这水之圣女。这就是传说中的海眼,全部海水都从这里漏下去。我感到自己身体正在渐渐下沉,而灵魂却慢慢飘上来。我死了吗?我离开尘世了吗?海燕,我能和你一起自由的飞翔了吗……
     
      使者说公主沉下去后,水中飞出一只白喙赤足的黑色小鸟,向蓬莱的方向飞去。于是沙利叶(路西法)隐忍忧伤的笑了,他说那是我妹妹的精魂,就叫做……恨水鸟吧。沙利叶(路西法)最终没掉下泪来,或者说掉泪也没有让任何人看见,因为他是王。
     
      女佳就这样,还没有从我生命中出现,就仓促的消失了。关于她的一切也真得像望舒那样,成为永不可能目睹的传说。但我知道,她最终得到了幸福。
     
      她是一个幸运的人。
     
      沙利叶(路西法)与金乌开战的前一个晚上,天狗食月。在一片黑暗和慌乱中,我却异常清晰的听见营地旁的树林中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那声音不可抗拒。他(她)说:小白(伊然),小白(伊然),,你来,我告诉你所有的前因……
     
      月亮重新出现时我在湖边看见自己的倒影。但那不是我,他白衣银发,王气逼人。他,就是多年来一直诡异的出现在我梦境中的人!
     
      我一时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个人却轻轻的笑了,说我是未来的水神壬癸。
     
      你……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是你父亲。我用自己的一滴血和一滴泪幻化出你的灵魂,然后穿越时空来到这个时代,以倒影的方式出现,告诉你母亲我的一切计划。她点头答应,于是你才得以拥有肉体。
     
      你知道你名字的含义吗?它是未来出现的一种一足鸟。“天将大雨,白浪滔天”,因此被认为是水神的使者。你,就是我的使者。
     
      壬癸的声音冷漠而沉静,隔着无形的浩淼的水,像从前世传来一样。他的脸依然隐在长发后面不甚分明,但忧伤层层晕染开来,像望舒一样,倾国倾城。
     
      ……历史上沙利叶(路西法)的未来,是为金乌重创后被宇帝斩于碧沙之野。但我占星的时候发现,如果那时他不死,会拥有千余年的寿命。所以我创造了你,试图通过你们之间的感情的羁绊改变既定的命运,使他能够活到我的那个时代。
     
      一切都突如其来,仿佛骗局被揭穿。我措手不及地愣在原地,眼前闪过天阳宫常开不败的白莲,一朵一朵圆满无暇如同轮回。那些缠绵的风云最终也并非偶然。来者无有之乡,渡者空明之界。
     
      壬癸叹了一口气,说认命吧小白(伊然),我自己也不过是命运中迫不得已的戏子而已。谁知道一切是不是徒劳无功呢……他的声音忽然伤感起来,咸涩如同不会风干的液体。他说:我在你身上装了三个封印。第一个是你年少时教沙利叶(路西法)幻术,他借助你的力量,比历史上的沙利叶(路西法)强大了许多。第二个,是“龙珠”……
     
      ……沙利叶(路西法)呼唤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时,壬癸在我面前渐渐的消散。水中月亮的倒影圣洁如玉,一瞬间使我前所未有的皈依了宿命。
     
      我母亲在梦境中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你要相信壬癸说的每一个字。
     
      看着恢复平静的水面,我忽然觉得异常疲惫。我说你知道望舒为什么会甘心帮助你吗?因为她爱上了你,这个试图改变命运的男人。
     
      每次说到你的名字,她面容后经年累月的忧伤都会骤然消失,代之以樱花绽放般的明媚。可是你却只想借助她的牺牲得到“千年人发”,来医治你心爱的女人,一个并非她的女人……
     
      我的话壬癸并没有听见。我也再不曾重复。
     
      你真的一定要去?
     
      是。
     
      那你答应我要平安回来。
     
      好。
     
      沙利叶(路西法)俯身吻一下我的左眼,低声在我耳边说:只要我还活着,结界就不会破。这个你放心。在那一刻我的泪终于掉下来,温暖的,落在他的衣服上。但我马上念动咒语,把它们蒸发的无影无踪,只给他看见我笑容怡然的脸。然后我向血与火肆虐横行的战场上,头也不回的走去。
     
      金乌打量我的防护结界,冷笑道:我知道水之圣女已经死了,那么你又是谁?
     
