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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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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娟走了之后的整整一个月,张宽都忙的四脚朝天,就那么两排教室,就那么两百多个学生,背着干粮走几十里路来上学的孩子大有人在。他们吃住都在学校。
      钱校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当地人,前几年刚从民办转过来,也是辛苦了一辈子的人。每天晚上得搭上大锅给孩子们熬菜粥,因为除了张宽,就剩下女老师,可张宽不会用木柴烧火,他自己做饭一直用的是煤油炉子,所以看着那个瘦弱苍老的身影拿着大勺在锅里搅着,张宽就觉得内疚,内疚自己为什么这么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张宽房后的那点小白菜是孩子碗里仅见的绿色,没有水,没有蔬菜,看着一个个豆芽菜样的孩子有着比正常孩子明显的瘦弱和营养不良。
      张宽的牙龈出血,口腔溃疡都是来这里不到一个月之后就有的,熬菜粥是张宽提议的,当然以前也有粥喝,里面混着土豆疙瘩就着干馍就是一顿饭,但现在张宽把菜熬到粥里,添着鸡蛋,味道不怎么好,好歹能增加点维生素加点营养。如果时间有空余,他还会到赶早跑步一个多小时到集市上采买一些绿色的蔬菜,当地人没有种菜的习惯,仅有的一点水也都珍惜的像金子一样种粮食了,市面上有的也就是白菜、油菜很少的几样。张宽那身小肌肉就是跑步跑出来的。
      他们这所学校是捐款盖的校舍。钱是从上面教育局一点点拔下来的。老师三五个月不发工资是常事,张宽来的这一年,那仅剩的两个男老师顶不住跑出去打工了,人家老婆孩子老人一大家子,张了嘴个个都得吃饭,没工资就没法活。
      张宽还好,一个人吃穿用度到还不愁,就这还是从家里拿来了一万多块,差点没让老娘骂死。一毕业不回家不打电话,唯一的联络就是要钱,还跑到地图上都不容易找得到的地方,差点没把他老娘气死。
      张宽要钱是买菜、买资料、买用具,等不到上面拨的钱下来,他只能自己往里贴,本来就是支教来的,相对于那些看着就让人心痛的孩子,这点钱在张宽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也许就是过去的几瓶酒,几条裤子。
      熬粥本是钱校长的事情,可钱校长病了,所以张宽终于顶上去了,每天顶着用烟熏黑的一张脸,听着旁边孩子的取笑,挥舞着大勺子。
      “笑个鬼啊,赶紧添柴,等火灭了,我看你们等会儿吃什么。”张宽斜了一眼旁边的小孩,那小孩小名叫顺子,是张宽的跟班,十一岁,也就城里孩子八、九岁的身高,现在是张宽义务的勤务兵,张宽那间破屋子能看得下去的时候大多是这个小鬼收拾的。
      “灭了再烧呗,刚刚这火还不是我点起来的。像你这样用那么多火柴在我们那里准要骂个臭死。”顺子边嘻皮笑脸地叽笑张宽边往炉膛里添柴。
      张宽抹了把脸,烟实在太大了,呛得他眯着眼看着锅里,生怕又像昨天一样烧胡了。最后把鸡蛋天女散花般一浇,张宽突然想起了一事,赶紧沉下脸“唉,你那小兄弟怎么这周没来。”,那可是他班上的学生,昨天点名的时候就没在。
      “他大死了,估计这些天都不得来,还不知道以后上得上不得。”
      噢,张宽点了点头,转过头问顺子,“那以后他怎么办。”
      “不怎么办,还不就那么过喽,他大还有地,他也能种,他大留了房,他也能住。”
      “那你们以后别欺负他。”
      “欺负他做什么,在我们那可不兴欺负没爹没娘的孩子,要天打雷劈的。”
      噢,张宽憋了气,总觉得这锅粥再和他做对,搅得那么厉害,还总爱粘锅底。
      张宽半夜是被钱校长的儿子钱斌拍门拍醒的,看着脸上淌水的二十多岁却已经长了皱纹的脸,张宽披上衣服捞了把手电就赶过去了。
      钱校长家就在小学后面,三间破房子,张宽从没进去过。钱校长倒是叫了张宽几次去家里吃他老伴做的荞面饸饹。张宽都推脱了。张宽看过那些压饸饹东西,做饭像打井,劲使的大了去了。去顺子家家访时就吃过那种东西,吃到肚子里硬硬的一陀,特难消化。
      张宽走进去,房子里黑黑的,没什么能看的过去的家俱,校长躺在床上,脸面暗青,尤其是手电照上去,更显得苍老委靡。除了躺在炕上另一头的老母亲,家里看着能顶点事的就钱斌了,可钱斌一米六还不到,比他爸还矮点,根本不可能背着他爸再走上十几里的路。
      钱斌手忙脚乱弄架子车,剩下的两个女人一个抱被子一个收拾盆子一干用物,而钱校长痛得眼看只有进气没出气了,张宽一见不行,把手里的电筒扔给钱斌,招呼着钱斌把他爸弄他背上去了。
      路到是平整,可是黑灯瞎火的,小小手电筒的光芒一平方见宽的光亮,张宽深一脚浅一脚地背着校长往县城跑,中间钱斌几次要换个手,都被张宽拦着了。就校长痛得在他背上直倒气,张宽也知道时间怕是耽搁不起。
      满满当当走了近两个小时才进了县城医院,挂了急诊后,又没有医生,值班室坐着的只是能看个感冒发烧的实习生,等主治医生赶到,好不好也等到天亮了。等校长送进了急救室,张宽就看到一个小护士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张宽没弄明白,以为这是重症的待遇,还嬉皮笑脸地和人家套近乎,后来人家实在不耐烦了才说是怕张宽跑了没人交钱。还说要不是知道是有公职的不交钱抬都别想抬进门来。
