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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笑容渐渐地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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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缓缓地,红色的血丝一点点地从她的七窍内渗出,将这笑容点缀得残酷而绝望。

  卓安婕将明欢转过脸搂在怀中,不让她看这残酷的景象。

  “当啷——”

  王延思的铁尺掉落在地上。

  那盏小小的油灯在熬尽了最后的心血后,余下那微弱的火苗轻轻地一摇,熄灭了。

  回去的路上,王延思始终沉默着,往日的精明强干在徐嫂死去的那一刻似乎便已离他而去,余下的只是一个干涸了的躯壳。他脚步虚浮,目光总是凝固在前边很远的地方,似乎想看清那早已模糊的记忆。

  忽然,他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雪地中。

  云寄桑忙赶上将他扶起:“王捕头,你……”

  王延思起身后在原地站了半天,突然开口:“你知道吗,我来魏府,就是要给小梅报仇的。”

  云寄桑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和王老镖头有关系,而且这三年来你一直监视着魏府,现在看来,想必都是为了小梅的死。”

  “不错,小梅她……她本就是我的堂妹,也是我的未婚妻。她是个好姑娘,很爱笑,喜欢弄些别人不要的小猫小狗回来养,不论对谁都那么好心。她去世的时候,再过半年,我们就要成亲了……”王延思梦呓般地讲述着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当年的事,王捕头知道多少?”云寄桑忍不住问道。

  “知道的事不多,当时我在外地公干,知道消息赶回来时,一切都太迟了。如果不是老爷子带她来魏府,就不会出事了。所以我恨老爷子,这些年一直都不理睬他。我更恨魏府的人,因为我知道,凶手很可能就在魏府中!本来,我很怀疑魏府的公子魏继儒,只是他没多久就去世了。据说他当时病得非常重,根本无法见人,而且他平时的为人我多少也知道,实在不像做这种事的人,所以我继续查了下去,希望有一天能找到凶手。只是魏府的地位实在非比寻常,没有确实的证据,我也很难过问,更何况当时我并不是本县的捕快。”王延思用力地深吸一口气,欷歔道,“后来,我终于想办法调到这里。没来多久,便听到了鬼缠铃的传说。嘿,鬼缠铃,别人怕得要命,可当时我便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我查清小梅死因的好机会。于是便去找老爷子商量,他明我暗,一起找出当年杀害小梅的凶手。老爷子对当年的事也很懊悔,一直都耿耿于怀,便答应了。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后为我们报仇的,竟然是鬼缠铃本人!真是天大的笑话……”虽然说是笑话,但他的脸上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

  “无论如何,小梅沉冤得雪,想必她在天之灵也能够得到安息了……”云寄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王延思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不瞒你说,当年魏继儒的死的确疑点甚多,就连发殡下葬都无人得见,若是其中没有什么隐秘,谁也不信。只是魏府的声望一向都甚好,魏继儒本人也的确是个至诚君子,所以也没人说什么闲话。现在鬼缠铃已经真相大白,小梅的仇也已报了,其他的,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明白,只是此案仍有疑点,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向王捕头请教。”云寄桑诚恳地道。

  “云少侠但讲无妨。”

  他们身后,卓安婕拉着明欢的小手缓步而行。

  “喜姑,喜福在说什么?”明欢努力伸着小脑袋向前面望着。

  “很重要的事,他以为的。”卓安婕淡淡地道。

  “什么是很重要的事?”

  “对他来说,别人的事都是很重要的事……”卓安婕望着云寄桑的背影轻声说。

  风雪中,云寄桑右臂的袖子高高地飘着,年轻的背影单薄而清隽,令人心痛——令那些关爱他的人,心痛。

  卓安婕举起葫芦痛饮了一口,然后用袖口缓缓抹去唇边的残酒。

  明欢则眨了眨大眼睛,觉得师姑的动作是说不出的潇洒好看,于是心中很是羡慕,便偷眼瞧那葫芦,琢磨着自己将来也一定向师父求一个的,里面也要装了酒,那样,自己就可以像师姑一样好看了!

