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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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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软绵绵的,失真得像从一个电量不足的录音机里播放出来的。

  那个人慢慢地旋转着椅子转过身来。

  我完全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当我突然发现面前就是那个在电视上出现过的神秘、恐怖的“橡皮人”时,我简直吓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一定就是那个变态杀人狂!

  这一刻,我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发正披散在肩上,我来不及把它们藏起来。

  他是不是要来杀我的?

  我混沌的大脑这样想着,身体不争气地开始哆嗦。

  “我在找我的东西……”橡皮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又低又粗,他面部的肌肉并没有因开口讲话而受到牵动。

  “我想找我的东西,我的东西呢?”

  “你的东西?什么东西?”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他也许是在我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个房客。

  我呆呆地看着他:“只有一些破烂的衣服杂物……我把它们都扔了……”

  “你把它们扔了?”

  从橡皮人的面部看不出任何心理活动,只有那双眼睛射出迷茫的目光,麻木地盯住我,像在回忆什么。

  “你是谁?你是玲儿吗?”他问。

  “玲儿是谁?”我觉得这名字很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橡皮人沉默地看了我一会,一直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慢慢活动起来。

  他是不是要对我使用绳索、刀具之类的东西?我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不能活动,眼睁睁地看着他拿出了右手。

  他缓缓打开掌心,里面原来是一把拴着一截鞋带的钥匙。

  “那是我的钥匙,怎么会在你那儿?”我奇怪地问。

  “你忘了把它从门上拔下来。”说完,他把钥匙往桌子上一扔,然后站起身缓缓走向门口,推门出去了。

  我听到脚步声慢慢消失在楼下才回过神来,我立即冲到门口把房门锁牢,又不放心地伸手拉了拉,这才闭了灯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的一角朝楼下望去。

  橡皮人正朝街道那边走去,他的双手依然插在口袋里,弓着身子,长长的黑色大衣快拖到了地上。

  他的背影散发出一种深深的悲哀和绝望,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一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活尸。

  这个可怕的背影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他是谁?

  他的脸上为什么会没有表情?

  他为什么像个幽魂一样踯躅独行四处寻找他的东西?

  他到底在寻找什么?

  我想,不管怎样,在他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而且他跟我周围的一切似乎有着某种奇特而又模糊的联系。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眩晕一阵阵袭来,我已经做不了任何事情,于是扑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我很快又掉进了梦的陷阱。

  在梦里,我住进一个大得没有边际的房子里,无数个房间四通八达,每个房间都有很多奇怪的门相连接,在哪个房间里都觉得不安全。

  我很害怕,试着锁门时才发现所有门上的锁都是坏掉的。

  我在大房子里茫然游走,焦急地寻找能够锁上的门。

  大房子里又出现了一些小时候的同学或很多年前认识的人,我很奇怪,他们是我早就忘记或是从来就没想起过的人,却在我的梦里出现了,而且举止都非常怪异。

  不知睡了多久我突然醒来,头痛欲裂。

  我看了看表,才知道已经是早上了。

  三木一夜没来。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猜想着他此时正在做什么。

  我们的确不应该再约会了,如果被富婆发现我们的关系,那就完了。

  对了,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急忙扭头去寻找房门钥匙,拴着鞋带的那把钥匙正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我努力回忆着,是离奇的梦境还是真有其事呢?

  我想了半天依然不能肯定,这该死的安眠药,真的不能再吃了!

  我走出楼道要去等车。一抬头看到住在对面的修鞋老头正坐在街边的小摊上闷着头喝豆腐脑。

  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吃什么?”摊主殷勤地走过来问。

  “豆浆。”

  老头抬起头来瞅了我一眼,我连忙冲他笑着说:“大爷,我是住在这楼里的,想跟您打听个事。”

  “啥事?”

  “您知道我那个房间以前曾经住过什么人?”