      我是小白(伊然)。
     
      小白(伊然),好怪的名字。但不管是谁,都要在我面前粉身碎骨。金乌邪恶的一划手指,一只六足四翼的蛇便振翅扑过来。我身后立刻传来惨叫声和兵戈混乱的声音,而我的结界纹丝未动。
     
      金乌脸上露出些微的讶异,说这个结界好坚固。
     
      是的,因为有个人用爱支撑着它。我不动声色的说道。我看见魃的脸色忽然明亮又黯淡下去,于是我说:公主,你应该知道宇帝的冷酷,那你又为什么为他卖命?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因为你并非无情的人。
     
      她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去,叹了一口气,说你真会察言观色。大风中她的黑衣飞舞如同异域的蝴蝶。我看见她眼睛中流露出令人心痛的温柔。
     
      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父王……赐予并养育我生命的人。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真的再也不眷念他,就和他约定:我帮他打胜这场战争,算是还了债。然后,我和我所爱的人远走高飞。就是这样。
     
      金乌抬眼看我的目光清澈如水。我便迎着这目光缓缓走过去。
     
      其实你完全可以选择不告诉我。只是你太寂寞。你的无奈不给别人看见,因为他们不明白;但你也不给他看见,因为你怕他难过。……
     
      你甘心在战争中无情的屠杀,毁灭千千万万的生命,甘心受到无数怨毒亡灵的纠缠,其实只为了远离尘嚣,和他平静的在一起……对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前生往事3
     
      我看见金乌脸上露出似悲似喜的神情,如同大雪中的樱花一样凄怆而感伤。我一时想要流下泪来,但最终还是硬着心继续靠近她。那是我第一次切肤地感到战争的残酷。
     
      我说,为了一些人,一些事,我们就是可以这样没有道理地付出。自私,而又伟大……
     
      终于走到金乌的近前,我看着她依旧毫不设防的脸,凄楚又无奈地笑了。我的手缓缓抬起:为了他,一只眼睛又算什么呢?
     
      那只曾无数次承载过沙利叶(路西法)身影的眼睛,那只刚刚被他最后一次吻过的眼睛,就这样,被我,微笑着挖了出来。
     
      温暖的血液在脸上止不住地奔流,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寂静。我脑海中闪过壬癸的话:龙珠只有丢到结界最薄弱的地方才会摧毁它。而那个地方,除了金乌没人知道。
     
      我毫不犹豫地把龙珠丢向金乌的心脏……
     
      轰然巨响,一条蓝色的龙奔腾而出,眨眼间撕碎了整个绯红色结界。金乌惊恐僵硬地缓缓向后倒去。她的眼睛就像流水中那些小动物的眼睛,灰白色,绝望空旷地包容着整个天空。而她的长发和衣服如同大团的灰烬……
     
      我忽然听见歌声,江南温婉的女子经常哼唱的民歌:伊人曾在,韶光曾在……它最终转变成低低地哭泣。画面和声音都渐渐不再清晰……金乌死了,她的军队亦全部覆灭。后来听说当时的沙利叶(路西法)在一惊一怒之下,使出了幻术书中的禁忌招式——冰山绝流,于是一切结束。
     
      而我终于让壬癸看到了令他欣慰的事——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为什么要背弃诺言,你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你为什么不守信用……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我忍着剧痛,甜美地笑起来。
     
      可传说中的龙珠怎么会是你的眼睛?
     