  不一会儿,云寄桑已将王延思送到了大门口。

  “云少侠,你请回吧,王某公务缠身,不能久留,恕罪了。”王延思抱拳道。

  “哪里,王捕头观察细致,让在下获益匪浅啊!啊,对了,这个铃铛是你的吧!”云寄桑掏出那个在酒馆边捡到的小铃铛,交给王延思。

  “啊!原来它被云少侠捡到了!真是太好了!这个铃铛……它是当年小梅送给我的……”王延思深情地接过铃铛,轻轻摇了摇,那铃铛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和平安镇上那些鬼铃诡异的声音截然不同,好像少女在阳光下顽皮地在笑。

  王延思的唇边浮出一丝微笑,似乎想到了那曾经的美好时光。随即他脸色肃然,向云寄桑拱手告辞,在风雪中大步而去。

  雪花轻柔地落在他傲岸的身躯上,旋即隐没,宛如调皮少女的呵护逗弄着自己的爱人……

  云寄桑单臂不便行礼,只能静立着目送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百感交集。

  “行了,别看了。回去睡觉!”卓安婕用剑鞘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命令道。

  “是,师姐。”云寄桑揉了揉脑袋,咧嘴道。

  “喜姑,欢儿要和喜福睡……”明欢仰起小脸乞求道。

  “不行,你师父这几天肯定没睡好,今晚让他一个人好好休息一下。”卓安婕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的提议。

  “喜福……”明欢看自己惯用的绝招对师姑不好使,眼珠儿一转便又打起师父的主意来。

  “要不,就让她和我睡吧。”云寄桑果然架不住明欢的可怜相,向卓安婕道。

  “你倒是会做好人。明天可就是你师父的大寿了,你不好好歇息,小心到时变得熊猫似的。怎么,难不成你到时还想和明欢比比谁可爱吗?”卓安婕没好气地瞥着他道。

  “不会不会,喜福和欢儿是要好好睡觉觉的嘞!”明欢急道。

  “师姐……”云寄桑恳求地望着卓安婕。

  “算啦,不理你们一对宝贝师徒了。你们自便吧!”卓安婕将明欢向他怀里一推,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云寄桑和明欢相视一笑,仿佛一对终于逃脱了大人管教的孩子。

  和云寄桑相比,明欢显然更高兴一些,这几天她和亲爱的师父相聚的时间比路上少多了,这让她颇为耿耿,此刻终于得偿夙愿,心中兴奋,挣脱了师父的手,迈动小腿,一蹦一跳,兴高采烈地跟在卓安婕身后。

  云寄桑先是微笑着看着她走,随即神情渐渐变得严肃,目光落在她那一跳一跳的小脚上,久久不放。

  忽然,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渐渐深邃起来。

  夜已经深了,明欢依旧没有睡,而是趴在桌子边,好奇地看师父在桌子上划来划去。

  “不对啊……当时,明明……的确,王老镖头……时间……也许,是我错了?昨夜斗茶堂东,刘叟一路无踪。不生不灭自痴行,忍看故影惊鸿。没错的,老师说过,刘叟明明就是……”云寄桑喃喃自语着,笔下的图形已经乱成一团。

  明欢看得无聊,从一边拿起一个铃铛玩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高兴地叫道:“喜福,你看你看,这个铃铛在哭!”

  云寄桑看了她一眼:“你从哪里弄来的鬼铃,不要玩它,这东西有邪气的。再说,那脸的表情很难说是哭是笑的。”

  “不是!不是!喜福,你看它真的在哭!”明欢急道,将铃铛递到云寄桑的面前。

  云寄桑接过铃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正想放到一边,突然又停下,将那铃铛举到面前。

  果然,那铃铛上鬼面的表情和以前那些铃铛有所不同,并不像那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样子,而是更像是在哭泣,不,分明就是在哭泣。

  “明欢,这个铃铛你是从哪里找来的?”云寄桑皱眉问。

  “这不是喜福你的末,欢儿拿来好玩耍嘞!”明欢不解地回答。

  我的?云寄桑微微一愣,随即想起了这个铃铛的来历。这是他昨日从陈启被杀的木屋中捡来的,当时随手塞入怀里,回来后便仍在桌子上,却被明欢拿去玩耍了。只是,为何这铃铛偏偏是哭泣的表情呢?