  “一个男的,死了!”老头斩钉截铁地回答。

  “死了?”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死一年多了。”老头捏起旁边的一只小酒盅喝了一口白酒,又低头吸溜吸溜地喝着豆腐脑。

  “怎么死的?”我怀疑他是不是一大早就把自己喝糊涂了。

  “不知道。”老头喝完一碗豆腐脑,又把小酒盅里余下的白酒一饮而尽,然后起身丢下我就走了。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的背影,难道昨晚在我房间里的真的是个鬼魂吗?

  看来我又像以前一样产生了幻觉,或者……的确是我做的一个梦?

  我想,也许是我最近的精神压力太大了。

  我一路心神不定地来到富婆家,三木已经比我先到了。

  富婆今天也没睡懒觉,正煞有介事地摆着姿势做着准备。

  我冷眼悄悄观察着两人的神情,想知道他们昨晚是不是就已经睡在了一起。

  三木漫不经心地瞄了我一眼,就把目光投在了富婆的身上,举着画笔左右端详着。

  我无趣地在旁边坐了半晌,只好起身走进厨房去看了看。

  菜篮子里空空的,该出去买些菜回来。

  我走出大房子,心中有些失落地慢慢踱到了菜场,转了几大圈,才随便买了一点菜慢慢走了回来。

  我把米饭闷上,把菜洗好,然后就去洗手间找了块抹布,再次来到客厅。

  富婆跟三木此时正高兴地说着什么,两人嘻嘻哈哈地笑着,看到我进来就立刻噤了声。

  我拿着抹布装作不经意地东擦擦、西蹭蹭,边留神注意着他们的动作。

  “我累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梅子,去弄两杯咖啡来!”富婆从椅子上站起来揉了揉脖子。

  我去厨房冲好咖啡端出来时,三木已经收拾好了画板准备走了。

  “我下午有事,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明天会早些来。”三木目光里满是内容地对富婆说。

  “表哥,喝了咖啡再走吧。”我说。

  “不了,我赶时间。”三木冷淡地说着推门出去了。

  富婆的目光半天才从门口移回来,她端起咖啡杯把头埋在上面,好似在闻着杯里散发的香味,脸上露着恍惚的笑容。

  “饭快好了,我去做两个菜,一会儿就好。”

  我的一句话打断了她的遐想。富婆这才发现我的存在,她回过神来,有些不快地说:“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对了,今天几号了?”

  “三号。”我回答。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吧?”富婆吃惊地看着我问。

  “对呀,有什么事吗?”

  “都一年多了,时间过得多快呀……”富婆出神地盯着手里的杯子,“你下午去花店帮我订些鲜花吧,再买些纸钱,明天我得去趟墓地。”

  “好,我现在就去。”

  她明天要去墓地,我边下楼边冷笑了一声。

  她用他的死换来的钱每天过着放纵奢侈的生活,又雇佣着他的女儿伺候着自己,幸好她还没有忘记他,还记得清明节要送束花祭奠他一下。

  我是不是应该为可怜的父亲感到欣慰呢?

  晚上回到家里时接到了三木的电话。

  “你总在旁边转来转去的是什么意思?你别忘了,是你要我这么做的!”他非常不快地质问道。

  “我并没有转来转去,我只是想知道进展得怎么样了……”

  “我怎么知道?难道你现在就想让我向她求婚吗?”

  “你怎么不知道?你不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男人吗?”我又嫉又恨,也来了气。

  “差不多了,但现在不行,她会怀疑的。我们先尽量不要联系了,就这样吧。”

  三木说完果断地挂了电话。

  清明节的早上,天色很阴暗,空气湿漉漉的,似乎要下雨。

  富婆突然改变了主意,推说身体不舒服,不能去了,要我替她把花送到墓地去。

  她躺在床上,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看起来的确不太好。

  “东南角并排挨着的两个墓,一个是我丈夫的,另一个就是他的司机,碑上面有名字的,别弄错了。”她恹恹地嘱咐我。

  “我知道了。”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退出了卧室。

  生前一个是丈夫,一个是情人,死后两座坟墓肩并肩地紧挨着,好像是两个亲热的邻居,真是讽刺!