      那是一个梦境的启示。答应我沙利叶(路西法),不要再追问,一切都已过去。
     
      沙利叶(路西法)没有回答,一双阴郁的眼睛美得让人想落泪。他平生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话。他说,你一定要好好的,不再让我看见你的损伤。……只因你,是我今生唯一重要的人。
     
      我张了张口,话未出,泪已流。
     
      我已经不记得那天从天空中掠过的鸟是什么颜色,只接的它们消失后,无数轻盈的羽毛凋落下来,在落地的瞬间化作黑色和绯色的蝴蝶,双双蹁跹离去。而我在恍惚中又一次看见母亲的容颜,她看着我,一脸疼惜。
     
      已经有那么多人离我而去了,我还是要顺着命运的轨道,一直前行。为了壬癸处心积虑的目的,更为了我对最初那个回眸那个笑容缘定今生的执着。我爱你,从此,万劫不复。谁记得谁如水的目光?谁为了谁甘心地受伤?我只知自己在无数寂寞的星空下,记挂着你的明眸,重复着你的歌唱。我左眼束一条白绫,欣慰地看着浩大的骑乘滚滚而来。三军会合,我们也终于攻到宇帝王都的最后一层屏障——碧沙之野。
     
      巨灵第一眼看到我时是微微吃了一惊的,然而他很快微笑起来,低下头去轻抚剑鞘上精美的花纹,说我未来的王妃,你真勇敢。
     
      我看着他血迹斑斑的征袍,无所畏惧的眼睛,忽然觉得他很像一个人,那个追太阳的人。一样永不停息神采飞扬,一样直指人心的明了。于是我说,你率西路军行进,有没有见过一个人,一直在追逐太阳?
     
      没有。我只曾见过一片桃林。花朵一夜开放,一夜凋亡。火种与冰棱遍布的荒原上血流漂杵,天空裂开一道道狰狞苍白的纹路。在这天与地间,充斥着荡气回肠的杀气,以及旷古的壮美惨烈的景观。金红色衣甲的宇帝军如潮水一样迅速铺展开来,踩着与他们同样颜色的尸首瞬间弥漫了整个视野。旗帜烟云漫卷,上书两个触目惊心的打字——“宇帝”。
     
      征战了这么久,终于与宇帝亲军对峙了!沙利叶(路西法)眼中火光闪过,随即又沉入无底的冰冷,寒气逼人不怒自威。让我想起小时候在神殿中看到的,以天山冰玉为目的神像。
     
      旌旗展处,传奇似的宇帝终于露面。乘一匹赤色马,金色衮边锦绣皇袍,满头火红长发肆虐地飞扬,像不祥的龙一样。风慢慢停息,发梢轻轻落下来,我才终于看清他的脸:居然明明就是一张宙帝的脸!那眉梢、眼角、鼻子、唇没有一处不是宙帝的!可是,他是宙帝的孪生哥哥宇帝。那坚忍、果断、谈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质,是真正的王者才能拥有的。那让人敬畏,逼人臣服。
     
      我凝视着宇帝的脸,又熟悉又陌生的脸,我的心忽然渐渐缩紧下沉,那种感觉,叫恐慌。
     
      沙利叶(路西法)的声音严峻肃杀:你为什么背叛感情?
     
      宇帝冰冷地笑了一声:什么叫“背叛”?——那声音竟也与宙帝一模一样!
     
      我的父王,你的弟弟,曾经你们那么相亲相爱。为了权力,这都可以不要么?
     
      是的,我只想统一天下。
     
      那样你会快乐吗?
     
      不。我是没有快乐的人。
     
      与我父王在一起的时间呢?
     
      静默一下。宇帝忽然单纯至极地笑了起来,说,一只飞蛾破茧而出时,做茧那时的事,就算是上辈子了。隔着茫茫的岁月厚厚的茧,那些,已经与我无关。
     
      哼,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的父王,本来是可以把江山都拱手给你的。
     
      哦?宇帝脸上闪过些微的惊愕,又随即恢复平静。他笑着说有时君王的意志并不是国家的意志,因此,该用哪种方法取得的,就必须用哪种方法取得。
     
      沙利叶(路西法)骤然面如冰霜,右手放出剧烈的幻术光。而宇帝依然闲散地笑着,微偏一下头,吩咐:无明,你来会一会这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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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个少年将军应声而出,立马阵前,满脸意气飞扬:沙利叶(路西法),你来犯我父王,是你死期已到。
     
      你是不是以为你父王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呢?
     