  等等,这铃铛……云寄桑举起铃铛,在灯光下仔细地观察着。

  铃铛逆着灯光,轮廓显得更加清晰,云寄桑将那鬼铃轻轻地转动,神色恍惚,许久都没放下。

  “喜福,你怎的了?”明欢看师父的神情有些不对,便轻声问。

  “没什么,只是师父知道为什么这铃铛会哭了。”云寄桑和声道。

  “真的末?为什么?”明欢忙问。

  “因为它很伤心啊,非常……伤心……”不知为什么,云寄桑的声音很低很低。

  天亮了,明媚的阳光,澈蓝的晴空。

  肆虐多日的北风今天也柔和了许多,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懒洋洋的,像玩累了的孩子。

  今天,是魏省曾六十大寿的日子。这位大儒的花甲大寿在大明的儒林中可说是件盛事。

  一大早开始,便有远近宾客,彬彬学子不断上门道贺祝寿,一时间魏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巨大的金色寿字早早便贴在了魏府的大门上,让原本陈旧的府门显得神气了起来。

  府里也到处张灯结彩,子孙万代图、百寿图、寿山福海图、富贵耄耋图等寿图随处可见,渲染着喜庆的气氛。

  宽敞的院落中,几十张桌子一路夸张地摆开,枣宝、软糖、桃仁、马蹄等干果蜜饯早早摆满了一张张桌子;金糕卷、 小豆糕、莲子糕在冬日中散发着腾腾的热气;九个硕大的红嘴寿桃层层相叠为一盘,三盘并列陈于寿堂几案上;加上盘成塔形,置以红绿镂纸拉花的寿面,更是显得喜气洋洋。八条幅联列成的寿屏挂在照壁,显得甚为大气,更有大大小小写满了吉语贺词的金色寿幛一幅幅张挂着,昭显着魏府的高贵气象。

  谢清芳今天一大早便忙个不停,到处支使着家人布置寿堂,准备寿宴。雇来的木匠、厨子、裱帛、纸匠、水夫等更被她使唤得团团转,没一刻得闲。

  虽然忙碌,心中却轻松得很,魏省曾今天的精神很好,她也便放心了。忽然间想起他今日的药还没吃,不由得为自己的马虎而懊恼,拍了一下额头,匆忙地向药房的方向走去。

  来到药房前,谢清芳不由得一愣,本应锁上的门此刻竟然打开了。她大惊失色下,忙推门进去。

  药房内弥漫着刺鼻的中药气味,四面墙壁上立着高大的药柜,一张红木药案摆在中间,上面放着已经一份份称好了的散药。

  云寄桑正站在案前,默默地看着那些药材。

  “是幼清啊……”谢清芳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师娘受惊了。”云寄桑回身向她鞠躬为礼,“学生在这里专程等师娘来,是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

  “什么事啊,要不待会儿再说吧,今天府里的事多得很,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忙,而且我还要给老爷煎药呢。”说笑着,谢清芳走到案前捡起药来。

  “胆南星、青皮、陈皮、广木香、竹沥半夏、煅礞石、天竺黄、石菖蒲、郁金、生大黄……师娘,您这是要煎涤痰开窍汤吧?”云寄桑这淡淡一句话说来,却让谢清芳的身子猛地一颤,手中的药撒了一地。

  “还有这些,橘红、法半夏、柴胡、郁金、香附、远志、石菖蒲、瓜蒌、胆南星、竹茹,这分明是解郁化痰汤的方子。学生虽然问脉不行,可记性却是不差的,这两个方子,我没认错吧?”云寄桑温和地问道,淡淡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怜悯。

