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点钟——【美】康奈尔伍尔里奇 (1)

　　一天下午，史塔布回家，看到自家的烟灰缸里有一只烟蒂，是刚刚抽完的，烟头还是烫的。这些天他回家时，妻子福蓝常常慌里慌张，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在说什么。这些蛛丝马迹告诉了他，妻子身边有一个男人。史塔布从来不将自己的憎恨和怨气形诸于色，却在自己内心深处培育着这些憎恨与怨气。就这样，福蓝为自己签署了死亡执行令。这事不能怪他，史塔布想。

　　坦诚地讲，这神秘的来访者只是史塔布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这几年，他心里一直有个东西在催他杀死那个背叛他的人。就在六个星期前，当他发现有个陌生男人来看福蓝后，那股凶猛的杀气终于彻底地释放了出来。

　　自那以后，每天下午回家，他都要带回点儿小东西——比如修表用的小段细铜丝。每次一小包，这些东西恐怕只有爆破专家认得出来。他将这些小东西塞进原先放在地下室的一只肥料盒里。另外，他还往家里拿了两节电池。

　　福蓝从来没有问过他那些小包包里是些什么东西，因为他每次都将它们藏在口袋里，她根本就没看见过。更不幸的，是她根本不知道死神已向她逼近，而且越来越近。

　　最后一个小包是两天前带回家的，现在史塔布唯一需要做的只是最后的电路调试，然后……

　　今天是动手的日子，他心里不禁幸灾乐祸起来。整个上午百事不管，一心侍弄着闹钟。他将闹钟拆开，洗净，上油，拨准，然后装好，这样它就绝对不会坏他的事了。

　　12点30分，他用普通的褐色纸将闹钟包起来，夹在腋下，离开店铺溜回了家。他对她太了解了，这个时候她是不在家里的。而他每天都是这个时候离店去吃午饭。就像他每天回家过夜一样，乘公车、拐上了短短的水泥人行道，然后打开家门，径直走下地下室，动作是那么自然。

　　当冬天他不在家时，福蓝偶尔到地下室来调一下燃油炉，但一过4月15号，福蓝就不下来了。现在早过了4月15号了。地下室的窗户露在地面上，日光可以从水平的窗缝里渗进来，窗玻璃外面围了铁丝做的保护网。

　　史塔布走到那只肥料盒面前，蹲下来抚爱地摸着。现在它不再是一只简单的肥料盒了，而是一架极其残酷的机器，现在它已接好电线，装好了电池。他拿出闹钟，上好发条。在这宁静阴暗的地下室里，这滴答滴答的声音听起来阴森可怕。这种充满家庭气息的声音，现在却意味着死亡。他将闹铃定在3点。今天的3点将会与众不同。当时针指向3，分针指向12的时候，它不仅仅是一只简单的闹铃，接在上面的电线会接通电池，发出一朵转瞬即逝的看上去微弱的小火花。火花出现后，一直到商业中心他的钟表店所在的地方，橱窗会产生震动。走在街上的人们会停住脚步，相互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拿出自己的怀表，现在是1点15分。于是他将闹钟的时间调整到1点15，然后将闹钟后盖撬下来。后盖上有他事先钻好的小洞，他小心地将接通电池的电线穿过小洞，更加仔细地将它们与这极其残酷的机器的核心部分连接起来。动作那么熟练，始终没有颤动一下。闹钟搁在了地板上，依然滴答滴答地走着，旁边是一只看上去非常普通的肥料盒。这时，从他进入地下室已经10分钟了。他还要等上1小时40分钟。做好了这一切，史塔布微笑着不慌不忙地走上楼去，当然，他是这房子的主人。

　　地下室与底层门厅之间只有一层薄薄的地板，透过这层地板，史塔布很容易听到上面的声响。他在地下室里时没听见上面有什么声响。所以，当他从地下室出来，走进一层门厅，听见二楼有轻微的脚步声时，非常吃惊。直觉使他转身，向餐厅那边走去，他看见一个男人半蹲着，蹑手蹑脚地朝他走近。史塔布不由得惊愕，但是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男人已经窜了上来，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他的喉咙。

　　史塔布的喉咙被抓紧，只听他喘着气叫道：“你干什么？”