      我只相信强者。强者永远正确。无明的微笑坚定而又冷酷,手中的长枪开始发出刺目的光芒。
     
      慢!你没资格与我的王交手。巨灵忽然站出来,依然背琴佩剑,长发飞扬。那时候天边掠过一只我从没见过的鸟,身披五彩。
     
      无明把枪头指向巨灵,无数金箭便刷刷地飞过来,而巨灵只是轻描淡写地闪过,然后转过头问我:我未来的王妃,您要不要先到结界里去?
     
      为什么只问我一个人?
     
      因为这儿只有你是美男。我不喜欢美男受伤。
     
      我愣了一下,微笑着摇摇头。左眼在白绫的磨动下轻微地疼痛起来。
     
      无明继续发动攻击,但每一次都被巨灵含笑避过去。他的眼睛开始灼灼生光,最终丢掉长枪,在手心燃起一团火,冷笑道:好吧,我就让你尝尝我的“花雨邪刃”。
     
      火在瞬间膨胀,散开,升上天空,又化做无数缤纷绚烂的花瓣飘落下来。我正惊讶于这无与伦比的美丽,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惨叫声——
     
      破碎!凡是接触到这花瓣的人,都瞬间被绞得支离破碎!血液在空气中大朵地绽放,淋漓尽致不可救药。一时间军心大乱,而我和沙利叶(路西法)的结界同时在彼此身上盛开。
     
      透过重重的花瓣,我不安地看着静立的巨灵,他周身的结界正逐渐黯淡下去。其他部将发出的所有幻术亦全被花雨反弹开来。而无明手中的火焰依旧如一条红绸带般,连绵不绝地升上天空。他邪笑着不说一句话。
     
      我忧虑地看了一眼沙利叶(路西法),他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他说:我相信巨灵。
     
      于是,我听见结界碎裂的声音,清晰得使人眩晕。然而结界的碎片在飞溅的瞬间却忽然化作无数条小银蛇,避过层层花瓣蜿蜒迅疾地游过去。赶在第一片花刃落在巨灵身上之前,它们,击中了无明。巨灵的声音缥缈如雾气,他说,你不知道凤凰又名不死鸟吗?
     
      霎时天地间所有花瓣全部幻灭,不知从何处来的梧桐叶却大片大片地凋零下来,不断落在巨灵的肩上,他就那样调转马头走回来,对我一笑说:我未来的王妃,让您受惊了。那个时候他温柔,并且器宇轩昂。
     
      无明半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指尖的血液缓缓流出。他仰起脸,决绝地说:你杀了我吧。
     
      巨灵并没有回头:我不杀你,因为我的王不想。
     
      沙利叶(路西法)露出心意相通的笑容,说你究竟是我的兄弟。
     
      哼,你以为我会接受你的怜悯吗?无明的幻术光忽然形成一把刀,刷一下自断左臂!——这是对我失败的惩罚。然后他跳上马扬尘而去。
     
      我惊愕地看着他丢下的左臂,又抬头看他动荡的背影,血液呼啦啦地零落,钻入深黑的泥土,在他身后盛开一路紫红的花朵,而我分明看见宇帝依旧无所谓的笑容。
     
      我默然无语,双方鸣金收兵。碧沙之野的云彩永远变幻莫测,而风却是永恒的,一直一直,摧枯拉朽地经行而过,像止不住的流年。命运之轮已经驶近终点了,而我依然静如止水,一如多年前听莲讲故事时神情淡淡的商羊。因为我知道,不管有什么样的前因后果,我都只会有这一种选择。
     
      但那个谜一样的宇帝却始终不肯动手,只暧昧地微笑着,看着臣子们的厮杀。他的面容沉静轻松得可怕,在每一道剑光每一片飞溅的血花后扑朔迷离深不可测。巨灵杀死宇帝的第二十一位部将后,终于勃然大怒,破空一击震落千百只乌鸦。它们像烧过的木头一样零散地掉到地上。黑色的羽毛大雪一样飘落,纷乱错杂。巨灵用长剑指着宇帝:你到底敢不敢出战?!
     