  “幼清你……你还是知道了……也是,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谢清芳呆了一会儿,低声叹道。

  “老师病了多久了?”云寄桑沉声问。

  谢清芳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好久了,自从继儒去世后他便病倒了,这些年我一直想法控制他的病情,好在慢慢有了些效果,最近他看上去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气里已有了欣慰之意。

  “这事没人知道吗?”云寄桑又问。

  谢清芳摇了摇头:“我怎么敢让别人知道……”

  云寄桑抬头长叹了一声,向谢清芳道:“师娘,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谢清芳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天清雪霁,微风初日,是一派少见的祥和。

  云寄桑和谢清芳并肩沿着青石小路漫步而行。

  云寄桑执弟子礼,微微落后,所以能专注地望着谢清芳。她今天穿了身大红的青鸾献寿芙蓉锦绣袄,下面是莲红百花裙,头上梳了凤凰髻,又点了梅额,阳光下更增丽色。

  “老师得的,真的是癫狂吗?”云寄桑虽然已经知晓,还是忍不住问道。

  谢清芳默默地点了点头。

  “您是怎么将这件事瞒住的?”云寄桑又问。

  “为这件事,我辞退了很多魏府的老人,这三年里,能接触到老爷的,只有我和徐嫂两人而已。然后又以老爷病重不能见客为由,闭门谢客,就这样,一直瞒到今天……”谢清芳目光迷惘地望着湛蓝的天空。

  “老师自己知道吗?”云寄桑心中感叹,低声问。

  谢清芳摇了摇头:“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发病时候的事,身子好的时候,我总是想法让他坐下来写东西,不论是什么,信也好、诗词也好,总之要让他的文章流传在外,显得一切正常的样子。再加上唐先生的帮忙,总算还好,没出什么纰漏。”

  “唐磐知道老师的事?”

  “嗯,他一开始就知道,若没有他常常帮忙,恐怕我也瞒不到今天。他对老爷非常看重,一心想让老爷回朝廷做官,我却没那么多奢望,只想着能让他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也就是了。”谢清芳的语气中充满了惆怅。

  “这些年,师娘一定很难吧?”云寄桑叹息道。

  “是啊,非常难,好在都过去了。”谢清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云寄桑眯起双眼,望向远方天边那片淡淡的轻云:“真的有那么难,甚至难到了必须杀人才行吗?”

  一阵微风吹过,两边松柏上的积雪纷纷落下,宛若轻烟引素,流云泄霭。

  云寄桑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谢清芳,完全不顾自己的须发被冰雪打湿。在那一片蒙蒙的雪雾中,谢清芳沉默着浴雪而立,身姿婉扬,只是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许久,雪雾散尽,晴光重现。

  阳光下,谢清芳一脸温和的笑容,清婉如蓼花初放。她抬起皓腕,轻轻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髻,曼声道:“幼清说笑了,我何曾杀过人呢?”

  云寄桑也是微微一笑:“师娘当然杀过,而且杀过不止一个。长明和子通都是你杀的。因为你就是鬼缠铃,鬼缠铃就是你!”

  又是一片压抑的宁静,只有风还在叹息着。

  谢清芳摇了摇头,似乎想将什么荒谬的念头从脑中驱走:“此话从何说起?鬼缠铃明明是杨管家,他自己也已经承认了。”

  “是承认了,为了保全你而承认的。”云寄桑叹道,“哑仆和梁樨登是杨世贞杀的不假,但也仅此而已。而且他杀这两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掩护你。因为你是苏尼,而他是毕摩,同根同源,都是罗罗的法师。我想,就是师娘你也想不到他竟然是毕摩吧?他当初投入魏府时一定没有告诉你,怕的就是有这一天。”