  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来扫墓的人很多,陆续朝山坡上走去。

  我捧着两束鲜花混在人群里一直登上了地势最高的东南山坡。

  从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火葬场高耸入云的大烟囱,淡淡的灰色烟雾从烟囱里钻出来,蜿蜒缭绕,感觉就像是一个脱离了肉体的灵魂在人世间辗转留连,不愿离去,但最终还是无奈地在天空中慢慢消散。

  我沿着墓地间泥泞的小路寻找着父亲的坟墓,一个女儿竟是代替别人来看望自己的父亲,九泉之下的他不知会作何感想。

  雨越来越大了,我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眼睛上的水雾,一块墓碑映入我的眼帘,上面的名字正是我的父亲。

  我慢慢走过去,看着照片上的父亲。

  他的脸对我来说几乎是完全陌生的,我甚至很难把这张脸跟自己联系在一起,不过他的脸倒是不难看。

  看得出来,这张照片是在仓促之下从一张合影上剪下来翻拍的,大概是他跟富婆的结婚照吧,肩膀处还留有一块没剪掉的白色婚纱。

  父亲穿着一件西装,脖子上系着一个滑稽的蝴蝶形领结,目光像小孩子一样专注又认真地紧盯着前方。

  在这一刻我突然有些可怜他,对他恨不起来了,好像他生前的无情、冷酷和风流也都一起被葬进了坟墓,一笔勾销了,就像一个赢得了胜利的人已经再不屑于跟一个被自己打败了的人计较什么了。

  我静静地站了一会,然后蹲下身把一束鲜花放在了他的墓前。

  我直起身来,把目光投向旁边的另一个坟墓。

  一个穿着黑色长大衣的身影正站在那座坟墓前低头静默着。

  橡皮人!

  凉凉的雨珠打在脸上,真真切切,这说明我现在是清醒的,不是在做梦。

  他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我屏住了呼吸,不敢惊动他;而他已经觉察到了身后的我,但并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了一下头。

  我欲转身逃开,但脚步却动不了。

  我们静默着,雨滴刷刷地隔在我们中间。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还是想知道答案。

  沉默了一会,然后我就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回答说:“我在凭吊我自己。”

  我只愣了一秒,就扔了手里的花朝山下狂奔而去。

  泥泞的山坡把我滑倒了,我一下子趴在地上,眼镜跌了出去,两手抓满了两把稀泥。

  他真的是个鬼魂!

  他明明是说他在凭吊他自己!

  我趴在地上,雨水流进了我的眼睛,辣辣的。

  我甩甩头,甩掉脸上的水珠,在稀泥中摸索到眼镜戴上,然后转过脸朝山坡上望去。

  橡皮人影踪全无,就像他的蓦然出现一样转瞬间就不见了。

  我爬起来张惶地转身四处张望着,墓地里的人正渐渐散去,橡皮人和他的黑大衣融化在弥漫的雨雾中,再也寻不见了。

  我重新回到那两座坟墓前,刚刚掉落的那束鲜花正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橡皮人的墓前,花瓣散乱地掉落了几片,在石碑边被雨滴不断敲打着。

  徐幻,这就是富婆的那个情人——父亲的司机,这名字看起来感觉就不是属于人间的。

  我眼前浮现出被江水泡得面目狰狞的两具尸体……还有死而复活的橡皮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从墓地直接回了家,把沾满了污泥的衣服换了,又洗了脸,才惊魂未定地回到富婆家里。

  三木笔下的富婆肖像画已经初见模样,富婆正提着气坐在椅子上,看到我进来连忙叫着要休息。

  “哎呀,累死了,想不到做模特竟然这么辛苦。快给我看看,画得怎么样了?”她走到三木背后探头看着画布,“嗯,真像,太像了!三木,你可真了不起!”

  富婆的一双眼睛里射出爱抚的目光,像蜘蛛吐出的粘丝一样缠绕在三木的身上。

  三木有些腼腆地微笑着,嘴里表示着谦虚,我转身去厨房准备咖啡。

  富婆也跟在我身后进了厨房。

  “怎么样?找到了吗?”她凑近我小声问道。

  “找到了,都按你的吩咐做了。”我说完犹豫了一下,看着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把到了嘴边的疑问咽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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