      宇帝含笑抬头望一眼天空,说好,是你们自己想赴黄泉的。在那一刻沙利叶(路西法)脸上散开一种危险而绝情的笑容,令我突然不寒而栗。
     
      樱花从多年前的桐凤山弥漫过来。那里面,有蝴蝶流光溢彩的翅膀,有无数个回眸间你感动一切的笑容,有丝绸一样温柔而轻盈的少年的寂寞……而这一切,在岁月的流转中渐行渐远渐模糊,成为如今无情的剑峰上缠绵的残云。如此不堪风卷。
     
      这两个人,在历史的来世与今生,在时光的接轨与罅隙,终于走到一起。
     
      沙利叶(路西法)面无表情地撑起一个冰球,球中飞出无数透明的蝴蝶,在他身边盘旋舞动,纯净而又迷乱。
     
      宇帝笑了:冰域蝴蝶?那好,我就用差不多的招式对付你。他从容地幻化出一个火色六芒星,里面翩然飞出的,是血红色的离朱鸟!
     
      这种鸟本来是只居住在北方的,几十年前我用强大的幻术改变了它们的习性,让它们也飞翔在我弟弟的国土之上,就是为了预示,这片土地,早晚也是我的。宇帝的语气轻描淡写,笑容诡异而出尘脱俗,让我在一瞬间误以为他就是宿命之神明。
     
      两重光在沉默中膨胀,接触的霎那轰然迸裂,一切幻影如烟云一样渐渐消散。沙利叶(路西法)的脸上,已出现一道伤痕,血液缓缓流下来,那么心痛的优美。
     
      而宇帝也受了伤,轻舐着苍白手指上刺目的血迹,他说:你果然不简单,能够伤到我。
     
      我还要杀了你,你这样的人,不配做天下之王。沙利叶(路西法)的手中一只麒麟咆哮奔去,却被宇帝的长剑挑成了碎片。
     
      宇帝的笑容像罂粟一样明艳而邪气:你错了,我这样的人,才最适合做天下之王。因为感情之于强者只是一种羁绊。只有完全超脱这种羁绊的人,才能放弃个人的爱恨情仇,以绝对的理性统一九州,君临天下。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脸,脑中闪过梦境中宙帝一模一样的面容。他泪光闪动,而他笑靥如花。白沉香与紫红沉香在命运的地图上大面积交叉,最终归于两极。孰正孰邪孰心伤?
     
      为了达到至尊的地位,你真的可以不择手段吗?
     
      你又错了,我说过了我的目的是统一天下,而并不在乎是否至尊。宇帝脸上一片天真。他手中的幻术光化作无数火团,箭一样飞过来,打在沙利叶(路西法)的冰壁上,发出闪电一样尖锐的声音,然后掉到地上,红莲一样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我看见黯淡的云天尽头浮现出一个熟悉的面容,银发遮面,看不见的脸上透出藏也藏不住的忧伤。他依稀地笑一下,说我来看看这最后的结局。
     
      我听见自己的心问道:壬癸,如果没有我,沙利叶(路西法)会快乐地活下去吗?
     
      会。你的血会抹去他全部的记忆。
     
      那么,我就等于从不曾存在过,他也不会背负对于我任何沉重的悲哀,是吗?
     
      是的。
     
      我微笑颌首,已是泪流满面。
     
      透过泪幕,我凝视着依然激烈战斗的黄帝和蚩尤。他们都已经受了好几处伤。幻术袍上沾满彼此的血迹,鲜红的与暗红的,重重叠叠地绽放,宛如命运中难以尽言的牵绊。
     
      宇帝忽然以一招熏风之刃切断两人间的幻术,后退一步,嘴角上血液缓缓流出。可是他依然灿烂高傲地笑着,说我讨厌没完没了的战斗,我们还是拿出最后一招吧。
     
      沙利叶(路西法)额角的血流到眼睛里去又流出来,淋漓地滴在洁白的幻术袍上。他一言不发地把双手交叉到胸前,身后的南天立即一片阴霾,大朵悲怆的乌云滚滚聚拢。而宇帝把一个金球抛到天上,以幻力支持它不断膨胀。金球中是一只扑扇着翅膀的三足鸟。
     
      当南天开始大雪纷飞时,北天也被三足鸟身上的火焰点燃。一半是雪一半是火一半荒凉一半绚烂的天空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壮观的极致。好像鸿蒙初辟,又像世界末日。
     