  “你胡说些什么,我一个弱女子,怎杀得了人?”谢清芳恬淡地反问道。

  “鬼缠铃杀人一向只用铃声,何尝用过蛮力?”云寄桑反驳道。

  “可是,鬼缠铃总得会武功吧?朱长明死的那个地方你也看了,恐怕只有会轻功的人才能飞过雪地去杀人吧?”谢清芳依旧不以为意地笑着,似乎根本没将云寄桑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在和一个满脑袋胡思乱想的孩子开着玩笑。

  云寄桑点了点头,叹道:“不错,当初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不止是我,恐怕当时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其实,要不留痕迹地越过那片雪地根本不需要什么轻功,只需要把自己的脚印掩藏起来,而这,用一个简单而巧妙的方法就足以了。”

  “幼清是想说,我是踩着长明的脚印走过去,再倒退回来的?”谢清芳好笑地问。

  “不,当然不是这样。王延思是个经验丰富的捕头,这样的小花招他一眼就看得出来。所以,你用了一个更加巧妙的方法,而且,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谢清芳脸色微微一变:“哦,那是什么?”

  “记得当初鱼真人曾经和我说过,她曾经见你在当晚提着一个布袋,而后来我在铿然居也看到了那个白色的布袋,而奥妙就在那个布袋里。”云寄桑肯定地道。

  “怎么,幼清从布袋里找到了什么不成?”谢清芳淡淡地问。

  云寄桑摇头道:“恰恰相反,我什么都没有找到,除了几片梧桐叶的碎片。”

  “那又能说明什么?”谢清芳轻松地问。

  “说明了很多。梧桐树只有铿然居的院子里面有,现在又是深冬,什么地方才能含有梧桐叶的碎片呢?”云寄桑俯身,轻轻地从地上捞起一掬琼屑,“答案就是它,雪,铿然居院子里的雪。”说完,他松开手,任那掬白雪散落在地上。

  谢清芳神色淡然地望着他。

  “为什么袋子里要有雪呢?也很简单,你要用它去填平你经过那片雪地时留下的脚印!”云寄桑的目光突然如出鞘的剑一般锐利,“朱长明死的那夜正是天降大雪,你先是在铿然居用布袋装雪,又在雪中来到朱长明的房中,杀了他。随即一边沿着原来的脚印退走,一边用袋子里的雪将脚印填平。这样不过片刻工夫,大雪就完全把你原来的脚印覆盖了,而且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真是巧妙!”云寄桑赞许道,随即又向谢清芳道,“我说得没错吧,师娘?”

  谢清芳听后却不见慌乱,反倒又笑了起来:“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只不过不止我,人人都能用啊。而且那袋子我当初打扫院子时曾经盛过落叶,留下叶片也是再普通不过。况且,我和长明无冤无仇,我又是他的师娘,为何要杀他?”

  “的确,师娘说得没错,这个法子谁都能做到。别人能,师娘也能。不过这样一来,轻功就不再是凶手必须会的了。至于长明……”云寄桑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在她面前一晃,“你虽然对他无仇,但是他对你有爱!”

  谢清芳凝目望去,只见那张纸上却是一首残诗:

  不似慧兰羡花间,恰如朝云伴堂前;

  獾狼獐鹿不同老,度母吉祥总解禅。

  经卷难执荒唐戏,舞衫还看旧时颜;

  凤台乘凫三山去,同作高唐……

  云寄桑缓缓道:“这首诗是长明被害前所作。当时我只看了眼熟,并未真正明白其中的意思。长明的诗中第一句中的花间就是温飞卿的花间集,慧兰则是鱼玄机的俗名。指的就是温庭筠和鱼玄机相互倾慕的典故。当时我还以为和鱼真人有关,于是便忽视了那朝云的涵义。只是昨天才突然明白,这首诗正是和韵了苏轼的朝云诗!王朝云作为苏轼的小妾,陪伴他多年,在他落魄之时,身边妻妾散尽,只有她一个人无怨无悔地陪着他。所以苏轼才以诗致谢。”

  云寄桑吟道:“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元;阿奴络秀不同老,无女维摩总解禅。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板旧姻缘;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山云雨仙。”