　　“比欧，这里有人！”男人警觉又小声地叫道。然后狠狠打了史塔布脑袋边一拳，上面楼梯那人也跃了下来。“拿绳子来把他绑住！”抓着史塔布的男人命令道。

　　“不，看在上帝的分上，别绑我。”史塔布脑袋晕乎着不忘央求，说着脑袋向那只依然卡住他喉咙的手臂倒下，隐约地感觉到绳子在他身上一圈一圈绕着……

　　“不——”史塔布喘着气。两个男人把他的嘴拉开，将一块抹布塞了过去，史塔布那喘着气的声音也被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把他搁哪儿？”

　　“就这里吧。”两个男人商量着。

　　“不。我们还是把他放到地下室吧。”

　　两个男人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将他抬起来。踢开地下室的门，把他顺楼梯往地下室里抬去。他拼命扭动身体，前后晃动着脑袋,但是无济于事。他们将他放到地板上，其中一个人说：“把他绑到角落里那根管子上去。”

　　史塔布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史塔布开始跟发疯一样来回地转向闹钟，然后转向他们，又转向闹钟，又转向他们。“瞧他那样子！”其中一个人说着，与他的同伴把史塔布拖着坐起来，又用地下室里一根卷起来的绳子把他的双腿捆住。这两人不以为意地走出地下室，后面那个在楼梯半道上停住，得意扬扬地看了史塔布一眼，嘲笑地说着：“放松点，我做过水手，休想从我打的绳结里逃脱。”史塔布绝望了，最后一次看着那只闹钟。这次那人注意到了，可惜会错了意。他说道：“干吗关心现在几点呢，你只能待在这里，去不了别处了！”接着，这人出了门。

　　一会儿，靠近后门的地方，先走的男人说道：“都好了吗？从这儿走吧。”门闸声，接着是关门声。这两个男人离去了，他与外界的唯一联系也就失去了。3点钟之前若是没人找到他，那么他会出什么事别人恐怕就不会知道了。

　　这时正好l点35分。从他发现他们，到他被绑在地下室，再到他们离去，这一切都发生在15分钟内。一切都恢复安静了，比他那微弱的被抹布淹没的喘息声更响亮的是闹钟富有节奏的滴答声。

　　“还有85分钟。”史塔布暗自想，“当这是你活在世上的最后85分钟，你会感觉时间流逝得多么的快啊！在我修过的成百上千只钟表中，没有一只能走得像这只这么快，而这一切是我的杰作。现在是我自己自作自受。”

　　闹钟依然滴答滴答地响着，他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绝望地将这声音破译成：“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有一扇门突然被打开了，这时正好1点56分。史塔布万分惊喜，这是上帝的声音！是多么可爱的声音！他兴奋地叫着“福蓝！福蓝”，他在狂吼，但这狂吼的声音经过塞在嘴里的抹布后都变成了喃喃的低语，隔着地下室的门，上面根本听不见。根据史塔布的经验，福蓝的脚步告诉他，她进了厨房，停了一下，又回来了。他将被绳子绑着的双脚从地板上抬起来，用尽力气摔下去，但得到的只是一个像是敲在垫子上的声音。

　　一会儿，她的脚步声在梯子上消失了。也许一段时间听不到她的声音了，但至少她和他一起都在这屋子里。史塔布突然衷心感激福蓝近在他的身边，他是如此爱她、需要她。他真的纳闷和质问自己为什么会想到杀掉她。

　　现在9分钟又过去了。不，是10分钟。时间过得越来越快，史塔布内心的恐惧因为福蓝的归来暂时平息，但是现在又一次紧紧地缠住他了。他郁闷地想：“她为什么要在二楼呢？也许她会一直待在那二楼了！也许她会躺下休息一会儿，也许她会洗个头，也许她会改一件旧衣服……”

　　“那个男人，那个他原本打算一起除掉的男人，或许会救他。”他又开始宽慰自己，“每到下午，当史塔布不在家时，他一定会来吧？哦，上帝！今天也一定要让他来。让他们今天幽会吧。”猛然间，他发现自己以一种异乎寻常的丈夫身份在祈祷自己情敌的到来。

　　时间很快到了2点11分，离3点只剩49分钟了。这点时间连看完半部电影都不够，连理完头发都不够。现在是要活下去，这些时间更不够了吧？想到这里，史塔布又开始呼唤福蓝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接连不断地，然而依然是那么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