      我忽然在恍惚中听见巫羊的歌声,绝美的歌声,高高地飞扬在支离破碎的苍穹之上,摒弃了一切变幻的浮云,把唯一的永恒融入无极的天空深处。那里,是传说中亡灵居住的地方。
     
      我被巫羊抹去的那段记忆开始渐渐苏醒:那是我离开王都的前一晚,巫羊给我梳头,当我回身抱住她时,她说:小白(伊然),我真想永远不告诉你,我所占到的你的命运,可是我怕你再也回不来。你,孤星入命。然后她微笑,在我身上施了一个极简单的遗忘的咒语。她说:我真希望你能改变它……
     
      我的泪忽然失控地掉下来,落在前襟上绽开大朵的水渍。孤星入命,与壬癸所说完全吻合的悲剧的谶语。巫羊,既然你已经让我遗忘,又为什么让我想起?……北天的火越发肆虐起来,无情地舔食着半壁天空。沙利叶(路西法)英俊挺拔的侧影竟变得有些悲壮,他说:我父王临死前要我转达一句话——哥,到底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这么多?
     
      宇帝愣了一下,说,是时间,不断流逝的时间。他的笑容忽然深沉沧桑,他说:我曾在无数的星空下思索时光之河的源头与归宿,思索我们来到这个世上的意义。最终幡然发现,在无限的时间与空间中,都只是杀伐无央!只要差别存在,纷争就会存在。所以我才希望统一天下,并以我的力量使得天下平等,不再有任何丑陋的争斗。为了这个目的,牺牲千万条人命我也在所不惜……而现在,你是我最后的绊脚石。
     
      我愣住,大风凛冽吹过。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宇帝脸上会有那种比孩童还天真的笑容,为什么他如此冷酷还有王者一样高贵的气质。因为他冰冷的笑颜下,是对世界最最伟大的爱意,超越了所有人的爱而不为所有人理解。
     
      你未免太偏颇了。你以为那种绝对的平等是有可能做到的吗?
     
      至少要尽我的力量。
     
      可是你真的能忘记那些温暖的笑容吗?
     
      忘记不忘记,又有什么区别呢?我选定的路,就绝不回头。宇帝屹立在恢弘的火焰前,屹立在旷古蛮荒的碧沙之野上,屹立在无数个传说的最高.潮,忧伤而又坚定的微笑,那是世界上最悲壮最纯净无邪的笑容。
     
      沙利叶(路西法)背后迷茫的大雪中渐渐出现一只巨大的枭鸟,通体纯白色,翅膀扇起的大风把积雪重新卷入天空,让我想起王宫周围终年不散的樱花,想起那些和樱花一同逝去的年少平和的岁月。那个瞬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跋山涉水忙碌追逐后对往昔最深切的怀念。可是我们已经离开了这么远,可是我们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枭鸟破空长鸣,声达九天,在沙利叶(路西法)清澈的眼眸中洒下斑斑点点的暗影,然后弥漫开来如同群山上笼罩的雾气。那里面,流年的过往沉沉浮浮不可预料。我看见沙利叶(路西法)的眼泪掉下来,接触到他皮肤的时候化成冰晶,簌簌地落在地上。
     
      他转过脸看着我,一双紫色的眼睛水光潋滟。他终于又一次露出那样的笑容,我已经好几年不曾看见的他少年的笑容,寂寞高贵,灿若樱花。他说:小白(伊然),为什么我会觉得难过?
     
      而我只是看着他微笑,不说一句话。
     
      然后沙利叶(路西法)脸上重新恢复坚决,手臂缓缓张开,直指向宇帝。枭鸟凄厉地长鸣一声,卷着无数的雪片冰凌以灭绝之势裂空而去。流离天翔!我的右眼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崩溃似的疼痛。那一阵亮白消失之后,我看见了脸色惨白的宇帝,怀里无明的尸体正渐渐滑下去,他自己的血液也在迅速浸染着幻术袍。
     
      但他脸上却荡漾开美丽的笑容,像游戏中胜利的孩童。他说:沙利叶(路西法),你根本不适合做王。到最后你还念念不忘我是你父亲最爱的人。我说过的,感情之于强者只是一种羁绊。所以你的流离天翔没有发挥到极致。而且……他低下头去轻吻一下无明的唇,喃喃低语:我的儿子替我挡住了大部分的攻击。他死的瞬间,对我说了一句好熟悉的话,他说,父王,到了奈何桥,我一定少喝一口孟婆汤……宇帝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泛起薄薄的忧伤。周围突然一片死寂。
     
      只有我注意到了宇帝的右手从无明空缺的左臂那儿缓缓伸了出来,可是我突然绝望地说不出任何话。手指鬼魅一样张开,声音雾气一样飘过来:我没有死,代表着,你必须去死!
     