  吟完,他长叹了一声,望着面无表情的谢清芳道:“其实,我早该看出来的,鱼玄机和温庭筠,王朝云和苏轼都是忘年相恋,正与你和师父的感情相似。第二句里,獾郎是王安石的小字,獐鹿则指的是他的爱子王雱,王雱小时就曾经以‘鹿边为獐,獐边为鹿’来辨认獐鹿闻名天下。这一句,指的怕正是继儒兄和老师的关系,因为王雱和继儒兄一样,同样为父亲看重却英年早逝。这后半句就太过耐人寻味了。度母是藏密中解救灾难的女神,这里指的怕就是师娘你了。而吉祥恐怕就是大吉祥天,藏密中主生死、病瘟、善恶的神,同时,也是出了名的欢喜女神!凤台,指的是萧史弄玉乘龙引凤的典故,他不用凤凰鸾鸟而用一个凫字,正是因为‘凫’字上为‘鸟’,下‘几’如窠,鸟不在窠乃是换窠之兆,‘几’又可看成‘凤’字,鸟居于凤上,意为颠鸾倒凤!再看看这诗中的最后三个字,很明显,就如同第二句结尾的‘总解禅’三字,应该和苏轼诗中的最后一句同是‘云雨仙’三字!长明这诗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他居心叵测,竟然一心想向师娘你求欢!好一个不知廉耻的混账!”云寄桑怒道。

  谢清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就算他有这心思,可我只需不去理睬他也就是了,又何必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因为他用老师患了癫狂这件事来威胁你!”云寄桑一字一顿地道,“这些年来,在镇上摇铃而行的怕不是什么鬼缠铃,而是老师吧?”

  谢清芳终于色变。

  “我刚到魏府的那个晚上,明欢看到的鬼影恐怕就是老师,他犯了癫狂后到处乱跑被明欢看到,随后又被另一个人看到,那就是朱长明!难怪我那天晚上遇到他时,他的神色会那样不自然。”云寄桑撇了撇嘴,“更为可恶的是,第二天的茶会上,他竟然公然用这件事来威胁你!这才是你要杀他的原因!”

  “笑话,茶会时你也在场,我连话也没有和他说上一句,他何曾威胁我了?”谢清芳神色不自然地道。

  “威胁你的,正他作的那首词!我当时就奇怪,为何以他的诗才,竟然作出那样一首不伦不类的茶词。现在才明白,那首词里面隐藏的深意。‘昨夜斗茶堂东,刘叟一路无踪。不生不灭自痴行,忍看故影惊鸿。壮志空余寥落,意气徒恨初衷,问谁三载向西风,不与梨花同梦’。这刘叟我一直不明白指的是谁,直到昨夜才想起,老师说过,后唐李存勗为了教训皇后,曾扮成国丈刘叟,持杖摇铃而行。李存勗和老师的小字都是‘亚子’,所以这摇铃而行的刘叟指的正是老师!因为李存勗和老师的小字一样,老师平时多和我们谈起他的事迹,所以这个典故别人也许不知,师娘却一定知道。不生不灭自痴行,指的自然是老师得了癫狂的事。问谁三载向西风,不与梨花同梦。哼,这就是明显的表白心迹了。如此种种,说他不是在威胁,有谁会信?”云寄桑越说心中越是愤怒,恨朱长明的荒唐,也恨他的不争。

  “不过是牵强附会而已。可称刘叟的典故多了,谁知他用的是哪个?说了这许多,一切不过都是你凭空推测而已,半点真凭实据也没有。”谢清芳恢复了镇静,冷声道。

  云寄桑似乎早料到她要这样说,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师娘可知那脚印的方法我是如何发现的?”