      张宽气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明白这就是现状,憋了一肚气蹲在病房门口,却也不敢横吵。
      一番检查下来,钱校长得的是肝硬化,还到了晚期,钱斌当场抹了泪腿脚都站不稳了,带着跟来的两个女人哭成了泪人。
      张宽站在一边傻了眼,再不懂他也知道肝硬化是什么毛病,看着那个瘦瘦的晕睡不醒的老头,那个五十岁看着比七十岁还老的长者,一辈子辛辛苦苦的长者,张宽眼泪‘唰’的一下子就下来了。在学校呆的这一年,他和钱校长并没有太多的接触,除了工作上不得不打交道,张宽是看不上老头儿一分钱掰成两分花的,那又不是他自己的钱,学校的钱,只要能拨下来,还抠缩个什么劲。但那绝对的是个好老头儿,现在谁还会辛辛苦苦的给学生熬粥喝,又不是什么硬性规定,就他所知道附近的小学,学生大都是自已带饭的,要敢开个火,就得从学生口袋里掏票子。张宽所认识所经历的校长,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哪个不是手握实权的大人物,可到了乡村,一个校长甚至比不上一个农民。
      “您得交费去了。”旁边那个见怪不怪的小护士看着拿了一撂子化验单傻了半天的张宽,碰碰他,见他没反应,又推了他一把。
      “除了钱,你还知道什么。”张宽吼了起来,可小护士久经沙场,一点也不怯火。
      “我就知道,你要是不交费就跑了,我们就把人给你抬到街上去,像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治了病就跑,我们的工资奖金扣了朝谁要去,我们就不辛苦?”
      一肚子气没法撒出来,张宽知道气也没用,乖乖地把卡里的钱全部取出来交了押金,扭头去了县教育局。
      到了教育局,正是中午吃饭的点,张宽在门口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有人回来,蹲在县教育局四层楼的楼下,看着那几个烫金的大字,门口值班室的人告诉他,人都出去聚餐了,副局长竞聘成功,请了全局人马出去吃饭庆祝去了。
      吃饭。庆祝。
      张宽揉了揉从早上就没吃东西的肚子,看到不远的地方有卖烧饼的,冲过去买了两个,三口两口填了肚子,又跑回楼下蹲着了。
      一夜没睡,又跑了好十里的路,张宽蹲在门口一边打盹,一边盯着大门。一直等到三点半,才看到一群人嘻嘻哈哈、晃晃悠悠地进了门。张宽打起了精神跟了进去,找到管理部门,里面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男的正找了一撂报纸垫在门边的沙发上,估计是想躺下睡一会,看到来了人,不情不愿地坐正了。
      “什么事?”
      张宽把情况说了一下,看看县里能不能先垫付校长的住院费。
      “那怎么可能,大家都这样,都不按规定办事,那不乱了套。”工作人员喝了一大口茶,直接把张宽堵了回来。
      “那你们的规定是什么?”张宽强忍着怒气小心地陪着笑脸。
      “自己先垫上,然后打报告报销,得走正规途径。”
      张宽气了,“你们工资都不发,我们拿什么出。”这里的人喝着纯净水,根本不管底下的人是不是会渴死,自己喝酒吃肉,根本不管下面是不是吃得饱饭。
      “我们也没办法,上面拨不下来,我们有什么办法。”
      “当初那个学校不是有近一百万的捐款吗,钱呢?”
      那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高了,什么不管不顾地就扯了起来。
      “你幼稚呢吧,钱是捐给你们学校了,但由上面分次拔下来,我也不怕说的难听,现在救灾款都能提留,更何况这种捐款了,能到你们的手里有一点就得烧高香了。”正说着,旁边一个科室的人喊了一声:“王科长,过来领降温费。”
      “妈的,王八蛋。”张宽气得血都快冲出来了。那边的人工资发不出,人都快死了,这里的人吹着空调还等着降温。张宽一把抓过那个人喝水的大杯子,往桌子上一摔,“呯”的一声,水溅了那人一头一脸。“我来给你们降降温。”
      男人不干了,一把揪住张宽的衣领,指着张宽的手都在抖,“你是谁,是怎么当上老师的,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有没有点老师的样子,我看你简直就是个流氓,怎么,还想打人。我非停了你不可。”
      张宽用力把那人一推,可能是真喝高了,原本就站不住,那人往后一倒,想扶凳子没扶住,一屁股坐地上,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男人脸都青了,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了起来。“流氓,你还真敢打人,我看你是真不想干了。”
      张宽眼睛一瞪把桌子一拍。“打得就是你,妈的,你们这帮渣子,还干,干你妈的。不用你停,老子今天就不干了,老子在这拼死拼活,就看着你们在这里坐着享福,打不死你丫的-----”,拳头不受控制就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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