      三足鸟携着焚天的火焰无声地疾驰而过。我眼前忽然闪现无数个季节里的花开花落,爱过的人绝美的容颜,苍白的手指下静默的琴弦……三足鸟有三只脚,而我只有一只脚。
     
      沙利叶(路西法)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口上突然出现的破洞,明媚的血液正奔腾而出,被火炎的余风卷到他身后,浸红大面积的土地。我看见一些树苗破土而出,迅速长高。它们叶子的形状就像宇帝伸开的手掌,而且是奇异的红色,连起来无边无际就像天火中的梧桐林。我知道,那是枫。
     
      沙利叶(路西法)转过脸来对我笑,他说:其实我也一直不曾忘记……少年时的安宁与幸福,但我还是选择了坚持我的信念……原谅我,小白(伊然),我最终没能让你做我的王妃,没能与你……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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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利叶(路西法)最后的微笑温暖如春,他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银白色的长发散开,如同尘缘一般,飞扬,落下。原来我真的是孤星入命的人。
     
      我走到沙利叶(路西法)身边跪下去,捡起那根黑色的丝绳给他束好头发。他的体温因为死亡而恢复正常,变得温暖,就像最初他不会幻术的时候。如果上天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选择不认识你。可是它不会给我。这就是宿命。
     
      解开最后一个封印的时候,我听到自己的心一片片碎开的声音,可是它始终都在说:我是心甘情愿的呀,我心甘情愿……
     
      我的血液,神的血液,从脖子的伤口汩汩流出,温温暖暖地流到蚩尤的身体上。宇帝声音惊愕:你做什么?我没有回头,抚摸着沙利叶(路西法)俊逸清秀的脸,淡然地回答:换他的命,以我千年的寂寞为代价,换他的命……
     
      沙利叶(路西法)胸前的伤口奇迹般地愈合,手上的幻术光逐渐增强。可是那些熙熙攘攘的记忆也在离他而去,那些爱恋和承诺,那些坚持和疼惜,都已不在。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在风里吹口哨?记不记得你给我的结界的颜色?记不记得你曾说过,只有一件事能让你心疼,就是我流眼泪?为了这句话我总是避免给你看到我的泪水。今天我终于在你面前哭了,可是你已经再也不在乎……
     
      第一片雪花落在我身上时,我仰起脸,看见整个天空完全被阴云笼罩。大片的雪花无穷无尽地落下来,不动声色地掩盖着漫山遍野的血迹和尸体,就像轮回对往事无情的尘封。我看见无数的亡灵在大雪中向云朵背后飘去,那里,是他们再没有杀伐的家园。他站在茫茫的雪原上,剑眉星目,白色的长发和衣衫和在风中飒飒飘动,清澈的眼眸不染纤尘。然儿他并不看我,只是茫然四顾:我是谁?我在哪儿?
     
      巨灵背琴佩剑,依然坚毅高傲。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单腿跪下,说:我的王,您从死亡的宫殿回来了。
     
      你……是谁?
     