  “不知。”谢清芳木然回答。

  “师娘请随我来。”说着,他突然离开青石小路,向雪地中走去。

  谢清芳一愣,咬了咬牙,跟了过去。

  走了片刻,她这才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朱长明遇害的那间屋子,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这时,云寄桑也已停下,站住雪地上遥遥望着那间房子。

  “这里不错,看得很清楚。”他转过身来,向谢清芳道,“昨天我看到明欢跟着师姐走,才发现了一件极普通也非常容易忽略的一件事。”说着,他指着自己身后的脚印道,“这是我的脚印……”又指着谢清芳的脚印,“这是师娘你的脚印。师娘,你可曾看出什么?”

  谢清芳转身向自己的脚印望去,只见她自己的脚印和云寄桑的脚印在深深的积雪中纠缠在一起,绵延成长长的一行。

  “看出来了吧,师娘你是踩着我的脚印在走。因为雪很深,这样走就会容易一些。你再看看长明死后那天早上你的脚印!”说着,云寄桑向那间房子的方向一指。

  大雪中,两排通向那间房子的脚印清晰地分开,相距甚远。

  “普通人都会在这样的大雪中踩着别人的足迹走。而你却没有!为什么?就因为你想让别人认为那场大雪中只有朱长明自己曾踏雪而过,在雪地上留下脚印!只有这样,才会让人相信鬼缠铃是一个武功高手,而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说得没错吧,师娘?”他紧盯着谢清芳道。

  谢清芳的嘴唇嚅动了两下,微弱地道:“那也说明不了什么。那天雪下得好,我心中欢喜,临时起了踏雪压琼的念头,也是有的。那天有时间和机会用这个法子杀朱长明的人很多。我可以,别人一样也可以。而子通死的时候,我却正和卓女侠在一起吗,根本没时间去杀他。”

  “说得好,子通的尸体被发现时,木屋内水汽弥漫,桶内水温尚高,从这点上看,他被杀是在一炷香之内。而当时师娘刚刚从师姐那里离开,随后又遇到了我,期间之只隔了短短的半刻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绕到小木屋杀人,再将那许多的鬼铃挂好,的确是不可能。”

  云寄桑低着头在雪地上慢慢地踱着,在雪中踩出了一个椭圆的大圈:“只是,子通真的是在一刻钟内被杀的吗?”

  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还是凶手在故弄玄虚,布置的圈套?”

  他想了想,摇摇头,又继续踱了起来:“如果是凶手布置的圈套,那子通就是早在一刻钟之前就已经遇害了。这样,凶手就可以有时间从容地将那些鬼铃挂满木屋了。可那些热气腾腾的水汽和木桶中的热水又如何解释?那她又是如何做到让那水温在寒冷的冬夜里保持不凉的?抑或是,她想办法在短短的时间内又让那水温热了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铃铛,轻轻摇了摇,铃铛发出怪异的声音。

  他继续道:“这个铃铛是我从木屋的地上拾到的。昨天明欢说它上面的鬼脸在哭,我这才发现这个铃铛和其他的鬼铃有些不同,不仅鬼面的表情不同,就连声音都有些不一样。不只是它,今天早上我看了一下,木屋内地上的那些铃铛或多或少都有些类似。这是为什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因为某种原因,让这些铃铛产生了微弱的变形,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他望着谢清芳。

  大雪中,这美丽的女子静静地站着,脸色苍白如雪。见他望过来,却又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为什么不呢?说吧。”

  “那是很简单的过程。那天晚上你离开铿然居,来到木屋杀了陈子通后,用了很多时间将那些铃铛挂好。随即又用铜线之类的东西穿了很多鬼铃放置在炭火之上,随即离开,去了师姐那里。待了半个时辰左右后又离开,赶回木屋,将那些已经烧得通红的铜铃扔入木桶的水中。”

  他轻轻摇了摇头:“只一瞬间,木桶内的水温便重新高了起来。而且木屋内水汽弥漫,完全是一副子通沐浴没多久的样子。然后你再解开铜线,将那些铜铃扔到地上,迅速离开。为了方便和不被人发现,你穿了墨绿的衣裙,还故意将灯笼忘在了师姐那里。我说得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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