      我是巨灵,命运中约好的您的臣子。刑天脸上已经出现惊异了,但他继续说下去:我的王,除了王妃、我和宇帝,碧沙之野上所有人的生命都被您复生的寒气断送。现在您的幻术,天下无双。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长发铺了满满的一地。它们是天空的那种蓝色,隐隐约约的忧伤。我看着它们就像多年前在阊阖门外看着纯净无暇的天空。只是现在,我已经没有人好等。
     
      没用的,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沙利叶(路西法)愣了一下,然后走到我面前,弯下腰。他的长发从肩上滑落下来,拂过我的脸,如同梦中羽衣蹁跹的白色蝴蝶。他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我的左眼的白绫,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仰起脸,看着他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的容颜,隐忍地微笑:为了我爱的人,我舍弃了这只眼珠。
     
      哦,那……这个呢?沙利叶(路西法)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触我脖子上的伤痕。他的皮肤,冷得超越了记忆。
     
      这个,代表束缚。是那个人的爱,对我一生一世的束缚。
     
      苍凉的琴声传来,我看见沙利叶(路西法)的背后,巨灵倚在一株枫树高大的树干上,长发在枝叶中飞扬得不分彼此。他低着头,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轻轻拨弄着琴弦。
     
      千万年的时光有如旌歌流传
     
      无数的悲欢沉溺,到达不了彼岸
     
      逝水流年,你渐行渐远
     
      诺言未尽何以一去不返
     
      缘未央何以不再思念
     
      彼苍者天
     
      彼苍者天
     
      ……
     
      &非×凡 芷 佳 手@打~
     
      在我曾经厌恶的祭天的音乐里,沙利叶(路西法)迷茫的脸上浮起一层模糊的悲戚。他的眼睛肿流云变幻,似乎在瞬间忆起了所有的前情往事。但是没有,他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说这曲子有一种无奈而悲剧似的意味,就像不愿面对接受的故事。
     
      我久久地仰着脸,凝视蚩尤闪亮温柔的瞳孔。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有一天我又成了独自一人。那些曾给我温暖的人相继离去,母亲、巫羊、沙利叶(路西法)……我感到彻头彻尾的孤独。
     
      风行色匆匆,毫不留情地掠过渐积渐厚的雪层。歌曰:只有过了忘川的人,才能看见白莲的凋残。
     
      我忽然听见琴弦与木片碎裂的声音。是巨灵,把从不离身的竖琴斩作两半,然而他脸上无动于衷没有表情。他说:我终于相信,你已经不是我曾经的王了。但是我,还是要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是你一天的臣子。
     
      然后这个凤鸟转世的男人收起长剑,头也不回地走进迷蒙的风雪中。亦正亦邪,有未知前因的巨灵,就这样带着孤单的剑,带着桀骜的黑色背影,成为我生命中又一个永远消失的人。沙利叶(路西法)望望巨灵离去的方向,看着我,又看了看不远处受伤憔悴可是依然强大的宇帝,淡然地自语:都是些奇怪的人。这里也是奇怪的地方。我想,我该去寻找我的故乡了。一阵强风把他的长袍吹得猎猎飞扬,他最后看我一眼,并没有对我微笑,然后向西方走去。那块悲怆的天幕上,隐约浮动着壬癸忧伤而又快乐的笑容……在千年沧海桑田的时光中,我总是抬头看天,我总是抬头看天,聆听飞鸟的叫声,我看见各种各样的鸟儿:枭、离朱、精卫、海燕、金乌……偶尔还会看见凤凰。我听它们说一些寻食觅友比翼双飞之类的话。但我始终未曾参悟什么叫“不生不灭,即得解脱“,也许我曾经知道过,只是后来又忘记了,正如我逐渐忘记那些轰轰烈烈和平平淡淡的往事。
     
      唯一让我无法释怀的,是那个樱花树下的少年。他收起幻术,对我绽放孩童一般甜美的笑容。他低低地叫我的名字:小白(伊然),小白(伊然)。
     
      我看着四季一遍遍经行而过,看着风花雪月穿越我变得透明的幻影状的身体,看飞云坠日流星赶月,看着鸟儿以各种姿态掠过天空。它们的影子投在我眼睛里轻轻摇晃,经年不散,而它们却早已不知死在何处,眼睛灰白。
     
      但有时候我觉得我还不如它们,我都没有办法去死——只能在前年后壬癸出生时才会幻灭,没有前世和来生,无影无踪一如沙利叶(路西法)关于我完全空白的记忆。为此我恨过壬癸,为了救他心爱的女人,随随便便创造了我并让我背负这样的宿命。可是最终,我感激他让我经历。因为沙利叶(路西法)一个灿若樱花的笑容,已值得我用一生的寂寞来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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